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疑心

藍蕊夜裏想着白日裏發生的事情,心裏雖然十分煩亂,但是也因着這原主剛剛大病一場醒來,實在是虛弱,果然沉沉的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萬字流水紋的窗柩透着白晃晃的光芒,映得室內十分明亮。藍蕊稍微翻了個身,便聽到帳子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即刻便有丫頭不輕不重地喊道:“姑娘起床。”

藍蕊見早有小丫頭打起了雙層玫色輕紗繡帳,用梅花銅鈎放好帳幔,便慢慢地起身扶着丫頭到屏風後面更衣,無意間看到內室東面開着一扇低些的朱漆小門,門上挂着石榴紅的錦緞撒花簾子,簾子後面隐約人影匆匆,早有大丫鬟錦繡過來要扶了藍蕊過去。

原來是和後院通着的盥洗室,只見後面端着水盆面巾的小丫頭匆匆進出。周遭幾個丫頭也都低頭斂神,安安分分的模樣,見自己來了忙一字排開各司其職起來,整個屋子雖大但是一點噪音也沒有。

盥洗停當,藍蕊便随着錦繡端坐在雕紅漆海棠花的妝臺前,菱花纏枝的銅鏡裏一雙明媚漆黑的大眼睛微微呆滞了一剎那,繼而迅速地低下了頭,險些落下淚來。

先前随意绾起來的烏發散落在刺金繡的衣裳上,若不是臉色還差些,必然是明媚嫣然的光景。

藍蕊腦海裏浮現出曾經笑語晏晏的模樣,不由地心中酸楚,同樣的名字,同樣的容貌,那我能找到同樣的你麽?

錦繡照常命梳頭的小丫鬟上前服侍,自己則侍立在側,半點也沒有發覺藍蕊的異樣。

藍蕊微微仰起臉,又朝着鏡子裏看了一眼,嘴角染上幾許笑意,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攥着華麗的衣角,悄悄釋放自己的悲傷和彷徨。

過了好一會,發髻還沒梳好,藍蕊才留心在妝臺上打量,近處放着鑲金嵌玉大棗木梳妝盒,旁邊零散地放着幾盒胭脂膏子。一指深的珊瑚色錦盒,裏面齊齊地放着幾支黛筆,一個妝花如意大紙盒裏放着一堆釵簪镯子玉铛明珠之類的首飾。

透過鏡子,藍蕊見後面梳妝的丫頭們皆退下了,端坐着又扶鬓照了照鏡子,十分滿意地起身。

瑰香過來服侍,引着藍蕊繞過多寶格,便看到外面的炕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飯,一盤鹌子水晶脍,一碗枸杞粳米粥,一碟玫瑰蓮蓉糕,還有一小盆野菌野鴿湯。

藍蕊淡淡地掃了一眼,規矩地落座,梧桐試過了,才開始着人布菜。藍蕊剛嘗了一小口,筷子突然就落了地,只覺胃裏的惡心鋪天蓋地沖出唇齒,忍不住俯下身掩嘴不住地嘔了起來。

梧桐等人都慌了手腳,瑰香更是驚恐,這幾天都是她在安排飲食,五小姐要是因為這飯菜有什麽好歹,那自己可就真的萬劫不複了!

于是,瑰香便比別人更手忙腳亂些,一時間屋子裏亂成一團,桌子上的湯匙碗筷也弄倒了,過了好一會,藍蕊才漸漸平緩下來,鬓角竟已汗濕。

屋子外面一片亂哄哄的,梧桐忙将藍蕊扶到一旁的榻上,蓋上一個大毛厚毯子,才喚了讓小丫頭進來打掃,又忙差人請了杜嬷嬷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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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嬷嬷因安老太君囑托,這幾日都在藍宜院侍奉,聽到這消息忙扔下手裏的活計,急色匆匆地趕了過來。

