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七回,白馬非馬

他能怎麽做呢?

如果當時知道她的身份,有沒有發生那之後的事情,會放了她,讓她回陰陽家嗎?

——不,這無異于放虎歸山,給他們自己添了一份阻力。

那......繼續留她在身邊?

——然後所有人将會懷疑她,遠離她,不再信任她......這與殺了她又有何區別?

“答不出來?”張良看着那人呆滞的表情,音色清冷,輕而易舉的将盜跖的手揮開,盜跖向後踉跄兩步,被天明眼明手快的扶住,張良看着他,緩緩道:“給端木蓉的那顆護心丹是誰讓我帶上的?療養的藥又是誰送過去的?你獲取千機銅盤後回來路遇勝七,是誰幫你撐下去等到救兵的?身處農家,又是誰設陣救出的高漸離和大鐵錘?這一樁樁一件件,你難道是忘了?”

向來守禮的張良,在說這一段話時,一個禮節性的稱呼都沒有,周圍卻沒有人顧得上挑他的錯。

盜跖張了張嘴,到底是沒吭聲。

可張良本也沒想得到他的回答,自顧自的說道:“在徐夫子說那句話之前,她從未對你墨家做過什麽不好的事情,相反,她卻幫了你們很多,就連高漸離一事,試問,若不是雪女自己同意,難道師妹能逼着她去嗎?更何況,即使她真的是陰陽家的人,又如何?她仍是我儒家小聖賢莊真真正正的小師妹,儒家的人,憑什麽要讓你們——胡亂置喙?”

他的話緩慢卻強勢,明明前面音調平平,但就是尾音上揚,立刻讓人體會到了一種錐子般鋒利的質問,紮的人啞口無言。

張良輕舒一口氣,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了地上的一灘血跡之上。

他一劍捅死了那個弓箭兵,鮮血順着淩虛的紋路,一滴一滴,落到了地上,積少成多的濕了一大片。

像他與那些人之間的隔閡。

他勾唇一笑,內心無由得有些釋然,收起了之前的鋒芒,淡聲道:“叨擾多日,子房應當告辭了,臨走之前,送諸位一個消息。”

“胡亥已經決定斬殺蒙恬,指令不日将會下達。”

他合袖行了個禮,微微一笑,道:“今日一別,各自珍重。”

這話一出,已經擺明了今後的立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天明見那人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喚道:“先生......”

那背影突然一頓,接着轉過身來,狡黠一笑:“七個人情将要完整,到時候,可是要還的啊。”

笑容明朗,恍若當年的三師公。

語畢,他轉身,一手執劍邁步向前,再不回頭。

==

兩日後,胡亥處死蒙恬,民衆抗議聲四起,大澤鄉爆發起義,以陳勝吳廣為将軍、都尉,連克大澤鄉和蕲縣,在陳縣建立張楚政權。

又兩日①,項羽殺會稽太守殷通,發動吳中之兵起事,正式占領會稽以及下屬各縣,由項梁做會稽太守,項羽為裨将。

各地民衆紛紛響應起義,形勢一片大好。

不過這些事情都與星月沒什麽關系,在與項羽做了交易之後,她便啓程來了桑海。

她到達的時間正好,在岸邊已經能看到蜃樓的輪廓,想來當天就能靠岸。她微微一思量,決定在桑海城中找個地方坐坐。

桑海城中熱鬧依舊,白日裏街上人頭攢動,絲毫沒有被其他地方發生的戰争影響到。星月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着,忽然目光停在了不遠處的一男一女身上。

那男的圓滾滾的身材,黝黑的膚色,一條深棕色發帶綁在頭上,正熱情的為他的客棧招呼客人,招呼期間,還時不時的對着旁邊的女子說話。而那女子的面容說不上多美,但每次笑着應答那人的模樣,眼中似乎盛滿了溫柔,分外溫婉動人。

星月忽的淺淺笑了起來。

佟玉和庖丁......真的修成正果了。

真好,她想。

她沒有上前打擾,默默地離開,随意找了一家從沒進過的客棧。

客棧是個獲取信息的好地方,她剛坐下,吩咐小二上一壺茶,周圍四面八方的談論聲就闖進了她的耳朵。

“聽聞起義軍已經準備向西進攻荥陽了。”

“不止呢,我聽說那陳勝還派了人攻占原來趙國的轄地和九江郡呢!”

