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七回,白馬非馬
逐漸與眼前的畫面重合,他猛地閉了閉眼,似是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朝着小聖賢莊的方向跪了下來。
“師兄!”
什麽都做不了,他誰都救不了!這十年,這一生,他到底都在幹什麽!深謀遠慮?精心謀劃?
都不過是個笑話!
既然國仇家恨不能得報,活于世間又有何意義?
白芷蹲在他身邊,卻見那人低着頭,雙眼緊閉,渾身顫抖,似乎陷在了自己的思緒裏,她試着輕喚:“......師兄?”
沒有回應。
可那人的眉頭似乎皺的更緊了一些。
白芷自然不知道那人內心的消極想法,但她現在有些焦慮,看小聖賢莊這情形,焚書坑儒似乎已經開始了,但剛剛無意間一撇,卻發現火光中有人在走動,似乎還沒結束!也就是說,小聖賢莊內很有可能還有活人!可張良......白芷知道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但這不代表張良也知道,即使通透如她,面對着小聖賢莊被滅門的下場內心都是苦澀難掩,更何況是與他們生活了這麽多年的張良呢,應當是......痛不欲生吧......
白芷咬了咬唇,一狠心,将張良拖到了不遠處零碎的草叢中,将自己的披風解下來,裹在他身上,這才說道:“師兄,你不能放棄,你的仇還沒有報,你的家國大業還沒有完成,你不能輕易放棄,就算......就算不是為了這些,那請你想想我好嗎,求你......求你堅持下去,白芷......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師兄......”說到後面,話語中竟是有些哽咽,她深吸一口氣,起身,上馬,朝着小聖賢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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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魂站在小聖賢莊的門口,看着門內的火光,眼神中隐約有一絲哀傷,但轉瞬又消失不見。士兵将小聖賢莊內的藏書抱了出來,走上前來,詢問他如何處置。星魂拿起一本竹簡,随意翻了翻,只見那上面寫着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逝将去女,适彼樂土。
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星魂勾唇一笑,“倒是應景。”随後他把竹簡扔回士兵的懷中,淡淡道:“丞相怎麽說的來着?哦,‘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既然陛下已經準了李丞相的建議,那就,燒了吧。”他将最後三個字咬的很重,對面的士兵沒來由的背後出了一層冷汗,見那人吩咐完畢,忙不疊的沖回了小聖賢莊內。
照他來看,面對着熱氣撲面的大火,都比對着這陰陽家年紀輕輕的護法來的幸福。
見士兵走了,星魂這才轉身對身旁的雲中君問道:“人怎麽樣了?”
雲中君皺了皺眉,道:“下面的那些人倒是好辦,就是那掌門以及二當家還在抵抗,不過內力用盡,渾身是傷,想來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不過......”
星魂挑眉,“不過什麽?”
雲中君思付道:“那荀況竟是失蹤了。”
“失蹤?”
雲中君點頭“我帶着人去了半竹園,除了侍候的弟子,找不到荀況的蹤影。會不會,是事先得到消息逃跑了?”
“逃跑?”星魂冷笑了一聲,“荀況可不是這樣的人,八成是被別人給救了。不用擔心,那老不死的,也沒幾年了,翻不出什麽風浪,不過......那救他的人倒是讓我很是好奇。”星魂看着西方,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
雲中君點頭“是。”他雖然表面平靜,但內心難免暗自嘀咕,本以為極其容易辦的事情,卻沒想到這小聖賢莊外側固若金湯,用強兵攻了幾天才打開了門,而那掌門和二當家又是硬骨頭,兩天都沒能殺死,這才拖延到了現在,也因此給了荀況一個可乘之機。
要是怪罪下來,還不知道怎麽說呢。
思及此,雲中君又想到一個問題,問道:“前些天陰陽家傳來的訊息裏似乎是說讓大人抓緊時間解決此事,為何突然如此急促?”
“呵,當然是鹹陽那人等不了了。”
“等不了了?”
星魂的表情淡淡,甚至有些漠然,“這蜃樓建造的目的雲中君想必是知道的吧。”
“去仙山為陛下尋找長生不老之藥......”說到這裏,雲中君猛然一頓,“難道是陛下要來?!”
星魂點頭,“他要來,我們自然要為他鋪路了,清除這路上的一切危險。”他停了一下,回頭朝雲中君笑道“畢竟,這就是陰陽家的職責啊。”
只是那笑容,怎麽看怎麽冷。
雲中君忙點頭道:“原來......”
