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賽馬
城南馬場,熱鬧喧天。
頂着烈日,裏面争鬧喝彩聲絲毫不減。
沈明煜額上綁的黑布帶已然浸濕,面龐生起汗,來回打馬跑幾回臉上越發灼熱。他馭馬向框門靠近,眼色示意左旁不遠處顧子清把球傳過來。
顧子清吊眉,将球擲向沈明煜馬杆,朝身邊靠攏的人喊:“看我投個遠的!”
五六個人齊刷刷望着框門,只見沈明煜鞠杖穩準接住騰空而來的球,用力擲進框門。
“顧子清!這就沒意思了啊!”“是啊!這還有什麽意思!”周圍的人開始起哄,他們不敢抱怨沈明煜,專門埋汰顧子清。
“誰叫你們上當,嘿嘿。哥兒幾個都是平日裏一起徘徊花街柳巷,游手人間的”,顧子清被推搡起來,只好讨饒:“好說,好說。等會兒大家夥兒一起清風茶樓吃古董羹去,完了,接着逛金香坊”。
顧子清見底下人不消停,趁機抓住不知道誰的胳膊使勁喊:“诶诶,別推了,都算我的!”
沈明煜隔岸觀火,仿佛一切真的就是顧子清的錯,若是等會兒不帶上他就是顧子清不地道。
兩人真像是心有靈犀,顧子清遠遠地朝沈明煜叮囑:“還有你,別跑了,明煜,我有好東西給你看呢”。
沈明煜扭頭接過馬場随從手裏汗巾擦了把汗,扭頭向馬場入口,早早等在陰涼處的跑腿兒的人立馬提着郭記的柿子餅跑過來,得了沈明煜賞錢,喜滋滋走了。他擡頭看天色,估摸着現在去洗個澡,剛剛好趕在沈運昌進門之前。
“大....大少爺!”
沈明煜正往浴堂走,聞聲回頭,只見沈梁翻身滾下馬,撒了缰繩連滾帶爬推開馬場栅欄,原本有些破舊,幾根木頭已經折斷。
沈明煜皺起眉頭,盯着沈梁跌跌撞撞的身影,預感不對勁。還沒等開口詢問,沈梁冒着膽子搶先開口,氣都喘不順:“老....老爺回府了”。
沈明煜心頭咕嚕一沉,把汗巾扔回随從懷裏:“什麽時候!”
沈梁擡頭看天,聲音小下來:“未時奴才出門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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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未說完,沈梁腹部被沈明煜狠狠踹了一腳,剛緩過來站直了些又一屁股坐回地上,“哎喲”一聲。
“大少爺,奴才知錯,奴才不該不會騎馬”,沈梁按捺住哭聲。
沈明煜面色陰沉下來,往沈梁騎來的馬跑去,近身瞧着馬匹眼熟,是沈岚輝的馬。他回頭看沈梁還坐在地上,雙手捂着肚腹,更加厭惡,斥道:“混賬東西!半柱香的路是從沈府門口爬過來的麽。倒是平日裏二少爺把你寵壞了,也嬌貴起來。”
言畢,沈明煜發了怒氣,利索上馬,快鞭往沈府趕。
沈府。
沈運昌因為河運的事兒急得焦頭爛額,不可開交。田畝被淹事小,若是引發了佃農同租主滋事就麻煩了,其中牽扯太多,處理不好就是引火燒身。
沈運昌這股火頭正沒處纾解,大抵是要交代在沈明煜身上。
沈運昌,沈岚輝和李玲蘭三人坐在桌上,等沈運昌喝了兩碗涼茶,李玲蘭正想找個趣事兒聊,就被沈運昌打斷。
兩兄弟本應當在家溫書,現在沈明煜卻不見蹤影,沈運昌太了解自己兒子德行。
沈岚輝坐在一旁,一言不發,偶爾給李玲蘭布菜。沈運昌看罷,心中怒氣蹭蹭往上漲:“讓他多去政理家拜會學習,長久了也能耳濡目染。他倒好!拉着人家的兒子花天酒地!顧淵哪回看見我不是嘆氣!”
禦國政理顧淵,為人端正廉潔,三百四十五條刑法銘熟于心,少有判錯之案,頗受百姓和讀書人尊崇。顧淵一生剛正不阿,說一不二,但就是奈何不了自家獨子顧子清。顧淵的妻子早亡,多年不曾續弦,一心撲在公事上。
李玲蘭夾一筷子青蔬給沈運昌,多年操勞,沈運昌異地奔波,身子骨大不如從前,大夫囑咐平日少食腥葷。
“前日我沒來得及跟老爺說,先生誇贊煜兒學業有天賦,若是稍加引導,必成大器”。
沈運昌鼻孔出了一氣:“人家先生就是說他不服管教,只服打”。李鈴蘭尴尬笑幾聲,側頭示意身邊沈岚輝。沈岚輝察覺衣袖動了,擡眼見李玲蘭皙白的左手悄悄搭在自己胳膊上,似乎年紀對阿娘格外寬容,将滿四十,面上依舊榮光照人。
盡管沈明煜年歲漸長,只要不如意或者頭疼腦熱,甚至是撒嬌,李玲蘭總是不自覺去摸摸或者抱抱他,好像總覺得是沈明煜小時候,他裝肚子疼不想念書。李玲蘭揉一揉讓沈明煜撒撒歡,抱怨抱怨就可以多在先生面前呆會兒。
沈岚輝垂了眼,剛準備為沈明煜說話,一旁小棋往門口招呼門口等待已久的丫鬟:“老爺夫人用了飯,不如嘗嘗二少爺特意跑去西市買的桂花餡餅,好解解膩”。
丫鬟端着盤子入門,打頭陣的丫鬟利索端走沈運昌和李玲蘭面前盤子,将餡餅陳在中間。
沈運昌看罷,心情稍霁,低頭對李玲蘭緩和道:“這哪裏是給我買的,我又不喜甜食,桂花是你最愛,看來輝兒是專門孝敬你的”。
沈運昌把盤子移了移,放到李玲蘭面前。
李玲蘭趁機道:“上回煜兒也說要親手做桂花羹給我們嘗嘗呢”。
沈運昌哼了哼,道:“整日裏只會打發時間,不見認真研讀功課”。沈明煜偶爾會在廚房裏鬼混,沈運昌最是看不慣:“心思從不放在正事上”。
“我也這樣說了,”李玲蘭順竿往下走,話卻說的太快:“煜兒說治大國,若烹小鮮”。
沈運昌聽罷,筷子拍上桌子,發出不小得動靜,底下丫鬟跟着吓的身體一抖。
“住口!”沈運昌眼睛都瞪直了,看周圍都是平日府裏長久伺候的,便壓低聲音責怪道:“大國!國是他治的?我看他姓什麽都忘了!”
