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七回,白馬非馬
然發出了一聲輕笑,随後是讓所有人再次愣在原地的話,“不過此事追根究底還是因我并未知會儒家便突然拜訪,錯不在你們,便不用談及恕罪了。都起來吧。”
白芷還沒從巨大的震驚當中緩過神來,張良卻只淡淡道,“謝公子。”便兀自起了身,見她還跪在原地,輕聲道,“師妹?”
“啊?……啊!謝公子!”
手忙腳亂的道了謝站起身之後,白芷卻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帝王将相……都是學變臉出身的吧?
待她的內心平複之後,她突然發現,扶蘇并沒有讓他們回座位的意思,而是又抛出了一個問題“白芷姑娘,不知你與張良先生不帶弟子不乘馬車,一起步行下山,所為何事啊?”
扶蘇端坐在上座,端起茶盞緩緩地飲了一口茶,漫不經心的語氣好像真的在與你随意地聊聊家常,不過,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這是一次變相的拷問,這個問題出現,便意味着,儒家現在已經被帝國所懷疑,岌岌可危。
如此露骨的提問,難道扶蘇就不怕儒家發現隐藏的含義,然後收拾東西跑路嗎?
不,不會。白芷微微皺了眉,他敢如此問,就料定了儒家衆人的性格,固執而恪守仁義,因此在內心認為自己無罪的時候,儒家是絕對不會離開這裏的。此舉不僅成功讓儒家衆人有了危機感,今後日日生活在擔驚受怕小心翼翼當中,又表明了帝國的權力至上,借此警告所有人不要輕舉妄動。
而在如今的儒家中,不确定因素便是張良和白芷。白芷作為新出現在儒家的人物,他們不了解,而張良,對于他們來說,更多的是提防。
這個問題看起來似乎非常簡單,只要白芷随意說出一處桑海城的位置,謊稱自己與張良是去那裏辦事或是采辦,那麽這個問題也就解決了。但也正因為這個問題看起來簡單,才迫使白芷不得不多想一層。
扶蘇剛到達小聖賢莊的時候發現自己與張良不在,必然會問二人去了那裏,而一般來說,儒家內部規定,弟子出門必先向長輩告知,也就是說,這個問題在伏念、顏路、荀況之間必然已經有了一個答案,如果自己說出的答案與之前的答案不符,那麽儒家便是欺上之罪。
白芷與張良在出莊之前見得最後一個人均是顏路,她記得,聽那時顏路的語氣,他是知道張良的去向的,而之後自己也出了莊,理所應當的他們認為自己和張良去的地方是同一處,雖然實際上确實是這樣,但問題就在于顏路所答的地點到底是那裏。
如果這件事問的是張良還好,平時顏路應該沒少為他在伏念面前遮掩,二人一定會在這裏有一定的默契,可是看來扶蘇也猜到了這點,才指名道姓的要白芷來回答。
可是,正因為不了解白芷,他們不會知道,“咬文嚼字”對于一個文科生來說多麽重要。
在這個針落可聞的劍道館內,在屏息凝神的衆人面前,白芷突然歪了歪頭,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開口道:“雖然白芷和師兄是一起下山的沒錯啦,但是……城內太擁擠了,白芷和師兄就走散了,然後……因為一品香出了新品,感覺很好吃的樣子,我的目的地就變成一品香了……”
一品香是桑海城數一數二的餐館,名氣可與有間客棧媲美。但它與有間客棧不同,用現代化來講,就是一個飯店,一個酒店的區別了。
她說的聲音越來越小,頭越來越低,臉上也越來越紅,似乎真的因為自己半途改了目的地而感到羞愧,最後,她輕微擡頭看向身旁的張良,裝作擔憂的道,“師兄,要辦的事沒有因為我而耽擱吧。”
