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七回,白馬非馬
比自己還要早得到達桑海?那高漸離呢,難道已經上了蜃樓了嗎?
可怎麽會這麽快?墨家消息網必然是準時送達,那麽當時距離高漸離離開商縣也不會超過三天時間,那他又怎麽可能會在自己之前到達桑海?
“咳咳......”
猶如一團亂麻的思緒頓時被身後的咳聲打斷,白芷方才想起張良剛剛似乎受了傷,可敵人在前,她不能轉過身去看望那人如今的情況,只好低聲道:“師兄,你還好嗎?”
以她的實力是必然打不過亂神的——等下,徐夫子呢?!
白芷雖然不喜歡把人往惡意的一方面去想,可此刻也不免懷疑:那位墨家頭領,不會是将她和師兄扔下,自己跑掉了吧?!
她有些着急地朝着那人藏身的地方看去,可這一看,她心裏卻突然咯噔一下。
漆黑的夜,一望無際的密林,眼前穿着黑衣的男人。
這場景......似乎有些熟悉啊。
身後頓時升起一絲寒意,心髒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腦海裏似乎有個聲音在勸她趕緊離開這個地方,或者......離開身後的人也好。
可她邁不動步。
也許是心裏某一處執拗的不相信,也許是因為恐懼而渾身僵硬。
突然,在白芷感覺萬籁俱寂的環境中,身後那人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是在回答她的問題。
那人的聲音低沉,似乎是因為受了傷的緣故,此時聽起來還有些嘶啞,話語簡短,一出口就瞬間被風稀釋,但是白芷還是突然就放心了。
“師兄,我——”
她的話戛然而止,那顆剛放下的心還沒有落到實處,就突然停止了跳動。
——腹部突然冰涼。
那把劍劍身修長,通體晶瑩奪目,确實如同評價中所言:空谷臨風,逸世淩虛。此時劍尖帶着鮮紅色的血跡,憑空毀了這把劍的君子之風。
就像毀了她心中的所有期望。
——她從未想過那把貫穿她腹部的劍......是淩虛。
她想開口問:為什麽?可嗓子卻像被堵住了一樣,澀澀的,發不出聲。
右臂上的袖子被人挑起,露出了下面的藍色印記,仿佛聽到了她的問題一般,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陰陽家。”
那三個字一個一個地傳到白芷的耳朵裏,再重重落到她的心上,像是法庭上的法官朗讀判決書一樣冰冷、無情。她突然很想笑。
就因為這個印記是陰陽家的,所以斷定我是內奸嗎?
那我們曾經經歷過的那些.....究竟算什麽呢?!
可這次沒人回答她了,身後那人猛地抽出劍,全身的血液沒了禁锢,立刻争先恐後的順着腹部流出來,染紅了她的衣服。
白芷順着慣性向前踉跄了兩步,可她還沒站穩,身後一股力量襲來,她猛地被拽着向後退去,一腳踩空,失重感頓時襲來——
那時眼前的畫面與現在漸漸重合:她想起來了,那場地的另一面不是密林,也不是別的什麽東西,而是......萬丈深淵。
耳畔的風呼嘯而過,腦海中如同走馬燈一般閃過了許多畫面,那些紛繁的畫面不斷變換,最後停留在她那個三師兄清逸俊雅的身姿上。
她突然想起來,直到最後一刻,她都沒有看到那人的表情。會是什麽樣的呢?會......有一絲一毫的不忍嗎?
這個想法轉瞬被腹部的痛意毀滅了,她逐漸安靜下來,內心緩緩響起了一個聲音:
恨嗎?
