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七回,白馬非馬

走着的趙高大人已經悄悄退下了,也不知是什麽武功,眨眼間就沒了蹤影。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章節,下一章是道家的雪霁之戰。

估計再有幾章還有大事發生。

☆、Chapter86

轉眼間又過了幾日,道家雪霁之戰如期而至。

這場比試是在太乙山關妙臺舉行,太乙山與函谷相隔并不算太遠,而太乙山上的關妙臺是一個高約五尺的、半徑約為三尺的圓形石臺,周身用墨汁以小篆寫滿道家經典書籍,臺面上雕刻着一副巨大的八卦圖,顯得十分莊重正式。關妙臺一周以木樁為界,圈出比試範圍,木樁之外的地方,是所有道家弟子觀看比試所在的場地,周圍場地極大,或可容納千人。

白芷一入場,便發現逍遙子早已持劍立于關妙臺一側了。由于白芷一行人人數衆多,為了避免出現太多陌生人而引人注意,只有本就住在人宗堂的張良和白芷易容之後混入其中。

随着道家弟子逐漸入場,場中氣氛也一點一點緊張了起來,這時,比試的另一位主角終于出現了。

那人持一把秋骊緩步而入,一步一步,走得淡定優雅,精致的眉眼中是古井一般的平淡無波,仿若這世上沒什麽能入得了她的眼。

不過,她的步伐突然被途中的一個女弟子打斷了,那女弟子面帶憂色,低頭對着曉夢悄聲說着什麽。

離得太遠,白芷看不清曉夢的神色,于是狀若自然自語地問道:“她會去嗎?”

雖然明面上沒有承認,但天宗确實和朝廷有着或多或少的關系,章邯是其中橋梁這一層原因暫且不說,單說曉夢舍得花費時間和體力來為章邯療傷這一狀況來說,白芷不信曉夢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眼線,兩日前收到蓋聶的回信,說是與章邯打了一架,并且已經将人帶走了,算算時間,這個消息也該傳到曉夢手裏了。

白芷看起來像是“自言自語”的話,被身邊的一個人宗弟子打扮的人做了回答,那人看着曉夢的方向,勾起嘴角,堅定地回了二字:“不會。”

白芷側頭,這弟子其貌不揚,唯有一雙眼睛深若寒潭,輕易就能讓人彌足深陷,正是易容之後的張良。她收回了視線,心道:還是師兄原來的臉好看。

不過想到剛才張良的回答,她又問道:“為什麽?”

張良平穩的聲線從旁邊傳來:“桑海一面,足以看出,此人年少有為因此傲慢至極,對人對事不屑一顧,十分無情。而且,她在前往東郡途中與逍遙子有過一戰,并曾言‘要當着人宗所有弟子的面奪走逍遙子手上的雪霁’。因此,于情于理,她都不會去救章邯。不過,”他話音一轉,“我們劫走章邯的目的本就不在于此,只是想擾亂一下她的心理罷了,最終結果還是要靠逍遙子前輩,她去與不去,都無甚所謂。”

“師兄,”白芷遲疑道,“若是這對她沒有絲毫影響怎麽辦?”

似乎是想要迫切的印證白芷的想法,遠處的天宗掌門只對着那女弟子點了點頭,便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繼續朝着關妙臺走去。

只是這一次,她用上了和光同塵。

張良盯着她的動作,突然一笑:“那只能嘆天命如此了。”

白芷狐疑的望向他,說好的“子不語怪力亂神”呢?這人還是不是儒家人了?!

可那人也不知到底看沒看明白白芷的眼神,只是無奈又無辜的回望着她,終于,白芷認輸,嘆了口氣,轉過頭專心致志的看起了比試。

臺上二人相對而立,各站一半八卦中心。逍遙子持劍握拳算是禮節,可曉夢已然長劍出鞘,淡淡道:“繁文缛節,浪費時間,我就免了吧。”

話音一落,一招和光同塵人已經到了逍遙子面前,擡劍便刺,逍遙子也不慌張,提起雪霁,連同劍鞘“當”的一聲擋住了曉夢的攻擊,不過他內心深處卻是有些懷疑。

衆所周知,道家重在內功心法,因此與人為戰皆用內力,并不怎麽短兵相接,更沒有曉夢這般一上來就開始橫劈豎砍的情況。

難道......她也內力不足?