“嘿,我估計啊,不等他們強攻,裏面的人就會直接開城投降了。”

“哦?怎麽說?”

“許多郡縣都是這樣的,那些百姓直接将官吏殺死,以此響應陳勝。”

“诶,外面動靜那麽大,咱們這怎麽一點聲響都沒有?”

“咦,你不知道嗎?”那人将聲音壓低了一些,“桑海有傳言,說只要想反秦的都去小聖賢莊舊址找那支軍隊報名,将人集合起來,時機成熟再行動。所以啊,不是沒聲響,只是現在還沒到時候。”

“有這樣的事?話說這支軍隊到底什麽來歷啊?”

“不清楚,就是起義爆發後憑空冒出來的,神秘極了。”

“客官,您的茶。”

星月正專心致志的聽着小道消息,沒成想身邊冷不丁的冒出一個聲音,吓得她愣了一下,半晌才點點頭謝過那小二。

小二正要走,星月突然道:“等等!”

那小二極其聽話的轉過了身,笑容滿面的道:“客官,你還有什麽吩咐?”

星月倒了一杯茶,“那支軍隊是怎麽回事?”

那小二有些苦惱的看了看四周的客人,撓了撓頭,“客官,這——”

星月會意的朝他懷中扔了一些錢幣,那小二立刻笑了起來,滔滔不絕的說道:“幾天前,在外面爆發了起義的同一天,百姓中突然流傳出了一個說法,說是想要加入起義軍的就去桑海城外原小聖賢莊的地方報名。有人剛開始只是好奇去看了看,就發現那地方赫然駐紮着一支軍隊——”

星月眉頭一皺,“駐紮在小聖賢莊?”

小二:“是啊!就是原來聲名赫赫的儒家賢子所在地,小聖賢莊啊!”

星月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發緊,有些不死心的問道:“你确定是在小聖賢莊?不是在它旁邊什麽的?”

“就是那裏啊!”小二肯定的說道,“那地方三年前被燒得狠了,傷了土壤根基,如今周圍的景物已經開始反春了,就原本小聖賢莊所在的地方寸草不生,光禿禿的,一眼望去,可清晰了!”

星月眸中的神色一沉,到底是什麽人敢踩在那片地盤上,真是......找死。

許是星月的表情有些難看,讓小二覺得是否是因為他說錯了什麽,他遲疑喚道:“客官......”

星月一下子回神,掩飾一般的給那小二倒了杯茶,朝他的方向推了一下,“你繼續說。”

“多謝客官,”可能是渴了,小二一下子幹了整杯茶,這才繼續道,“這支軍隊啊,人數不多,但能看出軍紀嚴謹,各個都是精兵。而且,這支軍隊有一面軍旗,據隔壁識字的王秀才說,那是一個‘趙’字。”

星月:“趙?”

小二點頭:“沒錯!王秀才還說,那個字是用......是用......哦對,晉系文字寫的!”

晉系文字?!

戰國時期包括韓、趙、魏等一些國家運用的文字。

這麽說來,難道那支軍隊是原趙國殘留下來的?

星月的手指在桌子上敲着,凝眉思索。

趙......趙......

她猛地一愣。

趙歇?!

星月擡頭向小二望去,“還有什麽別的消息嗎?”

小二歉意的笑笑,“沒有了,客官,真沒有了。”

“哦?”星月慢悠悠的續了一杯茶,手指輕輕碰了碰杯壁,那熱氣騰騰的茶水瞬間結了冰,她将茶杯拿起來在手中轉了轉,挑眉看向他,“你也想變成這樣嗎?”

那小二早在茶水結冰的一刻就開始雙腿發軟,冷汗直冒,此時聽她這一句話,差點直接跪下,他哆哆嗦嗦得道:“客官饒命......客官......有有......我說我說!”