——恨。
怎麽可能不恨。
最後她還未說出口的話是:師兄,我拖住他,你先走。
白芷緩緩閉上了眼睛,嘴角卻提起了一個冷冽的笑意。
張良啊張良,我真是......恨死你了。
在深淵中不停墜落,她的身體漸漸變涼,意識最終化為一片虛無。
前塵過往散盡,從此以後,世上再沒有白芷這個人。
==
同一時刻的蜃樓之上同樣危機重重。
秦國軍隊一擁而上,将一對男女圍在中間,層層官兵之後,一男子手握半枚玉佩優雅的邁出樓閣,他看着人群中的兩人,嘲諷一笑:“聽聞趙國雪姬曾立誓‘絕不在人前展示淩波飛燕,如違誓言,必見血光。’只是沒想到,這血光竟是你們自己的啊。”
話音一落,一枚箭矢直直的沖着兩人而去,那男子躲避不及,只聽悶哼一聲,他一下子被射中了左肩。
“小高!”身旁的女子忙扶住他踉跄的身子,那人一身白衣盡是血色,卻不只是因為肩膀上的傷,他疼得微彎了腰,有液體從眼眶流出,一滴一滴落在雪白的衣襟上。
紅色的。
——那人竟已被毀去了雙目!
雪女看着高漸離如今的樣子,心如刀絞,她猛地擡起頭朝着樓閣門前的人望去,眼眶充血,目光狠厲,昔日秀美的面容此時滿是猙獰,她一字一頓得恨聲道:“昏君!你殘暴恣虐,屠戮百姓,驕狂自大,任意妄為,你放心,就算今日我們死在這裏,還有千千萬萬的人志在取你性命,你這個人将不得善終,你這個國将永無寧日!”
聽到最後一句,嬴政臉上的神情終于變了,他面色一沉,揚聲道:“動手!”
衆多官兵霎時行動,高漸離上前一步,水寒劍橫掃一圈,直接打退了第一層官兵,趁着這個時機,他低聲說道:“阿雪,我們中間有隐藏的敵人,他藏的很深。”
雪女:“左邊——你知道他是誰?”
高漸離精準的将水寒插|入了左邊敵軍的胸口處,回道:“不知道,因此,需要你來找。”
幾乎是一瞬間,雪女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她手中抛出去的藍綢一緊,頓時擰斷了一人的脖子,可她卻覺得她的呼吸也随着那人的脖子一起斷了。
他分明是想送她走,還......要讓她好好活。
怎麽這麽自私啊。
她的眼眶紅的似乎要滴出血來了,可就是忍着不哭,雪女狠狠吸了一口氣,“右邊,左三步,前一步。”
幾乎每一次高漸離都能準确的命中那些人的要害,可蜉蝣終究難以撼樹,敵人太多了。雪女終于一咬牙,道:“右後方攻擊薄弱。”
她強忍住即将脫口而出的哽咽,嗓子被抑制得酸痛。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并着蒼白的臉上滿是豔紅血跡,美得令人驚心動魄,他随手殺了一個官兵,白色的衣襟揚起優美的弧度,“許久都不曾見你的淩波飛燕了,突然很想看。”
雖然,他再也不能了。
盈滿眼眶中的淚水終于滾滾而落,她笑着道:“好。”
蓮步輕移,踩出極具韻律的舞步,手臂随着身形擺動,袖中藍綢翩然,在不經意間劃過周圍一圈官兵脖頸,那些人睜着眼睛,仍舊沉浸在那女子曼妙的舞姿中,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她身形優美,婀娜妩媚,就像在百花叢中接受天地精華孕育而生的精靈,那一颦一笑,動人心魄,如夢似幻,頓時令人不知今夕是何夕。
高漸離緩緩擡起水寒劍,他無聲的笑了笑,似乎她動人的舞姿就在他眼前。內力傾瀉而出,水寒劍上霎時凝上一層厚厚的冰,周圍有風緩緩流過,那是雪女的藍綢。
他随着風擡手,冰涼的劍刃劃過每一個人的脖頸,數十條性命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消失了,那些人如同堕入夢中,毫無感覺。
“淩波飛燕果然名不虛傳。”低聲的自言自語從嬴政口中流出,他眼中頗有贊賞之意,但不過片刻,他又嘆道,“太過美好了,一點都不像她跳的。”
“沒用了,消失吧。”
随着最後一個字落下,他拉滿弓,手中的箭矢破空而去。
“嗖——”
高漸離反應極為迅速,後退一步,右手收劍,左手驟然拍出——目标竟是雪女的胸口!
