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與明智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鴨志田的城堡之中。
彼時,他與避雨時碰見的坂本龍司一同走向校園,卻不想學校變成了電影布景裏的城堡。被抓起來的時候,他們誰都沒反應過來。直到那名叫坂本龍司的男生差點就要在自己眼前被殺,丹羽才終于爆發了積澱已久的憤怒。這份怒意不單單是為了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還有就某一天開始,仿佛被陷進某個陰謀裏的陰魂不散的黴運。
只有他一人獲得了力量。他們沒命地尋找着出口,四周都被重重把守,無奈之下丹羽選擇自己變成誘餌,讓龍司先逃,卻一個不小心被怪物抓了個正着。盔甲用盾牌按住了他的背部。劍刃眼看就要刺下來,他心想自己就要在開學的第一天死在這種地方未免也太悲慘,就聽見了怪物的慘叫。
救了他們的是一個長相清秀的少年,穿着西方皇家儀仗隊似的白色服裝,臉上戴着個擁有尖銳鼻子的紅色面具。與自己的裝扮莫名有些相似,丹羽想。
龍司認出他是連續三年都是秀盡校內人氣學生評選第一名的明智吾郎。比他們大一年的明智說他也是在上學途中莫名其妙就來到了這個地方,被盔甲綁住,因為不想死而爆發了奇怪的力量——回過神來,自己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丹羽頓時對這個人湧起了些親切感。在這種極端的環境裏,有人和自己相同處境确實會讓人安心。
三人一同尋找出口,在途中遇到了被關在牢中的黑貓摩爾加納,把它解救出來後由它擔任向導,将他們引向出口。回到現實世界後自然免不了被學校的輔導老師訓斥,但因為優等生明智也在遲到行列,為兩個問題後輩挺身而出編了個借口解釋,老師也就不好追究。
放學之後,龍司無法按捺好奇心,找到丹羽和明智商量被扭曲的學校,明智似乎也很在意那個世界,答應他們一同尋找真相。正散夥準備回家之時,明智叫住了丹羽,告訴他學校裏都在謠傳他前科的事。丹羽對此早就不堪其擾,一言不發掉頭就想走,又被明智阻攔。
我覺得你沒做過那些事。他的聲音軟而飄渺,從雨中傳來的一般。
你又憑什麽這麽覺得?丹羽皺着眉看他。
會為了救認識不到一小時的同學以身犯險,我認為這樣的人不會傷害別人。那張清秀的臉上流露出悲哀的笑意。這學校裏的好些人,就和這世界一樣扭曲啊。
這就是他們的第一次相識。在同為秀盡的學生的一個世界裏。
其實鴨志田看不順眼的也就是坂本龍司和丹羽朔夜,明智這種常年模拟考拿第一的優等生他沒理由找茬也不敢,但在高卷杏拒絕與他開房被他威脅、輕聲安慰她讓她平靜下來的,也是笑容擁有親和力的明智。丹羽雖然最先發現異常,但沉默寡言的他并不認為自己能處理得更好,由此對游刃有餘的明智信賴油然而生。他本來抱着不與周圍人有任何瓜葛、安穩度過保護觀察期的念頭,卻被命運的無形之手和明智的笑容在背後推了一把。
命運這詞不由得他不信。本來以為在平靜小城裏生活的他與危險一詞遠遠挂不上鈎,沒想到短短60天不到就經歷了被壞蛋誣陷成傷害罪前科的問題少年從老家轉學到東京寄人籬下又飽受校園冷暴力,最後竟然覺醒了超能力還目睹了同學跳樓。超展開太過迅猛令丹羽懷疑起人生,但在那之前不得不解決火燒眉毛的事,比如被威脅退學。
這豈止是被老天爺開玩笑,簡直是被老天玩射飛镖正中紅心。難怪第一次去買個彩票都能中十萬,只能說是給這慘淡人生的些許安慰吧。
放學後限定的怪盜,是賭上整個人生的游戲。天鵝絨房間裏的老頭告訴他規則固然操蛋,但你還有一絲可能性,更生的關鍵是跟所有人搞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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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智不在鴨志田針對行列之內,聽說了他們被迫退學的噩耗也沉默不語。可以理解他确實也有不想被卷進去的顧慮,但想起老頭子的話,那一刻丹羽鼓起了所有勇氣,說,我想你成為同伴。
