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李兆堂被駭得身形微晃,王盛忙從背後扶住他:“先生當心!”
趙忠威懾道:“倘若罪名坐實,先生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我勸先生識相點,趁早把要犯主動交出來,沒準還能落個全屍。”
李兆堂面無血色,眼珠子忍不住往小閣樓上的一戶窗上瞟。
他的反應沒逃過趙忠的眼睛,多年抓捕逃犯的經驗讓他練就敏銳的直覺,當即拔刀而出,率先領一隊人馬沖上了閣樓:“跟我走!”
那正是祁重之二人借住的房間。
趙忠擡腳去踹房門,腿骨被沖力震得狠狠一麻,門後面居然嚴嚴實實堵着東西,屋裏的人看來早有防備!
趙忠:“撞門!”
官兵齊心協力,門板被撞得四分五裂,後頭果然堆着桌椅櫥櫃。把這些雜物移開,室內已然空空如也,窗戶大開着,呼呼往裏灌着冷風,別說是人,連個包袱也不見了!
李兆堂氣喘籲籲跟上來,一見此景,同樣懵在了原地。
他們……他們果真有問題!
趙忠反手拽起李兆堂的衣領,幾近将他半提了起來,怒吼道:“人呢?!”
李兆堂的膽子原本就不大,被臉貼臉地這麽一吓,差點昏了過去。王盛從旁扣住趙忠的手,急聲解釋:“不關先生的事!先生根本不知道他們是朝廷要犯!”
“這些話,你們留着到官府再說吧!”趙忠咬牙切齒,甩開軟腳蝦一樣的李兆堂,朝官兵們一聲令下,“他們跑不出去的,追!”
官兵們魚貫而出,王盛扶着李兆堂,在一片狼藉的屋內尋了張幹淨木凳坐下,躬下身子,為他細心擦去額際的細汗。
李兆堂深深吸一口氣,臉色忽白忽暗,他當然清楚,憑趙忠一介小小的捕頭,憑什麽敢在他的地盤上作威作福,不過是仗着背後有郡公撐腰,又瞧不起他難以啓齒的出身。
一直服侍他的王盛卻像渾然不覺,俯下身問:“公子,要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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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是祁重之一夥,李兆堂緩一緩神,微微搖頭:“暫時不必,他這一手釜底抽薪,把我也算計進去了,先觀望觀望。”
且說祁重之,在官差破門而入前,赫戎抱着他從窗臺一躍而下,穩穩落在了牆頭上。
神草堂的後院三進三出,翻過這道圍牆,再往後還有兩層。赫戎的身形很快,抱着一個大男人,在瓦片間還能疾走如飛,兩人剛落下第二道牆頭,後門眼看就要到了,三支冷箭卻倏然從斜前方齊齊射來,直沖兩人而去!
變故發生在陡然間,赫戎迅疾松開雙手,一把将祁重之拍了出去,接着朝後彎折下腰,箭矢唰唰從他胸前掠過,未能傷他分毫。
他不敢托大,提起剛被他搡了個趔趄的祁重之,夾在咯吱窩底下,閃身避到了一堵牆後。
須臾,從旁邊的屋頂上三三兩兩躍下幾個手握兵器的黑衣人。
其中一個胖子罵罵咧咧:“媽的,兔崽子跑得還挺快!”
他身側的那位中等個頭劈手給了他後腦勺一掌:“誰他媽讓你瞎放箭的?!”
胖子聲勢立刻低了下去,異常委屈地嘟囔:“我這不是怕他跑得太快,想留一留嗎。”
“留個屁!黑燈瞎火的,萬一把那位也給射死了,你得吃不了兜着走!”中等個氣急敗壞,壓低了聲音,朝一衆黑衣人再三囑托,“大人吩咐了,只殺北蠻人,中原的要抓活的,都聽清楚了嗎?”
衆人:“是!”
中等個一揮手:“繼續搜,他們應該還在附近。”
祁重之與赫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訝異——
官府竟然早有埋伏!
祁重之臉色鐵青,緊皺眉頭飛快思索:是他太大意了嗎?完全低估了對手……他的确計劃将郡公的人引到明處,才好借機發揮,但沒想到,這個“明”也亮得太出人意表了!
如此一來,主動權便都到了對方手裏,萬一被下了大獄,自身難保,他再想找機會查清當年舊事,肯定要愈發困難。
與此同時,赫戎也在想——究竟是誰洩露出了他的身份?
沒有時間給他們多慮,密密麻麻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亮堂堂的火把晃動着朝這邊迅速靠來,一個眼尖的官差隐約瞧見矮牆下躲避着的二人,立刻大聲呼喊:“快!他們在那兒呢!抓住他們!”
