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七回,白馬非馬
那消息是虛是實罷了。
==
星月既然答應了,就不再磨蹭,帶着胡亥給的人馬,當天就啓程了。
胡亥給了一個營的兵力,看架勢,只要扶蘇抗旨,就強行正|法了。除了星月乘坐馬車,兩人騎馬之外,剩下的兵都浩浩蕩蕩的走在後面,一眼望去,好不壯觀。
星月挑開馬車上的簾子,向外望去,此時剛出了城,一大片一大片的黃土鋪滿視野,只有星星點點的雜草,還是去年冬天沒有凋敗完全,此時仍是枯黃的。雖說入春,但身處北方,綠色的植物還是生長的較慢,再加上少有人煙,整體看上去,有些荒涼。
騎馬的将軍見她挑開簾子,還以為是有什麽需要,緩緩從隊伍前方退到了她的窗戶旁,“大人?”
星月的目光被一大片陰影擋住,她擡眼,見那青年将軍略顯黝黑的臉上一雙虎目正炯炯地看着她,他頭盔上的璎珞随着風飄揚,飄出了一種別樣的意氣風發。
“你......”星月正想開口稱呼他,不過話到嘴邊才想起來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人的名字,這話頭只好不上不下的停在這。
幸好這位将軍極為通透,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在馬上一抱拳,道:“下官王離。”
王離?
星月暗自念叨了兩遍這個名字,心有疑問,問道:“不知王贲将軍如今?”
聞言,王離的眼神一瞬間黯淡下來,可很快他又意識到身旁有人,頓時整理好心情,回道:“家父如今随陛下東巡。”
明白了。
這個王離果然是那位秦國名将,王翦之孫,王贲之子,戰功赫赫,不過最後巨鹿之戰被項羽擊敗,是生是死便不得而知了。
而從他的表情來看......始皇帝病逝,趙高為了秘不發喪,必然會清除始皇帝身邊的知情者,王贲作為随行将軍,怕是兇多吉少,他既然走在這條路上,應該是已經知道了全部了。
陰陽家的人時常暗地裏評論星月大人喜怒無常,不過再怎麽樣,她也沒有往人家傷口上撒鹽的愛好,當下便轉了話題:“我們此行到上郡要多久?”
“約要七天左右。”
星月略有遲疑,“我怎麽記得以前只要五日左右?”
“那是兩年前,”少年将軍看了她一眼,淡笑道,“此行人多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就是蒙恬将軍加固了邊境郡縣之間的守衛,我們越往北走,盤查越多,需要的時間也就越多。”
星月點頭,其實這不能怪她孤陋寡聞,她腹部受傷光修養就用了大半年,這之後修習陰陽術,學會控制強大的內力,一直到現在,才稍微空閑了下來。
這次,是她第一次以陰陽家的身份出現在外人視線中。
不若不是被這些事情絆住了腳,她早就殺了那人千百遍了。
張良......
這個名字在腦海中一晃而過,她的眼中頓時湧起滔天恨意。她抿了抿唇,一下子沒有了聊天的欲望,簾子一放,自顧自的睡覺去了。
王離這邊正想給她講一些北邊的事,卻見這位大人連招呼都沒打單方面的切斷了通話,他一愣,才恍然明白那些人所評價的“喜怒無常”原來并不是毫無根據啊。
==
似乎行軍打仗之人對路程的估量都十分精确,果然,第七日傍晚,星月一行人到了上郡将軍府。
扶蘇是半路上被發配來戍邊的,并沒有自己的府邸,因此星月帶來的關于兩人的聖旨只要在一處宣讀就可,也省去了許多麻煩。
“朕巡天下,禱祠名山諸神以延壽命。今扶蘇與将軍蒙恬将師數十萬以屯邊,十有馀年矣,不能進而前,士卒多秏,無尺寸之功,乃反數上書直言诽謗我所為,以不得罷歸為太子,日夜怨望。扶蘇為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将軍恬與扶蘇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謀。為人臣不忠,其賜死,以兵屬裨将王離①。”
星月語氣平淡地朗讀完聖旨,屋內許久都沒有人出聲,亦沒有人動作,安靜極了。她挑眉看向前方跪着的人,道:“公子,接旨吧。”
那人擡起頭來,眉目間是顯而易見的哀戚,那是一種對世間絕望的心如死灰,襯着一身清淺的白衣,越發顯得整個人蕭索了。
他還沒說話,身旁的人已經站了起來,滿面怒色的朝着星月沖了過來:“這不可能!你們僞造聖旨,我要見陛下!”