她還來不及反應,身體便順着那人的一掌猛地向後退去,眼前的場景迅速遠去。
“噗嗤——”
兵器入肉的聲音清晰可聞,她的瞳孔猛然一縮,那人直接替她擋了那一箭!
“小高——!!”
被喚道的那人雙眸暗淡,滿是鮮血,可笑容卻極為溫柔,他一生中為數不多的笑似乎都給了這個女子。
他張了張口,低聲說了什麽,看口型,似乎是:
“阿雪,下一世......”
下面的話她看不到了,高漸離這一掌似乎用了全力,直接将她推出了蜃樓範圍,身下是廣袤無垠的大海。
冰涼的海水瞬時席卷全身,卻都不及心裏的寒冷。她透過波動的海面望到皎皎明月,像那人的感情,淡淡的,卻柔和澄澈,仿若無處不在。
心中不受控制的升起了一個強烈的想法:下一世......一定要嫁給他。
作者有話要說: 真亦假時假亦真。
溜了溜了,太虐了,我怕你們砍我。
☆、Chapter88
公元前223年,韓國早已被秦國吞并,原韓國都城陽翟成為秦國偌大版圖上的一部分。幾年的休養生息,令陽翟的生活看起來十分和平安樂。
可是在和平的表面下,正發生着一場九死一生的追捕。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靈活的穿梭其中,那是一個大約五、六歲年紀的女孩,穿着淡紫色紗裙,墨藍色的發梳成雙丫髻,發帶随着她的動作上下翻飛。她的臉上因疲憊挂滿了汗水,但那雙眼睛卻閃着堅定的光芒。
穿過一堆人群,卻恰好與前來堵截的陰陽家傀儡正面相迎,那女孩也不遲疑,立刻轉彎向旁邊的小巷子中跑去。
進入巷子,一堵石牆明晃晃的離在遠處——竟是一個死胡同!
原本前後追擊的傀儡此時彙合到一起,堵住了女孩所有的退路,她竟也不慌張,直奔那堵牆而去。
只見她在巷子左右兩面牆上借了個力,身體在空中一轉,直接翻過了石牆,絲毫沒有停下與那些傀儡說拜拜的意思。
那些傀儡立在原地,靜靜地看着眼前的石牆,由于功能所限,他們對于翻牆沒有一點辦法,只能放任那人離去。
“撲通!”
石牆之後傳來巨大的落水聲,傀儡們面面相觑,祈禱着那女孩這麽被淹死了才好,不然倒黴的就是他們了。
可惜,事情沒有随他們的願,正在女孩由于體力不支在水中逐漸下沉時,又是撲通一聲,一抹青色身影朝她游了過去。
朦胧視線中,只覺得那人身後一片光芒,像是她的救世主,于她黑暗的未來中斬開了一道裂縫,給了她一絲溫柔的光,暖得人想哭。
她這邊仍舊陷在一片混沌的思緒裏,那人影已經帶着她往水面上游去。
猛然間,大片空氣襲來,卡在嗓子中的水一瞬間被咳了出來。
“咳咳......”
“姑娘,你沒事吧?”身旁有一道清冽的男聲,“你身上很燙,似乎是生病了。”
女孩終于停止了驚天動地的咳嗽,方才轉過頭來打量他。
那是一個身着青色儒衫的青年,雖渾身濕透,卻難掩其通身氣質,眉目疏朗,雅量非凡,第一眼望去是溫文爾雅,清新俊逸,可再一看,那一雙眼中似乎藏着星星點點的張狂與叛逆。
她不回話,只定定的看着他,紫色的瞳孔中目光灼灼。
那青年許是被看得不太舒服,微一皺眉,“你......”
可還沒等他說完話,那女孩突然向他懷中扔了一樣東西,接着,極為迅速地站起身,輕輕一躍,便跳到了房頂上。
她只頓了一下,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青年坐在原地,愣愣的拿起懷中的東西——那是一塊玉佩,碧綠色澤,其上刻有一些不甚清楚的花紋。
陽光順着花紋折射下來,那青年一下子被晃了眼,他心中莫名其妙,但還是把那玉佩收了起來,起身離開了這個客棧的後院,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了。
......
