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七回,白馬非馬
的。”
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突然帶了種別樣的誘惑,星月受蠱惑般擡頭看去,四目相對,她仿佛從對方的那雙淺色眸中看到了如大海般廣袤無窮的溫柔情愫。
無窮無盡,起起伏伏,隐約透過來的壓迫,幾乎要令她溺亡。
似乎是感受到了危險,星月的神經一下子緊繃起來,雙手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衣襟,磕磕絆絆地問道:“你……你想要什麽?”
那雙眸中的感情沒變,張良輕聲道:“答應我,永遠不要不告而別。”
許是那人的聲音太過低沉,許是那人的語速太過緩慢,又或許是他的語氣太過深情,星月幾乎沒有猶豫的就回答了一聲:“好。”
她的話一出口,只聽那人輕笑一聲,方才的壓迫一瞬間消失,仿佛撥雲見日,從陰雲密布一下子變成了晴空萬裏,星月緊繃的神經終于慢慢放松下來,她輕咳一聲,小聲道:“你先放我下來。”
張良不為所動:“你的腳傷了,最好不要自己走。”
星月小心地轉了一下腳腕,那疼痛立刻順着腳向上傳遍了全身,她整個人立刻輕顫了一下。
張良感受到她的動作,微皺了眉,輕聲斥道:“別動。”只是語氣,溫柔的近乎寵溺。
畢竟身體還是自己的,況且如今星月內力被封,身體自愈能力極差,因此她極其識時務的聽話不動了。
見狀,張良立刻朝侯府內走去,只是在跨過大門的時候,才想起來旁邊還有個人,他頓住腳步,扭頭對那人說道:“關于端木姑娘的事,還是需要姑娘自己去詢問,子房怕是幫不了姑娘什麽了,抱歉。”
說罷,也不給那人再說什麽的機會,抱着星月就進了門。
星月在進門之前下意識地看了眼水钰淑,那人的臉色極其蒼白,相比于她這種因為修習陰陽家術法而導致的白有過之而無不及,仿佛在寒冬臘月的時候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實在可憐。
星月擡頭問道:“她來是有什麽事嗎?”
張良腳下步子不停,答道:“她想去端木姑娘那裏幫忙,但又怕端木姑娘不同意,于是希望我能幫着說些話。”
“幫端木蓉的忙?”星月道,“那裏不是已經有了一個高月了嗎?”
張良道:“高月現在大部分時間和天明一同在項羽那裏,現在在端木蓉身邊的只有蓋先生。”
星月挑起一邊眉,暗暗想道,這配對配的挺快的嘛。
張良:“不過說起來……”
“嗯?”星月擡頭。
張良将她放在床上,“似乎高月和天明今日會過來。”
星月在床上找了個舒服的坐姿,問道:“過來幹嘛?”
張良搖頭,“不清楚,說到底他們墨家的事,我如今并不好插手。”
星月了然,識趣的不再問,就見張良向門外走去,邊走邊道:“我去請一下端木姑娘,你呆在這裏不要動。”
星月沒吭聲,張良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背對着她,背影無奈而堅定,說出來的話輕且緩慢。
“師妹,我不喜歡她,以後,也不會喜歡她。”
說罷,他維持着方才的速度,走出了她的房間,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地上他的影子逐漸遠去,最終消失不見,耀眼的日光從大開的房門處照射進來,在光芒中能看見細小的塵埃在輕輕飛舞,屋中靜谧極了,連院子中的一兩聲鳥叫都覺得太過吵鬧了。
星月呆坐了很久,回神的一瞬間突然想起——
忘了告訴張良,那林子中的一群人到底是誰了!
==
張良的話果然沒錯,高月和荊天明晚上的時候到達了砀郡,而且在第一時間去了端木蓉的住處。
而醫仙不愧是醫仙,雖然星月亦會醫術,但她絕對做不到讓自己中午上藥晚上就活蹦亂跳的程度。
她自愧不如并且十分感激。
感激的方式就是……半夜潛入端木蓉的庭院。
畢竟月黑風高的,有什麽壞蛋可就不好了,她只是想保護醫仙大人的安全。
劍聖?