不過下一刻,曉夢就以實際行動否定了他的想法。兩把名劍相架,她并不着急拿開,反而就着這個姿勢直接釋放了一招天地失色,霎時間,以曉夢為中心,包括逍遙子在內,四周逐漸褪變為黑白顏色,眼看這波攻勢就要危及到關妙臺下的弟子,可那些人就像被定住了一樣,無論如何都挪不動腳步,有的甚至已經發起抖來——

突然,那顏色褪變到較近的一個弟子腳邊,卻沒有再前進一步,那名弟子疑惑之間,一股內力襲來,并不強勁,反而柔和的如同東風,緩緩地将他推遠了一些。

衆弟子擡頭,便見雪霁周身泛起了金黃色的光芒,那光芒逐漸發亮,轉眼籠罩逍遙子全身,而四周黑白色的天地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

萬物回春!

曉夢收回秋骊,轉瞬移到逍遙子身後,在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長劍直指那人後心,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虛影。

再看另一人,他一招萬物回春剛剛将天地失色所波及的範圍清除完畢,自知回身躲避已來不及,此時,雪霁終于出鞘,他手腕一轉,原地不動,竟直接在身後擋住了秋骊劍!

逍遙子輕輕一撥,秋骊從他身後劃開,他猛地轉身向後退去,同時長劍攜着內力向那人砍去,這一擊內力深厚,曉夢沒有硬接,秋骊劍柄上拂塵一掃,輕易掃開了攻勢,只聽“咔啦”一聲,劍氣将關妙臺劃開了一道深深的溝壑,四周頓時塵土飛揚。

觀戰的弟子們看不清楚臺上的情形,只能看見紫色與金色光芒交相輝映,兼有兵器交接聲傳來,只能憑聲音猜測,這麽一小會功夫,二人交戰不下數十回合。

紛紛揚揚的塵土終于漸漸消散,只見曉夢一招和光同塵追上那人身影,毫不猶豫當胸一刺,頓時間,只聽衆人抽氣聲此起彼伏,秋骊劍竟直接穿過了那人的胸膛——

可下一秒,逍遙子的身體直接化成了星星點點的碎片——夢蝶之遁——而在紛紛揚揚的塵土中,那人的身影消失了。

曉夢面色不動,一招萬川秋水将四面八方的氣流都控制起來,片刻後,不知感受到了什麽,她猛地躍到空中,朝下一看,她原本所站的地方赫然有一招雪後初晴,她還沒來及為躲過這一招感到慶幸,突然皺眉——下面沒有逍遙子的身影!

她暗道不好,猛然轉身,橫劍身前,恰好擋住那人飽含內力拍過來的一掌。

可饒是曉夢內力不俗,擋的及時,奈何身在空中,不能由己,當即從高空中下落,落地後,踉跄着後退了幾步。

一貫無甚表情的曉夢此時終于皺了皺眉,她發現自己想要速戰速決的想法似乎很難實現,可那個人不能死......她還有些問題沒有問他,他必須活着。

立于曉夢對面的逍遙子不動聲色的吸了口氣,這一戰打得并不輕松,看起來似乎是他游刃有餘,但沒人知道他現在的內力所剩無幾,每一個招式用的都十分困難。

正在兩人僵持而立,內心各打着各的算盤的時候,關妙臺入口處不知為何突然喧鬧了起來。

衆人齊齊朝門口望去,不多時,一名弟子飛掠至臺下,朝關妙臺上的二位掌門抱拳行禮,随即揚聲道:“掌門,影密衛說人宗劫持了他們頭領,要求速速放人。”

話音一落,人群中的張良頓時暗道“不好”,下一刻,臺上的曉夢像是明白了什麽一般,冷冷的話音傳了出來,不過卻不是對着那位弟子:“人宗?”她擡眼看了對面的逍遙子,眼中掩飾不住的輕蔑,“真是好深的算計啊!”