星月将茶杯放下,無聲的勾了勾嘴角。

那小二滿臉都寫着,不給錢不說話,分明是個財迷心竅的模樣。或許曾經的白芷會滿足他的願望,但如今嘛......想都不要想!

她單手撐着腦袋,示意他說。

那小二見她放下了杯子,當即舒了一口氣,話也沒那麽磕巴了,“聽王秀才說,他覺得那支軍隊并不是突然出現的,可能是在桑海外面有一段時間了。”

“為什麽?”

小二努力想了想,道:“他說,那支軍隊對周圍環境極其熟悉,不像是剛到的樣子,而且,那地方原來被燒過之後無人修整,本應是髒亂不堪的樣子,但他們去的時候,那裏雖不能說上秀美,但也确實很整齊、能住人了,這是一個浩大的工程,一時半刻不能完工。”

“唔......”

星月揮了揮手,那小二頓時屁滾尿流的跑了。

她卻坐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如果真是趙歇,那趙國的銅盒極有可能在他手裏,更何況,敢在原小聖賢莊所在駐紮的人,無論如何,自己都要去拜訪一下。

不過......不是現在。

她朝門外望了一眼,算算時間,蜃樓應該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歷史上,陳勝吳廣起義與吳中起兵相差兩個月,并不是兩日,此處為了劇情需要,改了一下,大家還是要記住真實歷史啊!

②最最重要的:新年快樂~~新的一年也要開心的過,感謝你們一直陪在我身邊,無以為報,只能加快更新,

好啦,張良殿下即将解鎖新功能——劉季謀士。

不過最近果然事情太多,忙着去親戚家。

其實我寫的也是意猶未盡啊,盡量晚上有時間就寫一點。,歡迎催更,歡迎交流~

☆、無

好多人建議我換男主,這只能說明是我塑造形象的時候塑造的不成功,導致你們認為男主不好或者男女主之間情感交流少

怎麽說呢,很久以前,我就很喜歡張良這個人,他冷靜,睿智,有操控天下局勢的能力,因此當我看到秦時裏面的儒家三師公的時候,就更加喜歡上了這個人,他膽大不失聰慧,張狂而又叛逆,這點從他敢在李斯面前叫出天明就可以看出,但他偶爾有些狡黠和迷茫,這又賦予他更豐富的性格,可以說,我看整部秦時都是因為他這個人,張良是我寫下這部小說的原因,也是執念。

但我從剛開始就很怕,怕自己把握不好這個人的性格,但是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我只能盡力将這個人,這個故事全面的展示出來。從時間線上來看,秦時裏的張良明顯屬于他整個人生的前半段,是不成熟的,不然後面不會發生刺殺秦始皇的事件,這與他一向缜密的布置不符,所以前期他會與女主有諸多矛盾,專心于大事的他極盡所能利用各種資源,想要掌控各種消息,難免會忽視身旁之人的心情。在我的故事中,他一步步成長,一步步強大,終于在那些人離他而去之後,意識到了要關心別人。焚書坑儒是一個很大的轉折點,劇情和情感上的,這之後的張良基本喜怒不形于色,但對女主的關心完全上了一個臺階,這是學會了珍視。他們之間的分開,有誤會,有外界環境的迫不得已,也有愛與恨的積累之後的結果,我沒有刻意讓他們虐,只是真的将張良剖開來看一看他在什麽場景會說什麽話做什麽事,個人經歷或是理解不同,可能與你們所要的有偏差,但我真的盡力了。