墨家巨子?
萬一這天夜裏,他們恰巧都熟睡了呢?
星月認為自己想的很有道理,于是她毫不猶豫的偷偷進入了一個燈火昏暗隐有水聲的房間裏
——高月的房間。
聽着屏風後面傳來的陣陣水聲,星月挑眉,正在沐浴……可真是為自己提供了便利。她環視了四周,将搜索重點放在了那人帶來的行李中。
一無所獲。
星月摸了摸下巴,沉思,如果衣服、包裹裏都沒有,難道被她貼身守着,連沐浴都不摘?
如此想着,星月輕輕挪動腳步,朝屏風走去。
一步……
兩步……
等到她終于走到屏風後,小心翼翼的朝裏面望去的時候
——那人恰好背着她從浴桶中站起身!
光滑潔白的美背一覽無遺,嬌嫩的肌膚似乎吹彈可破,像一份高貴的手工藝品,讓人禁不住地想去觸摸。此情此景,無人不會為此驚嘆,甚至呆怔在原地。
星月也不例外。
可她不是因為那人美妙的肌膚,而是——
——那人右肩上的一個印記!
她一直找的東西,竟然以印記的形式刻在那人的身上,出現在她的眼前!
為什麽?
為什麽高月身上有玉佩樣式的印記?
那燕國的玉佩呢?
燕國流傳下來的到底是真正的玉佩還是只是一個這樣的印記?!
太多的問題一瞬間沖入腦海,星月有一瞬間的愣神,竟恍惚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沒發現,那人已經要轉過身來!
“誰!”
似乎是感知到什麽,高月依舊維持着背對的姿勢,但招式已經毫不猶豫的放了出來!
星月被那一聲低喝猛地拉回神,一瞬間,她就知道大事不妙。
那人放出的——竟是一招魂兮龍游!
要不要一開始就放大招啊!
星月有些無奈,若是之前,她當然不會怕這一招,打回去都是輕而易舉,可如今她內力被封,根本擋不住,況且她的輕功在這狹小的房間內施展不開,簡直是進退維谷!
正在她兩難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力道,将她猛地向後拉去,接着,帶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開窗,逃出,一氣呵成!
作者有話要說: 3800+
愚人節快樂~
嘻嘻嘻,不知今天各位有沒有皮一下呢?
☆、Chapter102
時至深夜,張安終于整理完今日的消息,正想去少爺那裏彙報一下,誰知剛路過侯府大門,就與本應在門外當值的小厮撞了一個滿懷。
張安後退兩步,保持平衡後問道:“發生了什麽,怎麽急急忙忙的?”
那小厮一見他,立刻松了一口氣,連忙道:“門外來了許多人,為首的說是張先生的故交,我想去通報,但又怕現在在那裏守着的人應付不了他們,正好您來了,您看這?”
張安心道:故交?少爺什麽友人我沒見過,但沒有一個會做出深夜來訪的事情啊,怕不是敵人僞裝的?