“你年紀太小,你娘雖然只把一半的內力放到了你的身體裏,你也依然承受不了,再加上落了水,寒症的病根是留下了。”
“......”
“考慮到你身體的承受能力,丫頭,爺爺必須把你送走。”
“将......靈魂送走?”
“嗯,丫頭,以後一個人在異世......好好過,等你重新回來,便是一切發生之時。”
“嗯......”
“如果有可能......但願你永遠不要回來。”
床上的女子猝然睜眼,夢中亂七八糟的畫面頓時消散,她眉心一皺,左手掌風朝着牆角毫不留情的拍出,同時喝道:“滾!”
牆角的人似乎沒想到那人一醒來就攻擊,沒有一點防備,直接順着掌風被狠狠地拍到了牆上。
她眼前一黑,身體順着牆面軟軟的半跪到地上,喉間一股腥甜,哇的一聲,猛然吐出一口血來,耳邊一片轟鳴,半晌沒有出聲。
可床上的女子卻慢悠悠的開了口:“大司命,”她從床上坐起來,“沒人告訴你,在我睡覺的時候打擾我,相當于找死嗎?”
她的語速慢吞吞的,帶着一絲剛剛醒來的慵懶,可語氣卻十足陰森,難掩狠辣與無情。
牆角的人——大司命——半跪着行了禮:“星月大人......咳咳......”剛咳過血的嗓子有些嘶啞,“十八世子召您一見......咳咳......”
“陰陽家素來只聽命于皇帝,胡亥?”床上女子秀眉一挑,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他算個什麽東西?!”
聞言,大司命心下一驚,立刻道:“大人,您還是——”
“什麽時候輪到你替我做決定了?”
淡淡的語氣直接打斷了大司命的話,她背後升起一陣寒意,不由自主的噤了聲。
那人見她閉嘴,将冰涼的眼神收了回來,轉瞬間身影已掠出了門,只留下一句飽含諷刺的話語:
“就說我身染惡疾,怕傳染給世子,改日再前去拜見吧。”
大司命保持着半跪的姿勢,終是沒敢出聲阻攔。
公元前210年,始皇帝在蜃樓再沒有旨意下達,明顯是已經病死了,而身處鹹陽的胡亥、李斯與身處桑海的趙高合作秘不發喪,暗地裏卻将始皇帝的各個兒女殺了個遍,如今,也只剩下遠在戍邊的扶蘇了。
無論怎麽想,這次召她前去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星月穿過鹹陽大街上擁擠的人潮,來到了一所客棧。
此時正是上午,一樓大廳人并不多,那小二正靠着櫃臺與掌櫃唠閑嗑,突然見門口走進一女子,那人一身深紫色廣袖長袍,腰間一條黑金腰帶,頭發只從鬓角往後松松挽了起來,本應是溫婉動人的模樣,奈何她的臉色較常人更白,映着紫色的眸,再加上此刻面無表情的模樣,着實有一種淡漠的氣息。
不過小二是什麽人,在這鹹陽接觸的人多了,縱然此人氣質冷淡,明顯生人勿進,但看穿着打扮,定然非富即貴,當即抛開內心恐懼,笑着迎了上去。
“客官,來點什麽?”
星月在大廳随意找了個位置坐下:“一壺茶。”
“好嘞,您稍等。”
小二馬不停蹄的去置辦東西,星月坐在靠窗的位置,街上的聲音漸漸傳了過來。馬蹄聲,叫賣聲,行人問路的聲音,店家與客戶讨價還價的聲音,隐隐約約的,似乎還能聽清某個婦人正在訓斥孩子而那孩童哇哇大哭的聲音。
當真熱鬧極了。
可在一片嘈雜的聲音中,她的思緒卻漸漸放空了,一點一點的飄到了兩年前。
兩年前,她被張良貫穿腹部後落崖,本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再次睜開眼睛卻是在蜃樓之中。
——沒錯,她就是白芷。
這次“死亡”誤打誤撞的解開了曾經的記憶,白芷的母親曾是陰陽家的一員,名叫苗裔,地位與東君焱妃有的一拼......連人生經歷都有的一拼。她一意孤行與蜀山弟子皆為姻緣,并生下一女一男——也就是她和星魂——因此被陰陽家抓回來正|法。
行刑者是星魂。
“你也不要太怨他,畢竟進入陰陽家的規矩就是殺死至親,星魂別無選擇。”大殿上座的人說出的話似乎悲天憫人,奈何語氣實在平板,沒有一點勸慰的感覺。
白芷一聲冷笑,沒接他的話茬,不過突然之間,她饒有興致的開口:“這麽說來,當初少司命殺的,确實是她親哥哥?”