白鳳我也很喜歡,其實是心疼吧,畢竟當年的墨鴉和弄玉是他心中的痛,我想讓他敞開心扉重新接納一些人,結交一些朋友,不然這一生太孤獨了啊。可人的一生中不止有愛情啊,友情難道不是更加長久的嗎也正因為如此,白鳳與女主之間矛盾很少,所以他能表示出來的全部都是對女主的關心,背叛,利用,欺騙這些負面情感幾乎沒有,這更得你們意,對不對可是啊,一段愛情中,怎麽可能只有正面感情呢,如果白鳳是男主,女主如今不會這麽恨,那麽情緒起伏不大,也就不會刺激想起以前的回憶,更不可能強大起來,試問,這樣的人,在陰陽家怎麽活下來更何況,一部小說中,如果女主身邊只有一群愛慕她的人,一個異性朋友都沒有,那也太可憐了。

男主不會換人,我真心對待筆下每一個角色,而且前期脈絡伏筆很多,後面馬上有男女主第一次親密接觸,這時候讓我改,我也改不了啊。讓大家不滿意我很抱歉,就算你們就此棄坑我也不會說什麽,只能說我的情感無法傳達,還需要歷練,但依舊很開心與你們相伴過一段時間,今後回想起來依然是一個慰藉。

依然,感恩有你。

2018.2.17

☆、Chapter93

按照星月對趙高的猜測,此時外面大亂,他一定會抓緊時間趕回鹹陽,并不會在桑海停留多久,因此,蜃樓剛一靠岸,星月便躍到了甲板上,徑直走向雲中君的雲霄閣。

一年半的時間,足夠星月摸清蜃樓的布局結構,為了節省時間,她特意尋了一條小路,路過機甲房,再轉過回廊,便可直接到達雲霄閣。

不過她行色匆匆,一時不察,在路過機甲房的時候差點與從內走出的一人撞上。

那人穿一身灰色布衣,手拿一個長長的布包,看樣式,似乎是一把劍,他戴一頂碩大的帷帽,看不清面容。

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神秘。

他看到星月,似乎微微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低下頭,後退幾步,将路讓了出來,全程什麽話都沒說,但卻十分恭敬的樣子。

星月掃了他一眼,心裏略有疑惑。

似乎從沒見過這個人?

不過心底的那點疑惑很快就被解藥的事掩蓋了,她沒有多想,點了點頭,就快步離開了。

一入雲霄閣,果不其然,雲中君已經開始收拾他那些亂七八糟的丹藥了,正在為離開蜃樓做準備。

星月信步走近,不鹹不淡的打了個招呼:“雲中君大人,好久不見。”

“星月大人?”雲中君的動作一頓,“星月大人此時不是應該在鹹陽,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星月也不客氣,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前些日子去上郡辦了點事,回來就順道過來看看,怎麽說也是住了一年半,今後可能就見不到了,怪可惜的。”

雲中君一聽她說出了“上郡”兩個字,霎時明白她辦的到底是什麽事,不過兩人都不是什麽良善的人,他也沒把星月後面那幾句話當真。

他的心底浮現了一個猜測,試探性的問道:“星月大人的還魂丹可是沒了?”

“還魂丹嘛,雖說不多可是還夠,”她的目光在那些丹藥上一觸即收,随後轉向雲中君,“其實是那些藥人不行了。”

意識混沌之時迫使人靈臺清明,意識清醒,即為還魂。星月的身體有寒症——這也是她如今內力帶有寒氣的原因——本身就較為虛弱,其實是不大能夠掌控苗裔輸給她的內力的,因此每次試着吸收運用時,都會感到生不如死,甚至叫她疼的失去意識,奈何她不肯放棄,于是雲中君便專門為她煉了這還魂丹。

不過意識雖然清醒了,但疼痛還是存在的,于是她便會不由自主的暴怒,甚至傷害視線內可以看到的一切活物。

剛開始以星魂的能力還能夠控制,但後來,随着星月漸漸完全掌控體內的內力,衆人便發現,她那時的狀态比正常時強大了許多,于是也就沒人敢近她的身,随意給她扔了兩個還沒死的藥人玩玩。

但是......

雲中君有些不寒而栗,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他幹笑道:“若是不行了就再換,星月大人何必執着于那兩個半死不活的人?”