一進屋就看到滿地狼藉,飯菜也打翻了,小丫頭們打水的打水,收拾的收拾,亂的不可開交。

藍蕊面色青白地倚在榻上,靠着一個姜黃色錦鯉錦鍛的大引枕捂着肚子,眉心長蹙,面色如洗,牙縫裏隐隐發出隐忍的哀泣聲。

“姑娘這是怎麽了?”杜嬷嬷伸着手欲要扶住藍蕊,一面厲聲向梧桐問道,眉頭都快皺成山了。看着藍蕊突然就蒼白的小臉,又是心疼又是驚慌。

這昨天剛好,怎麽今天又這副樣子了?難道是?杜嬷嬷瞥了眼外面炕桌上的碗筷,淩冽的目光瞬間便對準了瑰香。

瑰香本來低着頭站在門口,見杜嬷嬷進來了,便也跟着進了裏屋,仍舊忐忑不安地立在旁邊。忽然覺得有人在看她,不由地擡起了頭,剛好和杜嬷嬷的目光對上,她本就有點害怕,便又猝然低下了頭。

這本來是下意識的舉止,但是在杜嬷嬷看來便坐實了心虛的意思,正要呵斥,便聽到外面說三太太到了!

杜嬷嬷等人忙退到一邊,一面請安迎了進來,一面又按規矩讓錦繡跟李氏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李氏早起請過了安,便回到自己屋裏用早飯,乍聽了此事便忙忙趕了過來,生怕耽誤了,又惹得安老太君不痛快!此時聽了這番話,又見藍蕊略好了些,便殷勤問道:“蕊姐兒,你感覺怎麽樣啊?是不是吃壞了什麽東西?”

藍蕊滿嘴的苦味,加上剛剛肚子絞痛,哪裏有心思理她,淡淡地看了一眼李氏,便示意梧桐要水喝。

李氏以為藍蕊故意甩臉子,也不生氣,反而等到她漱了口,喝了茶,這才又關切地說道:“蕊姐兒放心,我已經吩咐人去請太醫了,想必已經在路上了。”

藍蕊歇了好一會,現下已經感覺好些了,看着李氏也順眼了一點,便勉強擠出一臉笑意,道:“多謝太太費心了,我現在已經好多了。”

李氏和藍蕊向來不和,這會子藍蕊突然這麽溫柔客氣,她心裏便有些奇怪,不過也是一閃而過的念頭,略微頓了頓,便轉身沖着錦繡等人發火道:“你們平日裏是怎麽伺候的?這一頓飯也能吃出問題來?要你們有什麽用!”

李氏因為陳媽媽的死,心裏到底憋着悶氣,如今正好發洩到這些丫頭身上,便又冷笑道:“我知道你們是體面的,今兒這事也需有個警醒,那就扣你們每人兩個月的月例!若是你們姑娘有什麽好歹,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衆人聽了亦只有答應的份,反而要謝李氏寬仁,只有錦繡顯得有些瞧不上的樣子,李氏也沒搭理。

藍蕊聽着李氏在自己面前發威,突然想起昨日她在老太太面前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裏竟然有點可憐她了,這種人大概就是欺軟怕硬了吧!還是,想要做足一副賢良母親的樣子呢?呵。

大概,藍蕊揣摩,這原主雖然有人護着,但是有孝義在前,應該也吃了不少的悶虧?按照這種情形看來,這兩個人應該很不對頭才是!

藍蕊正想着,便聽到外面說太醫到了,在廳裏候着,并且還傳話說:“不用問脈了,已經知道症狀了。”

李氏聽罷,便命身邊趙嬷嬷和杜嬷嬷一同過去請人,又親自吩咐人擺開屏風,藍蕊暗中咂舌,看來這位三太太表面功夫做的還是可以的,至少看起來對自己也算是關心愛護了,只是……好謹慎啊。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兩位嬷嬷果然帶了那位顧大夫進來,那大夫隔着屏風請過安之後,便開門見山道:“回夫人,小姐腹內絞痛,而且覺得惡心難受乃是因為食用了我的藥的緣故,凡是藥三分毒,這苦梗藥的副作用便是如此,但是要根治此病必須有此苦處。

醫者施藥都要觀察病人體質,對于此藥,有的人便無礙,有的病患便會如小姐這般,今日再來便是因小姐的症狀又新加了一味藥,以克制此藥的副作用。小姐便可放心了。”

這顧大夫說話極慢,但是藍蕊聽得清楚,便仍舊隔着屏風道了謝,李氏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便讓人帶顧大夫下去了。

李氏見藍蕊已無大礙,便客套囑咐了幾句,便帶着身邊的嬷嬷頭走了。這時候錦繡在旁邊突然輕輕地冷笑一聲,似乎很鄙視李氏的樣子,梧桐在旁邊忙扯了扯她的袖子,搖了搖頭。

藍蕊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看來這裏面還真是有跡可循了,這樣想着還是覺得自己肚子不舒服,便又扶着梧桐進了屋子。

也不知道這藥多久才能起作用?這肚子雖然不大,但是這樣挺着還真是別扭的很!

