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對此一無所知的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間酒肆。

“趕路口渴,咱先喝杯酒水。”祁重之說着,撿靠窗位置坐了下來,招呼小二。

李兆堂多少有些緊張,總覺得身前背後都是眼睛,手心裏冒着細汗,坐不安穩。

祁重之幹多了老虎嘴上拔毛的事,進城買個藥而已,自認已準備得萬無一失,所以十分有恃無恐:“怕什麽呢,你我現在的裝扮,親娘來了都不一定認得。”

李兆堂強行擠出個笑來。他倒是也想不害怕,可就是忍不住打哆嗦。

“那咱們喝完茶就行動,快去快回。”清茶烈酒各上來了一壺,祁重之不再費唾沫安撫,給他滿滿斟上杯茶,催他快喝。

隔壁桌來了一夥市井潑皮,大搖大擺地闖進來,罵罵咧咧拍桌子要酒。掌櫃的見怪不怪,頭都不擡一下,拿筆杆往後院指了指,小二答應一聲,麻利地進去搬酒。

“呸!老不死的,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咒老子!”張大虎氣急,山大的巴掌把桌子拍得咣咣響,“他娘的,酒怎麽還不上來,生意想不想做了?”

他應該是這一夥的頭,發起脾氣來,其餘人都蔫頭耷腦的不敢吱聲,唯有王三兒不住陪笑:“虎子哥,您消消氣,跟個半條腿都進棺材的老頭子較啥勁。”

小二捧上酒壇子,張大虎冷哼一聲,拔開酒塞,咕咚咕咚一通牛飲,王三兒趁機拍馬屁:“好酒量!好酒量!您瞧您這氣魄,鐵定是長命百歲的人,哥幾個說是不是?”

衆人點頭如搗蒜,紛紛附和。

左右李兆堂靜不下心,那些人又聒噪至極,視線不由自主就被吸引了過去,在為首的大胡子臉上停留一陣,他微蹙起眉,嘆息了一聲。

祁重之邊瞧着熱鬧,邊往嘴裏填了顆花生米:“嘆什麽氣?”

李兆堂壓低聲音:“你看那個大漢,面部浮腫,口唇淤紫,是命不久矣之兆。”

祁重之依言望去,左看右看,點頭道:“嗯——沒看出來。”

李兆堂無奈。

張大虎罵聲不竭:“居然敢說老子得了絕症,揚言就是神草堂的大夫來了也治不好,簡直是放屁!”

“大哥說得是!別說大哥身強體壯,絕對沒有大礙,就是那什麽神草堂的堂主主動來給大哥看病,咱們大哥還看不上呢!”

趙四迎合:“對啊,神草堂跟北蠻子勾結,誰知道他們用的藥有沒有問題?”

祁重之慢慢放下筷子,眉毛擰到了一起,無聲望向李兆堂。後者感受到他的視線,安撫搖了搖頭。

那廂後面的話,卻愈發難聽了起來。

有個小弟好奇:“他們生意做得好好的,幹嘛要趟北蠻的渾水,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王三兒一挑眉毛,一副我什麽都知道的自得模樣,“他們堂主本身就不算中原人,是濟世峰上一代的聖女跟番邦人偷情生下的野種。根都是爛的,你說樹能不歪嗎?八成是着急認祖歸宗,找他親爹呢!”

衆人哄堂大笑,七嘴八舌議論起了這樁陳年绮事,個個面露猥瑣笑意,恨不能早生二十年,親自化身堂主他爹,與外傳高潔尊貴的聖女來一發露水情緣。

“嘭!”祁重之怒而拍案,引得大堂內倏然間鴉雀無聲,十幾雙眼睛齊刷刷朝他看來。

他險些站起,被李兆堂及時按住肩膀,牢牢摁坐了下去。

祁重之看向放在肩側的那只手,已經繃緊得骨節青白,指尖打着細微的顫,隔着衣衫也能抓得他生疼。

李兆堂頭垂低着,薄唇緊抿,看不清神色如何。

“先生……”

祁重之最看不得老實人被欺壓,完事還一副忍氣吞聲、不敢發怒的窩囊樣子,換做旁人便罷了,可李兆堂畢竟助他良多,已經被他當作至交好友來看待。

朋友受辱,他豈能坐視不理:“我去教訓他們!”

“不可!”李兆堂用力拽他一把,急聲制止。萬幸他們所處位置靠窗,外頭街巷的喧鬧掩過了他們的攀談聲,“閑雜人等不必理會,別忘了我們的目的。”

祁重之:“可是他們說你……”

李兆堂苦笑:“他們說得也沒錯。市井流言,我從小聽到大的,已經習慣了。走吧,做正事要緊。”

祁重之握起拳,憤憤錘了下桌面,借着火氣裝酒醉,粗聲粗氣嚷嚷:“小二!結賬!快點!”