“沒錯,”東皇太一的聲音很是低沉,繼而又重複了一遍,“她也別無選擇。”
“唔......夠狠心,有膽量。”
白芷不輕不重的評價了一句,嘴角是諷刺的笑意。
“如今你記憶回歸,內力的封印亦已解開,是時候回來陰陽家了。”
這具身體的記憶全部恢複,白芷驀然發現,原來自己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人,二十一世紀那幾年,不過鸠占鵲巢罷了。
回家的願望轟然破碎,一時間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她好像沒聽見那人的話似的,問道:“我爹叫什麽?”
被人忽視,東皇太一并不計較,只是有問必答得道:“顧憫笙。”
“嗯?如果按照你所說,‘星’是一個輩分,那麽星魂的‘魂’是我爹所起嗎?”白芷暗自皺眉,顧魂?這什麽名字,難聽死了!
“不,”東皇太一端坐與大殿之上,一口否定,“‘雲’才是他所起,‘魂’是星魂自己要求的。”
白芷沉默。
魂,乃雲和鬼。
所以他早就清楚自己将要走上的是一條什麽樣的路嗎。
良久,她看着上面的人,目光堅決地問道:“既然加入陰陽家的規矩是殺死至親,那我呢,殺了星魂嗎?”
大殿上靜了一瞬。
頭頂的浩瀚夜空中許許多多的星星不規不整地閃着,身着破爛衣衫的少女一動不動的站在下面與上方端坐之人對視,目光堅定又狠決,仿佛只要那人一點頭,她就會立刻行動,鏟除前方路上的障礙。
良久,那人終于在一片寂靜中開了口。
“不需要,”他的聲音中似乎有着一絲笑意,隔着面具有種低沉的質感,“你已經完成了測試。”
白芷一愣,“什麽?”
“在你的眼神中,我看到你......”那人的話語一頓,語氣中飽含愉悅“......殺死了你自己。”
白芷的瞳孔驟然緊縮,不過片刻,她又低低笑了起來,那笑意說不清是自嘲還是歡欣,只是長時間的挂在她的臉上,竟有些面具般的詭異。
“好像是呢。”
從此,她再也不是白芷,而是陰陽家地位僅次于東皇太一的星月大人。
“咔噠”
耳邊傳來一陣落盞聲,星月扭頭一看,原是小二拿着茶壺和茶杯上來了。
她正要拿起盛滿茶水的杯子,眼角突然瞥見一抹與她身上顏色差不多的紫色身影,冷哼一聲,道:“陰魂不散。”
接着,她慢吞吞地飲了一口茶,恍若不覺得等着那人走近。
作者有話要說: 攻氣十足的星月大人hhhhh
☆、Chapter89
那人徑直走到星月對面的位置上,掀袍,坐下,擡手招來小二要了一個嶄新的茶杯。一派動作行雲流水,一看就是經歷過千百遍,将貴族氣息展露十足。
“還用那麽麻煩?這不就有現成的嗎。”說罷,星月将手中茶盞隔空朝那人抛去。
那人左手揮退小二,右手輕而易舉地将攜有內力的茶盞接在手中,轉手又推了回去,口中冷哼道:“不必了,髒。”
“呵,”星月一聲冷笑,拿着在空中轉了幾個彎的茶盞,諷刺道,“怎麽說我們都是在一個娘胎出來的,這時候嫌髒,有點太晚了吧。”
頓了頓,她又接了一句:“......星魂弟弟。”
說起來,星魂比星月晚生了一年,理應是她應該照料的弟弟,不過星月可沒有這種覺悟,再加上那人親手弑母,星月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雖然沒有到一見面就喊打喊殺的地步,但一頓冷嘲熱諷是無法避免的。
“你以為我想和你在一個娘胎?”星魂毫不留情的怼了回去,眼角挂着一絲狠戾,“還有,別拿弟弟這兩個詞惡心我,我沒有姐姐。”
星月一只手支着腦袋,看着對面那人,另一只手放在案板上無意識的瞧着,沒有言語。
她此時修煉陰陽家功法,臉色莫名其妙的蒼白了許多,遠遠望去,倒真是和面前的人恍若一人。不過仔細觀察的話,還是能發現不同,星魂的眼睛偏于細長,瞳仁是如大海一般的深藍色,而她的眼睛偏圓,瞳孔是紫色的。兩種差別或許是分別遺傳了父母,不過記憶中關于他們二人的模樣已經模糊了,根本無法比對。
新的茶杯已經被送上來了,星魂拿過茶壺倒茶,突然問道:“胡亥找你,你竟抗旨不去,怎麽,花樣作死嗎?”