明智愣了愣笑了,他說,好的。
之後回想起來,那就是決定自己敗局的瞬間。
後來鴨志田被順利改心,退學的事也就一筆勾銷。也許是否極泰來物極必反,後來加入的高卷杏、喜多川祐介、還有學生會長新島真,怪盜團肉眼可見地成長起來。有了明智和新島兩個常年相争年級第一第二的在隊裏,開學習會的機會也多了起來。地點當然是丹羽寄住的盧布朗。鬧中取靜的咖啡店,只有熟客光臨,頗有些大隐隐于市的風味。老板也不管他們幾個在店裏開學習會會不會打擾到他做生意,只管給他們提供免費飲品,無限續杯。更多時候,他們上閣樓開怪盜會議。
第一次來丹羽的房間,所有人都沒少大驚小怪。明智瞪大着眼睛環顧一周,笑說真沒想到你會住在這種地方,末了又說這地方雖然灰塵大了點,但總有種安心的感覺。此後他就一直霸占着丹羽拿來健身的那張椅子,或者靠牆站着遠眺窗外,仿佛游離在怪盜團之外。
作為怪盜團的領導者,丹羽縱然寡言少語,但洞察力還是有的。幾個月間,他陸續與其他隊友打好了關系,卻感覺只有明智一直沒能進一步與他有什麽交流。他想也許是自己能力不足,沒具備打動明智的條件。直到某個周五放學後在花店打工,遇到了明智。
圍裙很适合你的。明智跟他寒暄過後,意有所指地微笑。丹羽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明智提起了手裏的一個牛皮紙袋,說自己是帝急大廈地下通道的那家面包店的常客,剛買了晚飯。
“你晚飯就吃這個?”
“嗯?有什麽問題嗎?”
丹羽想不到有人比自己還随便,躊躇了兩秒後對明智說,“我快下班了,等我一下。”
今晚老板正好有事出去關了店,丹羽帶着明智回到漆黑一片的盧布朗,開了燈煮起開水,打開冰箱看了看,拿出好幾樣材料。摩爾加納催促說餓了,于是他一邊給馬鈴薯削皮一邊探頭問明智能不能幫他喂喂貓。明智接下他交托的光榮任務,給摩爾加納的碗裏舀了好些貓罐頭,黑貓心滿意足地咂嘴。
不一會兒,廚房裏飄出一陣濃郁的咖喱味,與虹吸壺裏咕嘟咕嘟的咖啡相得益彰。當丹羽把滿滿一盤特制咖喱飯放在明智面前,他驚訝地張了張嘴。
沒想到你還會做飯,他發自真心地感慨。丹羽在他對面坐下來,兩人一起合掌說我開動了。
晚餐氣氛輕松愉快。起初在明智面前,丹羽總是會有些不明所以的緊張,但這頓飯完全消除了這些顧慮。在聊到平時吃飯的問題時,明智的笑容顯得有些寂寞。
“我已經好久沒吃過別人親手做的飯了。”
這跟他一直獨居不無關系。臨走時他說謝謝,咖喱很好吃,咖啡也很不錯。
在他即将推門離開的時候,丹羽出于某種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沖動叫住了他。
他說,你有空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吃飯。
一個人進餐不能叫吃飯,僅僅是飼料罷了。雖然每時每刻都有摩爾加納陪伴,丹羽已經忘記了孤獨的感覺是什麽,可他能理解。
那種,會把美味的東西都變得難吃的感覺。
明明身邊有那麽多的同伴,他卻依舊像是孤單一人。他不想再在這個人的臉上露出那麽寂寞的神情了。
憑良心說,明智是個相當不錯的同伴。技能高強,腦子又聰明,總是能在迷宮的探索之中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那次在盧布朗吃過丹羽親手做的咖喱後,他果真時不時與對方一同吃飯。有時是他發信息邀請丹羽,有時則是丹羽在面包店前截下他。他們在外面吃拉面松餅各色雜志上推薦的須排一小時隊伍的餐廳,膩味了就在盧布朗吃咖喱。一來二去,惣治郎都忍不住吐槽你們的關系也太好,摩爾加納還連連點頭。他說這話也不無道理。女孩子不用說,就連祐介也不見得會如此頻繁跑來這裏蹭吃蹭喝。但這樣做也不是沒有好處,他們倆在戰鬥中變得更加默契,有時只需一個眼神便可領會。