但是陰陽家的星月大人心狠手辣,每次将人打的只剩一口氣之後,偏要将他們的的意識與知覺恢複,讓他們忍着疼痛一點一點救回來,等到那兩人将好未好之時,往往她就要進行下一輪掌握內力的練習,那麽這時,就會再次封住兩人的知覺,繼續折磨,如此循環往複。那兩個人被擡出來上藥的時候,連旁人都覺得觸目驚心。

如今星月雖然能夠靈活運用內力,但受自身體質影響,會有不定時的內力反噬,寒氣侵蝕,痛不欲生,但如果失去意識,內力會逐漸流失,那麽那時候的星月便是最弱的。

她不允許自己有任人宰割的時候。

所以,一直到現在,她的還魂丹沒有斷過,那兩個藥人所受的折磨也沒有斷過。

“怎麽,雲中君大人已經閑到來管我平日的興趣了嗎?”見那人連忙說不敢不敢,她冷笑道,“他們吃的藥沒了,我便從你房間拿了一些,不過可能是喂錯了,如今那兩人啊,瞎了。你看看還能治嗎?”

說完,她惡意的一笑,果然見到那人略帶畏懼的表情。

她垂眸,心底暗諷:一個煉制藥人的人,還有臉覺得我心狠手辣,甚至是感到害怕?這什麽世道!

雲中君緩了片刻,分析道:“咳......星月大人可能喂的是我煉出來的毒。”

“哦~”星月十分配合的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有解藥嗎?”

雲中君:“有,稍等。”

說完,他就在身後藥櫃角落的抽屜中拿出了兩枚丹藥,放到了一個小瓶中,轉過身将其遞給星月,“星月大人,這就是解藥了。”

星月接過藥瓶掃了一眼,就直接裝了起來,“多謝大人。”

解藥到手,星月才算真正放下了一件事,此時心底便又浮起那些疑惑,于是問道:“我方才過來時,在機甲房門口遇到了一個灰衣帶帷帽的人,那是誰?”

雲中君想了一下,這才笑道:“星月大人專心于練功,可能有所不知,那是趙高大人請來的鑄劍師。”

鑄劍師?

星月冷笑,也是,從他身邊養着一群“越王八劍”來看,似乎是對劍極為癡迷的,而且......他似乎對顏師兄的含光劍也頗有了解。

不過......

“一個鑄劍師去機甲房做什麽?”

雲中君:“封陛下......先帝之命,将劍法融入到機關之中,對抗外敵。”

奉陛下之命?誰知道當時是始皇帝還是趙高呢?

星月失了興趣,想要結束這個話題,随口說道:“無趣,敵人都打到家門口了,這才剛開始研制,等融合完成的時候,不知道大秦還在不在。”

雲中君慌忙道:“大人慎言。”

星月哼了一聲,沒回話,又聽那人說道:“不過并不是剛開始研制,已經有許久了,此時也快要完成了。”

“哦?”星月一挑眉,順口問道,“許久是多久?”

雲中君想了想,道:“似乎是從大人您來了之後幾天,那鑄劍師也被請上了蜃樓。”

星月腦海中有什麽迅速閃過,不過速度太快,她并沒有抓住,當下便不以為意的笑笑,随意說了個“是嗎”作為話題的結束,而後也沒再說什麽,道了句告辭,轉身離開了雲霄閣。

預計中的探訪小聖賢莊沒有成行,因為陰陽家傳來了急信。起義大軍來勢洶洶,胡亥病急亂投醫,竟開始使喚陰陽家的人上戰場殺敵,人數不夠,只好将在外游蕩的星月急召回去。

于是她便決定直接回京,路上順道就将解藥送了,完成交易。

==

此時的小聖賢莊舊址——

一個身着副官裝扮的人抱着兩個酒壇走入了營帳,也不放下,就着這個姿勢朝前方的人行了個禮,喚道:“主公。”

案桌旁有一人,一身深藍色對襟長袍,衣衫上有一些桃花暗紋,明明應該是風流人士采取的樣式,偏到他身上卻不顯得突兀,明亮的金色發冠将長發束在頭頂,十分規整。

聽到旁人的呼喚,那被稱作主公的人将視線從案桌上的地圖移了開來,放到了來人身上。他這一轉頭,便能讓人發現,這位被喚做主公的人,也不過是個而立之年左右的年輕人,不過令人驚訝的是,那人的眉目間竟有如同老人一般的平靜,仿佛世間任何事,都不必放在心上。