話音戛然而止。
星魂有些疑惑的朝後面望去,可卻發現,哪還有雲中君的影子!他一愣,皺眉看向四周,這才看到周圍不知何時起了煙,迷迷蒙蒙的,像是誤入了一片幻境。
不,這就是一片幻境!迷魂陣!
星魂咬牙,“死丫頭!”
嘴上雖然這麽說着,可手卻止不住的抖了起來,因為他意識到,他将要見到這輩子他都不想再看到的畫面。
可迷魂陣,從來由不得人。
屋子裏只有兩側的牆上點着燈,昏暗的視線中,隐約可見房間的高貴與華麗,牆上滿是龍紋繁飾,星空一般的天花板,顯得這個房間寬廣無垠。見到此景,星魂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可緊接着,他便不受控制的向前走去。
前方是一張精致的大床,漆金的床挂着紫色的帷幔,外間的風吹進來,帷幔緩緩飄動,露出了床上那人的面容。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彎彎淺淺的眉,長而濃密的睫毛,櫻桃小嘴,即使是閉着眼,也難掩那人的溫柔。
星魂似乎很是激動,連身體都在顫抖,可他仍是努力遏制,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床上的女子睫毛輕顫,緩緩睜眼,見星魂站在床邊,她微微笑了起來,輕聲道:“你來了。”
溫柔的語氣中卻是難掩疲憊。
她慢慢坐了起來,藍紫色的長發如瀑般散落在身後,她看着星魂,紫色的瞳孔中有淡淡的欣慰,她道:“到我了嗎?”
無法抑制的,星魂的手中是內力聚成的刀刃,鋒利無比。
內心叫嚣着不可以!不可以!但是右手不受控制的擡了起來,輕輕一推,插|入了那人的心髒。
他的右手仍在推着,一寸一寸,直到把那人整個身體都貫穿。
血從刀與肉相接的部位流了出來,從她的嘴角溢了出來,那人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悲傷與不舍,可她嘴角依舊挂着笑。
星魂想喊,想叫,可聲音卻像卡在嗓子一樣,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只能僵在原地看着對面那人在淺笑。
她笑着,一直笑着。
于是成了他此生難忘的夢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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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白芷以火焰中的煙為媒介,創造了一個迷魂陣,不知道能困住那些人多久,只能盡快的找幸存者了。
白芷在煙霧中快速的穿行,地上坑坑窪窪的,很難走,白芷不敢想那土下面是什麽,她怕自己一深思,便再也沒了走下去的勇氣。一不留神,卻是絆在了什麽上,跌坐下來,她皺了皺眉,暗罵自己無用,開啓迷魂陣會讓自己十分虛弱,可也不能随便就摔啊,真是弱死了!
正要起身,手邊摸到一片濕潤,她擡手一看,瞳孔驟然放大,是滿手的血!
白芷緩緩地向四周看去,這才發現,自己周邊都是死去的人......有秦國士兵,也有儒家弟子。他們或面部猙獰,或表情祥和,有的一劍穿心,有的被斷肢......甚至連頭都沒了!
那些弟子,有的她認識,有的不認識,......那些弟子一個月前或許還和她打過招呼,此刻卻已經陰陽兩隔......
白芷強忍住想要嘔吐的沖動,慌忙爬起身,繼續向前跑着,找着。
可眼淚卻是止不住的湧。
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這麽殘忍!他們......原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就因為秦始皇的一句話,輕易地就離開了這世間!怎麽可以啊!為什麽讓我來到這裏啊!我不想......不想承受這些的啊......
想要回家......如此迫切的想要回家。
以前一直将所有的事情當作歷史,對待所有的事情都是漠然,可如今,經歷方知,這一切究竟是多麽痛苦,多麽恐怖。
沒人知道她現在心裏有多怕,如果自己以後不小心,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白芷緩緩停了下來,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內心的恐懼與身體的虛弱讓她尋找的工作變得異常艱辛,可縱然身體顫抖,她卻不想放棄!
她咬了咬牙,随意地用袖子抹去了滿臉的淚水,正要繼續向前走,突然,一只冰涼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腕!
白芷被吓得一激靈,下意識的就要甩開,卻聽見一聲輕微的呼喚:
“......小師姐......”
