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往事
沈明煜把番薯放回碗裏,擱到桌上,眼皮都沒眨下:“徐大夫說你現在只能吃清淡的”。
“嗯”,李溶溶把最後一口咽下去,身體慢慢往下滑,還是覺得頭暈:“我睡會兒,等太陽下去了叫醒我”。
“溶溶兄安心睡,”,沈明煜回頭看洞門口的墊單被風吹的飛起,轉頭道:“一切有我,放心吧。還有什麽要做的”。
“收......漁網”,李溶溶聲音小下去,頃刻沒了動靜。
沈明煜在洞口守着,日頭烈,時起的大風刮得樹葉沙沙作響。這種寧靜,遠離集市嘈雜,也沒有侍從來回穿梭的腳步聲,只剩下曬的發白的地,無休止的蟬鳴,加之李溶溶住的偏僻,沈明煜坐在石凳上一眯眼就打起瞌睡。
“娘,戶籍上我不想寫外祖的姓”,沈岚輝撩開衣袍,跪在李玲蘭面前低頭道。
李玲蘭從椅子上站起來,想把沈岚輝扶起來:“傻孩子,這樣寫了,将來外祖的一切都留給你,你哥哥還羨慕不來”。
李玲蘭壓低聲音:“你別看沈府風光,折合起來,家底沒你外祖一半,窮的叮當響”。
李家財源廣,沈明煜外祖家最有收益的那些鋪子早就過繼到沈明煜名下。
讓沈岚輝更在意的是,一旦繼承了祖父家這些,注定一生就和功名無緣,只能投身經商。
兄終弟及,将來萬一沈明煜出了意外,他才能留着沈府,追逐朝政志向。而沈明煜一出生,直到懂事都在受沈運昌引導,逐漸進入仕途,在朝中謀得一官半職也是早晚的事。
“那為什麽不都給哥哥,我不需要這些”,沈岚輝眼睛有些發紅:“将來我自己會争”。
李玲蘭松開沈岚輝,有些不耐:“還不是擔憂你将來受苦,等你哥哥進了朝廷,接管了沈府,你遲早要出府另立的,有錢傍身,娘才不擔心”。
有些話他埋在心底許久,卻沒有一日不覺得委屈。
“阿娘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些”,沈岚輝撇開頭,倔強的不再看李玲岚。
“娘也是為你好,将來這一切都是你哥哥福蔭的,你分了府邸不與哥哥争,他也會愛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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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岚輝心裏抽痛,憋了半晌道:“同樣是你生的,為什麽阿娘的心處處向着哥哥,為哥哥着想,我永遠在旁邊撿哥哥剩下不要的,到頭來還要和我說是為了我好”。
李玲蘭愣住,沒想到正當玩樂意氣,兄友弟恭年紀的沈岚輝會看得如此透徹,還宣之于口。他一直以來都很聽話沈運昌和李玲蘭的話,從不忤逆,至少在明面上從不多計較沈明煜一分。
“岚輝”,李玲蘭緩口氣道:“你小明煜四歲,你出生的時候,家裏都好起來了,可是你哥哥出生時家裏窘迫,阿娘自然是.......”。
李玲蘭長嘆一聲,一言難盡。
沈岚輝處處比沈明煜努力,懂事,察言觀色,但是,世上卻有很多事來的莫名其妙,努力也是徒勞,比如父母的重視。
“那你當初就生一個啊!”沈岚輝站起來,他頭一次憋着氣同李玲蘭這般說話,把李玲蘭着實吓一跳,眼睜睜看着沈岚輝奪門而出。
沈岚輝心中所怒爆發出來,氣沖沖邁過門檻,就看見沈明煜站在側門旁邊,顯然是聽了半天牆角。
他深深看一眼沈明煜,輕輕喚了聲“哥哥”,并不再多言,轉頭回自己房間。
沈明煜突然睜開眼,從夢中醒來,他摸着眼尾,指腹觸到濕潤。
那一年他十八歲,沈岚輝十四歲。如果當時自己走進門和李玲蘭說上兩句,沈岚輝會不會能避免一直心裏覺得委屈,李玲蘭也會對他好些。
那以後,他很少主動和沈岚輝争搶什麽,甚至是說句重話,盡量滿足沈岚輝的願望。
祈靈島夏風涼爽,寧靜安逸,讓人太過閑适放松,打個盹兒都能夢到那麽久遠的事。
沈明煜把曬的滾燙的墊單收回,見李溶溶還在昏睡,便把墊單擱到櫃子裏,想去海邊轉會兒。
風浪襲人,一股海水特有的氣味迎面而來。
放眼望去,沿着李溶溶住的洞走出來,整個岸邊也只有一個木樁,專門用來固定漁網。
沈明煜扯起木樁,右手掂量漁網,裏頭的貨還真不少。
晚飯有了着落。
他脫下靴子随意扔在岸邊,赤腳淌水,一陣涼爽。
漁網中兩條黃甘魚活蹦亂跳,除此之外還有五六條小丁鈎魚,幾個赤蝦。沈明煜突然想念起金香坊的古董羹。這些食材就算在金香坊也是相當珍貴,需要提前預定,老板才會進貨。禦國離海路途遙遠,常有河魚,海貨卻十分罕見,熱天需要全程冰運,成本極高。沈明煜從前在金香坊常點雞鴨豬肉,偶爾才得一盤海裏的鮮物。
網裏雜七雜八的魚蝦被倒進桶裏,沈明煜提了桶,把網重新撒下。
...........................