那位主公接過酒壇,小心翼翼的将那上面的泥土清理幹淨,這才拿開了酒塞。霎時,一股濃郁的梅花香氣鋪滿了整間營帳,無孔不入的侵襲着人的感官,還沒有飲酒,卻像是已經醉了。

“哇~梅花酒啊~”那位副官模樣的人閉着眼深吸一口氣,贊嘆的說道。

主公笑了笑,擡眼看向那人,“鼻子倒靈,逸風,怎麽聞出來的?”

被喚作逸風的人嘿嘿一笑,道:“還未找到您之前,我在客棧當過跑堂小二,那客棧中酒多得是,聞多了,也就熟悉了。我不僅知道這是梅花酒,還知道那釀酒的人定是十分用心的。”

主公有些驚訝,“為什麽?”

“這酒香中有着冬日的冷冽,一定是梅花開的最好的時候就摘下來釀酒了,而不是暮冬時節的落花,那麽釀酒人應該是想要保留花汁,因此,清洗花瓣的時候就需要格外小心。重了,花瓣就破了;輕了,花瓣又洗不幹淨,由此看來,那釀酒人一定是花費了許多耐心和精力,當然算得上用心了。不過,”頓了頓,他好奇的問道,“主公是怎麽知道這裏有兩壇酒的?”

那主公只是笑,看着案桌上酒壇中的梅花酒,不回答。半晌,他突然拿起酒塞,将它放回了原處。

逸風咦了一聲,問道:“主公不打算喝?”

那人搖了搖頭,指着地圖說道:“聽聞陳勝派人攻占原趙國轄地,我想,我們自己的東西,還是不要勞煩別人了吧。”

逸風眼裏閃着興奮的光芒,藏了這麽久,終于要出戰了嗎!

他立刻站直,說道:“是!我這就告訴于望将軍,全軍整隊,馬上出發!”

說完,他就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

主公坐在原地,他的手緩緩拂過酒壇的外壁,感受到一股涼意,他收回了手,目光落在地圖上的某一點,眼神逐漸變得幽深。

他對權力不感興趣,但卻不介意将這水,攪得更渾一些。

畢竟大秦,已經氣數将盡了。

==

劉季端坐在主坐上,一身衣服穿得整整齊齊,再也沒有當年農家時候袒胸露乳的模樣,俨然一副君子做派——如果忽視他手中把玩的兩個骰子。

他看向下首坐着的張良,問道:“如今可否?”

張良颔首:“可以起兵。”頓了頓,他又道,“不過,要用起義軍的名義。”

手中不停旋轉的兩個骰子一停,劉季問道:“為何?”

張良将兩個袖子合攏,淡淡道:“起義軍中大部分是民,攻擊力不強,整體意識薄弱,雖然有項羽派去的下屬指導訓練,但兵少民多,素質依舊無法提升,客觀的說,這場起義不一定能夠成功。如果這種情況下自立為王,樹大招風,大秦不僅會保留一部分兵力對付我們,還會在最終起義失敗的時候,将全部的兵力第一時間轉到這裏。但以起義軍的名義則不然,秦軍只會以為我們是響應者,憑借一腔熱血,并沒有多少力量,那麽他們會用全部的力量對付起義軍的主力——陳勝和吳廣,等事情結束,我們再正式拉開反秦大旗,一切都會變得容易起來。”

劉季摸了摸下巴,眯眼道,“沒想到你是如此的......”

張良的目光轉了過來,“什麽?”

“咳......”劉季沒再說下去,轉而問道,“你一開始就想好了?”