随着關系更加深入,他逐漸了解到明智不為人知的過去。母親是壞男人的情婦,早早便含郁而終,留下幼小的他輾轉于親戚之間。上了高中他開始獨立生活,只希望能遠離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
想要向這個不公的世界和腐爛的大人複仇,這就是他加入怪盜團的原因。與其他成員更為具體和迫不得已的理由不太相同,他幾乎是被自己說服進怪盜團的。原本,他可以擁有更加平常的人生。丹羽偶爾會想,搞不好這個人意外地對別人的期待沒有抵抗力。
的确如此。明智吾郎基本沒落下過團裏的活動。幾次宮殿和印象空間的攻略自不必說,慶功宴哪一次他也沒錯過,後來更是在他的強烈建議之下吃了一次不會轉的高級壽司。他們一起約去看花火大會那天,連花火的影子都沒見着就被大雨澆熄。在雙葉醒來之後,他們就一起去了海邊彌補夏天的遺憾。有明智在,甚至還有不少女生來逆搭讪,卻被他統統和顏悅色地拒絕了。龍司為此沒少嘀咕他浪費資源。
暑假梅吉多一戰成名之後,怪盜揭示板上的委托呈爆炸增長,為此他們不得不三天兩頭跑印象空間。明智似乎有所顧慮,他認為梅吉多帶來的爆炸人氣,像是別有所圖,恐怕其中另有蹊跷,要大家當心一些。但龍司認為這只是杞人憂天,畢竟怪盜團被人期待着,正是展示正義的好時機。于是明智笑着嘆了口氣,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事,但丹羽看着他埋在陰影之中的側臉,一顆不安的種子在心中悄然種下。并不是因為明智吾郎在怪盜團裏算是個高智商人才,而是這個犯罪組織走到今天,确實太順利了,順利到他本能地懷疑自己積攢的人品能維持到幾時,而夢裏長鼻子時常露出的意味不明的奸笑,是否與這有關系。
他的擔心是正确的。很快,他們得到了秀盡學校的校長猝死的消息。
開學沒幾天,又迎來了國外的修學旅行。警察們因為校長的死進駐學校,優等生明智和新島一同作為陪隊人員與高二的學生們去了夏威夷。結果明智主動要求和丹羽一個房間,原本興沖沖想跟團長交流怪chan的三島被迫跟龍司一間房。明明對方也是男生,睡一個房間本來也沒啥可糾結的,但不知怎的,明智就睡在旁邊的事實讓丹羽感覺渾身不自在,一個晚上都沒睡好。第二天他還能以倒時差的理由搪塞過去,到了晚上杏和龍司不約而同來到了他們屋裏打撲克聊天,聊着聊着說晚上幹脆就睡這裏了。緊接着龍司打了地鋪,杏霸占了丹羽的床,于是丹羽就被迫和明智擠上了一個床。
這下子可好,更睡不着了。
做怪盜做久了,一些小動作習慣成自然。比如可以壓抑住自己的呼吸,讓自己聽起來就像是在睡。可惜身邊的也是同生共死了近半年的同伴,若是他不揭穿,自然也是不想揭穿而已。但背對着他睡在另一側的明智,今天就很不給面子。
“你睡不着?”
丹羽內心一驚,側過身說有點。實際上被摩爾加納調教的生物鐘和兩天沒好好休息讓他體力幾乎見底,但偏偏腦子就是清醒得不行。
于是身邊的栗發少年翻身坐了起來,在模糊的夜色之中對着他微笑。
“我也睡不着,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漆黑一片的海灘上,只有漫天的星空是唯一光源。島嶼的海風飒飒作響,棕榈樹在身後搖曳,海浪失去白日游人的眷顧,被黑夜垂憐,溫柔地摩擦着岸邊。
“真舒服啊……這種感覺還是頭一回呢。”
海風将明智稍長的頭發吹向腦後,他按着淩亂的發絲感嘆。
“以前你來過這裏嗎?”丹羽站在他身後。
“其實我是第一次來。”他說,“去年的修學旅行我因為有事所以沒能來。”
所以也算是彌補遺憾了吧,而且還是跟着大家一起。
他笑着回頭,眸子在淡淡的星光底下忽明忽暗。丹羽望着他,忽然喉頭有些發幹。
“明智。”
“嗯?”