洞外太陽毒辣晃眼,洞內安靜沁涼。
李溶溶一覺好睡,知道身邊有人守着看顧家,不用擔驚受怕,這是他這幾年睡得最安穩的時候。
洞門口那些繁複的鎖鏈就算去些也未嘗不可。
落日西沉。
李溶溶醒了卻不願意睜眼,悄悄感受片刻安寧。
一陣誘人的食物香味飄來,傳入李溶溶鼻中。
沈明煜在竈上搗鼓吃食。李溶溶側過身面着牆,悄悄猜測沈明煜在做什麽,怎麽味道這麽香。李溶溶鼻尖皺起,長吸一口氣,有濃郁的月桂,蒜,姜,花椒的氣味,還有.........他嗅不出來。
李溶溶閉眼皺眉,再次深吸幾口,仔細辨認,隐隐還有.....棗香。
棗子!他腦子裏反應過來,猛地睜開眼坐起來。
家裏沒有棗子,這棗香味兒哪裏來的!
“你做的什麽?”
沈明煜揭開鍋蓋伸筷子進去攪拌,聞聲回頭,見李溶溶倚靠在門上,面色還是有些蒼白。
沈明煜張口答非所問:“做飯在。”,李溶溶雙腿半彎曲弓着腰,沈明煜看着:“劉大夫說你現在不能下床”。
他想攙扶李溶溶回床上,李溶溶輕推他:“我沒事,棗子哪裏來的”,他盯着臺上遺漏的棗梗,再次執着發問。
至于為何糾結棗子的來處,在顧家村李溶溶算外人,循着偏僻住處,不曾繳納一份銀錢給村長。但凡被找到一點由頭,莫說是偷竊,就是被不待見自己的人看見踩壞別人田裏的一根苗,也是可以被告到村長那裏趕出村子。
沈明煜并不明白李溶溶如今處境艱難,但聽出這是在詢問棗子來源,好在是他在回來山中樹上摘的。
“我路過棵棗樹,見很多棗子落到地上,撿了些回來”,沈明煜說完,李溶溶神情似乎并沒有放松,慢慢往燥邊挪動。
沈明煜繼續道:“萬一留下病根得不償失,還是老實聽大夫叮囑為好。況且我看了,棗樹是野生的,無人看管”。
李溶溶這才放下心,察覺自己也許太過嚴肅,又道:“你剛來,別在外面瞎晃,被人看見了不好。”
“為何”,沈明煜問。
“不是別的,而是要去村長那裏打招呼,要是長住,還需繳納歲銀錢”,李溶溶解釋。
“你每年交多少錢”。
李溶溶擡頭看他一眼,見沈明煜鬓角汗濕,遞出床頭汗巾熱:“我生在島上,只要不用他們的東西,住哪裏都可以。”
沈明煜聽完不再接話。
李溶溶又問:“你熱嗎,我來做飯”。
“不用”,沈明煜搖頭:“快好了”,這兩天他白吃白喝,做些力所能及的是心裏才會踏實,畢竟現在處境不同。
李溶溶也理解他的心境,暗道把衣服留下就成,卻見沈明煜一臉執拗和雀躍,仔細端倪鍋中菜色,倒像是見到什麽有趣的玩意。
也罷。
李溶溶退回去:“那就嘗嘗公子手藝”。
“溶溶兄這就見外了”,沈明煜往外走:“喚我明煜吧”。
“呃”,李溶溶也只是些微驚愕,沒想到短短時間內,沈明煜與他如此熟稔起來。
“.....明煜”。
“溶溶”,沈明煜為顯親近之意,也不喊姓氏,李溶溶名字卻有一個疊詞,聽起來有些親昵。
本不覺得什麽,但看着李溶溶臉色突然有些不對,随即改口:“你可以表字之類”。
李溶溶搖頭,不知表字為何物:“你若.......覺得別扭就照舊”。
“哪裏會!”沈明煜巴不得同他搞好關系,道:“如今我已視你為親手足,溶溶”。
李溶溶聽的身上麻麻的,也覺得怪異,卻也不知說什麽好讓面前這位仁兄明白,只好跟着坐回桌前。
沈明煜把竈上鍋端在桌上,揭開鍋蓋,開胃的魚香瞬間撲鼻而來。
沈明煜夾黃甘魚肚子肉給李溶溶碗裏:“今日托你的福,吃到這般鮮嫩的魚”。
魚肉進口,爽滑入味,李溶溶不及咀嚼就咽下去,把剩下的一口塞進嘴裏。
沈明煜連着吃了兩條整魚,意猶未盡。剛擡頭想聽李溶溶誇幾句,就見他摟起鍋底的肉片:“我放水盆裏的肉你也煮了?”
“嗯,我看天氣熱怕放壞了”,沈明煜道。
敗家少爺,洞內涼快,多放幾天不成問題。
沈明煜盛口湯喝:“溶溶,此為何處?”
“祈靈島”。
“你可聽說過羅蜃島”。
李溶溶自打記事,就只和海打交道,也沒生出過別的心思,他眨眼道:“不曾,你是那裏漂過來的?”
“不是,但,我要找個人”,沈明煜斟酌片刻道:“若你能助我前去,必有重謝”。
這話聽的有些別扭,李溶溶站起來在竈臺上重新拿了一個碗進來,又不是回家,全身上下就一件衣裳值錢點,他繼續道:“确實不知,也沒聽長出海的老人提起過,估計離我們這兒很遠”。
沈明煜心一沉:“沒事,也許哪天就有個羅蜃島的人像我一樣漂來了”。
李溶溶從鍋裏攢滿一小碗肉:“也許吧”。
“這肉從鍋裏撈出來隔夜味道會變”,沈明煜皺眉:“你要想吃,我明日再做”。
李溶溶看也不看這位少爺,這種在海邊撒網能撈出今日這麽多魚純屬運氣,平日有一半就不錯了。
“我餓了夜裏爬起來吃”。
“.........”。
“那你叫我,我給你熱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