那人本就一副不怒自威的氣勢,此刻發起火來,更猶如一頭發怒的猛獸,鋪天蓋地的威壓迎面襲來。
星月絲毫沒有懼色,冷冷一笑,原地不動,手中聖旨攜着勁風朝他飛去:“将軍不信,那就自己看吧!”
蒙恬雙手抓着聖旨,看了又看,無論他怎樣不相信,那玉玺印章就在其上,明晃晃的、如同鮮血一般的紅色。
他怒目圓睜,額頭青筋直露,拿着聖旨兩端的手不斷握緊,指節發白,仿佛下一刻就能将那錦布撕成碎片!
這時,一只冰涼的手覆在了他握緊的手上,扶蘇已經站了起來,此時正立在他身邊,“我想和星月大人單獨談談。”
——這話卻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那個從到這裏直到現在都一臉漠然的陰陽家大人所言。
一瞬間就明白了扶蘇的想法,蒙恬急忙道:“公子,不可。陛下從未立太子,令公子監督臣戍邊統領三十萬兵力,這是天下重任。如今這麽一個使者來,就令我們自殺,其間定然有詐啊!等到親自見過陛下,再行處置也不遲啊!”
星月不動聲色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不愧是赫赫有名的蒙恬将軍啊,看待問題着實透徹。
扶蘇擺了擺手,神色間俱是疲憊,他嘆了口氣,低聲道:“父而賜子死,尚安複請①。”
蒙恬:“公子!”
“看來蒙恬将軍是打定主意抗旨不遵了,”星月挑眉,嘴角彎起了戲谑的弧度,她朝身後招手,“來人,将蒙恬将軍‘請’下去,好生照顧!”
五個官兵一擁而上,直接将蒙恬按在了地上。
“滾開!”他身體不停掙紮,一雙眼睛幾欲噴火,卻在看向扶蘇的方向時帶了一絲悲意,“公子!不可啊!”
扶蘇閉了眼睛,沒有回答他,也沒有再看他一眼,直到那人被一群人拖了下去,他才好像脫了力似的跌坐在身後的矮榻上,暮色四合,燭火漸亮,他的面孔映在昏暗的火光中,有種超脫人世的朦胧。
他的目光是朝着星月的方向,實際上卻是落在虛空,星月沒有動,負手站在原地,冷嘲熱諷的心情也逐漸淡了下去,大抵是因為終究是故人吧。
“白芷姑娘,”他沒有看星月不太好的臉色,目光垂在地面,輕聲說道,“我隐隐猜到父皇對于小聖賢莊的決定,可是我無法阻止,只能盡我所能保護我能保護的人。”
他擡眸看向星月,但那人面上無甚表情,甚至是有些冷漠的,“你于我有恩,又是女子,所以我想到了提親。如果我娶了你,那麽就算小聖賢莊覆滅,你因為我的關系,也不會受到什麽傷害......”他頓了頓,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可我沒想到......”