其實曉夢這可真是冤枉人了,逍遙子為人坦蕩,渾身上下一股正氣,因此,關于章邯和曉夢的所有籌謀算計,都是在瞞着他的情況下做出的。

此時的這位人宗掌門,仍然沒搞懂如今的狀況。

事情突然發生,白芷也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天宗弟子們便像炸了鍋一樣議論起來。

“什麽?人宗劫持了影密衛頭領,我沒聽錯吧?”

“道家主張潛心修道不問世事,人宗劫持了朝廷的人,這是違背道家主張的啊,這樣的人怎麽還能繼續持着雪霁?”

“哎,說起來,我們天宗不也......”

“你懂什麽,我們又沒有像他們一樣搬到明面上來,誰能找到我們和朝廷聯系的證據?”

“不管怎麽說,人宗掌門都不能再持有雪霁了吧!”

“......”

人宗天宗各派弟子早已分成兩個陣營,白芷與張良身處人宗之中,但憑着不俗的內力,還是能較為清晰的聽到那邊弟子的議論,而人宗弟子的做法與那邊大相徑庭,一個個噤若寒蟬,低着頭的樣子似乎是無法反駁。

白芷皺眉:“影密衛這是故意的。”

“沒錯,”張良點頭,他的語速有些快,“一方面能讓曉夢意識到章邯被劫目的就是這場雪霁之戰,而他本身并不一定有什麽危險;另一方面也能将逍遙子前輩反秦的做法搬到明面上來,違反道家主張,證據确鑿,從根本上除去他持有雪霁的權利。”頓了頓,他竟生出一些感嘆來,“好一招一石二鳥啊,好一招将計就計。”

他一邊說着,一邊在腦中極快的想着解決辦法,突然,一個想法在腦中一閃,他轉頭,十分認真地說道:“師妹,聽說你的輕功超群絕倫?”

......超群絕倫?盜跖白鳳聽了可能想打人。

白芷:“一般一般,全國第三。”

張良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等下師兄可能要仰仗師妹你了。”

他這話壓力有些大,白芷差點沒站住,可沒等她問個明白,那人已經轉身撥開人群,朝着關妙臺的方向走了過去。

臺上的氣氛很是僵硬,逍遙子不明所以,一手負于身後,一手持劍,皺眉看着曉夢,而那人自從說了一句略帶嘲諷的話之後,便沒再開口,只是那臉色像是結了一層冰,冷得吓人。

這時,只聽一道清冽的男聲在破空傳來:“章邯将軍與曉夢掌門演的戲可真是妙極了,連在下都想撫掌贊一聲好呢!”

衆人聞聲而望,只見人宗弟子自動分開,人群中一前一後的走出一對男女,那二人身着弟子服,長相并不出衆,屬于轉眼就忘的類型,只是在曉夢懾人的目光下還能如此悠然自得,想來也不是什麽普通人。

逍遙子看着二人的樣子,心裏面升起了一絲懷疑,不過在沒有确鑿證據面前,他摸了摸胡須,還是選擇靜觀其變。

還沒等曉夢問什麽,熟悉的一幕再次發生,人宗弟子中逐漸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章邯和曉夢掌門演的戲?那不就是故意陷害我們的嗎!”

“就是啊!沒想到一向自視甚高的曉夢掌門也會幹這樣的事。”

“這種人也配争奪雪霁?!連掌門都不配做的吧!”

“......”

沒人在乎張良所言到底是不是事實,既然有人起了這個頭,下面必然一呼百應,人宗弟子迫不及待的挽回自己的名聲,給對方潑髒水是順道,以報剛剛被污蔑之仇。

還是逍遙子聽不下去了,微皺了眉,揚聲道:“安靜!”

