第36章

這下衣食住行,全都妥了。

李兆堂親自安排他們入住,兩人終于不必再擠一間房,傷員祁重之也得以跟地鋪告別,久違地睡上了柔軟整潔的大床。

當夜,喝過中藥後,祁重之便早早躺下了,睡意剛剛醞釀出一點兒,門外忽然響起陣急促敲門聲,震得他一個激靈。

“誰?”

他一骨碌坐起來,将手按上斷劍,警惕詢問。

沒有回應。窗戶上映出的影子瘦長高大,絕不會是李兆堂。榮陽郡公派一次殺手不成,很有可能趁熱打鐵地派第二次。

……可哪個殺手會在執行任務前先敲敲門呢?祁重之皺皺眉頭,掀被下床,一瘸一拐走向門邊。

倘若有危險,以他目前的身手,應該能有躲閃一時的餘地,赫戎的房間就在旁邊,實在不行,就把他喊來幫忙。他如此盤算着,渾身緊繃地拉開門——

先是撞見一身險些溶于夜色的黑衣,視線上移,再看着了來人冒出青胡茬的下颌,祁重之有些傻眼:“是你?大晚上的,你怎麽……”

赫戎肩上扛着被褥枕頭,旁若無人地繞開他,徑直走向了裏間,跟進自己家門一樣。

祁重之目瞪口呆,第一反應是探頭出去,瞧瞧院子裏有沒有別人在,萬一被瞅見赫戎半夜三更抱着被子來他這兒串門,也太有傷風化了。

“你有床不睡,幹嘛要來我這裏打地鋪?”關上房門,祁重之不明所以地看他在地板上鋪開被褥。

赫戎明顯沒幹過這種活,居然被子和褥子不分,毫無察覺地把應該蓋身上的被子一本正經壓到了屁股底下,還對祁重之答:“我不在,你會很容易被暗殺。”

祁重之被噎了個白眼,有心想說:我先把你殺了吧。念在他的心意是好的,才沒跟他計較。

他行動不便地坐回床邊,百無聊賴地盯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看不過去:“哎,你上床來睡吧,床夠大,咱倆睡得開。”

赫戎想了想,沒有推脫,大概也是覺得睡地板太掉份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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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并排躺到了一起,祁重之被這麽一攪和,反而沒了睡意,望着天花板出神。

如果他掐算得沒錯,赫戎毒性發作的時間,應該就是在這個月的初十前後,今天初六,最多還剩下三四天,郡公最好能在赫戎發病前動手,否則外起禍亂,內生病災,他必定分身乏術,很有可能會把計劃搞砸。

以及,不知道李兆堂給赫戎研制的藥有沒有效果,倘若再發病,會不會減輕一些痛苦……

他不經意走了神,無知無覺地嘆了口氣,聽起來疲倦又感慨,一下子把赫戎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本以為他是腿疼或胸悶,可卻發現他氣色如常,兩眼直勾勾盯着上方,靈魂出竅一般。

赫戎近在咫尺望着他的側臉,突兀地問:“我們算什麽關系?”

溫熱的氣流順着他的嘴唇渡進祁重之的耳朵,祁重之小幅度地哆嗦了一下,回過神來,沒太聽清:“嗯?什麽?”

赫戎輕聲重複,又是那種似乎在自言自語的調調:“……我們算朋友還是仇人?”

祁重之訝異扭頭,與赫戎幾近臉貼臉地撞到了一起,他愣住了剎那,不太自在地往後撤離幾分。

屋裏沒點燈,只能影影綽綽看見赫戎五官的輪廓,刨除了青天白日下的生人勿近,此刻恰到好處地渡上了層柔和的霧,将他近趨豔麗的面貌襯出了幾許溫潤味道。

美色當前,同床共枕,不動心不是真男人。祁重之咕咚咽了口唾沫,心不在焉地看着人家的嘴唇:“說什麽呢,怎麽能是仇人呢,當然算是朋友。”

這話出口,赫戎眼皮低垂,似乎陷入了沉思,表情十分認真。

祁重之心思微動,意外覺得他這副模樣有種說不上來的可愛——三歲孩子才會苦惱的問題,他卻在仔細地琢磨。

這種“可愛”,莫名給祁重之一種“赫戎還不谙世事”的錯覺,方才的不自在奇跡般在他心裏一掃而空,太長時間沒露面的風流本性突然冒出來個端倪,他微微逼近赫戎,嘴角要笑不笑噙着一絲弧度,流裏流氣地說:“但是……跟我睡過這一晚,我們就不算是純粹的朋友了。”

他以為從蠻荒之地跑出來的赫戎不會懂其中門道,多半現在還是個不通情.事的雛兒,所以肆無忌憚地在那兒耍起了流氓。

可實在不好意思,比他多長五歲的赫戎,從小到大吃的都不是白飯,竟輕易就聽出了他話裏更深的意思,對着面前寫滿了“我在占你便宜”的臉無動于衷,兼之面無表情埋汰:“幾個月沒洩.火,你憋壞了吧。”