沒想到自己也是自身難保,還沒等到大婚之日,就已經被發配戍邊。
“白芷已經死了,”星月淡淡的打斷他的話,“更何況,已經成為過去的事,再次提起,也沒什麽意義了。”
無論怎樣,小聖賢莊都已經毀了,而自己......也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從來都沒有回頭路可走。
星月垂睫,隐去眸中神色,“公子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若沒有,還是早日上路為妙。早點上路,早日投胎,願你來生不在帝王家。”
言罷,轉身便要往外走。
冷漠嗎?或許吧。
她不想救,也救不了。
手握重兵,明明可以強行逼宮,但扶蘇卻是個嚴守禮制的性子,父要子死,子不敢不從,他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
終究人各有命。
“等等!”星月腳步一頓,就聽身後扶蘇最後說道,“白......星月大人,望你看在昔日師徒之誼,對子嬰照拂一二。”
她微微仰頭,目光放在屋外的廣袤夜色之中,緩緩勾唇一笑,不置可否的說道:“世子機智過人,或許并不需要他人指點,亦能走得順風順水。”
話音一落,見身後再沒有聲音傳來,她便提步徑直離開了。
星月走後,屋內傳來清脆的出鞘之聲,而後燭火中刀光一閃,血色噴濺,最終歸于平靜。
==
星月這才剛邁出院子,身側一道劍風襲來,她随意一撇,空中驟然出現一道冰棱,将劍尖打偏。
只此一招,那人的劍便脫了手,一看就不是什麽練家子。
趁那人怔愣,星月腳步一轉,身形鬼魅似的飄到他身後,擡手在他後腦附近捏了一下,那人便連哼都沒哼,直接暈了過去。
看着躺在地上的“刺客”,星月抱臂,毫不留情的嘲笑道:“剛誇完你,你就來了這麽一出,看來是我太高估你了。”
“來人。”
話音一落,遠處跑來兩個官兵,站定行禮:“大人。”
星月指着暈過去的某位,冷聲道:“子嬰世子難忍悲痛,心生癫狂,為防傷害他人......綁起來,扔馬車裏!”
其中一個略微高些的官兵遲疑了一下,問道:“那大人您?”
星月明白他的意思,任何一個大人都沒有願意和罪犯同待一處的,更何況是一個已經發瘋的罪犯。
“無妨,”她擺了擺手,“我騎馬先走,正好有些事情要去處理一下。”
兩人聽命行動起來,也不知道從那裏摸出來的麻繩,三下五除二的就将子嬰五花大綁了起來。
星月神色漠然的看着眼前的畫面,抱臂的手無意識的敲了兩下。
若你還有一點聰明,就真的如我所言——癫狂下去吧。
這是你能活下去的唯一辦法了。
兩人已經将子嬰擡走,星月也不再停留,随意牽出了一匹馬,率先離開了。
聽聞項羽大軍如今駐紮在吳中郡。
她想,耽擱了兩年的玉佩應該想辦法找出來了,即便不是為了她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①取自《史記·卷八十七·李斯列傳第二十七》
②本次8000+
猜猜下一章會發生啥,這兩章評論多了起來,就喜歡看你們的評論。
(*^__^*) 嘻嘻
☆、Chapter90
扶蘇奉旨自殺的消息傳回鹹陽用了五日時間,又三日後,始皇帝嬴政的死訊公諸于世,十八世子胡亥遵先皇遺诏正式登基為帝,人稱秦二世。
登基第二日,胡亥先是将蒙恬下獄于陽周,而後征發全國農夫修造阿房宮與骊山墓地,調發五萬士卒來京城鹹陽守衛,同時,下旨各地須向鹹陽無償供給糧草。一番指令,攪得社會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胡亥不僅征發農夫修造阿房宮與骊山墓地,更是強征千餘名戍卒前往漁陽戍邊,農民勞役、賦稅負擔已經日益加重,全國各地哀聲四起。少主,我認為這确實是一個好時機。”
營帳中,得到了消息的衆人第一時間聚到了一起,範增結合鹹陽方面的動向,沉吟片刻,向項羽提議實行青龍計劃。
“此時秦國的民心不穩,如若我們能趁機籠絡民心,發動民衆力量,這場反抗秦朝統治的起義會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項羽沒有立刻回話,試探的轉了轉脖子,落在了兩年一直在全國各地奔波此時方才停下來的盜跖......旁邊的空氣中,“鹹陽方面有關蒙恬的決定怎麽說?”
