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借刀殺人
簾外雨潺潺,濕了闌珊。
倉促間的一點歡欣過後,便是萬丈寒淵,于藍蕊而言,這種時候往往是最能靜心,卻又是倍感孤單的時刻。也許當初選擇不過三生橋,而是穿越到這個朝代的時候,便注定了這樣的孤獨,原以為是歡喜,卻沒想到是泥潭。
事到如今,才想起當日初衷,為時已晚。那個讓自己奮不顧身地求阿婆,将自己的亡魂穿越到北闾天省十一年的人,始終是找不到了。
他必然忘記了自己,而自己也認不出他。
這麽久了,都忘了穿越的原因了,這樣陰沉沉的時候,怎麽就突然想起來了?藍蕊捋了捋心思,思緒仍舊回到了這個世界。窗紗外雨打芭蕉,滴翠寒冷,淅淅瀝瀝的滲入人心。
梧桐怕藍蕊坐在窗前着了涼,連忙将窗戶關好,低聲道:“大奶奶多為姑娘着想啊,姑娘怎麽好端端的又傷心起來了?這段日子,人都瘦了好幾圈,太夫人看到必要心疼的。”
藍蕊微微斂色,仰起頭溫柔地看向梧桐,眼角暈開一圈和柔,拉過梧桐笑道:“你覺得是現在我好,還是以前的我好?”
梧桐愣了一下,連忙避開藍蕊的眼神,勉強笑道:“伺候姑娘是奴婢的福氣,奴婢自然是希望姑娘平安喜樂。只要姑娘好,便是奴婢的好。”
藍蕊垂下眼,不動聲色地側過身子,聽着窗外愈發清晰的滴答聲,突然問道:“瑰香還老實麽?”
在外人看來,瑰香惹得主子不痛快,又被懷疑和三太太有幹系,如今落得個這樣的下場,自然只有被人拜高踩低份兒了。梧桐卻最是公正和氣,又是願意幫人的那個,她與瑰香雖不甚交好,卻也是和氣的,見藍蕊這麽問,只得如實道:“奴婢看着她倒是老實本分了些,在後面幹活還算勤快。”
梧桐聽藍蕊淡淡地哦了一聲,心裏不由地緊張起來,主子莫名其妙處置了瑰香,人人都覺得奇怪,又冷落了璎珞,更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那一日院子裏除了老太太身邊的杜嬷嬷,便只有自己和錦繡二人知道來龍去脈了。
裏面的事情是那樣,外面卻又被圓成了另外的樣子,這就說明太夫人有意想要将這事掩飾過去。這些秘辛,是主子們的把柄,而自己卻知道了。這深宅之中知道的太多,會讓人疑心,招致大禍臨頭;但是知道的太少,卻又太過愚蠢,遭人利用。
梧桐害怕,又覺得瑰香和璎珞肯定是知道什麽的,不然主子絕不可能随便就處置了她們。想到這裏,梧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賭咒道:“姑娘放心,那一日的事情,奴婢一定不會洩露出去。還請,還請姑娘給奴婢一條生路。”
藍蕊着實被梧桐吓到了,腦海裏的盤算也被打斷,看着梧桐咬着牙說完這段話,無比惶恐的淚眼,心裏顫抖了一下。生死?自己的一句話可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藍蕊擁有原主的記憶,享受侯府小姐的待遇,人人尊重,事事也不用奴婢般小心翼翼。但是她總是有換位思考的意識的,為梧桐想,她看着瑰香和璎珞突然就失勢了,當然會怕。
可是,梧桐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呢?到底該不該對她說?微微嘆息一番,對着梧桐,藍蕊還是選擇了冒險。用人不疑,疑人不信,凡事縮手縮腳必不能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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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感覺到藍蕊伸手扶她,連忙惶恐起身,只見她招呼桐嬷嬷去把錦繡找進來。桐嬷嬷在外面聽到吩咐,便匆匆去了。桐嬷嬷這一去一回,藍蕊便将所有的事情跟梧桐說了一遍,又道:“我身邊的人本就不多,瑰香願意忍辱負重,也是她願意表忠心,我必不虧待她。”
梧桐擦了擦眼淚,連忙跪道:“奴婢的媽原也是伺候夫人的,夫人病重特意指了奴婢過來伺候,奴婢得蒙夫人看重,自然是要忠心為主。奴婢是姑娘的奴婢,如今又受姑娘的信任,姑娘即便是要奴婢死,奴婢也會毫不猶豫。”