張良垂下眼睫,即使那人的話沒有說完,他也大概能猜出是什麽,無非是一些陰險狡詐之類的詞,畢竟當初讓項羽招攬農民充實兵力的也确實是自己。

“也不是,”他回答,“當初我以為人多是好事,寡不敵衆,在各方面都落後的情況下,人數優勢畢竟也是個優勢。不過......前些日子碰到了一件事,讓我覺得我可能是錯了。”

“子房......竟也會覺得自己錯?”

這下劉季是真的驚訝了,從他們相識開始,張良在他面前就一直是個淡定的人,不輕易袒露自己的情緒,遇事沉穩,足智多謀,也因此,他才會請那人做他的軍師。但他從來沒想過,“錯”這個詞會從他的口中說出來。

“無錯之人是謂聖賢,我可沒那麽自大。”他輕飄飄的看了劉季一眼,繼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嘆了口氣。

他真的已經做了太多的錯事了。

“唉~”主座上的人也發出了一道不算很假的嘆息聲。

張良挑眉看了那人一眼,只見劉季看着手中的骰子,悲痛地說道:“想想以後可能就沒有時間碰他們了,不如......”

說着,他将目光轉向張良。

突然意識到他想說什麽,張良微微笑了一下,接着站起身

——扭頭就走。

“诶!別走啊,子房!”

“就賭一局,就一局!”

“子房,子房!”

身後那人竟直接追了出來,還在锲而不舍的呼喚着,張良眼角一抽,快步走進自己房間,揚手,房門“啪”的一聲,緊緊關上,直接把那人關在門外。

門外那人不死心,一邊拍門,一邊勸道:“生活吧,不能那麽無趣,你說你,成天只會下棋喝茶,有什麽意思呢?”

張良沒理他,走進內室,對着屋內早已存在的另一個人問道:“查到什麽了?”

張安看了門外一眼,見張良沒什麽表示,這才回答道:“張平調查到,兩年前,重傷的小師姐被人帶上蜃樓,半年前才以陰陽家星月大人的身份出現在鹹陽宮中,見過星月的人都說此人喜怒無常,陰狠毒辣,無論對誰,只要不喜,就會出手,是個完全憑借心情做事的人。而半月前,是她第一次出鹹陽,目的地是上郡。”

門外的聲音可能是打了雞血,這麽長時間竟還是沒放棄,“......适當的賭博是有益身心将康德,能夠使人神清氣爽,精神百倍......”

“唔......”張良擡眸看向垂首站着的人,又問道,“兩年的時間,張平竟一點消息都沒有,怎麽我一說調查,就查出來了呢?”

張安的眼神閃了閃,他看着地面,解釋道:“少爺,您也知道,張平只是潛伏在鹹陽宮內,因此對蜃樓裏面的事情并不知情,而半年前陰陽家突然回京,他一直在調查原因,就忽視了多出來的這號人物,更何況,那位星月大人并不怎麽在公開場合露面,他沒發現,也是情理之中。”

張良坐下來,點了點頭,似乎是頗為認同一般,慢吞吞的說道:“确實是,情理之中。”

一聽這話,張安心知不妙,立刻跪了下來,連忙道:“少爺息怒。”

拍門之人終于累了,嘟囔了一聲“切,不理我”就慢悠悠的離開了,腳步聲漸遠,周圍安靜了下來。

便聽張良的聲音淡淡的響起:“息怒?我息什麽怒。他忽視是情理之中,半年光顧着查一件事亦是情理之中,就連他能提前告訴我朝中會派人去上郡殺死扶蘇,卻沒查出來那個人就是星月,這也是情理之中,是不是?”

他直視着跪在地上的人,語氣平淡,目光如刀,“你們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嗯?”

張安的下巴猛然繃緊,許久,才咬牙說道:“只有......這一件......”

擡眼見那人的目光,淡漠無情,仿佛直直的看到了他的靈魂,張安的話音一頓,猛然間那人已經知道了自己的隐瞞,自己如今的欺騙也只不過是徒勞。

他苦笑了一聲,大有些不顧一切的意思,“是我,隐瞞了所有關于她的事情。”

“呵,”張良一聲冷笑,五根手指在案桌上規律的敲着,“隐瞞,欺騙,卻還理直氣壯,張安,看來在下這裏,是容不下你了。”

張安身形一僵,猛地擡頭,“少......少爺......”