他生起氣來臉泛紅,其餘人都只當又是個喝多了的,沒再多理,各自翻着白眼扭回了頭。

祁重之從兜裏往外掏錢,拿出錠碎銀來,正要交給小二,指腹無意蹭了蹭銀子底部,忽地察覺出不對,掏出裝錢的袋子打開一數個數——

遭了!

李兆堂注意到他面色突變,心跟着蹦起來,拉着他問:“怎麽了?”

“我……”祁重之額頭冒汗,“我闖禍了。我好像把沒改印記的那錠銀子,交給城門口的守衛了!”

“什麽?!”

李兆堂瞠目,一屁股坐回了凳子,眼睛發直。

話說在赫戎偷回一袋財寶後,祁重之從中發現了十幾錠刻着單獨标記的銀子,既然決定要進城,少不了有花錢的地方。他便留了下來,拿斷劍當雕刻工具,一枚枚地修改印記。

可劍這東西到底鋒利,尤其還是祁家的劍,稍有不慎,整個銀子都能被一切為二,更別說要修改上頭蚊子腿一樣細小的印刻。祁重之戰戰兢兢、滿頭大汗地修出來一半,眼都差點瞪瞎了,再也不肯動手,打算進城後順道買把刻刀。

當時赫戎湊過來跟他說話,喂了他幾個桑葚,汁水沾到嘴角,赫戎擡指在他唇上抹了一下,搞得他心猿意馬,随手把兩堆沒分類的銀子都扔到了一起,便猴急地去跟大将軍你侬我侬了。

到後來……後來他記得,他是把兩種銀子分開裝了的,這種事情非同小可,他雖然容易被美色沖昏頭腦,但也不至于誤事到這種地步。

是記錯了嗎?……不應該啊。

小二滿頭霧水地看看這個,瞅瞅那個:“您二位到底結不結賬啊,小的還忙着呢。”

祁重之回過神,依舊沒想通到底哪裏出了岔子,只得頭大如鬥地趕緊交了錢,拉起同樣魂不守舍的李兆堂,步履匆匆出了酒肆。

堂中不起眼的座位上立刻站起兩個人,悄無聲息跟了上去。

李兆堂腳軟,祁重之扶着他上了馬,牽起缰繩催馬往前走。

“那個守衛會發現端倪嗎?”

“已經發現了,”祁重之焦頭爛額,“我們被人跟蹤了——別往後看!就當不知道。”

李兆堂心跳如雷,控制住自己轉了一半的脖頸,縮肩縮腦,像只受驚的兔子:“那那那……那怎麽辦?”

祁重之很快鎮定下來:“不慌,他們未必能認出我們是誰,可能只當我們是普通的賊。先找藥鋪,被抓到了再說。”

被抓到了,還能有機會“再說”嗎?李兆堂想哭的心都有了。怎麽只要他一跟着祁重之幹點壞事,就老是有翻船的危機,是時運不濟嗎?

兩人徑自越過四間藥鋪,都沒進去,直到第五間門口,祁重之問:“你确定這家有後門嗎?”

李兆堂:“我确定,這家掌櫃與我熟識,我來做過客。”

祁重之點點頭,把馬留在外頭,跟他入內。

跟蹤的兩個守衛見他們進了藥鋪,留下一個看守,另一個跑去報信。

趙忠聞訊,很快帶人趕到:“就是這家?”

守衛們點頭,他圍着老馬轉了兩圈,從馬背褡裢裏拿出了一塊寒石散,皺起了眉頭:“這是兩個走私商販!怎麽不在城門口就攔住他們?”

拿了錢的守衛面如土色:“這……屬下怕他們二人是綠林高手,我等不敢輕舉妄動,所以……”

“廢物!”趙忠橫眉怒目,一腳踹翻他在地,率着其餘人氣勢洶洶闖入內。

藥鋪掌櫃被這場面吓了一跳,忙從櫃臺後繞出來作揖:“官爺,您是要買藥還是……哎呦!”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趙忠揪着衣領提了起來:“我問你,剛剛進來的兩個人去哪了?”

“在、在後院挑藥材,”掌櫃的被勒出了老淚,忙不疊給自己摘關系,“官爺,我可是正正經經的生意人,從沒犯過事,那兩個是外地人,我今天也是頭回見他們,您千萬別冤枉好人啊!”

趙忠不聽廢話,不耐煩地松開手,大步流星進了後院。

——空無一人。

一共巴掌大的小院,除去茅廁馬棚,再沒有其他。後門大開着,随風吱吱呀呀晃動,有人影在外一閃而過,趙忠眼神一凝。

“在門後!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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