“和大家在一起開心嗎?”
他看見對方的眼裏一瞬間閃過一絲詫異的光,但很快,那個人就笑着說,那是當然了。
“雖然有點鬧,也有點傻,但……我很羨慕大家,尤其是你。”
“我?”
“你在那樣的條件下也沒有放棄,帶領怪盜團走到今天……把一手爛牌打成這個樣子,真的非常厲害。”
面對明智的贊賞,丹羽只是微微苦笑起來。
“不是那樣的。沒有大家……沒有你的話,我什麽都辦不到。”
明智偏過頭去,丹羽隐約聽見一句低低的“就是這種地方……”,卻很快就被海風湮滅。他不禁追問了一句。
“朔夜有着我沒有的東西呢。”明智的聲音帶着笑意,但不知為何,話語之中卻帶着一絲不協調。
“?可是你也有着我沒有的東西啊。”
面前的少年似乎愉快地笑了起來,卻讓丹羽感到莫名的焦躁。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他時不時都會感覺到。歸根結底,也許是一直都沒能猜透這個人在想什麽。每一個擁有人格面具的同伴,他都目睹了始末,但只有明智,他不敢說自己了解他。每一次跟他的關系更進一步,心卻沒有靠近。這個人始終在逃避某些事情。
想打破這種現狀——應該說,想了解真正的他。
這麽想着,他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對方的手腕,感到手下一顫,仿佛這個人的思緒都傳至自己這兒,塞滿了腦子裏的每一個縫隙。
“我想了解明智的事。”于是他照實說了,他已經不複邀請對方加入隊伍時的自己,還需要鼓起所有的勇氣。他直視着明智透亮的雙眼,直截了當地說:“開心的事也好,煩惱也好——不管是什麽,我想知道你的事情。”
明智靜默地看着他,不一會兒又垂頭看向地面。他們的影子糾纏于深深的孤獨中,幽靜的夏末夜晚,只有浪濤聲不絕于耳。
“每個人內心深處,肯定都有不希望讓別人知道的秘密。”他将視線投向海岸線,海風将他的聲音忽遠忽近地送來。“即使是你,恐怕也有無法對我訴說的事吧?”
被明智意味深長地提醒,丹羽想起不久前他們在房裏聊天,杏提問說你們有沒有喜歡的人,他第一反應竟然是下意識向明智看了一眼。恍神的一瞬,他的手不知不覺松開了。
“你沒有反駁呢。”像是早就料到了這個答案,明智不被察覺地暗了暗眼神。他收回手,轉身往酒店的方向走去。風吹起他的白襯衫衣角,背影單薄伶仃。
丹羽的心也随之沉下來,咀嚼着不知其味的失落感,他緊接着跟了上去。
仿佛是為了印證明智的預感,奧村春入隊之後,她的父親——成為改心目标的奧村邦和,被他們悔改之後,在記者見面會上因廢人化而死亡。在那之後,怪盜團的人氣一落千丈。但背負罵名還不是最可怕的,很快,他們從真那兒得知,她的姐姐新島冴,已經開始深入調查此事,搜查官們也進入了學校。大家無可避免地陷入恐慌——再怎麽說,他們也只是一群高中生。而在氣氛陷入僵局的時候,站在窗邊的明智冷靜地提議:讓新島冴改心。
“就算改心成功,這大概也是最後一次了,怪盜團的活動。”末了,明智憂心忡忡地說。
“難道我們就只能這樣結束嗎!”龍司難以接受地吼道。
“我當然也不想這樣,可是這畢竟關系到我們所有人的安危,難道你要坐以待斃嗎!尤其是朔夜,他要是被抓了,這一生就完了!”