縱然他的目光與他想達到的位置差了一點,在場的衆人卻都沒有說什麽,自動的将視線落在被提問的人身上。
盜跖倚在扶手上,多年的歷練與人事變動依然沒有洗去他骨子裏的吊兒郎當,他先是嘆了口氣,似乎感嘆情報收集的不易,這才開了口:“帝國內部嘛,沒有什麽動靜,你也知道,我們的人只能混到鹹陽宮外圍的守衛中,裏面的具體情況是探聽不到了。不過,之前鹹陽城內大肆流行蒙恬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一類的傳言,此時一聽蒙恬獲罪下獄,百姓之中對此決定頗有非議。”
徐夫子一死,遍布各地的信息網一下子失去了源頭,迫不得已,墨家決定讓輕功卓絕的盜跖接替了這一重任,而原本高漸離的位置......由雪女負責。
項羽皺眉,“雖然蒙恬此時被下獄,但之後戰時四起,難保胡亥不會将他再次放出來。若他再次領兵,起義之病的勝率怕是不會太大。”
“不會,”一向沉默寡言的蓋聶反駁道,“趙高想要監國,必須控制住整個朝堂,蒙恬公然抗旨,擺明與扶蘇一心,實為不可控因素,趙高不會留他。”
坐他旁邊的衛莊此時低低的笑了一聲,“若我是蒙恬,一旦重獲兵權,絕對會率手下大軍倒戈相向,而不是順從的為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二世皇帝守衛國家。”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趙高為了好好的保護自己已經到手的權力,也為了不再給國家的防衛工作雪上加霜,一定會迅速地解決掉這個禍患,也就是說,起義軍會少了一個極大的阻力。
項羽點頭,眉頭舒展了一些,又問道:“其他地方可有異動嗎?”
盜跖正要否定,身旁的墨家巨子——荊天明——突然插了話:“蜃樓即将靠岸,其上的官員、官兵将要護送嬴政的屍體回京。”
兩年過去,他的樣貌與荊軻越發相似,眉眼更加深邃,膚色略黑,卻并不難看,反而使他看起來十分堅毅。少年時期的跳脫性格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身為江湖人的潇灑與不羁。
看見了衆人一副“這算什麽異動”的表情,他用墨眉磕了磕腿,毫不在意的道:“桑海城中多了一股勢力,人數不清,駐紮在小聖賢莊遺址旁邊......”
張良一直老神在在的坐在角落裏,閉目養神,外界說什麽他都沒有反應,活像一座美人雕像,直到此刻,他放在袖子裏的手突然微微蜷縮了一下,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不算太疼,但心裏某一處卻十分不舒服,迫使他的呼吸頓了頓,片刻後才終于恢複正常。
天明最後幾個字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小心的向角落裏的人瞄了一眼,見那人沒什麽動靜,這才繼續說道,“我與丁掌櫃去查探過,那些人訓練有素,像是一支軍隊,不過看起來不是帝國的,倒像是反秦的。”
盜跖坐直了,“我怎麽不知道?你怎麽知道的?”
前一句是問他這個情報收集者怎麽沒有得到桑海的消息,後一句是問他怎麽确定那些人不是帝國的。
天明:“因為我也要來吳中郡,丁掌櫃就讓我将消息順道帶回來了,沒有傳給你——我們在查探的時候不小心被發現了,可是他們并沒有對我們做什麽,任何行動都沒有采取就放我們走了。”
天明為了學習解牛刀法,很多時候都在桑海度過,除了一些重要事情需要商讨的時候,他才會前往其他的地方。
此次的青龍計劃,很顯然,就屬于重要事情。
“憑空出現的勢力?怎麽之前——”
“什麽人?!”
“抓住她!”
項羽的話還沒說完,營帳外側火光大亮,突然喧鬧起來,兵器交接聲、士兵跑動的腳步聲、叫喊聲交疊響起,一片混亂。
項羽眉心一跳,下一秒,賬外突然刮起一陣寒風,溫度陡然下降,堪比凜冬。營帳簾子被大風吹動,緊接而至的竟是一個倒飛進來的小兵!
項羽皺眉,“怎麽回事?”