場中立刻肅靜了下來,堪稱針落可聞。

曉夢終于出了聲:“你們不是道家弟子。兩位到底是何身份,來這關妙臺又所為何事?”她的神情沒有什麽太大變化,只是聲音冷的像是冬天裏的寒冰,任誰都能感覺到這位天宗掌門如今的心情絕對算不上開心。

一聽這二人不是自家人,弟子中又開始議論紛紛,懷疑剛剛張良所言到底是真還是假。

而當事人張良依舊神态自若,甚至笑着行了個禮:“無名小卒,不足挂齒。只是聽聞這五年一次的争奪雪霁之戰甚是精彩,這才帶着師妹不請自來,希望兩位掌門不要計較我等如此粗俗作為。”

白芷立在旁邊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她十分相信張良将黑說成白的能力,因此只要一顆心放在即将運起的輕功上就足夠了。

曉夢:“觀棋不語真君子,二位不僅插足我道家私事,更是胡言亂語,不知此等行為又有何解釋?”

張良卻不接她這話,将視線落到衆弟子中一掃,別有深意地說道:“聽聞曉夢掌門前些日子在商縣逗留多時,恰巧當時章邯将軍也在商縣,數日後,掌門更是與章邯将軍同一時間離開那裏,曉夢掌門,你說,這是不是太巧了呢?”

“什麽?曉夢掌門和那個将軍關系那麽好?天宗是不是和朝廷合作了啊......”

“不知道,不過看他們一起待了這麽長時間,二人合謀也是有可能的啊。”

“難道那個人說的是真的?”

“......”

在一片議論聲中,曉夢将拂塵搭在手臂上,面朝臺下,一字一句地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萬事萬物俱有其規律,非人力所能更改,這世間巧合如此多,有何奇怪?”

張良笑了笑,十分謙虛的回道:“不愧為天宗掌門,在下受教了,不過,”他眉眼頓時鋒利,“既然道法自然,你又為何妄圖對抗自然,誓要消滅整個人宗?”

“對抗自然?”曉夢嘴角勾起一抹極冷的笑意,“人宗涉入世事,自甘堕落,失去存在價值已成定局,何須我親自出手?逍遙子既然違背道家主張,便不配擁有雪霁。”

張良轉眼望向臺上的另一人,見那人面上一片雲淡風輕,不免佩服他的定力,他轉回視線,略微思付了一下,道:“說起道家主張......在下記得,貴派始祖曾言‘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絕學無憂①’”說到最後四個字,他頓了頓,似乎是遲疑了一下,“......最後一個暫且不論,單說前兩個,曉夢掌門,你可有做到?”

白芷面有糾結的看着身旁侃侃而談的這人,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絕學無憂,似乎是指放棄欺人的仁愛禮儀的說教,方能徹底消除憂患。

......師兄,你這是把儒家罵進去了啊!

你考慮過儒家學派創始人孔老夫子的感受嗎????!

可惜身旁那人似乎是沒看到白芷萬分糾結的眼神,當然也可能是故意無視,一雙咄咄逼人的雙眸只緊緊看着臺上那名女子。

曉夢握劍的手指略微蜷縮了一下,“你......”

張良沒有給她辯解的時間,沉聲道:“其一,你身為天宗掌門,與帝國暗中合作,卻不告知門下弟子,你說,你可有做到見素抱樸?!其二,你為奪得秘寶,為證明天宗方為大道,殘忍殺害同門,漠視蒼生性命,你再說,你可有做到少私寡欲?!”他勾起嘴角,眼神卻冰涼一片,“你二者都未做到,談什麽遵守道家主張,說什麽人宗存在價值!雪霁,他既不配擁有,難道你配嗎?!”

他一段話說的铿锵有力,聲音雖然不大,卻莫名有震撼人心的能力,話音一落,滿場寂靜無聲,就像被按了靜止鍵,連一直持續的低聲私語都消失了。

曉夢立于原地,不知是無言以對,或是不屑反駁,只是一動不動的看着臺下目光炯炯的青年,唯有一雙持劍的手握得死緊。

白芷微微側過頭去,一張平淡無奇的面孔落入視線,可不知為何,她仿佛透過那張假面看到了那人俊美無俦的側臉,那臉上堅毅、自信,有着批判世間所有不公的勇氣。

她正發着愣,耳邊突然傳來那人極其低沉的聲音:“準備。”

??

