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轉眼就到了6月。正值梅雨季節，總是陰沉沉的雨天總讓人心情亮堂不起來。受到下雨的影響，涉谷地下商場裏的人也稀稀落落。好一段時間沒出現顧客，花店店長也嘆了口氣，對明智說可以稍微歇一會兒。明智點頭微笑，放下手中的花枝。店長給他遞去泡好的花茶，兩人一邊喝茶一邊聊天。溫柔的女店長抽空就會給打工的明智講解店裏每種花的花語，今天也不例外。
“說到6月的花，果然就是紫陽花了吧。它的花語有很多種，像是粉色的花語是‘很有精神的女性’，很适合送給女性哦。而且還有‘阖家團圓’的意思，送給母親也很不錯。藍紫色的就有‘有耐心的愛情’的意思，但也有‘你很美但你很冷淡’的無情意味呢。”
明智滿臉認真地點頭。他腦袋聰明，學習能力無可挑剔，做事上手迅速，再加上那張俊秀的臉，已經有不少歐巴桑因為他成為了這家花店的常客。用店長的話來說就是“即便挑錯花也會被原諒”，就這樣，明智在這裏一周兩次的打工一直順風順水，沒出過任何問題。
“你好，我想買花。”
終于有客人了。明智深吸一口氣站起來，擺出标準的營業性笑容：“歡迎光臨，客人您需要什麽樣的花呢？”
“咦，原來明智你在這裏打工啊。”
明智聽見這個聲音悚然一驚，定睛一瞧，來人正是他已經一周沒聯系、試圖忽略到底的丹羽朔夜。他今天沒穿校服，一身休閑裝讓他看起來比平時要成熟。
“你怎麽會在這裏？”明智剛說出口就後悔了。店長聽見動靜湊了過來。
“是明智君的朋友嗎？”
“是的。”那家夥竟然大言不慚地承認了！
“你想要什麽？”明智的笑容溫度低了兩度，丹羽扶着下巴思索了一會，指着牆邊的紫陽花說：“那，就要一支藍色的吧。”
明智一言不發挑了花，問他自用還是送人。丹羽說是送人的，又選了一個花瓶。明智把東西包好裝在袋子裏遞給他，希望他能趕緊消失。但對方自然不是那麽好打發的角色，他付了錢後并沒有馬上離去，而是對明智說：“待會兒有空嗎？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不好意思，我還在工作。”明智彬彬有禮但語氣冰冷地說。
“沒關系，我在附近等你下班。”
有完沒完你這個跟蹤狂！要不是店長還在身後，明智恐怕就要爆發了。他皺着眉正要說些什麽讓他滾，店長卻柔聲開口：
“去吧明智君，反正你還有半小時就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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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可是店長……”
“今天客人不多，我一個人也能應付過來。你就早點走和朋友去玩吧。”
“非常感謝。”搶在明智之前，丹羽對店長誠懇道謝，店長笑着擺手說年輕真好，一下子把退路堵了個幹淨。丹羽得逞似地看向明智，眼神裏寫着些許的玩味。明智把罵人的話生生吞進肚子裏，擠出了一個極其不爽的微笑。
剛走出地下商店街，明智便忍無可忍地回身質問道：
“為什麽你會知道我在這裏？”
“為什麽你不回我的信息？”
兩人同時沉默，場面一度十分尴尬。明智揉着眉心說：“我覺得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倒是給我察覺到啊，不會讀氣氛也該有個度吧。
“不願意跟我做朋友，是這樣嗎？”
“……因為這樣太奇怪了。”
“為什麽？”丹羽歪頭表示不解。
“正常人想跟一個人交朋友，是不會跑到學校蹲點，更不會跟蹤到打工的地方吧。”
“可是不這麽做就找不到你啊，你要是回我信息我也不至于這麽操勞了。”
這人竟然還振振有詞。而且搞得像是我的錯是怎麽一回事？！明智用看瘋子的眼神看住他。
“一定要這樣下去嗎？我真的可以叫警察哦。”