白芷一愣,瞬間蹲下身子,朝這只手的主人看去——竟是張良的侍候弟子小安!
白芷立刻要扶他起來,同時輕晃了晃手臂,一瞬間鈴铛輕響。
小安右手抓着一個香囊捂在鼻子上,本是渙散的眼神在聽到鈴聲後逐漸清明,他立刻放開了抓着她腳腕的左手,從地上爬了起來。
白芷扶着他起來,見他身上除了一些輕微的外傷以外,就屬身後的刀傷觸目驚心,不過刀傷不深,此刻也已經止住了血,她微微松了口氣,不過見他拿着一個香囊,外形似乎有些眼熟,疑惑問道:“你這是?”
小安放下了香囊,咳嗽了兩聲,才道:“這是當初小師姐送給三師公的香囊,屋內煙太濃,我逃出來的時候借來用用。”
白芷一聽,也明白過來了,當初這香囊就是放了些提神醒腦的藥草,此刻在火場中倒是也發揮了作用。不過此時不是聊這個的時候,白芷立刻問道:“你可曾看見我的師兄們和荀爺爺?”
小安點頭,邊走邊說:“掌門師尊和二師公在一處,不過這麽久也不知道......”他的眼神黯淡下來,不過意識到身邊還有白芷,這才強打起精神說道“荀老夫子已經被救走了,小師姐不必擔心。”
“救走?被誰救得?”白芷有些吃驚。
小安搖了搖頭,“他們攻進來的時候,我們去找荀老夫子,他就已經不見了。”
聞言,白芷的心卻是提了起來,“那......會不會是被人劫走了?”
“掌門師尊說不會,若是想要荀老夫子死,大可等那些人進來将我們一網打盡,沒必要多此一舉。”
白芷聽着這話稍稍放心了一些,此時有人在身邊,雖是個比自己小的孩子,但她也有勇氣問出了一直在心中盤桓的問題,"莊內的所有人都是這樣……被殺的嗎?"
她問的小心翼翼,可小安卻聽明白了,他沉默良久,才緩緩說道:"不……其實,莊內弟子雖然平時習劍術,但哪裏比得過那些秦國官兵,大部分都被活捉了,而等待他們的下場……就是活埋。"
白芷喉間一哽,難受的說不出話來,活捉是死,硬拼依然是死……那些弟子……想必當時肯定是充滿了絕望吧……
不過……"你是怎麽逃過的?"
白芷的話一出口,小安就停住了步伐。
不能怪白芷多疑,這種混亂的情形中,連師兄們或許都不能保全,那他……一個不足十五歲的少年,又是怎麽活下來的?
小安轉過身看着他,神色是意外的平靜,他緩緩道:"因為……當別人在浴血奮戰的時候,我躲起來了。我躲在了三師公的屋子裏,冷漠的看着外面發生的一切。"
所以,他當時才對自己說,"屋子裏煙很濃"嗎?
此時的他,一點都不像平日裏乖巧的莊內弟子,反倒……像是飽經滄桑的老年人。
白芷愣了一瞬,"你……"
"很卑鄙吧?"小安打斷了她的話,"可我不能死,我的命是少爺的,我的信沒送出去,這是我的錯,要殺要剮都是少爺說了算,我不能死在這裏。"
說罷,他不在看白芷的表情,轉身繼續朝前走。
煙霧中看不太清前方的路,不知道小安是怎麽認路的,走了許久,只聽聞小安輕聲說道:“到了。”
白芷與小安在這一片區域中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伏念與顏路。
直到......視線中出現了一抹深青色的衣衫。
“......掌門師兄?”
伏念拄劍站在地上,弓着背低着頭,往日幹淨的衣衫上滿是破損和血污,輕輕地咳嗽聲傳來,白芷內心一喜,他還活着!
“掌門師兄!”
白芷立刻朝他跑過去,直到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白芷的笑容突然僵硬,眼中是滿滿的不可置信。
因為,那個人的胸前......插着一把劍。
伏念緩緩地擡起頭,他的臉色很蒼白,頭發因為血水粘在了皮膚上,很狼狽,可他見來人是白芷,竟是微微笑了笑:“師妹......果然來了。”
白芷僵直着身子走過去,,面無表情,等到她走到他的身邊,什麽話都沒說,眼淚卻是緩緩流了下來。
伏念笑了笑:“師妹,不要哭......我的......時間不多了......”說完,又是咳了咳,血順着他的嘴角流了下來,他也沒有力氣去擦了,他繼續說道:“......将我......腰上的玉佩拿......拿走,那是......齊國的......咳咳......告訴子房......順着自己的路......走下去......不要......不要遲疑......不要後悔......”
