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5)
迅速的拿出了本本。
麗日星星眼:“那柳老師您的建議是?”
“很簡單,玩騎士信條。”
全班熱熱鬧鬧起哄、笑起來,空氣裏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下課鈴響,柳澄清了一方才言論。
“別當真,大家體育祭加油。”
柳拿起教材和教案出了教室門,後面從教室中傳來的笑聲和交談聲遠去,他溫和而略帶笑意的表情一點一點消失。
就是這樣。只是這樣而已。
“氟西汀是什麽?”
“一種藥。”
松下舉起雙手撓了撓長出胡茬雜亂的下巴,帶起鐐铐相撞的聲音,他掀起眼皮瞟了眼鋼化玻璃對面的相澤。
“選擇性血清素再吸收抑制劑的抗抑郁藥,通常用于成人抑郁症,可惜我是販毒後才有錢買。”
相澤惋惜于他的境遇,不過這件事的是非曲直十分清晰。
“這不能成為你販毒的理由。”
“是是。”松下自己也知道,悻悻附和,“你是把我當查詢網站還是來給我做思想教育來了?”
都不是,面對已知的柳唯一的單箭頭摯友,相澤單刀直入的說明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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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柳,怎麽才能告白成功?”
松下驚呆了:“不是吧?”
有的人在親密關系裏越沒脾氣越不得善終,有的人越面臨進展越膽怯後退,偏偏這兩種人湊一塊去了。
“直說,強勢一點。”老光棍松下自認是個隐藏的情感專家,“講真的,你把民政局搬柳面前他才會懂。”
“民政局主管社會行政事務,救災救濟,未經相關部門許可搬民政局是擾亂公衆秩序行為——柳會這麽告訴我。”
松下不由得扶額長嘆:“你說的對。”
趁柳有課,相澤請了下午半天假來探監,這決定似乎是個錯誤,松下說的并不能作為參考。
“那碳酸锂呢?”
“碳酸锂針對躁狂發作。”久病識藥,松下的知識領域僅限精神科的處方藥方面,“怎麽,你得了躁郁症?”
“沒。”
柳到底瞞了他多少事?
回想柳那張疲态盡顯眼神冷漠的照片,也許就在那時期,然而相澤隔了五六年才發現。
相澤有沖動去找柳,可現在早過了下班時間,柳指不定在哪個地方跑步,應該抓不到他影子。
不想在雄英回家的必經路,相澤看到橋對面的柳。
盡管心想事成,相澤卻難免疑心。
這個時間晚于下班時間很多,今天不是柳值班,況且他來的方向不是雄英,去的方向不是他家,他出現在這十分怪異。
相澤對上了柳視線,隔的不近,柳向他揚起笑臉。
柳現在看上去溫吞柔軟,全無半分抑郁和脆弱,甚至感覺比學生時期還好點。
聽不見音樂的人認為跳舞的人瘋了,看不見陰影的人認為抑郁的人矯情。
病給人看,柳做不出。
或許你顯露病症,人們知道你痛苦,可是沒人在乎,迎面而來的會是嘲弄、羞辱和畏懼,不如佯裝正常,至少體面。
病就病去,崩潰就崩潰去,都在心裏穩穩的壓着,不拿私事打擾別人是美德,而他自己,反正死不了。
☆、二二章
和醫生簽了對職業英雄治療的保密協議,柳拿着他開的病歷證明,将處方抗抑郁、助安眠、治狂躁的氟西汀、安眠藥、碳酸锂三件套帶回家。
柳回家發現早上出門時假花水澆多了,水從花盆滲出來淹了旁邊的手機。
幸好是區別于工作的私人手機,裏面只有父母的號碼和通訊公司的親切問候。
柳把手機卡摳出來換上另一支手機,果然毫無影響,與之相對的工作用機爆滿,廣告推銷夾雜事務所的通知應酬。
“咔嚓。”
相機快門的聲音刺激了柳的神經,在這一片昏暗中柳看到笑容可掬的柳女士,稍微收斂了敵意。
柳女士不太敢直言柳現在的狀态,委婉道:“我擔心你在事務所交不上朋友。”
柳看了眼濕淋淋的手機。
“我挺好。”
柳女士走到桌前撂下包,随手把柳的房門鑰匙和相機放回包裏。
“不行就放棄,沒人會怪你。”隔着一張方桌,柳女士擡手,試圖像小時候那樣捏捏柳的臉,“家裏永遠是你的退路。”
柳偏頭躲開。
她不知道真正斷絕柳退路的不是別人,何況柳也不是會退的人。
“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柳女士轉手包容的拍拍柳的肩,“你真的不适合。”