于是當即說道:“你先去通報,我去大門處看看。”
說罷,就立刻朝侯府大門走去,可推開門的那一刻,卻是真真正正的呆在了原地。
來人一身深藍色長衫,滿頭長發被一頂金色發冠束起,就如同幾年前常見的一般,整個人就是大寫的端方,他的眉目間依舊有着清淺的笑意,柔和的如同春日的風,是那種一看就能心生好感的模樣。
此時,他正随意的與門口的小厮說着什麽。
下一刻,餘光似乎看到了門內出來的人影,那人笑着轉頭,不知何故,張安從那人一貫平和的面容中,看到了些許淩厲。
或許歲月終于對他做了什麽,但畢竟,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
他試探性地問道:“……二師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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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轉身,毫不顧忌剛才自己被這人救了的事實,張口便問:“怎麽這麽晚才來?這一點都不像你的作風,星魂。”
“我的作風?”星魂上下看了看她,道,“我認為先浪費時間得救你這個廢物才是更不像我的作風。”
星月看着不遠處的院子突然亮如白晝,明白這是高月開始找人了,雖說他們離的足夠遠,但她如今也懶得和他打嘴仗,催促道:“少廢話,先把我的內力解開。”
星魂也明白正事要緊,當即在她身上點了幾處大穴,星月頓時覺得身體輕松了不少,不過随之而來的,還有刻骨的寒意。
“唔……”星月悶哼出聲,許久沒接觸到這種感覺,一時有些受不住。
星魂涼涼的看了她一眼,沒動,也沒出聲。
不過星月如今的忍耐力驚人,不過一瞬,神情便已經恢複自然,她看着鹹陽的方向,突然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胡亥已經死了吧。”
星魂有些驚訝,挑眉道:“沒想到你在這裏,消息也如此靈通。”
星月汗顏,心道:不好意思,在現代學了幾年歷史,加上連蒙帶猜,這才得出了這個結論。
不過她面上一本正經的問道:“是趙高?”
星魂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突然道:“東皇閣下前些日子手中把玩着半枚玉佩,我看着有些眼熟,今日才想起,先皇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星月了然,看來胡亥的死,弑也摻合了一腳,為的就是從趙高手裏拿到嬴政的那半枚玉佩。
難道這也是玉佩中的一個嗎?
半枚玉佩?
……
等等!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天明脖子上也有半枚玉佩!
這之中會有什麽聯系嗎!
“你怎麽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星月回神,就見星魂正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她扯了扯嘴角,道:“這不是見了你嘛。”
星魂一噎,半天沒回話。
看着那人極其不好的臉色,星月得意了一陣,适時得道:“走吧,該回去了。”
星魂正要與她一道離開,就見這人腳步一頓,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扶額嘆道:“原來他早就預料到了。”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星月一轉身,直接向反方向躍去。
星魂皺眉:“喂!”
可那人已經走遠了,他抱臂思考了一瞬,終究沒追上去,順着腳下的路先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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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本想直接去張良的房中,但找了半天發現沒人,只好在院子中漫無目的的游蕩,希望遇到個人能給她指條明路(不是)。
萬幸,在她轉過第三個回廊之後,終于遇到了一個人。
……但卻是不怎麽想見到的人。
繞是星月反應極快,在看到一抹綠的時候就轉了身想要離開,但奈何那人眼神也不錯,心中更是想要搭讪,于是直接脫口而出:“白芷姑娘。”
星月真想來個否認三連:我不是!認錯了!別瞎說!
但現實是—她緩緩轉回了身子,假裝剛看到的模樣,揚唇道:“怎麽,竟還敢與我打招呼,不怕我殺了你嗎?”
她有些惡劣的笑着:“這次,可沒人能救你了。”
聞言,水钰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但很快反應過來,站在原地,低下頭,有些緊張地說道:“你既然是張先生的師妹,應該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人。”
星月頗為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他是他,我是我,縱然我們之前是師兄妹,但這與我殺人并沒有什麽必然的聯系,同樣的,這也并不能阻止我殺人。”
她看着對面這個緊張到身體有些微微發抖人,突然覺得很有趣,是不是那些養在閨閣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都這麽無知愚昧?
她摸了摸下巴,挑眉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水钰淑抿了抿唇,終于下定決心一般,猛地擡頭說道:“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張先生的師妹,你再這麽下去,毀的不只有你的名聲,還有他的,他們會說:既然師妹如此惡劣,那師兄也不會差到哪去,說不定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可他分明不是個這樣的人!”
星月抱臂的手指随意地敲着,漫不經心的說道:“與我何幹?”
水钰淑一愣,目光中有些震驚,“你,你不是他的師妹嗎,那你怎麽能在他身邊這麽傷害他,只有你離開了他才能過得好啊。”
星月嗤笑一聲,面含諷刺,又道:“與你何幹?”