那小兵“嘭”的一聲摔在地上,一下子被摔得一葷八素,眼前直冒星星,半晌都沒爬起來,更別提回答少主的問題了。
項羽正待再問,營帳之外傳來一道女聲:
“貴營,可真難進啊。”
那聲音溫柔、動聽,卻能讓人感到徹骨的寒意,語速平緩,絲毫沒有像她的話中那樣被為難住的感覺。
張良的雙眼驟然睜開。
就在衆人還在疑惑這聲音有些熟悉的時候,他已經起身,朝着營帳外走去,他的臉上沒有表情,步子卻急得很,甚至憑空被絆了一下,完全不似昔日悠然自得的樣子。
陰影中的白鳳看着他的樣子,臉色一變,緊跟着追了出去。
兩年了。
消失了兩年的女子此刻就立在前方那棵樹的枝頭上,一身深紫色長袍,一條黑金色腰帶,全然不似從前的裝扮,但那張臉,确确實實是他午夜夢回所看見的樣子。
她負着手,垂眼俯視地上橫七豎八躺着的士兵,如同望見世間蝼蟻,飽含嘲諷與不屑。
張良的腦海中有片刻空白,可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幻覺,一場婆娑大夢,他的喉頭動了一下,張了張口。
“你沒死......”
可這聲音卻不是他發出來的,而是緊跟出來的白鳳。
他如同失了聲的木偶,只能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她,想開口喚她,可嗓子卻澀的發苦,或許下一刻就是哽咽。
走出來的衆人看到此情此景都愣住了,他們沒想到這深夜來訪的不速之客竟是故人,就連項羽都能從白鳳的那句“你沒死”猜測到來人是誰,一時間,偌大的軍營,罕見的無人出聲。
星月沒想過會在這裏看見張良。
一瞬間,身後的手掌猝然握緊,心中錯愕、欣喜、憤怒、悲哀你方唱罷我登場,竟在短時間內将人世的喜怒哀樂嘗了個遍!
那些情緒撕扯糅合,最終成了她的滿腔恨意。
她倏爾冷笑一聲,招呼都不打,直接朝張良沖了過去,手中憑空多出一道冰棱,明明寒意刺骨,她卻如同感受不到一般,心中只剩殺意。
張良卻沒有動,就在這事關生死的時候,他的腦海中卻不合時宜的想起了從前的某一刻,那人似乎有着相同的表情。
什麽時候呢?
哦是了,是在他第一次利用她的時候。
他當時以為是錯覺,卻沒想到,那才是真實啊。
“小心!”
身旁有人猛地拉了他一下,接着天青色身影一閃,前方殺意一頓,空中兩人瞬時接起手來。
“為什麽是你!”
“你為什麽是內奸?!”
“你為什麽要殺徐夫子!你說,你說啊!”
盜跖的怒吼與攻擊一起襲來,星月皺了皺眉,有些煩躁,那人雙目充血,攻勢淩厲,活像一個走火入魔的瘋子,況且他輕功卓絕,縱使星月內力強于他,但一時半會也不會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戰鬥。
“我是內奸?”星月眼神發冷,“我怎麽不知道?”
她帶着目的前來,在營中動手也只是想見到項羽而已,但沒想到偶遇張良,恨意滔天,殺意無法控制,本就已經脫離了她的計劃,奈何此時還有個盜跖擋道,還說一些亂七八糟她聽不懂的話,更是聽不進去她說的話。
“我一直把你當朋友!一直以為......一直......可你怎麽能殺徐夫子!”
“你怎麽能啊!”
她終于不耐煩了,眼見那人手中瞬飛輪朝自己肩膀襲來,她倒也不躲,右手掌心暗自蓄力,一團裹挾着寒氣的內力逐漸形成,将會在對方來的一刻攻向那人胸口。
——竟是要兩敗俱傷!
“當!”
就在瞬飛輪即将到達,而星月手上內力即将拍出的一刻,兩人眼前白影一閃,那人手中羽刃直接隔斷了盜跖的攻擊。
“你幹什麽!”