明智的話讓所有人都沉默了。他們誰也想象不到會變成這樣的局面。
“做吧。”在充滿焦慮的氣氛中,丹羽站起來表示同意。“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只要度過這個難關,總會有辦法。”
身為團長的他發話,總算讓大家都下定決心。而且真也早就察覺到姐姐的變化,于是全會一致通過,定下了行動日。
怪盜channel上的支持率每天都在下跌,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一些相信怪盜的人将自己的煩惱寫在留言板上。他們把新島冴的宮殿攻略完,剩下就只有等行動日發予告狀。與其惶惶不安地等待,不如做點什麽消除恐懼,于是他們不時到印象空間裏做委托。
某天大家約好去印象空間,明智卻突然發來信息,以身體不舒服為由請了假。這事倒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也曾經說要去補習班沒參加探索,但因為趕上的都是些小委托,所以大家倒也沒什麽意見。但這次,丹羽看着那條信息,忽然有些心神不寧。在完成了委托之後他也沒再花時間探索,早早讓大家解散。他将摩爾加納托給雙葉,直接坐上了去往明智家的地鐵。在地鐵上他發了個消息給明智,問他有沒有在家。過了五分鐘,手機才傳來回音。
『今天怎麽這麽早?委托呢?』
「辦完了。我現在過來你家。」
『發生什麽事了?……稍微等一下,我還在醫院裏,我很快就回去。』
「我去醫院找你?」
『不用,我這邊也很快就結束了。你等我一下。』
出了地鐵站,不湊巧下起了雨。丹羽沒帶傘也顧不上,冒着雨沿着街道一陣小跑。平時都是明智來盧布朗,他家反而自己一次都沒去過,但依稀記得他提過那個地址。
那是住宅區裏的一棟公寓,接近目的地之時,視線裏出現了熟悉的身影。他打着一把透明塑料傘,訝異地看着這邊,又匆匆地走來,将傘罩住兩個人。
“怎麽了?你連傘都不打——”
雨中的栗發少年面色有些蒼白,表情卻是真的在緊張他。丹羽不知出于什麽心态松了一口氣,牢牢地盯着他。
“身體還不舒服嗎?”
“嗯?啊、是呢……有點感冒,我去開了藥。”
他提起了手裏的一個袋子,裏面看起來确實是藥劑。他又嘆了口氣,沒轍地苦笑:
“你就只是為了确定我的病情特意過來的嗎?……真是的,要是leader也感冒了,我要如何跟大家交代呢。”
進來吧。他拉起他的手走向公寓大門。不擦幹不行啊。
明智的住所是一間單身公寓,狹小的廳,再走進裏面就是卧室。裏面只有必要的家具,整潔卻缺乏情調。他将一條毛巾抛到丹羽頭上,嘴裏念着也太不小心了還真不像你啊,一邊為他擦着那一頭亂糟糟的黑色卷毛。明亮的燈光下,少年的側顏線條幹淨美好,常常聽見學校裏的女生讨論這個人氣學長,稱之為“一見他笑就感覺心都化了”。這與他總是柔軟待人脫不了幹系。看似沒有棱角的溫和,但換個角度想,那不過是保持距離的代名詞罷了。
但他就比周圍的人,想更進一步地接近他的心。
“不吃藥嗎?”他冷不丁地問了這麽一句,頭頂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說的也是,那我先……”
明智沖他軟軟地笑了笑,走開去倒水吃藥。丹羽坐在沙發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就有了那麽一種沖動,而那種沖動也讓他心思清明,于是他不假思索地站起來,走近對方,從背後輕輕抱住了那個稍顯瘦削的身軀。
和之前他握住他的手一樣,那副身軀猛地一震,接着所有的動作都凝滞了。他埋在對方肩窩,自然也能聽見明智有些顫抖的聲線,正在硬擠出一絲笑意。
“那個……丹羽君?”
“連名字都不叫了嗎,吾郎。”
有些惡質地吐出這個名字,并不意外他連手裏的水杯都差點摔掉。丹羽伸手将明智手裏岌岌可危的杯子放下來,然後順勢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逼仄的空間裏幾乎只有兩人的呼吸聲,丹羽能感到懷裏的人漸漸放松,低聲說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你。”
想要更接近你的內心,這種沖動,我會證明給你看。
明智沒有說話,不如說他什麽都說不出來。丹羽放開他,卻只是讓他轉了個身近距離面對自己,他的表情染上了前所未有的膽怯和慌亂。
“現在我已經沒有任何事瞞着你了。”丹羽說,明智震驚地看着他,笑容終于從他臉上消失了,琥珀般剔透的眼裏某種嚴絲密縫的東西在一點點碎裂。
“……你專門來這裏就是為了說這個?”