“叫警察的話，困擾的是你吧？中學生本來就禁止打工，要是叫警察，花店那邊怎麽辦？”
明智被堵得沒了言語，眼前的黑發少年表情毫無波瀾，好整以暇的模樣叫人火大。單方面說要跟自己交朋友，但搞不好打一開始就不存在拒絕的選項。思來想去都找不到更好的解決方法，于是明智嘆了口氣，投降。
“你剛才說，要帶我去哪裏？”
20分鐘後，他們來到涉谷一家小有名氣的松餅店。店子裏坐着的幾乎都是女生或情侶，他們兩個男生一進來就受到了店裏諸多目光的洗禮。
明智不自在地看着琳琅滿目的菜單，他從沒來過這種店子也想象不出為何要來。而對面的丹羽則一臉平常，問他想要什麽，确定了之後叫來服務生，點了一壺紅茶，巧克力冰淇淋香蕉松餅和香草奶油蜂蜜堅果松餅。
“你喜歡甜食？”明智疑惑道，丹羽搖了搖頭。
“不喜歡也不讨厭。只是覺得你會喜歡。”
“我？”
“你讨厭松餅嗎？”
“讨厭是不讨厭，但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喜歡這個？”
“唔……直覺？”
明智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就不該期待這個人的回答。且不論他是怎麽來的直覺會認為自己愛吃松餅，光是兩個男生大周末的專程來這裏吃松餅就已經夠奇怪的了。
“就跟約會一樣呢。”丹羽朔夜喃喃說出了他的心聲。
“請不要把我歸類成和你一樣的變态。你這毫無道理的心血來潮到底是怎麽來的？”
“因為今天是6月9日啊。松餅紀念日。”
“哈？搞不懂你在說什麽……”
丹羽笑了笑說“搞不懂也沒關系”，明智看着眼前行事成謎的男生，不由得嘆息道：“無憂無慮的中學生還真是令人羨慕。”
“說起來，打工是為了賺生活費嗎？”
“那是儲蓄。為了高中可以獨立。”
瞞着他也沒意思，反正這家夥絕對會不依不饒，于是明智就老實告訴他為了打工自己費了多少工夫：如丹羽所說，沒人願意招收身為中學生的自己，他也為此碰了一鼻子的灰。唯有花店的老板，頂不住他的苦求，最後假裝他是個高中生收留了他。幸好，他的學校跟花店有一定距離，平常在這裏少有碰到他學校的學生，打工才姑且維持下去。
“是個好人呢，那個老板。”聽完明智的敘述後，丹羽說，“不過，光是一周在花店打兩次工，對于你将來獨立出去會遇到的問題，依然是杯水車薪。”
明智不快地撇開視線，這種事我當然知道，他嘟哝道。在東京獨自生活，開銷可完全不容小觑，那絕對不是一個中學生靠着一份花店的打工能賺得來的。
這時他們點的松餅送了上來，誘人的外觀暫且帶離了明智的煩惱。先開動吧，黑發少年淡淡道，用刀叉切割面前的松餅。也對，跟這個人說再多也沒用，反正他也幫不了自己。明智有些自暴自棄地對付起了他的那份巧克力冰淇淋香蕉松餅。
“不用擔心，我會幫忙的。”
明智好不容易将嘴裏的松餅咽下去，消化了幾秒他所說的話，确定自己不是耳朵壞了後，狐疑地看着他。
“該不會下一秒就會給我推介什麽奇怪的打工吧？如果你的目的是這個——”
丹羽愣了愣，忍不住笑出聲。
“诶……我還以為你腦袋一直都很好使呢。”
“……你什麽意思！”
“抱歉抱歉，如果給你造成了可疑的印象，我道歉。不過不是什麽打工，我想給你的遠遠不止這個。”
這話聽起來越來越可疑了。明智皺眉地盯着對方，問那到底是什麽。
“一個容身之所。”
能完全信賴、依靠的容身之所。明智聽到這幾個單詞的時候，好久都沒反應過來。這個人，腦袋一定有問題吧？誰會對剛認識沒幾天的人說，我要給你一個容身之所？
“你是有……什麽企圖嗎？不然怎麽會說出這種……這種跟瘋子一樣的話……”
這回輪到丹羽嘆氣了。
“企圖啊……我要說沒有，你肯定也不會信的吧。就當是有吧，不過我不會做任何加害于你的事，這個我保證。”
“丹羽君，你的保證在我這裏一分錢不值。”明智幹澀地挑起嘴角。丹羽則勝券在握地笑了起來。
“那只是現在。不過明智，別忘記你的把柄還握在我手裏。”
“……你口口聲聲說要幫我，然後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脅我？”