盜跖的憤怒如同無差別攻擊一樣,逮誰兇誰,此時的炮火一下子從星月身上轉移到眼前之人身上。
白鳳沒有回答,卻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精致的眉眼中是顯而易見的堅持。
星月心道:算你走運。右手不動聲色的收回了內力,身形一轉,手中聚氣成刃,刃風夾雜着寒氣毀天滅地的朝着張良劈去!
蓋聶暗自皺眉,她怎麽會突然有了這麽強的內力?
這次張良沒有呆愣,他手中淩虛迅速出鞘,橫劍一擋,當的一聲,利刃交接,火光四濺!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一瞬間閃過很多情緒,星月讀不懂,卻聽見那人的聲音傳來:
“為什麽......師妹。”
那聲音淡淡的,不像是質問,因為那聲師妹叫的太過溫柔,星月恍惚中竟覺得那人對她充滿了思念。
她的殺意在無聲無息中慢慢減弱,理智一點一點回歸,她想問:為什麽,你不知道嗎?
可還沒等她問出口,不遠處這所大營的主人突然開口:
“布陣。”
星月眉眼陡然一厲,手中氣刃用力下壓,繼而快速一收,順着那人抵抗的劍氣向後退去,穩穩落在平面。
就在此刻,早已從地上爬起來靜止待命的騰龍軍終于動了,他們分裏外三層,迅速地将星月所在的地方圍成一個圓,四面八方,無一缺口,矛尖刀鋒箭頭前指,直指中心!
張良臉色一變,驟然回頭:“少羽!”
白鳳直接朝星月所在掠去,就連一直怒氣沖沖的盜跖也不免驚了一下,臉上一瞬間閃過慌張神色。
——因為這赫然是騰龍軍團對敵所用的天圓地方陣。
此陣是一年半前被龍且、鐘離昧研發出來的對敵陣法,共分三層,第一層用刀,劃向脖頸,第二層是槍,刺向腳踝,第三層是箭,射向胸口。前後三層,同時發作,就算陣中之人武功再高,也難以輕易脫身。
“看不出來,這位楚國少主心這麽狠,久別重逢,竟直接想取她的性命,好歹也曾是她的小師姐啊。”一身紅衣的赤練隐在陰影裏,頗為悠閑的看着眼前的情況。
“這女人獨闖軍營,損了他的面子,他好不容易讓別人忽視他是個瞎子,結果這威嚴還沒持續多久,就要一掃而空了,怎麽可能不惱羞成怒?”衛莊嘴角泛起涼涼的笑意,“事到如今,只有拿她的性命來換了。”
那人沒有聽到旁人的議論,也不理會如今的場景——反正他也看不到——耳邊聽到軍團腳步已定,自知陣法已成,當即下令:“動手!”
話音一落,最外層的弓箭兵聽命松手,四面八方的箭矢破空傳來,同時最內層持刀的士兵沿順時針方向朝內聚合,刀鋒所指,均是星月脖頸,二層士兵長|槍貼地,攻擊緊随而至!
星月目光一凝,周身驟然爆發出強大寒氣,竟有如實質般減緩了箭矢的速度,就在此刻,一枚鳥羽符打落了一支箭矢,陣法頓時出現了一個缺口!
那個弓箭兵正欲補上第二箭,張良眼明手快,提劍直接捅了那人胸口。
範增:“張先生!”
星月來不及考慮他出手相救的原因,直接向缺口沖了過去,右手蓄起內力,三指夾住迎面而來的刀鋒,整個刀面頓時結了一層冰。
而後她迅速化指為掌,兩手握住刀面,借力一躍,腳尖點過貼地襲來的長|槍,兩腿直接勾住了持刀人的脖子,用力一別——
——咔嚓
骨頭碎裂聲頓時響起,星月踢開那人,腳踩臨近兩個士兵的肩膀,猛的一個後空翻,向後躍去。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布陣的士兵還沒有反應過來,刀鋒順着慣性攪合在一起,形成一個缺了一角的光滑扇面——
——而星月從空中落下,正穩穩的落在扇面的中心,身上毫發無損,甚至輕輕笑了起來:“項少主可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呢。”
不知為何,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朝着右後方似有似無的看了一眼,而處在這一方向的白鳳和盜跖兩人都正因為某些自己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原因暗暗松了口氣,誰也沒看到這一個眼神。
項羽抿了抿唇,沒有回答她,反而輕微轉了身,空洞的目光準确的落在張良的方向:“先生殺我的人,何意?莫非是要與我們公然為敵?”