這下那人失去了剛才的氣勢,臉上突起兩團紅暈,小聲道:“我只是,想讓他過了好一點……”
星月歪着頭,眼珠滴溜溜的轉了兩圈,突然笑了出來,輕快的道:“好啊。”
水钰淑再次愣住,“什麽?”
星月極其有耐心的重複道:“我說,好啊。我現在就離開,煩請水姑娘告訴張……我師兄,傷已痊愈,白芷還有要事處理,便先行離開了。”
星月看着她微笑:“一定要把話帶到哦。”
水钰淑鄭重地點了點頭,目送着那人轉身輕巧一躍,便翻出了院子,再也沒了蹤影,她這才将自己緊緊攥着的手慢慢松開,上面因為用力過度已經有了指甲留下的紅印。
她才不會帶話呢,她就要讓張良看到,他的師妹是多麽無情無義的一個人,竟連招呼都不打就直接離開了。
她絕對,絕對不會讓傷害他的人留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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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師公?”
那人的笑意加深,還未回話,就聽得門內再次響起一陣腳步聲,接着,便邁出了一道青蓮色身影,只是來人的一只腳剛剛邁過門檻,便再也動不得了。
張良望着對面那人,臉上因接待來訪的友人而端起的禮貌的微笑逐漸僵硬,變成了呆滞,最後是一種孩子般的迷茫,仿若突然遇到陌生事物一樣的驚慌無措。
那人看着張良的表情,有些無奈,但終究是欣慰地笑了。
直到此刻,張良終于如同還魂一般,眼中以旁人清晰可見的速度出現星星點點的光,他緩緩張口,終于吐出了經年未語的字眼:“……師兄。”
是當年小聖賢莊的二當家——顏路——他的,二師兄。
聲線有些發抖,聲音帶着喑啞。
“看來你在這條路上走得很好,子房。”他說。
“不,一點都不好,”張良搖頭,語氣很是急切,“我以為你們都……”
後面的話語在看到那人的目光之後就再也說不出來了,那目光柔和平靜,如同當年在小聖賢莊經常看見的那般,讓他仿佛有種錯覺,一切似乎都在昨日,什麽都沒有變過。
張良深吸一口氣,終于笑了起來,他看了看旁邊從一開始就被無視的十幾位士兵與一個副将,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從前得到的消息,心中一瞬間了然,他擡起一臂,道:“深夜到訪,必有要事相商,趙王,請。”
于私,二人确是師兄弟關系,但于公,顏路如今可是自立為王,身為趙王,定然應該被對方有禮的請進侯府,方能樹立在下屬面前的威信。
顏路自然知曉他的意思,于是點頭道了聲“有勞”,便直接邁入了侯府大門。
張良與顏路在一行人的最前方走着,雖說表面上裝得有禮恭敬,但張良仍舊忍不住詢問他的近況。
“師兄當年……是如何活下來的?”
顏路道:“我曾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再次睜眼是在一個木屋內,是趙國殘存的兵力終于找到了我,将我救了出來。”
張良沉默片刻,終于遲疑着問道:“師兄不是曾說不會參與到紛争中來嗎?”
顏路似乎本不想回答,但架不住張良毫不回避的視線,終于輕輕一嘆,道:“他們找了我許久,子房,我必須給他們一個交代。”
“可這并不是師兄想要的。”張良抿了抿唇,頗為不贊同的樣子,“師兄本就是平和的,戰争一事,需鋒芒畢露,并不适合師兄。”
顏路無奈,“确實不适合,但既已經選擇了這條路,便只能走下去了,不是嗎?”