“因為明智你總是不願意面對自己的真心啊。”
丹羽手中的叉子無精打采地指向對方，他的話很含混，大概是因為還沒嚼完嘴裏的松餅吧。明智擡起頭瞪着他，滿臉都是不服氣。但那人似乎完全沒察覺，嘲諷似地吐出接下來的話。
“其實，你很想要朋友吧？”
明智的眼裏仿佛要噴出火來，手裏的刀子因緊握而微微顫抖。
“你又知道我什麽！”
明明在那個雨天才是第一次見面，卻說得像是認識了很久。但比起被人探知隐私的恐懼，明智更感到憤怒，仿佛沉眠已久、連自己都極力去忽視的那個自己突然被喚醒。
然而面前的黑發少年完全不為他的憤怒吓到，眼神認真地注視着他。
“我知道，你的所有。包括你母親去世，不得已輾轉于親戚之間，為了不被大人讨厭，你成為了別人口中的優等生。被貼了标簽，你在學校裏也沒有交心的朋友……我說的沒錯吧？”
明智眼裏的憤怒轉為了震驚與警戒。
“……你為什麽會知道這種事？你是什麽人？”
即使是跟蹤狂，從來沒跟任何人說起的過去他全都知道也太不科學了。難道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難道他是那個人派來處理自己的嗎？不，目前還沒跟那個人有任何接觸，他應該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才對。
丹羽朔夜看着像是下一秒就要逃跑又強裝鎮定的明智，低低地笑了笑。
“我只是個普通的中學生，跟你一樣。我知道這些事是因為以前我和你見過面。”
“我跟你見過面？……完全沒有印象。”
“我說的全都是真話。”丹羽擲地有聲地說，“雖說信不信由你，不過現在你沒有什麽餘地拒絕我。”
“說到底你還是在威脅我。”
“這并非我本願，我想跟你打好關系的。明智，這對你我都非常重要。”
打好關系對他們都很重要？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麽。明智一頭霧水，可是那個人誠懇的模樣，沉靜的眉眼，還有那頭蓬松黑發，确實寫滿了某種說不出的熟悉感。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也有種以前像在哪裏認識的感覺……
“你不吃嗎？冰淇淋都要化光了。”
下一秒，丹羽又指着他盤子裏的松餅，若無其事地吃起了自己的那份。
吃完松餅，夜幕也已經降臨。在車站臨別時，丹羽忽然想起了什麽，将手裏的袋子遞給了明智，那是今天下午在他打工的花店裏買的花和花瓶。
“下次，你會回我信息的吧。希望不要再用這種方式見面了。”
沒等明智回話，丹羽就笑着朝他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進了車站。明智茫然地提着袋子呆站了許久，腦海裏才響起今天店主對他說的話。
——藍紫色的紫陽花，花語是“有耐心的愛情”和“你很美但你很冷淡”。
他恨恨地咬緊牙關，捏緊了手裏的袋子。心想如果那個人明知故犯，下次見面無論如何都要揍他一頓。
說到底，男人送花給男人本身就夠可疑的了！
居民區一片寂寥，偶爾可以聽見哪戶人家的狗在低吠或是小孩的叫聲，丹羽朔夜在路燈昏暗的路上穿行，此處依舊是他所認識的歸家之路，沒有醉鬼，也沒有被糾纏的女性。
一個黑影突然從他身邊一躍而過，丹羽頓住腳步，扭頭看向牆頭。那兒有一只不認識的黑貓，黑夜之中兩只金黃色貓眼亮得驚人，像是感應到他的視線，沖他滿懷警戒地喵了一聲。
不是摩爾加納。丹羽深深呼出一口氣，沒再去看那只黑貓，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去。六月，炎熱的季節才剛開始，他感到背後有些出汗，卻不僅僅是因為天氣。
還有時間。他望着漆黑的天空，在心中默念。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