聲音漸弱,最後什麽都聽不見了......
“......師兄?”
“掌門師兄?”
沒有人回答,就像這天地間只剩下她一個人。
白芷從伏念的腰上摘下了那枚玉佩,是她帶來小聖賢莊的那枚,熟悉的紋路,熟悉的觸感,可其實,早已物是人非。
她跪坐在地上,抱着玉佩,在安靜的空氣中,嚎啕大哭。
作者有話要說: 1.元旦快樂!
2.本次更新6000+
3."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将去女,适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出自《國風·魏風·碩鼠》
4.李斯的建議焚書的全文是"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蔔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
5.焚書和坑儒不是一起進行的,所以本文純屬依據歷史改編,真實的坑儒歷史:在秦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方士盧生、侯生等替秦始皇求仙失敗後,私下談論秦始皇的為人、執政以及求仙等各個方面,之後攜帶求仙用的巨資出逃。秦始皇知道後大怒,故而遷怒于方士,下令在京城搜查審訊,抓獲460人并全部活埋。
☆、Chapter79
白芷在伏念的屍體旁邊哭暈了過去。
一睜眼,卻是在另一處場景中。木質大床上規規矩矩的束着白色床幔,從窗戶照進來的陽光打在床幔上,有些耀眼。床邊不遠處是一道雲白屏風,以祥雲為底,在正中間部位書寫一個大大的“道”字,潇灑卻不失禮儀。從白芷的視角,只能隐隐約約看見屏風後仍有很大空間,但細節卻是無能為力了。
她正掙紮着從床上坐起來,只聽“吱呀”一聲,門開了,随後,是一個人的腳步聲。
白芷的動作一頓,警惕的看着屏風的方向。
那人的腳步聲很輕,不知是刻意還是習慣,靜得幾乎讓人聽不到,随着那人走近,空氣中似乎傳來一股藥味,屏風後纖細的身影也逐漸清晰。
等到那人轉過屏風,白芷的驚訝直接擺在了臉上。
那是一個清麗脫俗的女子,藍白色的頭巾将黑色的的發束成了一個單馬尾,劉海下的雙眼大而有神,眼神卻是冷若冰霜,一席藏青色抹胸長裙,裙尾随着她的走動輕輕擺動,讓她的穩重中又添了一絲靈氣,她的手中正端着一碗湯藥,冒着縷縷熱氣。
她在床邊站定,白芷終于讓自己在驚訝中喚出了那個稱呼。
“......端......端木姑娘?”
嘶啞的聲音一出口,白芷頓時皺了皺眉,不只是因為聲音難聽,還因為一出聲,她的嗓子着實是幹澀的難受。
端木蓉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接着,她将湯藥遞給白芷,道:“先将藥喝了吧,你之前內力使用過度,又在床上躺了這麽久,身子虛弱得很。”
白芷點頭接過藥碗,正想問些什麽,端木蓉卻直接将話截斷:“你先喝藥,喝過之後我什麽都告訴你。”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白芷便也不再說什麽,一咬牙,一碗藥瞬時倒進了嘴裏。
那滋味,除了苦,還是苦。
剛放下藥碗,一杯水恰到好處的遞了過來,白芷道了一聲謝,仰頭又将整杯水全數喝了進去,這才覺得嘴裏的苦味總算是減去了不少。
等到端木蓉将杯子接了過去,白芷終于迫不及待的開口,但語氣中卻是有些小心翼翼,:“我.......我的師兄們......他們......”話說一半,白芷卻怎麽都問不出口,只能眼含期待的看着對面那人。
端木蓉見此景,極輕的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你是被小安背出小聖賢莊的,據他所言,伏念先生已經逝去......”
聞言,白芷沒有動作,只是目光呆呆的,眼眶一瞬間就紅了,她放在被子上的手一瞬間握緊,口中喃喃道:“掌門師兄......掌門師兄他......”
死了?
掌門師兄......真的死了......