“怎麽會?還沒送你下去見爹.....娘,我怎麽能死在你前面?”
爹娘二字太過順口,星月幾乎沒過腦子就說了出來,不過關于顧憫笙這個人,她的了解實在是比在腦海中已經算很模糊的苗裔還要模糊。似乎除了他給過“顧月”這個名字以外,就沒有關于他的任何記憶了。
而且聽東皇太一說,這人,在她娘被抓回陰陽家開始直到死,那一段時間內都沒有現身,後來更是無跡可尋,連如今到底是生是死都依舊不清楚。
因此剛剛說到“爹”這個字,她也只是下意識的停了一下,在腦海中搜索了一遍有關他的記憶,就見沒什麽結果,又若無其事地将後面的話接上了。
星魂沒有聽出她的停頓,只是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拿那二人說事,終于忍不住皺了眉:“你有完沒完?”
“沒完。”她嘴角挂着一絲涼薄的笑意,看那人臉色更黑,見後就收的轉了話題,“我病了,怎麽,你那衷心的大司命沒有向他說明嗎?”
星魂看着對面那人悠哉喝茶的樣子,再看看客棧內有來有往的人群,挑眉拆穿道:“身染惡疾......不想傳染給十八世子,就來傳染鹹陽百姓嗎?”
“鹹陽百姓,”星月将這四個字在嘴邊回味了一下,突然咧嘴一樂,“這個詞在你星魂大人嘴裏說出來,可真有點諷刺啊。”
忽視那人話中太過濃重的諷刺意味,星月這一笑倒真的有種不谙世事的孩子氣,看得星魂微不可察的一頓,繼而自覺無視了她的話,繼續問道:“半年前,陰陽家緊急從蜃樓回到鹹陽,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星魂的臉上時常挂着冷笑,這使他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在說:你若是不知道就是個十成十的蠢貨。
“我當然知道,”星月聳了聳肩,“我還知道如今月魂和胡亥越走越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也不知道是東皇太一下的命令還是月神預測的結果,總之陰陽家大抵上是知道了始皇帝命不久矣,而胡亥即将接任的趨勢,半年前就馬不停蹄的從蜃樓趕回了鹹陽,以便早日接觸新皇,在這個換位風波中依然保持着其崇高的地位。
“既然知道,你還拒絕,果然是自尋死路。”
星月沒理他,自顧自說道:“始皇帝的後代中除了胡亥就剩下了一個扶蘇,他想登基必然先鏟除這個最大的威脅。當初扶蘇在桑海求娶小聖賢莊的白芷,鬧得滿城皆知,以胡亥這個人充滿惡意的性格,此次找我前去,八成可能是讓我帶着僞造的聖旨去邊境親自處死扶蘇.....或許還有蒙恬。”
星魂在她說到“白芷”兩個字的時候,不動聲色的看了她一眼。自她有了“星月”這個名字之後,就仿佛将有關白芷的一切都剝離了,仿佛那是一個和她完全不相幹的陌生人。
“你不是不願意嫁給他,如今怎麽又不忍心了?”