張良同樣側過頭來看向她,眼裏似乎劃過一絲贊賞,卻立刻換上了一種無奈的面容,“當然耽擱了,為了找你,漫思社的茶我就沒來得及買。”
聽到他的回答,白芷似乎更是羞愧,立刻低下了頭,眼角的餘光中,似乎看到顏路松了一口氣。
哦,原來他們約定好的答案是去漫思社賣茶。
漫思社是桑海城內的茶社,專供一些名士名流品茶買茶之地,而小聖賢莊更算是那裏的常客。這一來一回間,張良與白芷早已将扶蘇的問題回答完畢,并且并沒有留下任何把柄。
在這場文字游戲裏,白芷的“咬文嚼字”抓住的就是扶蘇所說的“一起”二字,因為認定他們二人是一起的,所以不知道答案的白芷一定會慌張、答錯,為将來給儒家治罪添上證據充足的一筆。但白芷偏要反其道而行,你說一起,那麽她便硬要分開,加上元旦剛剛過去,桑海城內确實摩肩接踵,每一個字都是虛假的,卻讓人不得不相信那就是真實。
而在她說的這兩句話之中,偏偏就沒有扶蘇想要的答案,但當白芷以一種請求原諒的語氣詢問張良時,在場聰明點的人都能看出她這是将問題不動聲色的轉了人,卻無人能挑出她的錯。
似乎是覺得在提問下去也沒什麽意思,扶蘇道:“原來是這樣。我打算在此以劍論道,二位也別站着了,入坐吧。”見張良與白芷在顏路旁邊坐好,這才扭頭看向趙高,問道:“趙府令,你剛才說大師人已經到了,現在何處?”
“秉公子,她早已在這裏了。”
白芷跪坐在墊子上,雖然極力想低頭看地板,但此時卻不免将視線投向了說話的人。趙高戴着深色的高頂帽,紅色的發映襯着慘白的臉,給他添上了許多陰暗的氣息,他身着暗色紅黑長袍,腰間一條寬厚的黑色腰帶,腰帶正中間的暗扣是灰棕色蜘蛛形狀,詭異非常。他拱手行禮,過于發白的手不禁讓人感受不到他的謙卑,反而令人心底發憷。
雖說在動漫中見過此人很多次,但真真切切面對面的看見還是第一次。實話說,白芷實在不太喜歡這個人,看到他,就感覺身上有千萬只蜘蛛在爬,不由自主的,從腳底到頭頂都生出了一陣寒氣,立刻讓她瑟瑟發抖。
她裹緊了披風,恰在此刻,空靈的聲音響徹在館內。
“世間無我,處處是我。”
伴随着聲音出現的,是場地中央升起的藍紫色煙霧,那煙霧中亮起點點光芒,一下子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
除了在座幾人均是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外,站着的儒家弟子看着那變幻的煙霧連上都帶着欣喜與好奇,在一片驚訝聲中,公孫玲珑不大不小的聲音也傳到了一些人的耳中:“哎呦,要吓死人家啊。”
不變的身姿不變的聲線不變的,矯揉造作。
不過周圍人似乎都忙着看向來者,并沒有人搭理她。
伏念看着那煙霧中逐漸顯現的婀娜身姿,心中暗道一聲果然,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這是道家的至高心法,和光同塵。
果然是她。
曉夢的身形完全顯現在衆人眼前,淺藍色的裙擺在空中飄蕩,她的眉目冷清,銀白色的發更為她整個人平添了一種肅穆,她左手拿着拂塵,任在場的人随意打量,與其同時,剛剛的聲音再次響起。
“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不過因為沒有的媒介的緣故,此時的聲線沒有了剛才的空靈,更多的是真實。
見她在場中央站定,扶蘇立刻站起了身,語氣不失恭敬的道:“曉夢大師。”由于扶蘇地位的高貴,他這一動作,在場的所有人必須跟他一樣站了起來。
剛一站起,白芷便聽到左側傳來了莊內弟子的竊竊私語。
“這、這是人是鬼啊?”
“不要胡說,這是道家天宗的掌門。”
“天宗掌門怎麽會是個年輕女子?”