“這很重要。”
“你就沒想過我拒絕的可能性?”
“想過,但我還是要告訴你。”
狡猾。明智垂着眼說了一句。你是早就知道我的想法,所以才這麽說的嗎?
丹羽不解其意,而比他大一年的前輩,忽然露出一個豔麗的笑容——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手繞上了他的脖子,幹脆地吻了上去。分開之時,神色複雜的明智摘掉了他的眼鏡。一張茫然的面龐。明明長得一臉純良,又為了什麽會成為夜色中的魅影呢。
“本來,我打算隐瞞到底的……因為朔夜是我重要的人。”
“既然重要,難道不是應該說出口嗎?”
“所以說我為什麽羨慕你。”明智他柔聲道,“朔夜,不是誰都能像你一樣。對我來說,重要的東西是不能說出口的。”
他沒有說下去,但這話裏的弦外之音,丹羽又怎能不懂。那或許是明智唯一透露自己脆弱的時刻,他看穿這個人眼裏的孤獨,想要為此做些什麽,但未能啓齒便又被全數堵住。
雨水和咖啡的氣息,靜默地纏繞在一起。後來回想起來,那大概是明智不願再透露關于自己的事情,處心積慮的緩兵之計。也許并不全是。因為他在被推在床上逐漸邁向高潮、望着自己的眼神,除了歡愉,就只有無盡的嘆惋。
太晚了。他似乎聽見這句嘆息輕飄飄地落在耳邊,又宛如碎片溶入了夜色。
彼時丹羽沉浸在短暫的麻痹之中,尚不得知自己的敗局早已注定,而這是推他走向破滅的最後一個條件。
他選擇相信他,迎來了置他于死地的愛情。
其實早就發現那個人是有所保留了。
可是并不願去往那方面去想,所以把所有的疑問都壓在了心底。
他選擇相信他,然而并沒有得到對等的回報。
所以當他從新島的宮殿裏脫出時被捕,被公安的人打暈用了自白劑,真正的新島冴坐在面前審訊自己,問到明智時卻認定了他是同伴而沒有說出口,最後處置他的人拿着并非拙劣的模制品而是冷冰冰的真槍頂着他的額頭——也就是他先前沒能供出來、前幾日還在和他親吻的那個人,他比起震驚,更多的是失望。
穿着秀盡校服的明智吾郎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的獵物,早已不複那一晚的溫存。眼前曾經為他泡過咖啡,做過咖喱,與他纏綿過的黑發少年縱然遍體鱗傷,卻沒有失去往日的鎮定。他目睹他的成長,并為此而嫉妒。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很吃驚呢。”明智仿佛只是談論天氣一般說道。
“我多少也察覺到了,你的行動有不自然的地方。你有幾次沒參加探索,是為了執行你‘真正的委托’吧。”通常也是在那些行動之後,會有廢人化的事件出現。丹羽盯着他推斷道,“就連那天你假裝感冒也是。追溯到更久之前,在我們相遇之前,你就一直在做這些事了。”
“是啊,你突然發信息來,真的把我吓了一跳,還以為自己暴露了,沒想到你竟然這麽傻。”
明智扯出一絲難看的笑容,眼神暗了幾分。
“既然你察覺到,為什麽不揭穿我?為什麽還會落到這步田地?”
“因為我一直把你當成同伴。”
話音剛落,面前的人哈哈大笑起來,如此放肆猙獰的笑聲,卻是這個永遠以溫柔形象示人的男人發出的。笑聲戛然而止,明智以冰冷的眼神俯視着昔日的同伴,手裏的槍頂得更緊了些。
“你真是傻的可以,Joker。為了這種蠢理由,用自己和同伴們的生命來做賭博?”
“是,我是錯得離譜。我本來以為能阻止你。”
丹羽的語氣聽起來包含了某種悔意,卻不是針對自己做了這件事的後悔,而是對無法真正深入他的內心,無法阻止他的後悔。
明智盯着他,喉間發出一聲不可置信的笑。
“老實說我早就厭倦怪盜游戲了。本來加入你們也并非我的計劃,只是我判斷這樣做會更讓你們信任我,必要的時候可以利用。就像現在。”
“你的目的達到了。”
“嗯,托你的福,我的計劃很成功。”
“你這樣就滿足了嗎?”