從他決定考雄英以來她就是這種委婉而堅定的否定态度。
“換份工作吧。”柳女士勸道,“醫生不也是救死扶傷的嗎?你小時候對醫學特別感興趣,天賦也高。你冷靜,适合做醫生,憑你的頭腦現在學習考試實習,很快就能有所建樹。”
曾做過醫生的柳女士期盼而誘導性的問道。
“從心底選擇更有趣的職業不好嗎?不要那麽自私。”
柳默然,藥袋子就提在他手上,她視而不見,一心想達成自己的目的。
暫時不想逼太緊,柳女士臨走前叮囑。
“你又瘦了,我把飯留在廚房了,記得吃。”
直到她離開,柳還拎着藥,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燈不開,躺在床上,睡不着覺,不想吃飯,不願吃藥。
終于能動能思考時,柳意識到這是木僵,高度精神抑制狀态,通俗講就是有點犯病了。
柳強逼着自己吃了藥,又粗略讀了一遍《卡拉馬佐夫兄弟》,已是深夜,找到前些天買的拼圖,算犯罪率和微積分,感覺藥效還沒發揮,天都要亮了,馬上就得上班。
渾渾噩噩走出家門,所到之處人們在談論職業英雄、八卦閑話、人際交情,書籍用軟件聽,電影看幾分鐘解說,歌曲統一的熱血風格,一切都是現成的,給人以充分的理由偷懶、自私,他們的面孔逐漸演化成同一張,茫然且激憤,滿足且痛苦。
工作內容千篇一律,無非容忍傻逼和充當傻逼。他容忍的是別人充當的,他充當的是別人容忍的。他不懂為何偏要以這樣扭曲的規律事物的鏈條才能正常運轉。
這樣的人世間所邁進的目标,沒有一樣他相同,這樣的人世間的喜悅,沒有一樣同他合得來。
手機頁面除了工作消息就是廣告、英雄周邊的購物廣告、職英招生宣傳廣告,高速發展的經濟帶來沒完沒了的廣告。
耳邊充滿了噪聲,路人、同事、媒體,網絡進一步讓噪聲具象化。似乎整座城市、整片大陸、整個世界的人類出于某種扭曲的興奮,正燃燒生命來制造這片刻難停的喧鬧。
連柳自己也聒噪無比,他不得不對着那些噪聲發出規定的噪聲。
只有人人都在食堂往嘴裏填塞食物的午休,他躲在廁所隔間讀黑塞,才能伴着屎溺味兒聊以獲得片刻清靜。
在外面還可以把心力放在憤世嫉俗上,他回家去面對的則是更可怕的——他自己。
吃藥,讀書,睡覺,柳一個月下來只用了三度電。
柳怕自己睡不着覺,更怕自己睡着。
躺在墳冢一樣的房間、棺板一樣的床上夢到以往的死亡,恐懼、絕望和震震轟鳴随之疊加而來,潮水滅頂般令人窒息。
偶爾被痛醒後幻覺的痛會殘留在身體上一會兒,像幻肢痛,痛的柳在理智崩潰邊緣試圖一頭撞在牆上,要麽暈過去接着睡,要麽讓新一次死亡的痛覆蓋它。
甚至夢游,嚴重的一兩次他醒來就在公寓頂樓天臺了。
大半夜坐在天臺邊及時清醒了,于高處風中柳眺望城市夜景。
銀月如霜,空氣渾濁隐匿了星星,風稍來車輛機械噪音的夜晚,城市呼吸起伏,燈光霧蒙蒙的亮邊顫動着像要吞噬什麽,柳竭力去欣賞。
跳下去又死不了,只會被發現秘密壞事,但人是很任性的,且在死與生的毫秒之間,他似乎能觸摸到另一個靜谧世界的入口,就像天上殘月,參差月暈是那世界的豁口,透出璀璨渺茫的光。
柳想,現在只要來個人跟他說一句“你跳啊”,柳可能會先把這人扔下去自己再下去。
幸虧這時候沒人。
當然柳也想,如果來個人說“你別跳”呢?
那柳會把這人揍個半死扔下去。
活在這個盡管吵鬧卻人情冷漠的矛盾社會有時真讓人放心,沒有如果,沒人理你,更別提救你,你只有自己。
往後柳把利器收好,睡前用繩子把手和床柱綁在一起,免得發病後低落或亢奮的跑出去死了,不能輸給像那盆假花一樣不死不活的自己。
這場戰争輸了的那一刻就是真正的死亡。身體死不了的他會在生與死的無限循環中作為行屍走肉游蕩,直到老去化成灰土才被埋葬。
不勝即死。
柳一人吃兩人份的飯,按時吃藥,努力交際。
只要觀察的夠仔細,結合心理學原理,人的言行和心理活動便有跡可循。
對每個人投其所好,改善人際關系,融入群體,一定是他偏執,太過苛求,努力接納投入這世界吧,正常人都這麽生活的。
很快柳就交上了朋友。盡管同事A硬說紅配綠是浮世繪風,同事B經常放臭屁還不認,但他們都是合适的朋友。
可是,柳睡前仍不敢解開繩子,飯和藥仍一頓不落的吃。
為什麽他還是不開心?
需要治療的真的是他嗎?
他在抗争,抗争什麽?他在迷茫,迷茫什麽?如果他輸了又是輸給了誰?他的抗争和迷茫都是有意義且正确的嗎?