星月對于他将白芷和她混為一談很不舒服,輕微皺了眉,但也沒有特意出來強調,淡淡回道:“我沒有不忍心,不過宣讀聖旨這種工作,随便找個宦官來就可以,現在讓我親自去,什麽意思,陰陽家已經閑到這種地步了嗎?”
星魂轉了轉手中的茶杯,那瓷面光滑,能隐隐約約映出他的身影,“你猜的不錯,不過太監也好,陰陽家也罷,不論怎樣你都沒辦法拒絕了,因為十八世子直接将宣讀聖旨這項任務告訴了東皇閣下,讓他傳達給你,而他啊,”他擡眼看她,“已經同意了。”
“啧,”星月心中頓時升起一陣不耐煩,“這人......”
“星月大人去是不去?”
她一挑眉,似乎找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一般,嘴角蘊起了一些笑意:“星魂大人怎麽這麽關心我?放心......”
星魂眼角抽了一下,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星月接着說道,“......姐姐我可是沒那麽容易死的。”
“姐姐”二字一出口,星魂臉一黑,毫不猶豫,将杯中茶水一瞬間朝那人潑去。
星月卻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樣,微微側身,讓過了這些“暗器”,咯咯笑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喜怒不形于色的星魂大人偏偏在此人面前表情甚多,雖然動辄氣的臉色猶如鍋底一般黑,但在外人看來,總算是有些人氣兒了。
笑夠了,星月這才坐正了身體,回答了剛才的問話:“既然東皇閣下發話了,我當然是要去的,畢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星魂聽不懂她口中的“僧”啊“佛”的,不過聽她做了決定,便知道東皇太一給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剛才的氣憤還沒有過勁,當下便站了起來,冷着臉離開了這裏。
他走後,由于臨近中午客棧的人群逐漸多了起來,休息了許久的說書人終于開始了他的工作,驚堂木一拍,一段振奮人心的故事就此上演。
星月支着腦袋,眼睛半眯,頗為随意的聽着臺上那人誇誇其談。
是關于蒙恬北擊匈奴的故事。
她的嘴角慢慢勾了起來。
==
泗水亭離吳中郡不遠,張良只用了一日,便來到了目的地——項少羽的軍大營。
如今或許稱呼為,項羽,更加合适一些。
張良在軍營門口下馬,将身份一說,守衛便迅速的前去通報。不足片刻,他被帶到了一處營帳之中,入眼的,就是那位于上座的青年。
從少年至青年,似乎經歷了一番歲月的洗禮,如今,他身量更高,眉眼也張開了,依稀能看見從前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屬于上位者的霸氣與威嚴。
兩年之中,雖然仍舊蟄伏,但他也沒閑着。招兵買馬,編制軍隊,收攏人心,無一不需要他親力親為,為了震懾軍隊,他更是将自己名字中的“少”字去掉,直接以“項羽”為名,以此來證明自己已經有了青年的穩重與自持。
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義字當頭的熱血少年了。
雖然雙眼依舊看不見,端木蓉那裏也暫時沒有找出任何解決的方法,但不耽誤他處理生活或是軍中的任何事務。
項羽站起身朝張良行了個禮,請他坐下,又招呼士兵上茶,這才開口問道:“先生今日怎麽有空過來?”
自從白芷死後,張良便再也不許別人叫他三師公,好像小聖賢莊發生過的一切都不曾存在過,不過當年畢竟有過師徒之誼,因此項羽對他一直很是尊敬。
張良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少羽,你的軍隊如何了?”
雖然項羽改了名,但從前接觸過的人都不怎麽習慣,因此大部分人還是以少羽相稱。
項羽一愣,繼而毫不猶豫道:“雖然不能說上精銳之師,但兵強馬壯,士氣高昂。”
張良點點頭,“我得到了一個消息,鹹陽方面已經打算派人去‘謀殺’扶蘇了,也就是說,身處蜃樓的始皇帝即使沒有死,也已經喪失了統治能力了。”
“先生的意思是......”