直到從他人口中聽到這個消息,白芷才終于明白,這個曾經在外人面前隐忍克制,在儒家內部卻易怒易躁、曾經為自己噓寒問暖的那個鮮活的儒家掌門......真的不在了。
自己不過是去了一趟農家,回來便已經和掌門師兄,和那些儒家弟子,和整個小聖賢莊......天人永隔了。
白芷閉上眼睛,想要平靜下來,卻難以抑制內心的澀意。
端木蓉看着她的樣子,平靜如水的眼神中劃過一絲不忍,卻還是緩緩地将剩下的半句話說了出來:“而顏路先生......我們在莊內搜尋多次,卻怎樣都找不到他。”
“找不到?”白芷驀地睜開雙眼,悲傷猶存,卻難掩焦急,“什麽叫找不到?那就繼續找啊,你們......你們一定是落下了某些地方,我要親自去!”說着,白芷掀開被子,便要下床,端木蓉眼明手快,立刻就要阻止她的動作,“白芷姑娘,你的身體還很虛弱,你冷靜點!”
白芷一邊掙紮着揮開她的手,一邊質問:“你幹什麽!放開我,我要去找我師兄!你們找不到不代表我找不到!放開我!”
端木蓉只好在不傷到她的情況下努力的遏制住她的雙手,“白芷姑娘,你冷靜一點,現在的情況下,根本就不可能找到顏路先生了!你冷靜一下,聽我說!”
“我怎麽冷靜啊!顏師兄可能還在那裏等我去救他啊!我們還沒有一起賞梅,他不會死的!他不會死的!我要去救他!放開我!”
“已經過了半月了!”
随着端木蓉的的喊聲落下,白芷的掙紮漸漸停了下來,她不确定的問道:“你......你說什麽?”
端木蓉松開了抓着她的手,在白芷面前緩緩蹲了下來,她的眼神柔和了許多,語氣中有不易察覺的悲憫:“白芷,距離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半月了,而我們現在也不是在桑海,而是在函谷——道家的所在地。”
轟——
腦海中宛如驚雷炸響,白芷有一瞬間的茫然。
時間太遠了,空間也太遠了,那豈不是說,顏師兄也......
茫然過後是更加的不知所措,白芷突然覺得有些呼吸困難,她紅着眼抓着端木蓉的衣襟,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她對她說,又或者是自言自語,零星的語句從她嘴邊溢了出來:“怎麽辦......我說要護他周全的......他那麽好......怎麽辦怎麽辦......顏師兄對不起......我沒能救你......是我食言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每一句話都是哽咽,每一個道歉都是悲傷。
從第一次見面那句溫柔的“小心”,
到醫術的傾囊相授、答應她各種古靈精怪的請求,甚至于知道自己是利用他,生氣也還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
再到最後答應幫她種梅花樹,釀梅花酒......
幾乎她每一個要求,他都會滿足。
她還記得他無奈的敲自己的頭,搖頭嘆息:“你啊......”
她還記得他溫柔的給自己包紮,苦口婆心的教導:“女孩子可不能留疤啊......”
她還記得他會在百忙之中記得自己的病情,不厭其煩的親自給自己抓藥,熬藥......
他那麽好,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就這樣離開了?
她還沒來及和他道一聲謝啊!
白芷只顧着喃喃道歉,回過神來卻發現早已經淚流滿面,她胡亂的擦着臉上的淚,卻不經意間想起了一句話:
從今以後,回憶你的每一個瞬間,都只剩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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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跖立在門外發出了他今日的第二百六十次嘆息,奈何屋內之人又是一天未曾進食,只是喝的酩酊大醉,任誰叫都不理,實在是令人心急。
他正暗自想要不要直接将飯塞到那人嘴裏,就聽聞一陣腳步聲漸進。
本以為是蓉姑娘,正想上去招呼一聲,可沒想到,這次來的是另一個人。
紫色的長裙外面是一件厚實的白色絨毛披風,墨藍色的長發只在身後用一條紫色發帶松松垮垮的挽着,卻不知怎麽的,就是掉不下來。半月卧床,白芷的臉色還帶着一種病态的蒼白,身形也瘦削了很多,盜跖真怕她下一步就會消散在冷風中。
直到她走近,盜跖才發現那人的眼眶還是紅的,不過他也并沒有說破,只是調笑的道:“美人終于肯賞面醒來了,哎呀,這等姿容,完全就是西施,哦不,西施都比不上啊!”
白芷看着他無奈笑笑,搖頭道:“你這話還是留着給端木姑娘吧,在我這裏,無效。”
盜跖摸了摸鼻子,“剛醒來就打擊人,真讓人傷心。”
白芷也不再和他逗趣,正了正神色,問道:“他......在裏面?”