無視周圍人的竊竊私語,扶蘇開口道,“當年孔子拜訪老子,贊嘆其猶龍邪,世人以為只是謙遜之詞,今日一睹曉夢大師風采,方知是肺腑之言。”
曉夢立于館中央,面無表情,不以為意得道:“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繳。那是孔子的境界未到而已,否則就不會大驚小怪了。”
曉夢這一番話,語氣中慢慢的都是對孔子的輕嘲,立刻引來儒家所有人的注視,眼神中都是不滿。
白芷皺眉,從曉夢炫酷的出場方式到扶蘇與她之間這一問一答的對話,無一不表明此刻請曉夢前來的目的:壓儒家一頭。
雖說早已經知道這個結果,但白芷的內心還是有那麽一絲絲不舒服啊。
可憐伏念即使心中不滿,面上也得恭敬的道:“曉夢前輩,儒家伏念有禮。”
其實如此,曉夢也一份面子都沒給,眼中不滿,毫不客氣的道:“荀況為何不來?”
話音一落,白芷就感到旁邊的人似乎動了一下,她微微側目,便看見張良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緊,白皙的手上青筋逐漸顯現。但他終究只是把視線強硬的從曉夢身上移開,什麽都沒做。
伏念面色如常,依舊恭敬有禮的回道:“師叔早已不問世事,我們晚輩也不好勉強他。”
曉夢沒再答話,扶蘇見閑聊完畢,比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曉夢大師,請上座。”
她在衆人的視線中邁出了第一步,可眨眼間,她卻已走出了四五步之遠,只留下淡淡的影像令人觀賞,不過三個眨眼的距離,她就已經走到了座位旁,安穩的坐了下來。
随着扶蘇的坐下,衆人也跪坐到了原來的位置上,在李斯輕聲詢問是否開始并得到扶蘇的首肯之後,這場論劍之比緩緩拉開序幕。
☆、Chapter62
“這次比試以三局定輸贏,每局上場人數不限,若有一方主動認輸,比賽即刻終止,伏念先生,如此可否?”
雖說是疑問句,但李斯沒有一點詢問意思的陳述語氣中分明告訴伏念“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不過伏念倒是毫不在意,只是稍微側了側身,向扶蘇的方向行了一禮,恭敬的道:“一切以公子之意為上。”
在李斯與伏念你來我往的對話中,張良不動聲色的将兩方的實力對比做了簡單的分析。
帝國這次有備而來,可以出戰的人選衆多,而小聖賢莊中,只有自己與兩位師兄可以與之對戰,嗯?師妹?張良側眸看了一眼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但渾身散發着一種“別選我別看我請無視我”氣息的白芷,內心首先現将她劃去。首要原因是他并不清楚白芷的戰鬥力到底有多少,雖說這幾個月的接觸足以讓他知道她的輕功遠在這裏的一些人之上,但在這場論戰中并不能起到什麽作用,而第二個原因當然是前些日子自己對她的利用讓他感受到那人對帝國衆人明晃晃的抵觸,因此這場論戰他并不想将她牽涉在內。
那邊扶蘇似乎說了些關于“君子比試,點到即止”的話語,不過張良并未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實力分析上了。目光落在對面,他開始細細的算了起來。
公孫玲珑上次對戰失敗,扶蘇不會再用他;楚南公年事已高,且曾多次助我,可以不必顧慮;趙高是羅網之首,修為據傳高深莫測,但他身為中車府令,乃帝國權貴,且有六劍奴在場,必定不會出手。所以,這次最有可能出戰的就是他們了。
六劍奴和勝七皆是一流高手,天宗曉夢向來避世自修,深不可測,這次卻應扶蘇之邀前來,想必絕不僅是作壁上觀。勝七與衛莊交手,不落下風,實力接近鬼谷雙劍;六劍奴為趙高所器重,各執名劍,每一個加入羅網前都曾是名動一時的劍客;再加上天宗曉夢,無論從人數還是實力,儒家都不占優勢。
大師兄配劍譜排名第三的太阿,常年修身,加上他獨創的聖王劍法,是我方最強、最有保障的人選。三場比試,兩局為勝,我和二師兄出戰,兩戰全勝,自為最佳,如果一勝一負,那麽大師兄還有機會力挽狂瀾,如果兩局皆敗,那麽大師兄根本就沒有機會出手了。
如此看來,最好的策略,就是主動選擇對手。
剛一分析完,似乎是有感應般,伏念與顏路齊齊向他看了過來,張良面色平靜的朝他們一點頭,眼中閃過一抹自信,起身站了起來。
白芷低着頭的姿勢直到這時才有了一點變化,她擡起頭,輕輕看了一眼緩緩向場地中央走去的張良,面上雖然沒什麽變化,但內心卻是重重的舒了一口氣。張良思考的沒錯,她最怕的就是他們将她也算在內。
先不說她在卷軸中學的東西還不算成熟,就算成熟了在這裏也沒什麽用處,她很清楚自己的近身戰很不靠譜,更別說還是在她避之不及的扶蘇面前擺弄小刀了,打定主意死不承認救過扶蘇的白芷是絕對不可能在他面前洩露自己用小刀的事實,也因此,她是絕對不想上場的。
不過看張良的樣子,他應該是沒将她算在對戰武力之內。
白芷內心歡呼“天助我也!”