祁重之:“……”

他成功把暧昧的氣氛轟炸得一點兒不剩,讓本欲耍流氓的祁重之不好意思起來,尴尬萬分地張了張口,半個屁也沒放出來,極其挫敗地轉回頭,悶着腦袋整個縮進了被窩,以“我樂意,我憋死算了”的态度回敬赫戎。

日子擔驚受怕着過,就過得格外迅速,轉瞬到了第三天,離赫戎毒發的時間不差多久,殺手卻還沒有露面的跡象,赫戎眼見祁重之嘴上急得要出火泡,一天拽着李兆堂問無數次:“你給的藥到底管不管用?就那個紅瓶的,他天天吃。什麽?不清楚功效?!你們到底有沒有譜!”

弄得李兆堂也十分無辜:“李某當初給藥的時候就說明白過,赫兄的毒蹊跷,我等人只能盡力而為。”

赫戎:“我不姓赫。”

……

雞飛狗跳的一天渾渾噩噩過去,祁重之連晚飯也沒吃上幾口,等月上柳梢時,整個人已經坐不住了。

他抖開裝藥的包袱,把雜七雜八的藥瓶一股腦兒倒在桌子上,一會兒撿起那個看看,一會兒撈起這個聞聞。

過了半晌,赫戎聽他猶豫着說:“要不……再等等。”

等什麽?

赫戎:“殺手不會給你時間等。”

“不,我是說……”祁重之皺起眉,盯着手裏的紅藥瓶,沉默了許久,才下定決心道,“要不,你拿着這些藥,找個隐蔽的地方,先出去躲躲,等熬過了蠱毒發作,你再回來。”

赫戎目光下移,祁重之的右腿上還纏着紗布,走起路來都不穩:“你自己一個人,可以應付?”

祁重之好像又猶豫了,可能也覺得要獨身一人應付不知數量的精銳殺手,會很吃力。

夜本來很靜,在藥堂裏更應該是靜的,屋外只有刮不停歇的風,近來雨很頻繁,不是好兆頭。

等又一陣風停了,神草堂的大門被人咣咣拍響,守夜的老仆打了個哈欠,沒好氣問了句:“誰啊?”

外面的聲音很嘈雜,像是來了許多人,火把的光亮幾乎透過高牆,把老仆昏昏欲睡的眼睛都給照清醒了。

他一個激靈,意識到了不對,提高了聲音又問:“誰、誰啊!”

“官府奉命緝拿要犯!”

話音未落,一把刀唰地從門縫間伸進來,挑起門鎖,铮铮兩下響,鎖應聲斷裂,門板被人從外“嘭”地踢開,一大隊全副武裝的人馬氣勢洶洶湧入內。老仆吓得一屁股坐地上,燈籠骨碌碌滾出去半拉遠,驚魂不定地仰頭去看。

為首的大胡子穿着與身後一衆略有差異,是榮陽的總捕頭趙忠,剛才抽刀斷鎖的正是他。他銅鈴般的眼睛往地上一掃,不屑冷哼一聲,繞開老仆,昂首闊步地踏進院子,往正中一站,高聲喝令:“搜!要追捕的是敵國軍隊的頭目,此人非同小可,別放過任何地方!”

“是!”衆官兵齊聲一應,各自訓練有素地四散開,像進村的土匪強盜,二話不說就踹門砸窗。

主卧的門自己開了,衣衫不整的李兆堂火急火燎地跑出來,一見大胡子兇神惡煞的臉,腿先吓軟了三分:“趙捕頭,您這是做什麽?”

濟世峰家大業大,當然不是能輕易惹的,但如果與窩藏敵國将帥這類罪名搭上了幹系,就是有萬貫的家財,該掉多少腦袋,一個也赦免不了。

趙忠更看不起李兆堂這類靠家世出頭的慫包,聽說他還是母親和外邦人私通才生下來的小雜種,在濟世峰內也常被衆同門不恥,所以才被峰主打發到千裏之外來做生意,逢年過節都不回山一趟,是個有其名無其實的挂牌少爺。

趙忠連正眼都不看他:“李先生,我是個大老粗,不會跟你打官腔,就直說了。郡公大人接到密報,近期有兩個形跡可疑的男人出現在榮陽,其中一個是北蠻人,經過大人的查證,已經确定,他就是北蠻失蹤已久的‘鬼帥’赫戎!”

“鬼、鬼帥?!”李兆堂大吃一驚,腦門上登時浮起一層冷汗。

趙忠接着道:“大人派我來搜捕敵國要犯,我可是聽人告密,他們于三天前被你請進了神草堂裏,就再沒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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