張良似乎想到了方才在門外他所說的第一句話,想到了幾年前在小聖賢莊二人在回廊處交談的內容,不由得低低一笑,道:“确實是呢。“
二人轉了個彎,前方就是張良如今所在的院子,顏路終于緩緩問道:“小芷……她如今還好嗎?“
“我正要與師兄說,師妹她如今也在……”話還沒說完,待看見從他院子中出來的一襲綠衣,他突然住了口。
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顏路正聚精會神地聽着他的話,卻沒想到停頓許久都沒有下文,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發現那人正望着前方一個緩緩而來的身影。
顏路心中狐疑:莫非子房喜歡上了別的女子?可之前據我觀察,子房明明是對小芷有情的啊。
他輕咳一聲,輕聲問道:“這位是?”
不知怎得,張良突然下意識地皺了下眉,但轉瞬便恢複如常,微笑着到:“是水钰淑水姑娘,我在路上救下了她,如今她暫住在侯府。”
就說了句話的功夫,水钰淑已經走到了二人身前,張良為她介紹道:“這是趙王,亦是在下的師兄。”
水钰淑盈盈的福身行禮,“趙王,張先生。”
顏路示意她不必多禮,那人點點頭,就聽得張良問道:“水姑娘找在下可是有什麽事?”
水钰淑似乎猶豫了一下,半晌,小聲道:“我看到白芷姑娘剛剛獨自離開了,不知先生是否知情,便想着來告訴先生一聲。”
張良心道果然,內心不由得一嘆,師妹怎麽走得如此湊巧,并且……說好的不會不告而別呢?
他有些無奈地看着顏路,道:“方才還想說她也在這裏,沒想到就片刻功夫,她便離開了。”
顏路問道:“是……回了陰陽家?”
張良點頭,“應該是的。”
他一扭頭,發現水钰淑仍舊恭敬的低着頭,十分聽話的樣子,他內心不由得再次一嘆,面上卻溫和的道:“多謝水姑娘的消息,更深露重,姑娘也回去早點休息吧,張安,送姑娘回去。”
張安應了一聲,接過小厮的燈籠,等着水钰淑行禮過後,便随着她一道走了。
顏路望着女子的背影,心道:看來是不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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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星魂沒有等她而是先行離開這件事,星月一點都不介意,畢竟這才是他的風格,他來已經是“屈尊纡貴”,再等她?
她怕是會懷疑這人有什麽企圖了。
又幾日,星月終于回到了鹹陽,可沒想到,第一面見到的,竟是——章邯與韓信。
縱然胡亥死了,這阿房宮的建造還是沒有停止,遠處的鞭笞、咒罵、唉聲嘆氣不絕于耳,眼前又有一隊農夫被驅趕着走向建造的地方,各個瘦骨嶙峋,面如死灰。
章邯與韓信就站在不遠處,那将軍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像是不忍,但又有些無力。
星月恰好路過,便就上去打了個招呼。
章邯一手扶着腰上佩劍,對星月點頭算行禮後,道:“星月大人果然事務繁忙,竟然到了數日不歸的地步。”
星月覺得有趣,當時她被帶走這人明明也在場,如今這般,分明就是懷疑自己已經背叛了帝國,還說得如此正經,裝什麽大尾巴狼呢?
她笑的揶揄,漫不經心的道:“章邯将軍也是不逞多讓,每日在這裏監督那些農夫幹活,不得有片刻松懈,也很忙吧?”
似乎戳到了痛處,章邯面色一僵,幹巴巴道:“我還有事,恕不奉陪。”
接着,便逃也似的離開了。
星月內心頗有感嘆,想來章邯此人,也是一介忠臣,奈何如今被用來做此等……天怒人怨之事,也真是叫人同情。
她一轉頭,卻瞧見韓信依舊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視線似乎落在不遠處正在搬磚的那些人身上,但又或許沒有,不得而知,畢竟此人本就難測,無法看透。
星月突然想到了什麽,勾唇一笑,道:“你還在觀望嗎?”
那人有些渙散的眼神似乎立刻聚焦起來,他将整個身子面向星月,面上依舊沒什麽波瀾,只是道:“星月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只是好奇,”星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靠近他耳邊,說道,“将軍和小兵,你更喜歡哪一個?”