這萬年出軌的劇情終于回到正軌上了,白芷現在的任務就是坐在原地看戲……不過要是有瓜子吃就更好了。
白芷在漫無邊際的想着的同時,張良站在場中央将袖口挽緊,手拿淩虛劍,開口道:“儒家張良,請指教。”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面上一貫帶着的淺笑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繃着的臉側面看起來隐隐帶了些鋒利,白芷看不到他的眼神,卻感受到他平穩的話語中帶着的不常見的淩厲。
她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細想張良的語氣是怎麽回事,便聽到劍道館外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按理來說,由于扶蘇到訪,小聖賢莊內也有一些巡邏的兵力,腳步聲應該很常見,因此沒引起館內多少人的注意。
但只有少數人感覺到了,這個聲音很奇怪,似乎是直奔劍道館而來。
這些人中自然就包括張良,他嘴角勾起了一絲不以察覺的冷笑,稍瞬即逝,随後他緩緩轉了身,面向扶蘇,恭敬的道:“子房有一冒昧要求,望公子首肯。”
“但說無妨。”
“人雲,‘如遇古劍,誠見君子’,子房想與這幾位執掌越王八劍的兄臺請教。”
扶蘇眼中有些驚訝,“六劍奴?”他将目光投向了趙高,那人會意,用着一貫尖細的嗓音問六個人道:“你們意下如何?”
六人相互對視了幾秒,其中一人點了頭,向着張良走了過來。他頭戴繡着蜘蛛圖案的頭巾,頭巾很長,裹住了半張臉,身穿深藍色半衫,一邊無袖,一邊半長廣袖,腰上用黑色麻布勒緊,背上背着亂神劍,腳蹬深藍色直靴,整個人邪氣又陰森。
張良見他走了過來,禮貌的行了一禮,“閣下是亂神兄。”
嗜血的人才不在乎文人那一套,道了句“動手吧”就直接從身後拔|出了劍。
張良一動不動,微笑道:“公子既然設定這場比試的宗旨是以劍論道,自然要好好請教一下。”
聞言,白芷卻在不知不覺間笑了笑,心道,張子房劍譜知識課堂終于開課了!
似乎是驗證她的想法一般,下一秒,張良将手中的劍舉起,似乎講課一般的說道:“在下手中的劍,名為淩虛,青翠革質劍鞘,渾然天成,嵌一十八顆北海碧血丹心,劍身修颀秀麗,通體晶瑩奪目,不可逼視,承蒙楚國著名相間師風胡子點評,‘空谷臨風,逸世淩虛’位列劍譜排名第十。”
對面的人無動于衷,點點頭,敷衍得道:“排名第十,很了不起,動手吧!”
張良似乎一點也感受不到那人想要比試的迫切性,笑眯眯的道:“亂神兄,既然是論劍,是否也介紹一下你的佩劍?”
“……什麽?”