藍蕊點了點頭,并不叫她起來,見錦繡進來了,這才道:“你先起來吧,你知道輕重便是最好。”又道:“你和錦繡,都是我看重的人,如今也只有你們二人了,只要你們懂得什麽該說,什麽該做,什麽該想,便足夠了。”
藍蕊看得出來錦繡和梧桐交好,有些話,梧桐知道該怎麽跟錦繡說,并且比自己說的還要管用。
藍蕊歇了一會,見這二人沉靜許久,臉上神色已定,便笑着吩咐道:“三太太那邊,陳媽媽的缺雖是補上了,但是為人子女自然是孝道第一。我前兒挑了幾個丫頭婆子,錦繡你挑兩個,現在親自給三太太送過去,就說是我這個做女兒的孝敬她的,權當替我盡孝膝前罷。”
梧桐對藍蕊想要做什麽心知肚明,見錦繡不住地看自己,忙使了個眼色,只聽藍蕊又道:“聽說大太太身子不爽快,梧桐你扶着我,咱們過去,瞧瞧吧。”
梧桐一臉的擔心,忙阻止道:“外面那麽大的雨,姑娘等雨停了再去吧。”
正說着,藍蕊已經起身,幾個小丫頭早就去櫃子裏取了大衣裳,梧桐見狀便不再多說,伺候藍蕊更衣,又命小丫頭撐着傘,拿着衣裳,一大幫婆子丫頭跟着,這才迎着淅淅瀝瀝的大雨往大太太那邊走去。
蕭氏自從上次莫名被藿香潑了髒水之後就滿心的不舒服,又被林瑞雪奪了權,心裏總覺得不暢快。雖說這件事到底被壓了下來,不過是自己管教不周,讓底下人手腳不幹淨。
而且內裏,蕭氏卻覺得太夫人已經疑心自己了。心想着只等藍蓮行了大禮,在莊子上住個一年半載的,事情冷下去了,再回來也好啊!
外面天氣陰沉,這種天氣最容易讓人多思,藍蕊也正是想到了這一點,才選擇這時候找蕭氏。有些事情,不用自己動手,偏是疑心便能出手如刀絞,而蕭氏卻也是個心性不定,容易讓人左右的人。
藍蕊懷疑李氏是有跡可循的,也是必然的。但是三老爺寵愛繼室,人家又做的滴水不漏,還能有什麽辦法呢?我也做的滴水不漏,有的是人和你鬥,我不急,我看着。
蕭氏聽說藍蕊來了,心裏猛抽了一下,再怎麽說她也是理虧。這種事牽扯到自己,怎麽說都是愧疚的,但是愧疚太過便會讓人覺得是心虛。
蕭氏扶着嬷嬷起身到門口,便看到藍蕊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就要行禮。
蕭氏上前一步,扶住藍蕊的手臂親熱笑道:“天氣不好,還過來請安,原不用這些規矩的,倒顯得生疏。”又握住藍蕊的手,笑着嗔怪道:“手怎麽這麽冷?快進來,裏面暖和。”
蕭氏的內室看着十分樸素,但凡陳設卻都看得出是古董舊跡,多寶格上密密麻麻陳列着獅身古銅高樽,成汝素底纏花仕女瓶,如意鳳菊四季扇,十二位開光玉壘金佛,移目向下,時興的檀木家具古樸大氣,更襯得屋子的主人心性端柔。
藍蕊随着蕭氏坐在一側半舊的石青色拼花軟墊的椅子上,這才收回目光,誠懇地笑道:“上次的事情,大伯娘受了委屈,今日蕊兒是特地來賠罪的。”
蕭氏得知藍蕊無端過來,心裏早就翻江倒海地想了幾番,應對之策也存了不少,豈料藍蕊說得如此直接,倒讓她心裏有些不好意思。
對于蕭氏而言,她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兒子藍文楚,只恨自己命不好。當日自己三年未得一子,大老爺便納了太夫人娘家那邊的遠房表侄女為妾,後來又收了自己的陪嫁丫頭,這本無可厚非。可是,偏偏藍長致剛剛收了房,不到半年自己就懷孕了。
藍文楚比藍文秦只小幾個月,沒了嫡長子的名頭,這日後襲爵的事情,想起來就覺得頭疼。這也是蕭氏這些年的心病,上次藿香當衆說出那些話,不僅她聽着十分的驚心,也是十分的恐慌,萬一三房真的有這樣的念頭,那自己這些年的辛苦籌劃,不就白搭了麽?
偏偏,三房的嫡子,又是個出挑可人疼的,打小養在太夫人的膝下,比自己的兒子更是人上人,想到這個蕭氏就覺得不忿。
蕭氏的臉色變了又變,看向藍蕊的時候,便有些僵硬,明眼人一看就是口是心非,偏她就能一臉歉意地莊重嘆道:“五丫頭說得這是什麽話?原是我管教不周,讓你受了委屈。那些下作東西到底是沒傷着你,萬一有個好歹,可教我怎麽……”
蕭氏這話一出,藍蕊就知道蕭氏也不是厲害角色,看着從容端莊,眼皮子卻太淺了,認真算起來,恐怕連那位繼母都比不上,心裏一陣哂笑,才輕輕地說道:“大伯娘最疼我的,我自然是知道那起子人包藏禍心,想要栽贓給大伯娘。大伯娘向來是慈悲善信的,可想過這裏面到底有什麽緣故沒有?”