說到正事,盜跖的臉色也不那麽明朗了,平常滿是樂觀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愁緒,他點了點頭,道:“已經很多天都沒進食了,一直在飲酒,那架勢,仿佛要把一輩子的酒都喝完似的。”
白芷嘆了口氣,“我進去看看。”
......
“那三師兄呢?端木姑娘似乎一直沒有提到他。”
“張良先生......白芷姑娘不如親自去看看吧。”
......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将面前的門推開,伴随着吱呀一聲,屋內的場景逐漸展現在白芷面前。正對門是一副大大的字畫,上書一個“道”字,左側是那個與她的房間一致的屏風。
她進了門,身為醫者的嗅覺讓她很容易能聞到空氣中圍繞的酒氣,她繞過屏風,濃烈的酒氣讓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當然,不只是酒氣,還有床邊的人。
那人坐在地上,仰頭靠在床邊,腳邊圍了一圈空的酒壇,細數下來,竟有十幾壇!那人淡青色的衣襟上滿是酒漬和灰塵,頭發散亂,昔日儒雅的面容也因為很長時間沒有打理而顯得憔悴與狼狽。
白芷內心嘆了口氣,緩緩走向那人,心裏無奈又難過。
......
“我師兄他......怎麽了?”
“我們當時在小聖賢莊周圍并沒有發現張良先生,直到幾日前,我們在來函谷的途中,從農家回來的蓋聶與衛莊二人恰巧在路上救了受傷的張良先生,那時,他正在進行一場刺秦活動。”
“刺秦?”
“沒錯,始皇帝已經到了桑海,而張良先生意欲在途中刺殺始皇帝,只不過......”
“失敗了。”
“嗯。蓋聶與衛莊正好經過,便把他救了下來,送到了這裏。”
......
似乎是察覺到有其他人的存在,床邊那人皺了皺眉,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待視線清明,他看到眼前的紫影,有一瞬間的茫然。
白芷看着面前的人呆愣的樣子,有點想哭,卻還是努力扯出一個微笑,輕聲喚道:“師兄。”
那人的眼圈立刻紅了,他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的朝着白芷的方向走過去,走到她面前,他似乎想伸出手,觸碰她,但又像不敢确定一般,立刻縮了回去,小心翼翼的問道:“師......師妹?”
白芷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她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嘴角咧出一個笑,道:“師兄,是我,我是白芷。”
這一瞬間,張良緊張的神情終于慢慢轉變成欣喜,他将白芷拉入懷裏,顫抖的撫上她的發,想說話,話一出口,卻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哽咽。
“太好了......你醒過來了......你還活着......太好了......”
白芷抱緊他顫抖着的身體,淚水止不住的流卻還笑着安慰道:“嗯,我還活着......”
......
“不過,刺秦失敗,再加上你當時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的情況,讓他更加絕望了,他一直覺得,是自己害了整個小聖賢莊,包括你。”
“所以他......”
“将自己關在屋子裏,不肯進食,只是日日飲酒。”
“......”
“現在能勸他的,恐怕只有你了。”
......
耳邊的抽噎聲逐漸減小,白芷輕聲說道:“師兄,振作起來好不好?”
那人沒有回應,白芷也毫不在意,只是繼續說道:“師兄,其實......掌門師兄要我帶一句話給你。”
張良的身形一顫,白芷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僵硬了起來,她安撫般的拍了拍他的背,輕聲道:“掌門師兄說......告訴子房,讓他順着自己的路,走下去,不要遲疑,不要後悔。”
白芷微微測了側頭,“所以師兄,振作起來好不好?繼續往前走,不要怕,我會一直陪着你。”
良久,張良緩緩抱緊了她,将頭埋入她的肩部,語氣卻十分堅定的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久等,實在抱歉,考試周沒出來,好了現在放假了,更新會頻繁一點~
本次4000,肢體接觸嘿嘿嘿!
☆、Chapter80
白芷從張良房裏出來的時候,正巧遇上朝這邊走的少羽。
那人着一身紫色勁裝,佩戴寶石抹額,目視前方,行走間英氣逼人,白芷不由得內心贊道果真是少年英才。不過眼看那人即将走到自己面前,但他表情不變,也似乎沒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
白芷微微有些疑惑,少羽似乎不是這樣不知禮節的人,但見那人已至身前,白芷便沒有再想那麽多,開口問道:“少羽,你來找師兄?”