很明顯,對于一個只知道殺人的劍客來說,讓他頭頭是道的講出自己佩劍的來歷、評論以及排名,着實是很強人所難了。
正在此時,在門外已經等了很久的人終于得到扶蘇的首肯,輕聲的走到扶蘇身邊,小聲的彙報着某些事情。
張良看起來完全沒有在意周圍的環境,只是再次說道:“亂神兄,請介紹一下你的佩劍。”
似乎是被他逼迫的沒辦法了,對面那人才憋出了幾個字,快速的說道:“這把劍叫亂神。”
“嗯,請介紹一下它的來歷。”
“……”
在場傳來了一些竊竊私語的聲音,六劍奴剩下的人也是面面相觑。亂神有些心煩意亂,煩躁的道:“沒什麽好說的,動手吧!”說着,又揮了一下劍。
張良依舊沒有反應,不疾不徐的說道:“非也,我剛才想請教越王八劍,但是亂神兄手中名劍,卻偏偏是你們六位中唯一不屬于越王八劍的一把。若非實力非凡,且大有來頭,如何能夠位列其中呢?”
話音一落,亂神再也不想忍耐,手腕一擡,劍尖直指張良的胸口,惹得他身後的公孫玲珑一陣驚呼,他語氣陰骘的問道:“你光動口,不動手嗎?”
白芷看了一眼被扶蘇叫過去的趙高,扭過頭來,張良與亂神的對話還在繼續。
“動手自然是要動的,劍如君子,勝負是小,論道是真,如果不問青紅皂白,見面就拔劍相向,豈不是變成了山村野夫,更是違背了公子定下的論劍大義。如果不論道,只拼命,我現在就可以認輸。”他還側身望了一眼扶蘇,煞有介事的問道“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好一個不拼命,只論道。”扶蘇的語氣涼涼的,竟讓人一下子摸不到他的态度,“子房的确好口才,莫非你對這把亂神古劍頗有了解?”
張良不言,只是低頭看了看指在自己胸口處的劍,又看了看對面的人,直到亂神不情願的将劍放下,他才開了口:“這把劍來歷不凡,說來話長。”
李斯早已看穿張良想要拖延的目的,此刻插話說道:“公子日理萬機,惜時如金,子房長話短說吧。”
既然惜時如金,便不應該跑到儒家來辦什麽論劍大會。
衆人當然明白李斯的話只是個借口,但沒人敢拆穿,張良還是恭敬地回到:“是。”,繼而解釋道“儒家祖師論語中有雲,‘子不語怪力亂神’,其中便提到此劍,其原意乃指修學之人,治國之道,循天地之法,重人事民生,不可妄談怪異,神明之事。此劍原來亦為越王勾踐所鑄,以白馬白牛祭昆吾之神,鑄成後削鐵如泥,攜帶風雷,威力無比,越王大愛之,然而次年,吳越之戰,勾踐大敗,此劍也落入吳王手中,後越王卧薪嘗膽,最終一雪前恥,因此劍寓意不詳,該名為亂神,另尋名師,再鑄八劍。所以,亂神雖為越王名器,卻沒有列入八劍之中。”
張良話畢,場內靜默了幾秒,最終還是扶蘇點頭道,“想不到這把劍還有如此來歷,扶蘇受教了。”
他的語氣很是平穩,卻不怎麽能讓人聽出虛心受教的意思,白芷還沒來記得看他一眼,便聽到亂神滿是怒氣的問話:“你論劍結束了嗎?!”
“結束了。”
“可以動手了嗎?!”
“不可以。”
“你!”
在張良身後的白芷清晰的看到亂神要擡劍的動作一頓,話語一噎,半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滿面怒容,臉色更陰沉了。
張良卻面色如常,“好心”的解釋道:“我剛才請示公子,想請教各位執掌越王八劍的兄臺,指的是,你們六位!”
“三師公要一個人挑戰六劍奴?”
“怎麽回事,這不像三師公平日的作風啊?”
“三師公能打得過嗎?”