他率先拔刀沖了過去,中途被閃電般襲來的一石子淩空擊在了腦門上,連聲都沒出,頭朝下咕咚栽向了地面,半天沒再爬起來。
片刻,從他腦袋下方緩緩漫出一灘混着腦漿的血跡,人竟已經不見動靜了。
他身後的一衆官兵皆不約而同急剎住了步伐,各自面面相觑,有了慘烈的前車之鑒,都躊躇着不敢再近前。
赫戎慢慢收回手,面容整個隐在背光的暗處,顯得晦暗莫測。
這是祁重之第一次見他殺人,反應過來後,不禁竄出了一脊背的冷汗,真正體會到了何謂斃命于無形。
鬼帥赫赫威名在外,不是假的。
赫戎趁那些人還在争相推讓誰先打頭陣,反手攬住祁重之的腰,将他整個扛在了肩側,就在衆目睽睽下,幾步飛躍上牆頭,朝後門奔去!
然而越近出口,祁重之的心越沉,及至攀上最後一層高牆,朝下一望,烏壓壓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兵,已将神草堂團團圍住,絕斷了所有退路——
郡公居然将全榮陽的城防軍調了過來!
事情怎麽會鬧得那麽大?!
赫戎放下他,兩人在牆頭悄悄蹲了下來。
“赫戎,”祁重之握住他的手,語速飛快道,“我落水的那條大江你還記得嗎?你沿江線往北走,穿過大壩,有一座密林,我那天看過了,林子很偏僻,不會有人注意,你就去裏頭躲着,等風聲一過便找機會出城,不必管我。”
赫戎臉色唰地陰沉下來。
祁重之急聲:“聽話!郡公的目标是泰阿,暫時不會把我怎麽樣。反而是你,如果帶着我這個累贅,我們一個都跑不了!”
對,事到如今,危機已避無可避,只能盡量将損失降到最低——起碼不能拖累赫戎,憑他的身手,只身一人脫困而出,應當不是難事。
赫戎卻充耳不聞,紋絲不動定在了原地,祁重之厲聲低喝:“走啊!”
他伸手去推,被赫戎牢牢抓住了手掌,十指相扣,他被猛地往前一拉,幾乎撞到了赫戎身上。
他穩住身形,心頭火燒得旺盛,卻聽上方傳來赫戎異常沉靜的聲音:“你為所有人都想好了退路,怎麽唯獨沒有想好你自己的?”
祁重之愕然:“什……”
赫戎毫無起伏道:“把我身份洩露出去的人,是你。”
猶如當頭被傾下一盆冰涼的水,從皮囊冷到了骨頭縫,澆滅了所有沸騰的烈火,晚風一吹,祁重之打着寒噤屏住了呼吸,只覺剎那間化身成了深夜裏被野獸盯上的獵物,險些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他看出來了?什麽時候?!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赫戎微微牽起唇角,并不詫異他的反應:“你的心腸,還是太軟了。”
今晚不僅看到了他出手殺人,竟還看到了他有史以來初次展露笑容,可惜祁重之心亂如麻,根本無心欣賞。
不錯,他頻頻在人前強調赫戎姓“赫”,兼之透露出自己祁家後人的身份,為的是讓人震驚之餘,不免好奇,能與祁氏子孫相交甚篤的北疆人,會是什麽身份?
中原和北疆雖然戰事頻繁,但兩國在私底下仍有少許貿易往來,打仗不影響老百姓們做買賣,大街上經常能遇見成隊的北疆貨商。但這些貨商,只要去查,個個都能摸清來歷,而赫戎卻是個查不清背景的“黑戶”。
到這一步,必然會引起有心人的懷疑——姓赫、來歷不明、身中病發時會啖血的奇異蠱毒、氣質淩厲,絕非普通北蠻族衆……樁樁件件串聯下來,矛頭都直指那位突然失蹤的北疆“鬼帥”。
“郡公身份尊貴,就是想奪泰阿,也不能明搶,而你恰好給了他一個可以來正面與你交鋒的理由,那就是我。”
赫戎聲色平靜,聽不出究竟憤怒與否,但足夠令祁重之面無血色。
他自以為心思缜密,能全盤瞞過赫戎,所以做得明目張膽,非要說哪裏露了破綻,大概是在第一次告知李兆堂,身邊的北疆人姓赫之後,對赫戎突然好起來的态度,令他起了疑心。
可他也明明為此編了個半真半假的理由,說是怕應付不了殺手,請他在危機時刻救命……
“你窩藏欽犯,能想到的最可能的結果,就是被官府逮捕下獄,但如果坐了牢,你就身不由己,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而你真正的目的,是獲取與郡公對座交涉的機會,拿你所謂的泰阿做誘餌,借機套出他是否是當年殺害你爹娘的兇手,”他點了點祁重之背在肩上的斷劍,接着道,“所以你想方設法住進了神草堂,用李兆堂來當擋箭牌,因為郡公想拉攏濟世峰,又私下裏和李兆堂交情深厚,你覺得他就算想抓你,也不會跟神草堂撕破臉。”
如此一來,郡公想要達成目的,就必須用更為迂回的辦法,要麽四處張貼通緝令,要麽派心腹到神草堂來探底,不管哪一種,祁重之都能掌握主動權,可他沒想到……
“可你沒想到,郡公居然連李兆堂的面子都不給,甚至不惜得罪濟世峰,直接大張旗鼓地闖了進來,完全超出了你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