她緩緩遠離,看着那人垂眸不語的樣子,笑得意味深長。
火既然已經燒起來了,那她當然要火上澆油,讓其燒得更旺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火上澆油的女主不是好女主。
小聲誇一句,水姑娘真是助的一手好攻。
本次4800+
三天小長假,各位出去浪了嗎,反正我是去了(●'?'●)
☆、Chapter103
“喀拉“
“咣當“
“……快點!這個老不死的,別偷懶!……”
斷斷續續的聲音穿透牆面回蕩在空曠的甬道內,星月站在黑暗中,低低的發出了一聲嘆息。
生而為人,卻如此不平等。
可她似乎除了嘆息,什麽都改變不了。
收回思緒,星月将視線落到眼前的場景中——是一望無際的黑。
僅有的光源在身後暗門關上的一刻消失殆盡,星月只好結合陰陽家術法釋放出自身的內力。冰藍色的光芒在周身亮起,照亮了前方半尺遠的道路,也将甬道的環境展現在她眼前。
甬道不寬,大致只能容許兩人同行,整個環境都是土坯,粗糙并且潮濕,偶爾能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在這靜谧的通道中聽起來有些瘆人。
但很奇怪的是,地上的路倒是平坦且幹燥,似乎打造這個通道之時就只專注于這一條路了。
星月穩穩的朝前走着,她不得不承認,陰陽家術法的優點在這種時刻就顯露無疑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時帶着光的。
早在嬴政執政時期,阿房宮已經修建了大部分,但卻很少有人知道,在蜃樓還沒出現之前,陰陽家的奇女子——東君焱妃——就被關在阿房宮的最底層。
包括星月,她也不知道,并且暗地裏調查了很久,但依舊一無所得,直到回鹹陽的幾日後,一個自稱張平的人塞給了她一個小木牌。
“所以他到底是從哪裏知道的啊!”
不止知道她在做什麽,還知道問題的答案。
空寂的地方響起了星月無聲的抱怨,手中的小木牌被她碾碎成沫,随手扔了。
——那上面寫的是她此時的所在以及一句處處透露着那人狡黠的話:
師妹,有一個好消息希望可以當面告訴你。
星月心道:怕不是騙自己過去的小伎倆吧。
雖然內心深處竭力告訴自己這才是正确的,但腦海裏又抑制不住的冒出了另一個想法:
……萬一真的有什麽好消息呢?
不過這個想法還沒來得及細細分析,就被暫時擱置了下來——前面沒路了。
星月皺了皺眉,擡手觸碰面前的石壁。
真實,堅硬并且,幹燥。
“不對,不是幹燥的……”
星月很快否認了自己的想法,雖然在石壁的表面上摸不到水珠,但牆壁上的水分并沒有消失,而是——凍住了。
聽聞東君焱妃被關押在萬年玄冰陣中,那麽看來,她或許已經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了。
“怎麽進去?”
星月看着面前的石壁思考了一下……
……沒想出來。
所以她決定用蠻力破開。
四周的內力被她收回,周圍環境轉瞬落入黑暗之中,她正要聚氣成刃揮向石壁——
突然瞧見石壁上方有些金色的光。
忽閃忽閃,上下飄浮。
星月定了定神,仔細看去,發現那是一只三足金烏。
那只金烏歪頭看了她兩眼,而後轉身,直接穿過石壁,消失不見。
星月毫不猶豫地跟上,果不其然,那塊石壁如今猶如一個幻象,未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是真的幻覺,還是只能靠焱妃的指引?
不過這個問題并不那麽重要,因為她此時已經看到了她想見的人。
“你是星月?”
那人站在前方,毫不避諱地打量她。
星月微微一笑,極其禮貌的道:“東君大人慧眼。”
焱妃臉上無甚表情,淡漠得道:“沒什麽慧眼不慧眼的,這地方偶爾也會來些客人,聽聞星魂的姐姐回來了,我看你與他七分像,于是有了猜測。”
星月心道:七分像,那真是太不幸了。
面上卻只是笑笑,沒再接這個話,而是直入主題:“東君大人,我此番前來,是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
焱妃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道:“東皇太一身邊的紅人竟會向我這個犯人請教問題,你不覺得太好笑了嗎?”