“若我說是呢?”
星月一愣,猛的看向張良。
那人一手持劍,一手負于身後,身形挺拔,滿眼堅決,端的是君子如玉,玉樹臨風......如果忽視掉他淺色衣衫上沾染的血跡。
可其實只有張良自己知道他如今的感受很不好。
負于身後的左手滿是冷汗,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剛剛回落,卻還如同心律不齊一般時快時慢,他不敢想,萬一剛才她沒逃出來怎麽辦,萬一他再次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持劍的手緩緩握緊。
公然為敵又怎樣?這一次,他說什麽也不會再放開她了。
“你們是不是都搞錯了一件事?”星月嘲弄的聲音在空氣中傳開,她的手指漫不經心的繞着垂在胸前的發,壯似天真般的看着持劍的那人,說道,“張良先生,我們何曾熟識過?”
張良錯愕,一瞬間身體失力,幾乎握不住劍,“師妹......”
“哪個是你師妹?”星月淡淡的打斷他,“先生怕是記錯了吧。”
她腳尖一躍,立到了最開始站的樹枝上,不再看他,對着營帳前方的項羽說道:“在下陰陽家星月,冒昧來訪,得罪之處,萬望海涵。”
項羽眼角一抽,覺得他怕是海涵不了了。
“在下此次前來,是想與項少主做一樁交易。”
項羽循着聲音望向她,“交易?”
“沒錯,”星月淡淡一笑,“用雲中君的解藥換你手中的銅盒。”
項羽皺眉:“我沒——”
“不用騙我,我知道你有,”星月打斷他的話,繼而負手,貼心的解釋道,“蒼龍七宿的秘密流傳許久,無人見過它真正的樣子,更遑論其真假,而且,項少主将要做的事情,你即使不說,我也能猜到幾分。若是成了,你還要它何用?若是不成嘛......”
出師未捷身先死,那留在手中幹嘛呢,當傳家寶留給下一代嗎?只可惜,石蘭和你還沒成親呢!
剩下的話星月只在心裏過了一遍,并沒有說出口,她毫不懷疑,若真的說了,下場可能就不止一個天圓地方陣了。
十個都有可能!
項羽斂眉不說話,明顯是已經考慮上了。
星月趁熱打鐵,“營中非議可有減少?”
一下子戳到了那人痛處,項羽擡頭,眉間一抹戾氣浮現,星月笑笑,繼續道:“項少主不妨想想,恢複視線重建威嚴和一個破盒子相比,哪個重要?”
見那人已經被說動,範增心中一驚,立刻勸道:“少主,不可,那銅盒是主上受大王所托代為保管的,不能——”
項羽的目光驟然落在他身上,明明毫無焦距,卻讓人遍體生寒,範增的話一瞬間卡住了。
接着,他視線一轉,又回到星月所在的方向,“聽聞得到蒼龍七宿的秘密之人,就可以得到掌握天下的力量,那麽,你要它何用?”
星月挑眉:“觀賞。”
項羽嗤笑:“相信你......當我是傻子嗎?”
星月聳肩:“你別無選擇。”
——若想複明,只能當個傻子。
項羽的眼角再次不可控制的抽了一下。
說實話,那個盒子對于他來說确實沒什麽用,況且有端木蓉在,他也不怕那個女人送來的解藥有什麽問題。
他閉眼嘆了口氣,終于做出了決定:“什麽時候給我?”
星月手中憑空多出一條冰棱,她擡手抛向空中,重新接住那一刻,她看像營帳前方的交易人,緩緩道:“半月之後。”
蜃樓即将靠岸,她需要在這半月之內騙到解藥。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比較忙,可能更新會有延遲。
萬望海涵!