白芷恍然,這是準備要跑的節奏啊。

她這心思剛落下,就見剛才還一臉義憤填膺的師兄轉眼就像喝了蜜一樣微笑起來,緩緩說道:“無名小卒,信口胡言,希望曉夢掌門不要放在心上。”

曉夢沒搭理他。

......不要放在心上?人家掌門都要被你氣死了好嗎?!

張良也不在意,又說道:“其實在下此次前來是想帶一句話給曉夢掌門。”

那人終于擡起眼皮看向了他:“什麽?”

張良意味深長的一笑,一字一句輕聲說道:“人浮于世,七情六欲乃為平常,忘情也……從來都不等同于無情。”

電光火石之間,曉夢眼前閃過那個莫名其妙的陣和那句莫名其妙的話,皺眉出聲:“是你?!”

張良笑而不語,在白芷耳邊快速說道:“走!”

白芷準備多時,當即攬過他的腰,踩過幾名弟子的肩膀,向門口掠去。

“站住!”曉夢提步要追,身後那人終于出聲:“曉夢師妹,提前離開相當于棄權。”

她回頭,語氣平淡:“豈不正合你意?”

語畢,追着二人身影而去,再不回頭。

逍遙子嘆了口氣,心道:這都什麽愁什麽怨啊,與我有何關系!還有,剛剛那兩人,就是子房和白芷吧,這都什麽時候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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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指揮白芷在林中穿梭,朝着下山的方向而去,直到前方出現了平地,二人的腳步終于緩緩慢了下來。

曉夢一路緊追不舍,此時見二人減速,一招和光同塵,內力凝于掌,毫不猶豫的拍了上去。

二人就勢分開,張良旋即回身,一掌推出,掌心相接,周圍驀地爆發出強大的氣流,飛沙走石,幾棵樹的枝幹竟不堪被折!

白芷看準時機,袖中小刀落入掌心,直襲那人身後,曉夢猛的收掌側身讓過張良內力,回身秋骊一橫擋住白芷小刀攻勢,同時用萬川秋水阻擋張良下一擊,白芷勾唇一笑,一把小刀扛着秋骊,另一只手驟然發難,小刀越過那人長劍刺向胸口!

曉夢手中秋骊上轉半圈,反手橫于胸前,恰好絞過白芷兩把小刀,随即她腳尖一點,向後退去,立于一棵七扭八拐已經被內力破壞的不成樣子的樹幹之上。

見她收了手,白芷張良二人也停了下來,站在不遠處的平地上與她遙遙對望。

此處處于山地背風坡,陽光稀缺,地上還有沒化開的積雪,不過可能是剛剛運動過的緣故,白芷竟罕見的沒有感覺到冷。

張良率先開了口:“在為章邯将軍療傷之後不僅能在關妙臺上不落下風,此時更能輕易地與我二人為戰,前輩果然武功高強。”

曉夢對于他這句誇贊完全沒聽進去,終點卻落在了另外二字上面:“前輩?”

“啊。”張良仿若剛剛明白一般,将臉上假面一摘,微微一笑,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晚輩禮。

白芷雖然将假面摘了,不過還是保持着一貫的裝聾作啞,既不招呼那人,也不行禮,她畢竟還記挂着當時掌門師兄被曉夢壓迫的樣子,完全做不到和顏悅色。

曉夢從樹上躍下,“儒家的張良和白芷,怎麽,小聖賢莊沒了,于是想要禍水東引,來我道家惹是生非?”

“哪能啊,”這次沒等張良說話,裝聾作啞的白芷開啓了嘲諷模式,“有您這帝國爪牙坐鎮,始皇帝怎麽樣也得給道家三分薄面吧——哦,不對,再加上章邯将軍,合起來得有七分吧?哪能因為我們這些無名小卒就毀了道家百年基業啊!”