“?!”
“我不知道你背後是什麽人,廢人化也好,把你們的所作所為推到怪盜團頭上也好,不都順遂了你們的意嗎?只要殺了我,一切就是完美犯罪。”他毫無懼色地緊盯着明智,加重了語氣。“那麽,你為什麽要猶豫?”
那把頂在頭上的槍,微微顫動起來。明智已經全無最初的不可一世,黑色瞳孔裏映出他的動搖。閉嘴,閉嘴,閉嘴,他像壞掉的唱盤,喃喃着試圖阻擋他的話語。
“吾郎,雖然你自己都不相信,但你對怪盜團,對我,其實已經——”
“我叫你閉嘴!”
沉悶的槍聲響起,但在劇痛後丹羽睜開眼,卻不如自己想象中的一槍爆頭,而是肩膀上中了一槍,他忍痛擡起頭,模糊的視線裏卻是那個人落淚的臉。他想伸手擦去他的淚水,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血從槍口處汩汩湧出,在地上蔓延開來大片的殷紅。明智神色崩潰地看着這一切,想接近卻又不敢。
已經太遲了啊……如果能早一些遇到你……
朔夜。他聽見他低聲喚着他的名字,如同呼喚自己漸漸死去、不可再來的半身。
相逢總是恨晚,向來如此。犯下這般罪行,但他仍然至為中意他,那是打一開始,在那個城堡裏相遇時就已經是決定好的事。
目送着那個人消失在門後,丹羽意識到一切都完了。不僅是自己,怪盜團也好,明智也好,統統都成為了某個毫無道理可言的游戲的輸家,這個游戲裏真正的贏家,只有莊家本身。
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這種被玩弄的命運,誰也不想承認。真相還被隐藏在迷霧之中,幕後有什麽人在操縱着這一切而我卻一無所知。難道說迄今為止的努力,都只是在泥沼裏的垂死掙紮嗎?!
失血帶着他的意識逐漸遠去。恍惚中,丹羽看見了飄灑着鱗粉的藍色蝴蝶在眼前飛過。熟悉的聲音回蕩在腦海裏。
「我的trickster喲,您就甘心沉溺于這種被操控的終末麽。」
少女的聲音仿佛在嘆息。丹羽握起了拳頭,指尖開始變得冰涼。
當然不甘心。好不甘心就這樣結束。
好不容易才一步步反抗着走到這步,卻是一步錯全盤皆輸。我的人生,大家的人生,還有那家夥的……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全部奪回來!
「……我确實聽到了。我是被囚禁起來的‘鑰匙’,但您和他人所結下的羁絆,加上我僅剩的力量,可以再給您一次機會。」
要我做什麽我都答應。只要再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犯相同的錯誤。
「了解。我将打開回溯之門,您可以再一次回到游戲的原點。然而您要謹記,我的力量仍然不足以完全脫離‘他’的掌控,也許時空的輪回會帶來另一些不可控因素,也許您依然得不到想要的結局,這一切都無從預料。」
足夠了。若懷揣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或許會成為更生的包袱。
「…真高興您有這樣的覺悟。願您武運昌隆。請拯救您的命運,還有這個世界……」
下一秒,丹羽朔夜仿佛被一道白光吸納進去,眨眼間便失去了意識。
“……嗯?是走這條路來着吧?你怎麽了,轉學生?”
“啊啊……好像剛剛聽見誰在呼喚我。”
戴着眼鏡的黑發少年回首望去,只有空無一人的小巷。他歪了歪腦袋,感覺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但怎麽都想不起來。
他們的第二次相遇,是在6月的社會科見習,在電視臺。但在更早之前,丹羽就在電視上見過這個人。眉清目秀的美少年,當地知名私立高中的西裝校服給他包裝出好學生形象,美名其曰偵探王子。電視上的他總是帶着盈盈笑意,說的都是些看似理性客觀的評論,極易引起女孩子們的好奇和追捧。
這個看臉的世道。丹羽每次在屏幕上看見這個人,都事不關己地想。
自從見了真人那一面,隔天與他在節目上對嗆後,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