劍道館內衆弟子的談論聲再次傳到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此刻,坐在李斯身旁一動不動的趙高終于眯了眯眼,将目光落在場中央執劍而立的藍色身影上。
亂神看了看他,不屑的道:“我一個人就可以,你還不夠資格讓我們六個人一起出手。”
“剛才子房之請求,公子已經同意了。聽說六位一體,神乎其技,如蒙賜教,榮幸之至。”張良就站在那裏,渾身上下散發出勝券在握的悠閑,他微微笑着,臉上是毫不退讓的堅定。
“既然張良先生執意求教,要不你們幾個就給他上一課吧。”
白芷朝聲源處看去,只見趙高跪坐在墊子上,臉上帶着陰森的笑意,鬓角的深紅色發絲被風吹的起起落落,遮住了他看向張良晦暗不明的眼神。他話音一落,五個人就像被打開了某種開關,立刻閃到了亂神旁邊。
轉眼間,六劍奴呈包圍形态站在外圍,随着戴面罩的領導真剛一聲“速戰速決”,六劍奴紛紛亮出了自己的武器,直指中間的張良。
明明處于劣勢,當其他人都為張良緊張起來的時候,他依然重複着剛才的話:“六位執掌上古名劍,是否先介紹一下,我們先論道,再比劍,如何?”
啧,活像大話西游裏的唐僧,沒完沒了,令人煩躁。白芷無奈的嘆口氣,心道六劍奴的想法一定跟自己一樣。
不過,想是這麽想,但眼見着張良在六劍奴的包圍之中,雖然知道結果,她還是不免有些緊張。出了冷汗的手緊緊攥着披風下擺,眉頭深深皺了下去。
金剛完全無視了張良的話,冷笑道:“兵器無情,先生小心了。”話一落,他率先動起了手,鋒利的劍刃直沖張良的脖頸而去!
殺氣!
六劍奴的目的根本不是比試,而是趁機除了張良!
眼見着劍尖離張良越來越近,扶蘇卻根本沒有喊停的意思!白芷看着扶蘇平靜的表情心裏一驚,不對,這是怎麽回事,明明應該已經被停止了的!!
金剛的劍已經到了張良前方,只需下一秒就可以刺穿他的喉嚨,結束這場鬧劇,卻在這一刻,突然被按了暫停鍵一般,他的劍再也不能推進半分!
而五劍奴見領導金剛停了下來,他們便也不再動作。
金剛皺眉仔細一看,發現擋住他的劍的竟是一條白色的綢布,不,是紗布,是在人受外傷時用來給人包紮的紗布!
他正疑惑,就聽側面突兀的傳來一道女聲“以劍論道,點到即止,切勿傷君子之儀。不知公子之前說的話,現在可還作數?”
衆人這才從緊張的氣氛中緩過神來,看向聲源處。只見白芷立于六劍奴圍城的圈外,紅色披風內伸出的手此刻正握着白色的紗布,給人帶來的震撼不僅僅止于強烈的顏色對比,還有她能夠以一條紗布就擋住劍勢的雄渾內力。
從白芷到張良的距離大致兩三米,而這段距離內,那一條紗布如鋒利的劍一般,直直的擋在金剛面前,讓他也不免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此時,扶蘇猶如才看見一般,點頭道,“自然是算的。”
白芷面無表情,只是語氣中竟帶了點愠怒,“那六劍奴這場以殺人為目的的比試怎麽算呢?”
扶蘇還沒回答,李斯便說道:“六劍奴連傷人都不曾有,又何談殺人呢?反而白芷姑娘貿然上場打斷比試,才算是破壞規則吧。”
若不是自己攔着,金剛這一劍已經刺進去了,那時再說早就已經晚了,老狐貍就知道裝蒜!白芷在暗罵的同時,也不免疑惑,扶蘇為什麽不攔着?他明知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人命,竟還能悠閑地看比試?
難道他們已經決定要除掉儒家了?可是不應該啊,離焚書坑儒的歷史時間還差了一點,而且就算他們再提防張良,也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動手啊。那難道……他是為了試探我?