聞言,少羽卻是頓了一下,腳步驟停,此時,離白芷所在也不過二三步的距離,那人微微皺了眉,向後退了幾步,這才笑着說道:“......小師姐,你醒了啊。”又微微測了側頭,視線對準白芷身後的房門,問道:“不知三師公現在可好些了?我有些事想與他商議一下。”
白芷看着他這一系列動作更是不解,不過還是先答了一句“師兄前些日子陷在過去無法自拔,不過今日終于明了,人活于世,終歸是要向前看的。”
不知何故,白芷總覺得少羽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不過片刻,便又恢複如常,說道:“小師姐說的是。”
白芷心底的疑團越發大了,也因此,她當下便做了個決定,轉身将張良房間的門關上,這才說道:“師兄還需打理一段時間,不如少羽陪我走走可好?”
少羽一愣,眼中劃過某種情緒,須臾,左手前擺,道:“既是小師姐說的,少羽自當奉陪,師姐請。”
白芷也不再多禮,率先走上回廊。她的腳步慢悠悠的,偶爾還會攏一攏披風,而少羽便一直在身後亦步亦趨的跟着。
白芷側頭看了他兩眼,突然感嘆道:“我這一睡便睡了半月,似乎發生了許多事,你們是何時回來的?石蘭和天明還好嗎?”
少羽微微擡了頭,直視着她的目光,答道:“二十日前我們從蜃樓內逃了出來,不過為了躲避追兵,當時我們并沒有直接找到衆人,而是等到半月前桑海混亂之時才與衆人彙合,來了這裏。石蘭與天明不僅沒事,還将高月與石蘭的哥哥救了出來,不過此時,并不在道家。”
白芷點點頭,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道家人宗天宗各代表一方勢力,人宗反秦,天宗護秦,雖沒有擺到明面上,但也彼此心照不宣,而道家五年一次的比試似乎快要到了,這次比試事關道家由誰來守護雪霁,說白了,就是争奪道家在兩方勢力中的主導權,而在這個節骨眼上,逍遙子必然不能将墨家、項羽等人都安排到人宗堂,那樣太過于顯眼,容易被天宗的人抓到把柄,因此,此時住在人宗堂的只有白芷與張良,不過其他人皆有武力,想要在不驚動他人的前提下進入道家商量事宜也是輕而易舉。
就如同此時的少羽。
想到道家的比試,白芷問道:“天宗與人宗的比試還有多久?”
“不足半月。”說到這裏,少羽微微一頓,突然道,“不過我對這場比試中的逍遙子前輩,不太看好。”
白芷皺眉道:“此話怎講?”
少羽道:“這段時間內,天宗掌門曉夢背後有秦國勢力,再加上她自身的天賦,無論是環境還是資源,對于她修煉武功心法都是百利而無一害,在比試之前功力再次精進也不無可能,而反觀逍遙子前輩,多處奔波,前些日子剛從農家回來,摻和進農家內鬥消耗了他大量內力,如今修養修煉的時間可謂是少之又少,這種情況下,勝算實在是不大。而且,說一句無禮的話,”他輕笑一聲“這世界,也該交給年輕一代了。”
“哦?”白芷停住腳步,緩緩回頭,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察覺到白芷停了下來,少羽也緩緩站定,不過他并沒有看向對面之人,反而垂下眼簾,勾唇道:“所以,小師姐啊,你也應該早作打算才好。”
聞言,白芷卻是轉過身去,如同未曾聽懂一般,恍然道:“也确實該早作打算了,看看如何才能叫人宗贏了這一盤必死之棋。”
少羽挑眉,面上略有驚訝之色。
白芷看着眼前的路,突然問道:“少羽,你看,前方南北各有一條回廊,我是朝哪邊走呢?”
少羽捏了捏衣角,答:“自是走師姐房間所在的那一條。”
“嗯,有道理,”白芷欣慰的點點頭,踏出一步,突然話鋒一轉,“那我便直走好了。”
聞言,少羽面色一沉,眉頭緊皺,卻聽得那人涼涼的聲音再次傳來,“不必送了,想來師兄也打理好了,少羽便原路返回去見師兄吧。”
少羽伫立原地,不動,不語,恍若雕塑一般。
良久,他突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