她說的輕快,只是語氣中是滿滿的諷刺和不屑。

不知道哪句話說到了點子上,曉夢輕微的皺了眉。

張良無奈,将白芷拉到自己身後,有禮得道:“勞煩前輩記挂,師妹不懂事,望前輩莫怪。不過——”他話音一轉,眼裏露出一些狡黠的笑意,“師妹說的也沒錯,道家根基深厚,卻是難以動搖。”

白芷本還因為張良的道歉生着悶氣,沒想到那人在黑臉白臉之間無縫切換,轉眼間又把那位天宗掌門諷刺了一遍。

曉夢的臉比這山陰處的風還要冷,她抱臂道:“你們儒家的孔子似乎說過‘巧言亂德②’,不過我看這一主張似乎被你們貫徹的很不理想。”

“慚愧,”他最然嘴上說着,臉上并沒有慚愧的神色,反而笑道,“只是晚輩想着,既然‘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絕學無憂’三點,前輩只能做到最後一點——放棄仁愛禮儀的說教——儒家主張又大多都為此類,那麽為了不讓前輩連最後一點都丢掉,晚輩只好先放棄這些繁文缛節了。”

“噗嗤”白芷一個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擡眼見那人臉色更加冷冰冰,心裏簡直是樂不可支。

不過似乎是厭倦了這些你來我往的嘴上交鋒,曉夢直接問道:“你既然故意引我來此,應該解釋一下那個陣法了吧,以及......章邯呢?”

曉夢所言不假,張良确實是以迷魂陣中的一句話特意引她出來,從而......“晚輩鬥膽,和前輩做一個交易如何?”

張良笑意淺淺,明明是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樣,偏生說的話卻讓對方不由自主的心生怒火:“晚輩以陣法的名稱和章邯将軍的性命,來換天宗從此不插手人宗之事,如何?”

張良其實并不完全清楚道家內部的事情,不過曉夢手裏的秘寶是人宗極其重要之物,若此事成了,那麽曉夢就必須歸還秘寶,他必須保證人宗沒有把柄落在天宗手裏。

反秦勢力,不能有限制。

曉夢幾乎都要被氣笑了,她看着張良,諷刺道:“怎麽,儒家都喜歡白日做夢嗎?”

張良絲毫沒有被打擊到,只是“頗有遺憾”地點了點頭,行禮道:“既然前輩不同意,那晚輩就此告辭了。”似乎只是順手,他拉過白芷垂在身側的手,朝身後走去。

青年的手掌溫暖幹燥,那人一步一步拉着她往前走,白芷卻像丢了魂一樣,愣愣的看着兩人牽手的地方,然後這臉就莫名其妙的燒起來了。

一步......

兩步......

......

五步。

“等等。”

身後傳來的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兩人停步了。

“......那陣法的名稱是什麽?”

這就是同意交易的意思了。

二人轉過身,張良正要開口,白芷眼珠一轉,立刻就着牽着的手扯了他一下,張良一頓,似乎是剛發現二人目前的狀況,他臉上一陣莫名的神色閃過,一時間沒有說話。

白芷沒看到他的表情,對着遠處那名天宗掌門極其認真的說了三個字:“桃、花、陣。”

聽聞此話的二人皆是一震,張良猛地擡頭:“師......”話還沒出口,手便被人捏了一下,有些癢。

“此陣受入陣者心緒影響,陣中場景實為入陣者心中最想見到的人,場景的多少,也取決于感情的深淺。因此,曉夢前輩,”白芷微笑,“這筆交易,你賺了。”

估計曉夢活了這麽多年都沒聽到過如此震驚的話,一時間站在原地,卻是有些呆了,那表情茫然,懵懂,竟是有些可憐的。

張良低聲道:“既然都說是交易了,你又何必開這種玩笑?”

白芷:“助攻。”

張良:“??”

正此時,遠處響起輕微的腳步聲,那交易中的另一件東西——哦不,是另一個人——終于到了。

昏迷不醒的章邯被蓋聶扛在肩上,他整個人如同在血水裏浸泡過,渾身上下都是傷口,甚至染紅了蓋聶的白衣。

蓋聶将肩上的章邯朝着曉夢的方向扔了過去,那人站在原地似乎有些猶豫,眼看着章邯即将落地,這才飛身上前,将那個病號接了過來,抱在懷裏。

交易已成,白芷幾人也再不停留,道了句告辭,運起輕功,轉瞬便消失在了原地。

章邯似乎在昏迷中都能感覺到疼痛,眉頭皺得很緊,蒼白的臉色上數不勝數的血色污跡,嘴唇一張一合似乎在無意識的說着什麽。

曉夢将一只手移到了那人的脖頸處。

場景的多少取決于感情的深淺,那麽我現在也并沒有對你有多少感情。

天宗自古以來主張忘情,若被人知道掌門有情,是多大一個笑話?