雖說白芷一再跟自己說做人一定不能太自戀,而且也相信自己沒那麽大的魅力吸引到扶蘇這樣一個位高權重得人,但此時竟沒有別的猜測。
她皺了皺眉,先将疑惑放下,照着李斯的話怼了回去:“我沒有破壞規則。方才相國大人也說了,上場人數不限,我也是此次比試的參與者。”
雖說不知道上過場的人下一場比試還能不能再次上場,但為了以防萬一,也為了讓顏路和伏念養精蓄銳,白芷在他們要出手相救的時候率先抛出了紗布,想着總不能光吃不幹,這點忙也算是回報儒家的吧。
剛剛一瞬間生死一線,白芷動作雖然快,但內心依然緊張萬分,此刻看到這種形式,看到張良還活着,快速跳動的心終于緩緩平穩了下來。
張良站在原地,微微向後仰了一下,在沒有碰到身後亂神的基礎上,看着面前的白色紗布,眨了眨眼,突然輕輕笑了一聲,這才恢複原來的姿勢,道:“看來,論拼命的話,我不是你們的對手。”本應是嚴肅的話,不知怎麽,他的語氣中竟帶了些莫名的笑意。
掉線半天扶蘇終于上線,糾正道:“子房,你的唇槍舌劍威力也不小,不亞于羅網兇器。”
張良最大程度的扭頭,對着扶蘇的方向說道:“公子,子房願意認輸。”
扶蘇的手指在案上無意識的敲了敲,垂下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他将手從案上受了回來,緩緩道:“這一場,你們平局。”
“啊?”
“平局?”
“是平局啊?”
靜默了半天的儒家弟子終于憋不住了,又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趙高在一片嘈雜聲中鎮定自若,将“忠心的臣下”這個角色演的淋漓盡致,恭敬地應了一聲“是”,這才吩咐道,“六劍奴退下。”
六劍奴應聲收劍,即使再不願意,也必須服從趙高的命令,紛紛從場中央撤了下來,白芷見他們收劍,也将輸入到紗布中的內力收了回來,紗布立刻變成了尋常的樣子,軟飄飄的從空中落了下來。本想将紗布拉回來,沒想到半途中竟被人攔空斬斷。
白芷動作一頓,沿着斷處看去,正巧對上金剛那一眼挑釁的視線。
不知為什麽,害怕的心情沒形成,白芷的腦海突然浮現出一句話——惹上了黑社會老大怎麽辦?急,在線等!
似乎六劍奴都很記仇,亂神在路過張良身邊時,惡狠狠的留下一句:“這次是有公子在場,下一次你還有機會嗎?”
張良淡笑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每一章重點描述的人都不可能是沒用的人。
就怕伏筆埋得太多,最後挖不出來了......
本次5700
☆、Chapter63
張良目送着六劍奴走出劍道館,臉上微微帶着笑意。
不論怎麽說,他已經為營救盜跖盡了最大的努力,雖說沒有考慮到扶蘇是帶着除掉他的決意而來,不過……
他微一轉眸,看向身旁的白芷,卻見那人只是低着頭似乎在思考些什麽。
“師妹。……師妹?”
“……”
“師妹!”
他稍稍提高了些音量,白芷才終于有了反應,她猛地擡起頭看向他,臉上還帶着些許茫然:“啊?怎麽了?”
張良微微一笑,道:“只是感謝師妹出手相助,不過師妹在想什麽,我叫了你那麽多聲都不曾理我?”
白芷不知道怎麽解釋,便只敷衍得道了句“啊…不沒什麽。”便再次低下頭沉默不語。張良不明所以,也不好再問。
張良與白芷回到原位上坐好,李斯宣布第二場比試開始。
不過白芷有些心不在焉。
其實是很奇怪的感覺,白芷自覺內力應該沒有那麽充沛,但剛剛那一刻,也确實有一股渾厚的力量在體內亂竄,像是當初與勝七對打時所感受到的一樣,也因此,剛才氣力沿着紗布形成劍刃,才得以擋在張良身前,擋住……
嘶……
怎麽回事?
白芷将左手放在右手臂上,一股鑽心的疼痛由此而來,但也僅僅只是一瞬,便又消失于無形,快的令她懷疑那是錯覺。
這具身體,一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希望是對自己有利的。
她皺了皺眉,将注意力轉移到比試中來。
“上一場,子房的論劍固然讓我們看到了儒家舌戰之能,希望這一場,能看到些真才實學。”
也許是被張良來來回回的一句“介紹你的劍”說怕了,這次在開場前,李斯特意強調了這句“真才實學”,說通俗點,就是快點上手,別墨跡。
李斯的話音一落,勝七便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場地中央,那重重的步調仿佛踩在了人心上,壓迫感頓時襲來。李斯看了他一眼,這才對對面的人問道:“不知儒家何人應戰?”