“大人一定是沒聽過‘不恥下問’四個字。”星月懶得與她再繞彎子,皺眉問道,“蒼龍七宿的秘密到底是什麽?”
焱妃看了她兩眼,目光中微有些訝異,“秘密不是已經被月兒解開了嗎?”
“七王齊聚,彤雲乍起。玉龍顯形,天下歸一。”星月直視她緩緩道,“我大膽猜測,七王齊聚是指七國的銅盒出現在一處,但後面的‘彤雲乍起’與‘玉龍顯形’又是什麽意思?個中道理,還望大人指點。”
那人嘴角的笑意完全消失,又恢複了之前冷漠的樣子,她側過身,道:“我自陰陽家存在之始便一直在尋找,可至今,除了月兒解出的這十六個字,一無所得。”
星月冷笑一聲,抱臂道:“大人研究蒼龍七宿多年,如今告訴我,一無所得,未免難以令人信服。”
焱妃側頭,“我為何要騙你?”
“按理說你是沒理由騙我,但若是這個秘密涉及到了你所珍愛的事物……”看着對方逐漸變得淩厲的眼神,星月輕聲說出了後面的話,“比如……高月公主?”
“你威脅我?!”
焱妃轉過身,直視着星月的視線中透着深深的殺氣,她面無表情,卻更能讓人感覺到一股寒氣。
“當然不是,”星月依舊在死亡的邊緣試探,“我其實是想說,前些日子突然發現了高月公主右肩上的秘密……”
星月嘻嘻笑了兩聲,道:“這句才是威脅。”
那人一聲冷笑,“殺了你就沒有威脅了。”
話音一落,焱妃身後驟然出現一雙黑色羽翼,一只巨大的三足金烏朝着星月的方向猛然沖出
——魂兮龍游!
星月雙手微擡,一道冰盾立刻擋在身前,冰盾周圍還伴着絲絲的寒氣。
金烏轉瞬而至,金與藍碰撞的瞬間迸發出耀眼的光芒,巨大的沖擊力令星月禁不住地退了兩步,而後右手收回內力,一個左側身閃開了金烏的攻擊,腳尖點地後躍了一段距離。
那人明顯憤怒未消,擡手又要攻擊,星月道:“殺了我,東皇閣下會知道。”
焱妃動作一頓,星月見狀,玩味一笑,道:“東君大人真當我會毫無準備的就來嗎?這個消息不止我一個人知曉,若我今日沒有出去,那麽明日,知曉消息的人之中就會增加一個東皇閣下了。東君大人認為殺了我,值得與否?”
焱妃眼中殺意漸退,收回手,“都說新來的的星月大人喜怒無常,不與任何人親近,沒想到,傳言竟是錯的。”
星月搖搖頭,道:“對也不對,我确實不與人親近,但不親近不代表不相信啊,東君大人可能是忘了,我與星魂就算是再不對付,可還有一層血緣關系在呢。”
焱妃垂下眼睫,似乎是想起了什麽,頗為感慨的道:“于如此複雜的陰陽家環境中都能尋得一個可托付之人,倒是難得。”
星月笑笑,她才不會說剛才那些話只是她瞎編的呢。
告訴星魂?不存在的。
星月正了臉色,終于再次談及此行的目的: “東君大人,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談談正事了?”
焱妃嘆了口氣,神色中似乎帶了一些疲憊,“很久之前,有人曾告訴我,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可是我不信。”
她将目光落到那只立在不遠處的三足金烏之上,語氣很是悲傷,“我恣意妄為,心狠手辣,為達目的殺了很多無辜的人,于是代價終于來了,可我沒想到,這個代價……報應在我的女兒身上。”
星月皺眉,遲疑的問道:“所以高月右肩上的印記才是燕國銅盒裏的東西嗎?”