藍蕊剛回到床上,便又聽到外面有人說話。梧桐便出去看,不一會便回來笑道:“是太夫人身邊的金鴿過來問候姑娘,還送了好多的東西呢,奴婢已經送走了。”又有些失落地嘆道:“說起來,這些年也只有太夫人和二太太真心待姑娘好。”

藍蕊第一次聽她們提起這府裏的人,露出一點興趣,便趁機問道:“你也這麽覺得?”這一番套話的說辭,可是藍蕊昨夜裏想了許久才想好的,絕對露不出馬腳,又能套出些話來。

梧桐有些感觸,心緒似乎飄了很遠,良久才道:“咱們侯府裏,老太太的疼愛姑娘算是頭一份的,且又是帶在身邊教養,姑娘也和太夫人更親。雖說論親疏,自然是老爺這邊最親近,只可惜夫人去得早,只有二太太自小就疼姑娘,也正是這樣,三小姐也和姑娘親近些。”

藍蕊一邊聽一邊留心話裏話外的信息,這才知道自己原來是侯府小姐,正想要繼續聽下去,卻發覺梧桐突然不說了,便不由自主地問道:“你怎麽不說了?”

梧桐顯得有些猶豫,看着藍蕊小半天,眼圈都紅了,突然就跪了下去,低聲道:“姑娘,奴婢有件事一直想對姑娘說。原本也是猜測,但是經此一事,奴婢便覺得即便是猜測也該讓姑娘心裏有個底。”

藍蕊眨巴着眼睛,這丫頭怎麽說哭就哭了?不知道又出了什麽,便忙示意梧桐起來再說,梧桐固執地跪在地上,嘴裏卻已經松動了:“奴婢懷疑這件事背後是太太動的手腳。”

梧桐又擡頭看了眼藍蕊,見她沒多大反應,便接着道:“奴婢今早突然想起,昨天奴婢送走了太夫人,去更衣的時候,不小心竟看到太太身邊的趙嬷嬷從陳媽媽的屋子裏出來。那時候奴婢還以為是太太吩咐陳媽媽做事,便也沒放在心上。

後來,陳媽媽就畏罪自盡了,不止奴婢,就連錦繡姐姐,也覺得這事實在蹊跷。怎麽就那麽巧,趙嬷嬷剛見過陳媽媽,陳媽媽就認罪了?奴婢還聽說柴房那個丫頭從昨天到今兒一直咬死了不松口,只說是陳媽媽指示她的。”

藍蕊臉上的笑容終于凝固了,毀人名節,下毒致死,這樣樣都是狠毒無比,虧剛剛自己還被她的表面功夫所蒙蔽,真是後怕。

這樣驚險的算計,看似簡單卻無跡可尋,真是好心機。藍蕊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輕敵,平靜之餘,又覺得這只是梧桐的猜測,并不一定是真的。

一切,還是等自己好了,親自觀察在做打算!如此拿定主意,便點了點頭,示意梧桐起來,拉着她的手囑咐道:“你是母親留給我的,我自然信你,可是這件事事關重大,沒有證據便不能亂說。你的心意我明白了,這件事你可不許再對旁人說起了。”

梧桐重重的點點頭,用袖子抹去眼淚,如釋重負地站起來,說道:“姑娘今早都沒吃什麽,奴婢去小廚房看着再做點點心拿過來吧?,不然待會喝藥胃裏不舒服。”

藍蕊沉浸在方才的疼痛裏,都忘記吃飯這件事了,經梧桐一提醒果然覺得肚子餓了,便笑着點頭答應。

梧桐看到藍蕊笑了,心裏欣喜極了,連忙退下不提。藍蕊心裏的疑慮漸開,便覺得自己似乎剛出虎穴又入狼窩,這樣想着,不免有些傷神,心事重重的發起呆來。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代價吧,我想要得到什麽就必須付出相應的努力,那麽是不是我渡過迷津,自是璀璨?

作者有話要說: 03.23.已修文,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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