本次約6000
祝天下有情人終成......(shi)眷(xiong)屬(mei).
嘿嘿嘿
☆、Chapter91
星月見事已達成,轉身便走,絲毫沒有留戀。
張良邁步欲追,卻被趕來的白鳳攔了下來。
他皺眉:“你什麽意思?”
張良的眼中有濃重的焦急神色,連語氣中都染上了輕微的愠怒。
白鳳一手攔下他,客觀評價道:“她如今有對你的殺意,如果你們單獨見面,她執意殺你,你打不過她。”
張良:“可她是我的師妹——”
“她也是陰陽家星月大人。”白鳳反駁道,他深吸一口氣,将攔在那人胸前的手收了回來,“我們應該先分析一下這其中的問題。剛剛她分明就否認她是內奸這一說法,那麽徐夫子的話又是怎麽回事?他們二人之中必然有人在說謊。還有,她的表情根本就不像是失憶或是被篡改了記憶,那麽她對你的殺意從何而來,又為什麽會成為陰陽家的人......”
說到這裏,他的話音一頓,因為他發現張良臉上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白鳳一愣,“你早就知道她是陰陽家的人?”
張良閉上眼,強壓下心中想要追上去的沖動,慢慢平息波濤洶湧的思緒。他不得不承認,白鳳說得對,在一切都沒查清楚之前,他不能貿然去找她,他必須先找出真相。
可萬一,那人真是內奸,又當如何?
......
他發現他竟從來都沒有過這個設想。
可當親眼看到那人毫不留情的擰斷一個人的脖子之後,他終于明白,有些人,終究是變了。她再也不是那個當年在小聖賢莊內,因他一句“信你”就能綻放笑容的師妹了。
再睜開眼時,他又是那個溫文儒雅、淡然自若的張良先生。
他将淩虛收入劍鞘,點頭道:“沒錯,在她......離開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了。她手臂上有一個藍色印記,從張安收集到的消息來看,是屬于陰陽家的。”
張良本來想說“在她死之前”,但想了想,分明才見過那人,“死”這一字明顯不合理,于是臨時住了口,改成“離開”一詞。
白鳳還沒有說話,身後突然沖上來一個人影,直接抓住了張良的領口,那人被他的沖勁推得一個趔趄。
“你知道為什麽不說出來!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說了也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徐夫子......小高......他們......他們或許根本就不會死!”
“盜跖兄!”天明急忙上前來拉住他,可盜跖抓的死緊,抓住衣領的手指節泛白,手背上青筋直露。
“你為什麽不說!為什麽......”
天明拉住他胳膊的手一頓,不止他,在場所有人望着那人臉上的兩行清淚都怔住了。
“為什麽......明明以前那樣好......”
盜跖憤怒的質問已經變成了悲傷的低喃,他哽咽而出的句子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他還是堅持着說着,如同找到了一個發洩口。
兩年來的情緒都被壓在心底,同伴一一死去,仇人卻是曾經自己最堅定信賴的戰友,他憤怒、難過、迷茫,可種種情緒皆不能對人言,外在的情況已經如此艱難了,自己怎麽能給他們添亂。
可如今呢?
本該死去的仇敵卻重新站在他面前,而身旁的人卻說一開始就知道真相。
什麽心情呢?
太苦了,苦到無法控制自己壓抑的心情,必須朝着某人發洩出來才能罷休。惱怒、憤恨,卻也嘲笑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什麽都做不了,被別人蒙在鼓裏,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何其悲哀。
若早知道真相如此,怎麽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說了如何呢?”
在盜跖低喃的別樣安靜之中,張良淡淡的聲音突兀的響起,他看着盜跖,目光冷冽,重複了一遍,“如果我說了,你們又當如何?”
“公衆審判,然後——殺了她嗎?”
最後四個字的聲音陡然一厲,張良溫潤的模樣瞬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從未展露過的無情。
盜跖聞言一愣,目光呆呆的望着他,抓着那人衣領的雙手也漸漸松開。
殺了她?
不不......他們是朋友......他......
他只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