李玲蘭恍惚意識到自己說錯話。
沈運昌擔心人多口雜,只好憋着怒氣岔開話題:“你哥去哪兒鬼混了?”
沈岚輝抿嘴沉寂會兒,對沈運昌撒謊到底有些怵,他眼神閃爍,支吾了幾句才道:“大哥約....了朋友辯詩”。
“辯詩?”沈運昌明顯不信:“和誰?”
“顧子清”。
聽到這個名字,沈運昌算是徹底不信了,正欲喚親信護院沈奎去沈明煜常年厮混的地方綁人。
這時,沈奎近身在沈運昌耳邊小聲道:“奴才之前聽見二少爺貼身小厮沈梁騎馬去了東市”。
東市是禦國相對繁華的地界,自古是文人雅士聚集地,裏面有不少包括清風茶樓在內的雅樓和花市等。
沈運昌聽完,還是有些遲疑,外面突然傳來動靜,說是大少爺回來了。
沈明煜正兒八經快馬趕到沈府,把馬繩遞給小厮,卻在大門口躊躇起來。看見迎出來的仆從們,他到底玩性大,心底生了怯意。上回沈運昌發脾氣還是行冠禮的時候,前夜他在金香坊厮混,清早差點誤了大事。禮畢,沈運昌把沈明煜拖到祠堂怒抽三十鞭,整整半月才下得來床。
沈明煜攥緊手裏柿餅,深吸兩口氣才埋頭進門。
沒勞煩腿走幾步路,迎頭便瞧見沈運昌從大堂裏走過來,氣勢洶洶。沈運昌那雙銳利的眼睛在沈明煜看來就像是話本裏的吞天獸,片刻就要咬碎自己。他稍往後退半步:“爹”,眼珠子卻亂轉四處尋找李玲蘭身影。
李玲蘭在沈運昌身後剛趕出來,沈明煜看見她立馬想蹿過去。
如意算盤打得再好,到底是棋差一招。沈運昌胳膊一橫,攔住沈明煜動作。
“跑什麽”。
看着沈運昌伸出來的灰色袖臂,之前挨打的場景頃刻在沈明煜腦子裏一幕幕晃過,就連鞭子抽在身上的那種疼他都回憶起來。
“啪嗒”一聲,沈明煜很識時務的跪在地上,手裏提着的柿餅擱在地上,開口道:“爹,這是怎麽了,兒子做錯了什麽”。
他一邊低聲詢問,一邊悄悄側頭去看沈岚輝,見沈岚輝手上小動作,放下心來,不等沈運昌先發制人,主動再開口道:“兒子出門和顧同窗辯詩忘了時辰,又特地去給阿娘買柿餅,更是耽誤了,錯過侍奉爹娘吃飯,爹生氣了?”。
沈運昌隔沈明煜有段距離,冷眼看他跪在地上,哼一聲:“我怎麽不記得你阿娘愛吃柿餅?”
李玲蘭聞言,立即走到前面來把柿餅提起來:“最近我就愛這口,桂花餡餅都吃膩了,沒想到煜兒這麽有心就記住了”。
沈運昌無奈,看母子二人搭臺唱戲。
“那好,你說說,今日和你的顧同窗辯了什麽詩”,沈運昌幽幽地問。
“我朝刑院當務之急是要把量刑與定罪分開來,罪行和刑法太過....”。
又來了又來了,沈運昌從沈明煜這裏聽爛了這些陳舊說辭。
“你住嘴”,他怒道,聽這些話就來氣:“那你怎麽不虛心向顧政理學習,反正整日荒廢學業”。
沈明煜回話:“政理與我想不到一處”。
這話聽完,沈運昌簡直要昏厥了,兩步跨到沈明煜跟前,眼一橫對沈奎道:“把祠堂裏的竹節鞭給我拿來!”
沈奎去了,走的極為利索,他向來只聽沈運昌的話。
沈明煜伸直腰板:“爹說兒子這是渾話,打死便是,但改不了兒子心裏的想法”。
沈運昌呵笑一聲,彎腰湊到沈明煜面前,聞着一股子臭汗味兒,哪裏是去清雅之地走了一遭的樣子:“那我兒子還真是立不改志,今天那就當着全家人眼前,爹就成全你一回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