沉默片刻,顏路從位子上站起,“我來應戰。”
即使是被勝七用劍指着,他的面容依舊平靜,語氣不急不緩,平穩的仿佛在課堂上回答一個弟子的問題。
看着他手中沒有任何兵器,勝七不願勝之不武,于是将心中所想問了出來,哪知顏路一擡右手,露出了他手中一直拿着的一把劍的劍柄。
那劍柄猶如碧玉,兩端均有凹槽,白芷自然知道,那是因為兩端均有劍刃。不過知道是知道,第一次親眼所見仍是令人眼前一亮。
“這就是在下的劍。”他将劍柄握于手中,抱拳行了一個禮,“請指教。”
勝七并不回話,巨闕一揮,直接開打。
寬大的巨闕劍向着顏路所在直直的劈去,顏路側身一讓,那把劍便貼着他的身體劃過,勝七收住劍勢,手中劍柄一轉,将立着的劍刃橫了過來,向右側砍去!
顏路後退幾步,在巨闕近身那一刻,一躍而上,整個人成倒立姿勢,只靠左手掌貼在巨闕劍身之上,支撐着整個身體。
顏路的手看似只是貼于劍身,實際是在暗中加力,迫使巨闕不能移動分毫。
勝七怒瞪着他,見顏路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更加氣憤,握劍的手青筋暴起,将巨闕猛地一抽,脫離了顏路的控制,迅速劈向他的位置。顏路早有所覺,向後一躍,離開了那人的劍刃範圍。
接下來,不管勝七是豎劈,橫劃,斜砍,直戳,顏路只是一一躲開,并不抵擋,或是反擊。勝七的攻擊十分狠厲,再與他兇狠的表情所結合,營造出一種他想要宰了顏路的錯覺,劍刃幾次擦着顏路的衣角而過,令在場得人狠吸了一口氣。
攻擊間隙,連勝七也忍不住提醒道:“你再不拔劍會很危險。”
盡管在外人開來,顏路躲閃的有些狼狽,此刻他也只是端正的立于勝七對面,面容儀表分毫未亂,淡淡說道:“劍已在手中,小心了。”
随着他話音消失,他手腕一轉,迎着光線,那把劍柄下透明的劍刃終于在虛空中逐漸顯現,樸素卻十分美麗。
見他亮出了自己的劍,勝七眉頭一皺,手中巨闕向着顏路上半身橫劈過去,顏路突然不再躲避,而是迎了上去,右手握着劍,朝着勝七同樣的位置劃了過去,同時上半身後仰,躲過了巨闕的攻擊。
兩相交錯,誰也未能傷到對方,只是互換了位置。
勝七轉過身來,開口道:“你用的劍很古怪。”
顏路淡淡一笑,“在下手中之劍,名為含光。”
也不知勝七是否知道含光的來歷,只是在顏路話音一落的下一秒,他便将巨闕脫手,用內力推了出去,巨闕向着顏路而去,劍尾連着的鐵鏈“卡啦”作響,顏路側身躲過巨闕,在一圈圈鐵鏈中沖向勝七,眼見含光即将刺到勝七胸口,勝七左手搭上鐵鏈,一個用力,巨闕立刻掉轉方向,從顏路身後襲來,顏路面色不動,收了劍式,在巨闕上方翻越而過。
這個動作有點眼熟啊……
白芷微微思索了一番,随即立刻想到:這不是運動健兒們極其标準的跳高動作嗎?!
果然古人的智慧是無窮的。她自顧自的點點頭。
顏路再次躲過巨闕,手中含光出其不意的向着勝七的頭部而去,勝七見狀低頭,他的頭發便被含光削的絲絲而落,本就短的頭發現在更短了。不知是不是極其寶貝他的頭發,勝七皺眉,含着霸道內力的巨闕不留一絲餘力的朝近在咫尺的顏路砍去,不過顏路毫不遲疑的向後躍起,這一擊未曾傷到他,卻将劍道館的地面砸出了道裂痕。
見此景,白芷不由得道:“如此霸道,巨闕不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