......只要我的手用力,這世上就沒有什麽能威脅我的了。

那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還在淌血,一滴一滴,掉落到地上還未被融化的積雪中,開出了一朵一朵的紅梅。

曉夢的手一寸一寸收緊。

那人的眉頭緊縮,嘴裏說着的話有一句似乎聲音大了一些。

“......曉夢......”

曉夢手上的動作一頓,她遲疑着,将頭緩緩低了下去,她突然想聽一聽,那人在昏迷中,還能無意識的說的話,到底是什麽。

“......目的......”

“......不要來......”

“......大師......”

“......他們......”

“......是你......你......”

他的聲音微弱,氣息斷斷續續,曉夢罕見的耐着心思聽了許久,終于将那些破碎的詞語串成了一句話:

“曉夢大師,他們的目的是你,你不要來。”

她忽然,下不去手了。

她将放在那人脖頸處的手緩緩下移,落到了腰上,手臂緩緩用力,将那人抱緊了一些。

她莫名的松了口氣,抱着懷裏的人朝着來路走去了。

==

雖然中間出了一些小插曲,但不敢怎麽說,雪霁仍然保留在逍遙子的手裏,道家人宗依然是反秦路上不可或缺的強大助力。

可衆人還沒來得及為此事高興,一個始料未及的消息突然傳來。

“雪女失蹤了。”

衆人的心還沒有為這件事沉上一沉,幾乎是緊随而至的第二個消息更加讓人措手不及。

“雪女被‘請’上蜃樓,高漸離已離開商縣,前去救人。”

白芷的臉上頓時毫無血色。

作者有話要說: ①見(音同“現”)素抱樸,少私寡欲,絕學無憂。取自老子《道德經》,譯為讓人們看到事物的原始形态,以保持人們樸素無華的天性;減少利己的私心,以削弱人們對巧利的欲望;放棄欺人的仁愛禮義的說教,那麽就沒有憂患了。

②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取自《論語》,譯為花言巧語能敗壞德行,小事不能忍耐就會敗壞大事情。

本次8800+啊!!快9000字了!!!

快誇誇我!!不評論不更文啦!!!嘤嘤嬰!!

好吧此次是慶賀收藏破400,簡直要吓到我了.hhhhhh

☆、Chapter87

張良當機立斷,讓盜跖頂替高漸離的位置,而他自己前去攔截那人,以免他沖動行事。

張良一走,白芷也坐不住了,別人不知道,可她卻清楚得很,如果高漸離真的入了蜃樓,那結局便只有一死。

雖然她清楚歷史不能更改,可也從沒想過這件事情發生的源頭在自己身上啊!

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勸雪女去找她的心上人,那這些是不是都不會發生了?高漸離的死......是不是也可以再延長一段時間?

白芷只覺得心中有一團棉絮堵在胸口,悶悶的,致使她坐立難安,于是她當下就收拾行李,準備先去桑海打探情況。

她牽着馬從衆人所在的山谷中出來的時候,正巧遇上了匆匆歸來的徐夫子。他一方面要收集桑海那邊的情況,一方面又要注意高漸離如今所在的地方,正忙得腳不沾地,焦頭爛額。

那人一見白芷的樣子,當即頓住,問道:“白芷姑娘,你這是?”

白芷一身利落的男裝,長發在身後高高的挽起,一看就是要出門。

她面上焦急與擔憂盡顯:“我心裏有些不放心,想先去桑海看一看。”說着,她就要跨步上馬。

“等一下!”見她停住動作,徐夫子忙道“正好我在桑海也有一些事情要做,不如一同去,可好?”