蕭氏聽出藍蕊話裏有話,不由地回味着事情的經過,眼底慢慢沉了下去,繼而抓住藍蕊有些抑制不住地問道:“你是說有人要故意陷害我?”
藍蕊暗暗嘆氣,這個大伯娘還真是看着聰明心裏糊塗,既然想得到藿香潑髒水,必然是要能想到幕後主使的。可是現在這個光景,她卻只想着太夫人的疑心,對自己的半真半假的愧疚,還有藿香的挑撥,自己的權柄後移,半分沒想過這裏面的長線,真是蠢。
此時,蕭氏屋子裏一個為外人也沒有,藍蕊沉默了半晌,等到蕭氏頗有些神色惴惴,坐立不安時,才正色道:“大伯娘是個明眼人,肯定知道這件事成敗與否,都只對一個人有好處。我是個最不足惜的,說句膽大的話,縱然是那樁婚事,沒了我還有其他的姊妹。
若是敗了,卻也是能借刀殺人。幸而老太太心裏明白,大伯娘又願意讓人一步,這本是您大度謙和,可是我如今想起來卻只是後怕,只恐那人得逞之後,就要鸠占鵲巢了。”
藍蕊見蕭氏沉思,繼續道:“我父親和大伯,二伯是最親近的。大伯娘也是最疼我的,沒得讓小人挑撥離間,讓咱們親近的人之間反而疏遠了。我知道大伯娘心裏明白,如今也不過是多嘴幾句,還請大伯娘不要顧及我。若是再牽累了大伯娘,我和哥哥心裏也十分的過意不去的。”
藍蕊說話的語速很慢,所有的擔憂和情緒一絲絲地滲透到蕭氏的心裏,直到藍蕊說完,那一番嘆息與惶恐還萦繞在蕭氏的耳畔,她的心十分的不安。擡起頭看了看藍蕊誠摯的眼神,心裏矛盾不已。
蕭氏心想:“五丫頭向來是個膽大心細的,她既然這麽說肯定是拿到了什麽把柄。那件事成敗與否,只有李氏能得到最大的好處,沒了藍蕊,便是藍薔,再怎麽說也算是嫡出,也勉強配得上身份。若是李氏得了勢,可不就要爬到自己頭上了麽?”
轉念一想:“剛剛五丫頭已經說了,她和她哥哥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五丫頭向來和李氏不對付,這一點不用懷疑,想來頤哥兒也沒有那個意思。那麽便是那個女人自作主張,想要借太夫人的手,給她的兒子女兒,還有她籌劃榮華富貴?”
藍府如今是有太夫人在,所以才沒分家,有朝一日,老太太歸西,兄弟三人勢必是要分家的。說起爵位自然是嫡系傳承,可是沒分家,即便是兄弟相傳也并無不可,因是有先例的,蕭氏便更加害怕。
保不齊,有人生了歪心思,就要開始動手腳了?哼,她倒是想得美!不過,不管是整到五丫頭還是自己都是有好處的卻是實話,這也算是五丫頭的表态了罷。
蕭氏雖然眼光短淺,但是對于身份權益這一項卻是格外的清楚,這也是大家嫡女的修養。蕭氏所代表的是大房的利益,若是真的被藍蕊怨恨,便是被三房光明正大的敵對;被太夫人懷疑,便更是整個大房真正的危機。
再加上太夫人向來最喜歡三老爺,李氏的女兒要是嫁入長公主府,那勢必是如虎添翼,更是要壓大房半頭。這個婦人,太歹毒了,枉費平日裏人人對她不待見,自己還那麽禮遇她,樣樣份例,分文不少,連她的兒女也是當做自己的來疼,甚至比對五丫頭還親近。
蕭氏想到這裏再也沉不住氣了,熱淚盈眶地摟着藍蕊,感激道:“我的兒,幸虧你來跟我說這些,我這些年當真是糊塗了。”
藍蕊的目的已經達到,并不想表現的和蕭氏過分熱絡,推說自己回去喝藥便告辭了。蕭氏目送藍蕊出了門,回身端坐在榻上,悶悶地深思,手指剛碰到桌上的茶水,便聽到外面一聲驚雷,慌得她手顫了一下,直念阿彌陀佛。
外面的大雨漸漸低聲,殘留的潮氣在空氣裏回蕩,綠油油的芭蕉葉上沾滿了水珠,苔痕階綠,草色蓮青。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下雨了,正好想到一句詩: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