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海浪

Q中心的第一場路演之後,清營造輾轉幾大城市,突然出現在某一處CBD的商業中心,第二天再消失得了無蹤跡。這一波比pop up store還要快閃的操作,分明就是對此前那篇環保檄文的回應,卻又全然不是一種敵意的争辯,簡短,真摯,潇灑,一時間又成為了網議的熱點。

一行人北上到了B市,結束白天一整日的演示,夜裏回到酒店,随清打發魏大雷早些回去休息。房間都是分開訂的,雖說是小本經營,但這種錢,她不想省。

“明天要上個談話節目,我今晚還得準備一下。”她對大雷說,算是給他一個冠冕堂皇的解釋。這也是計劃之中的安排,總之一步套着一步。

大雷卻答:“你不需要,you are a natural,準備了反而不像。” 說話間已經跟着她進了房間,渾身汗味地從她身邊擠過去,一路脫着衣服,直奔浴室。

不到一分鐘之後,随清看着磨砂玻璃上映出的那個裸體人形,長長嘆了一口氣。聽着他開了淋浴龍頭,一邊洗澡一邊唱歌,她還是到寫字臺邊坐下,打開電腦,做自己的準備。直到此人洗完了濕漉漉地出來,在她身後繞過兩只手,解她襯衣的扣子。

“你就不累嗎?”她簡直拿他無法,抱着電腦格擋,可身上被觸到的地方卻還是像過了電。

“你不知道越是體力勞動越是想要嗎?”他大言不慚。

她于是正色:“哦,那好,明早你買機票回去,留在所裏做門窗表,路演不用再去了。”

“你認真的嗎? ”他停了手,看着她反問,多少有點居功自傲的意思。

她倒還真是缺不了他,只好說:“……總不能天天這樣吧。”

“Fine…”他失望到無以複加,以至于當場倒下。

随清知道他是裝的,不予理會,可再看電腦,卻發現根本無法集中精力。人生苦短,好景當前,春宵千金,吳惟那些絕句又在腦子徘徊着,簡直像中了毒,洗了腦一般。

而床上裝死那人又正偷偷睜眼瞄着她,她忍不住冷笑出來,無奈搖了搖頭,是輸給了他,也是鄙視她自己。終于還是意志薄弱,合上電腦走過去,側身在他身邊坐下。而他牽起她的手,手指從她指縫間鑽過去,與她十指相扣,将她帶倒在他身上。

那一夜,也許是因為窗簾沒有拉,月光灑在床前,随清又在夜半醒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早。房間裏半明半暗,她還是像以往一樣靜靜躺着,看着天花板,等着睡意再來,或者不再來。

回想過去的這一段日子,所有的決定都是她自己做出的,所有的事都在按照着計劃進行,卻又好像脫離了她的掌控,正朝着一個未知的方向滑下去。正如此刻,她反躬自省,就像是看着一個不相幹的人在眼前表演,但那個人又分明就是她自己。

半夢半醒之間,有那麽短暫的一瞬,她輕觸身旁的那一副肩膀,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時何地。半夢半醒之間,她忽然覺得,那個旁觀者其實并不是她,而是曾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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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她又一次地想。一切都只是泡沫而已。

路演結束後,随清在一個禮拜之內接受了一連串的訪問,有談話節目,也有報刊雜志,甚至還有一次電視辯論。

在那些采訪中,她總要介紹G南項目的設計方案,又總會被問及之前網絡上的環保倡議。

由此,她便有機會細細闡明自己的想法。事實上因為人口增長和過度放牧,保護區內有些地方本身已經開始出現土地沙化的問題,只是單純地把它封閉起來,不讓外來者進入,并非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将當地支柱産業由畜牧業轉換為現代服務業,可能會是更好的選擇。

而後,話題再延伸到NTT原則,延伸到智能城鎮。這既是邱其振要她畫的餅,縱聯下一個十年的計劃,也的确是她想要做的事。

至于電視辯論,就更麻煩一點,畢竟她是這麽一個天生嘴笨的人。要是擱在數月之前,她簡直難以想象自己會答應做這樣的事。

有嘉賓在節目中玩笑:“智能城鎮?是不是豎個WIFI基站,安兩個電動車充電樁,就可以算智能城鎮了?”

也許她的綜藝感還是太差,只能以樸素的誠懇彌補,她說起韓國的松島,瑞典的馬爾摩,阿布紮比的馬斯達爾,使用再生能源,零污染排放,能源消耗量僅相當于普通城市能源消耗量的百分之二十。她說到這些城市的成功和失敗,而在有了這些前鑒之後,中國可以做得更好。如果在将來某一天,G南也會有這樣一個地方,她自己完全願意去那裏工作和生活。現時今日,要實現這樣的目标,地理上的距離感已經不是最大的障礙,更大的挑戰其實是生活方式的改變,不将城市的過度消耗和浪費帶到自然環境中去。

“那過度消耗和浪費的城市怎麽辦?”嘉賓繼續責難,“留着在此地醜陋地腐爛嗎?”

随清捧場地笑,說起邬達克,以及自己對建築最初的領悟和感動,甚至還有那個小學生探訪名士公寓的故事。

提升演說技巧第一課——講一個故事。但凡是故事,總是讨巧的,尤其主角還是垂髫稚子。

就在故事的最後,她說,所謂過度消耗和浪費的城市其實與自然環境是一樣的,就像NTT原則的标的也可以從原本的荒野延伸至都會地區,大至每一座建築,小至每一個人,每一日,每一次動作,都可以是對周遭環境的完美契合,Leave No Trace。

也許只是劇本,嘉賓颔首,帶頭為她鼓起掌來。

就在那檔電視辯論節目播出之後,邱其振給她打來一通電話。

還是從前的老規矩,接起來沒有問好,也沒有寒暄,他只是開宗明義地對她說:“你做得很好。”

“謝謝邱先生。”她便也簡短回答,謹以一枚馬前卒的身份。

邱其振卻又加了一句:“甚至好過我的預想。”

很少有人可以好過邱其振的預想。随清一時不知再說什麽,她僅有的口才在這段日子裏早已經透支得太多。

電話裏短短一陣沉默,靜得她可以聽到他身後海浪的聲音。而後,還是沒有道別,對面就已經挂斷了。

手機尚且貼在耳邊,她便開始懷疑方才聽見的海浪聲是她自己的錯覺。其實,那不是海浪,只不過是電話中的雜音罷了。

一連串的路演與采訪,所有這些事情做完之後,他們的計劃已告一段落。她早就知道邱其振會聯系她,畢竟這臺是他搭的,她只是在上面唱戲的人,盡了自己所有的可能。但他打電話來僅僅就是為了誇她一句嗎?這個舉動似乎又有些出乎于她的意料之外。

她還記得吳惟曾經開過的玩笑,說其實無論男女都該有個年輕的情人,簡單,美好,全無包袱。倒不是全為好色,只是因為生而為人,又活到一把年紀,本身背負的糟心事就已經夠多了,實在不需要再多加一份。

但邱其振卻是一個明顯的例外,他曾經給過她那樣一個邀約——感情上,生活上,我可以照顧你。時至今日,随清仍舊不懂,究竟是什麽讓老邱想到要那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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