張良沒有回答,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自顧自的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

涼的,就像不能相信的人心。

“少爺!張安知錯!”意識到張良的話不似作假,張安立刻磕起了頭,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咚”“咚”的聲音響起,聽的人肉痛,很快,他的額頭上變得青紫,将要滲出鮮血。

張良依舊沒有阻止,直到那人的額頭終于有鮮血流下。

他将茶盞拿開,想要放到案桌上,同時淡淡說道:“你欺我瞞我,是為不忠;對救命恩人不僅沒有心懷感激,反而滿是成見,是為不義。如此不忠不義之人——”

“——那是因為她是你多年愧疚的罪魁禍首!”張安的眼中不知何時噙滿了淚,透過朦胧的視線看着那人,卻再也無法忍受的怒吼出聲。

張良的動作一頓,不知在想些什麽,呆呆的,沒有動,也沒有回答。

張安的鮮血從額頭流下來,劃過眼角,混着熱淚滾滾而下,如同一滴血淚,無盡的悲涼。

他的情緒一時收不住,繼續大聲說道:“她剛去往農家,你就通過調查那個鈴铛得知她是陰陽家的人,于是你馬不停蹄的趕往商縣,目的并不是農家內亂,而只是想親口聽她說出真相,并且怕她的身份洩露,身邊的人不信她,會傷害她,對不對!”

說着說着,他的情緒竟奇異的平靜下來,但話音卻沒有就此停止:“可你沒想到你一走,始皇帝就派人剿滅小聖賢莊,我的信在途中被人攔截,導致你知道消息的時候,一切都晚了。師叔沒了,師兄沒了,家......也沒了,你怨憤、自責自己的所作所為,少爺,你當我不知道嗎,這麽多年,你一直活在自己的愧疚之中,不然以你的性格,何至于當時直接陷在思緒中無法自拔?!何至于一怒之下沒有任何思考的就要去刺殺始皇帝?!”

張良終于将茶杯放下了,恍惚間,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片火海,一望無際的,刺眼的明亮色夾雜着熱氣撲面襲來,身體的各個感官都在叫嚣着自責與愧疚,那是一種難言的恐懼。他其實不太記得當時腦海中都想了什麽,只記得難受極了,怕是死亡也比不過,了卻一生或許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可正當那個念頭逐漸強烈的時候,耳邊傳來了女子的呼喚聲,十分混沌的意識中不能分辨那人說了什麽,卻能夠感受到她擔憂的心情。

因為啊,聽聲音,她似乎快哭了。

他當時,突然就不想死了。

張良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身體,轉過頭來看着仍舊筆直的跪在地上的青年,目光中緩緩浮現一絲疲憊,解釋道,“那不是她的錯。”

張安咬着牙,沒吭聲。

“她曾經,讓我回去,”張良的目光放在虛空,苦澀一笑,許久,擡眸看向對面那人,輕聲道,“但我沒聽。”

“所以,這不是她的錯,是我的選擇。”張良看着抿唇不語的青年,捏了捏眉心,有些無奈的說道,“要麽留下将隐瞞的事情全部說出來,要麽,現在就走吧。”

張安當然不想走,立刻一五一十的将張平查到的所有事都說了出來,這次,他沒有再隐瞞。

作者有話要說: 一點一點的将坑都填上。

哈,哈,哈,猜猜那個主公是誰~

猜對了......下一章沒準有親親抱抱舉高高哈哈哈哈哈

本次6400+

☆、Chapter94

星月在路上意料之外的碰到了一個人。

那人橫躺在大路中間,滿身塵土,閉着眼,額頭上還有一個大口子,雖然已經不流血了,但風幹的血跡遍布在蒼白的臉上,甚是可怖。

若不是旁邊還有一只馬,月黑風高,本就視覺模糊,星月可能就直接騎馬從那人身上踏過去了。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下馬,走到了那人身邊,等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