“不,”焱妃面向她,眼神空洞,“月兒才是。”
星月一愣,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焱妃道:“我想你已經知道了,每個國家有一個傳承下來的銅盒,但燕國的銅盒是空的,因為燕國要守護的,其實是繼承人。”
“我亦不知那十六個字是何意思,但我猜測,應該是找到七國守護的銅盒,完成某種儀式,從而達到天下歸一。”
星月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難道為了給弑湊成七個銅盒,她還要把高月抓來嗎???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了。”
星月心中明白,後來焱妃就一直囚于陰陽家,那麽這句應該是真的。
于是輕聲道了謝,便欲轉身離開。
可身子未動,那人聲音再度傳來:
“星月大人,希望你能信守承諾。”
星月擡眼看她,那人眉眼依舊驕傲,但神色中明顯多了份擔憂,像清冷的仙子突然有了人氣,整個人顯得溫柔了些許。
星月直視着她,十分鄭重的道:“大人放心,我不僅不會洩露她的秘密,還會盡可能的保護她。”
焱妃微微點了頭,轉過身,不再看她。
星月最後看了她兩眼,而後驀地轉身,從來路離開。
最後的視線裏,是那人的背影,孤獨,蕭索,像一個神邸,擁有無邊法力,卻空守一方虛無。
明明有着世上最親近的人,卻有可能再也無法相見。
可憐。
她突然想見見星魂了。
星魂的房間與她的相隔并不遠,屋內陳設也相差無幾,加上星魂星月都不是什麽熱衷于裝飾的人,星月有種回到自己房間的錯覺。
不過當那人從座位上用嫌棄的目光瞥了她一眼之後,那點錯覺頓時消失殆盡了。
“來幹什麽?”
似乎是真的十分不悅,星月還沒進屋,他就已經發聲詢問了。
星月也不在意,自顧自的找了個地方坐下,這才說道:“來看看我親愛的弟弟在做什麽。”
“你竟也會關心我?”星魂挑眉,滿臉不信,“聽聞東皇閣下已經告訴了你荀況那老家夥的消息,你為什麽還在這裏?”
沒錯,早在星月剛回來的時候,弑就告訴了她有關荀況的現狀——已故,屍體被李斯帶走,埋在了澧縣外竹林裏。
無名墓碑的不遠處。
雖然心裏早就做好準備,但依舊免不了悲傷。
那兩個待自己如同親生孫女的人,終究都不在了啊。
而她如今,怎麽有臉去見那兩個人呢。
“算了,那是你的事,如果你沒事,就別來打擾我,我沒有你那麽閑。”
許是星月陷入回憶太久,一直沉默,星魂不耐煩起來,開始趕人。
星月回過神來,恰巧看見星魂捏眉心的模樣,神色疲憊,眼下有鴉青,明顯是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的結果。
星月抿了抿唇,突然輕聲道:“星魂,你……還記得娘親的樣子嗎?”
星魂的動作一頓,但手卻沒有從眉心處撤開。他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但星月就是能感覺到那人此時很傷心。
傷心到想要哭泣了。
但其實他沒有。
空氣靜默了很久,終于,星魂換換放下了手,擡眼看她,眼底毫無波瀾,“星月大人莫不是忘了,你比我大。”
你比我大,連你都不記得,我又怎麽可能會記得。
“但我……”
“星月大人只是想來和我閑聊的嗎,那抱歉,東皇閣下找我還有些事。”
星月的辯駁被那人毫不留情的打斷,接着,就見他收拾了案桌上的竹簡,理了理衣衫,向外面走去。
星月道:“星魂。”
那人終究停了下來,微微側頭,問道:“星月大人還有何事?”
星月靜默片刻,搖頭,笑道:“星魂大人慢走。”
噠噠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星月努力咽下喉間湧起的血腥氣,也咽下那些未說出口的話。
“不論将來發生什麽事,你都要好好活着啊。”
低喃聲回響在空空的屋子內,除了發聲之人,無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