白芷想着多一個人也是多一份照應,于是立刻點頭同意。

待徐夫子收拾一番後,兩人就朝着桑海城的方向策馬而去。

兩人日夜奔波,終于在六日後的夜晚到達桑海城外側,不過城中有宵禁,想要這個時候進城怕是不太容易,于是二人便決定等第二日天亮再行動。

白芷将馬拴在樹上,回身凝望着不遠處的小路。

那是通往曾經盛極一時的小聖賢莊的路。這條路她走過很多次,同石蘭嬉笑打鬧時走過,與張良針鋒相對時走過,為端木蓉前去看診時走過,卻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一刻,望而卻步。

人人都說近鄉情怯,可她的家沒了,那裏如今只是一堆廢墟,更何況下面還埋着數不盡的森森白骨。她不想去看,亦不敢面對,那時滿手血跡似乎依然歷歷在目,回憶翻滾而過,不舍、懷念、愧疚、遺憾相互交織,最終形成了一張無形的網籠罩在她的心上。

那網的名字,叫做恐懼。

“有人。”

徐夫子的語氣中滿是警惕,白芷的心緒被打斷,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使自己迅速平靜下來,這一靜下來,就發現遠處傳來輕微的打鬥聲音。

二人小心翼翼地朝着聲源處走去,那是一處較為寬敞的平地,以免打草驚蛇,白芷和徐夫子躲在了臨近平地的樹樁之後。

烏雲遮月,場地的另一面黑漆漆的,不知是否如同這一面一樣也是一片密林。白芷細細看去,只能看見一個黑衣男子和一個身着夜行衣的人正持劍打得不可開交,而“夜行衣”正緩緩露出頹勢。

白芷皺了皺眉:“徐頭領,你能看清那二人分別是誰嗎?”

“不能。不過——”他微眯了眼,仔細觀察二人的動作,“——招式好像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

白芷本想不去趟這趟渾水,以免徒增是非,可如今聽徐夫子的話,那打鬥中的二人似乎有可能是認識的人,這讓她剛要退的腳步頓住了。

正此時,藏匿了許久的月亮終于含羞帶怯得露了半張臉,那“夜行衣”劍上的一抹紅光突然恍了白芷的眼。

白芷心中一緊,就着月光,她猛地發現,那紅光來自于劍上的紅寶石——那劍赫然是張良的淩虛!

同一時刻,對面的黑衣人身形詭異得繞開了張良的攻擊,轉瞬間手中劍已直刺張良咽喉!

白芷來不及考慮張良此時為何會出現在這裏,見此情景,立刻毫不猶豫的沖了出去!掌心小刀驟然出手,在那人即将刺穿張良咽喉之時将将打偏一寸,不過,這空隙,對于張良躲避已經足夠了。

黑衣人反應極其迅速,右手持劍姿勢不動,腳步不停,左手聚力拍向張良,将他向着場地的另一面推出一丈之遠!

張良收住後退之勢,猛地吐出口血,卻見那黑衣人右手一動,攻擊再次襲來——

“當”

白芷終于趕到,兩手小刀架住那人長劍,将張良護在身後,此時她方才看清,那黑衣人竟是六劍奴裏的亂神!

她兩手小刀灌輸內力将那人長劍一擡,提腳便踹!

踹哪?!

你猜啊!

饒是亂神經驗老道,此刻也不免小小震驚了一下,為了身家性命,立刻向後退去數步之遠,陰森得看着她。

他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你的內力似乎又上了一個臺階。”

小聖賢莊以劍論道時白芷一一條紗布擋住金剛的攻擊,純粹是瞎貓撞上死耗子,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自從那個火焰印記越來越明顯之後,她能清楚的感受到內力一點一點增長,相比之前确實是有很大提升。

如今被他這麽一問,她不知道怎麽回答,只道:“呵呵。”

那人又陰氣森森的一笑。

可白芷此刻腦中十分混亂,根本顧不上害怕。

六劍奴不好好待在趙高身邊,大半夜跑到荒郊野外幹什麽?難道就為了兌現他曾說過的“下一次遇見張良絕對不再放過”的諾言嗎?

那這可真是專情啊!

還有,張良不是去攔截高漸離了嗎,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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