“權力更疊之際最易發生動蕩,”他端起茶盞,微微笑了笑,“被耽誤了一年的青龍計劃,或許可以公諸于世了。”
如今,他既不算是青龍計劃的一部分,更不是項羽的軍師,有些話不能全說,過猶不及,點到為止即可。
畢竟,真正的決定權在他們手裏,而他不過是出于情誼賣個人情罷了,這人情越攢越多,将來他轉身離開的時候才會越輕松。
算起來,這幾年給天明的人情也是越來越多了,看來回去需要合計一下離當年所說的七個人情還有多遠了。
擡眼見那人已經陷入思緒,他笑了笑,啜了一口茶,接着,便起身離開了營帳。
本想着早去早回的張良,在出營帳的一瞬間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那白色身影于漆黑深夜中立于枝頭,靜寂沉靜,一動不動,仿佛只是一個幻覺。如今已是春天,樹上的葉片一個一個争先恐後的長了出來,在晚風的吹拂下,發出沙沙的聲音,連他腳下枝條上的柳葉亦随風飄蕩,似乎那上面并沒有站着一個人。
可那身影自成一世界,屹然不動。
“怎麽過來了?”那身影從空中飄下,如一片落葉,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
從逢人對方就問一句“你怎麽過來了”來看,張良确實很久都沒有來過這邊了。
“來送個消息,”他頓了頓,看着對方如同一潭死水的眼睛,嘆了口氣,“你怎麽在這?”
那人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有些譴責的意味,好像在說:你明明清楚我來的原因。
張良更無奈了,“白鳳,我......”
“你還是不信嗎?”白鳳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兩年前,墨家在桑海城外發現了重傷的徐夫子,不過傷得太重,沒能救回,臨死之前,他說白芷是內奸,兩人在懸崖旁邊激戰,徐夫子因此重傷,而她掉落懸崖。”
“我們都去那個懸崖看過,萬丈深淵,一旦落下,沒有生還的可能。”
“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內奸,所有人都認為她已經死了。當時你不信,為了避嫌,你離開函谷,退出反秦大計,帶着張安投奔泗水亭長劉季,打探她的消息。”
“現在,兩年過去了,她仍舊沒有音訊,對于徐夫子所說的話,你還是不信嗎,不信她是內奸,不信她已經死了?”
白鳳的一段話說的平平淡淡,甚至是有些麻木,就像被他在心中重複過太多次,此時說出來有點像背誦一段乏善可陳的人物事跡。
雖然曾經也為它痛苦、掙紮、甚至是撕心裂肺過。
“當然了。”張良斂下眼睫,沒人能看清他眼中的神色,他嘴角挂着一抹淡笑,使整個人看起來和善且具有說服力,“那可是我的師妹。”
她曾無數次的帶給他驚喜,怎麽可能就那麽死了呢。
他的話音一落,白鳳眼中的那一潭死水似乎被掀起了一絲波瀾,好像他一直以來所堅持的,作為支撐的,也不過是旁人的一個“不信”而已。
他也曾想,是否是自己的原因,是否自己天生如此,注定血緣淡薄,親友難存,不然為什麽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消失了呢?
他才剛剛下定決心好好對待一個人,再真心的結交一個朋友,她就在他的生命中離開了,連一個招呼都不打。
若不是張良當年紅着眼眶,渾身顫抖,甚至連身體都有些站不住的時候仍然咬牙一字一句地确認那人沒死,他或許當時就對這個世界絕望了。
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是怎麽說出來那般如同立誓一樣的話的,不過既然這個世界上有人和他持着一樣的想法,那他相信,那個女子,一定還活着。
正當兩人伫立在大營中相對無言時,張良身後的營帳被人掀開了。
項羽一手扶着簾子,站在營帳門口,滿臉真誠,“先生不如先留在這裏吧,接下來的計劃還想和先生探讨一下。”
張良一愣,眼神中有什麽一閃而過,随即微笑着應允了。
軍大營中有軍師範增,怎會需要他?不過是留下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