柳控制不住不思考這些,不去質疑一切,不可避免的影響到了工作。
給歐爾麥特的那一戰做周邊救援工作,基本完成救援後,柳向媒體掩護歐爾麥特受傷事實,轉移公衆注意力。
個別沒受傷的被救者向職業英雄們要簽名和合照,遠處高樓有個女人站在天臺邊緣,不知道是跟旁邊樹上那幾個狂熱粉似的想占據高地看偶像,還是對敵中房子毀了孩子死了老公離了生活無望準備自殺。
追随歐爾麥特和其他英雄而來的人群堵塞道路,喊叫罵街示愛英雄的聲音混在一起。洶湧人潮中有人被擠倒在地,一雙雙做工粗糙的鞋子踩踏而過,救護車停在外圍不得寸進,日光強烈,各式各樣群衆的各式各樣汗味揮發凝聚,還夾雜屁味、口臭、女士香水和肉類腐爛的怪味,倒人胃口。
濁重的空氣正在發酵,斷壁殘垣潰爛流膿,此處乃至世界是一個巨大的屠宰場,人們蜂擁而至等候被宰。周圍閃光燈連成一片,妄圖用強光降伏自由。
一名被救者舉着相機,笑容燦爛又惡毒的在柳身邊比剪刀手:“笑一笑!”
心裏爛熟的公關辭柳一個字都念不出,更不想笑,他只想破口大罵,讓人們離開這個屠宰場,可是什麽爛棉絮似的東西堵着他的胸腔和口腔。
那爛棉絮是他卑怯的世俗心。
柳沒笑,然後這成了錯。
因為柳形象好,領導把柳當事務所的門面。他拿着刊了柳冷臉的報紙版面找到柳,溫和的提建議。
“你給大衆的印象就是溫和可親,不能讓他們失望。”
“我是英雄不是明星,需要賣笑?”
“別說那麽難聽,職英是世界的主流,你經歷的無可避免,做人氣英雄不好嗎?那麽多人喜歡你、追捧你。”這是觀念問題,不止是笑,老板決定把話說重點兒,“除非你從這辭職,不做英雄。”
柳幾乎脫口而出。
“我辭職。”
職業英雄的詞義與英雄早就分化了,繼續當假英雄柳沒興趣。
“那你辭職之後打算做什麽?放棄主流正道,去做牛馬走狗似的警察嗎?”
此前從未想過的柳冷笑一聲:“對,就當警察。”
出于愛才之心,老板氣憤于柳的不清醒。
“你當了警察,只能給職業英雄加油助威遞水,喊六捏肩捶腿!”
柳腳步頓住,老板問他:“想好了?要說什麽?”
“雙押牛逼。”
“……”
說完柳頭也不回的甩門走了,去收拾收拾,卷鋪蓋滾。
朋友挽留柳,柳去意已決,不過走之前,柳鄭重的留給他們忠告。
“紅配綠真的不是浮世繪風。”
同事A:“……”
“以後放屁別當別人放的或者沒發生,因為太臭了,道歉吧。”
同事B:“……”
抱着箱子等在公交車站牌前,柳想明白了三件事。
首先,飯和藥都得吃,因為作為人類他得活着。
其次,去他媽的朋友,不需要。
最後,去他媽的主流。
雖然目前柳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站要去哪,不過已決定考警察,至少警察不虛僞。
當晚柳吃了半瓶安眠藥試圖早睡。
柳睡得不安穩,黑暗中一道漆黑的陰影籠罩在柳頭頂,為柳割開了勒得他手腕發紅的床柱那端的繩子。
柳醒了,明明什麽都沒做卻疲累至極,他撐起身,精神恍惚的把手伸向那個高大的黑色幽靈,觸到了幽靈利刃的手。
“哥。”
它很少出現,柳小時候認為它是哥哥的幽靈,後來即便柳經過實驗資料得知這是亞人特有的能力,當亞人複活時大量産生,他也願意那麽認為。
Invisible Black Matter,簡稱IBM,平時也可憑借意志放出一定量這種普通人不可見的黑色物質,因不同亞人精神強度不同存在差異,組成的人形不盡相同。
柳的IBM形似哥哥的幽靈,因為柳想它是。
“你的信念是真的,但我所做的從來不是要替你實現夢想。”柳精神有些恍惚,“沒人壓迫我,他們都有自己的苦楚,可我還是要被壓垮了,發達經濟、污濁空氣、正常的人……”
不顧黑色幽靈身上尖利的刀刃,柳擁抱它,它也盡力收起刀鋒。
他将手腕動脈抵在它的刀鋒上,緩緩滑下去。
“是我不正常麽……”
☆、二三章
雄英學園往東十公裏左右的城市邊緣有個流浪漢聚集地,柳出現在這條他不該出現的路上正是從案發現場剛回來。
井手死了。
一開始柳只是去法醫那裏尋找線索,從法醫那了解到,田中觸到高壓電身亡,有目擊證人聲稱田中主動觸碰電線。
上野則是溺亡,屍體在蒼藍大橋的滄江中尋到,法醫解剖後并未發現異常。
沉江是黑道慣用手法,還有電死,有人數壓制再做個僞證,簡單粗暴。但與黑道糾纏的是牢裏那個,怎麽扯上的田中上野?如果是恐怖分子,估計會直接與死者進行械鬥,或者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演化成恐怖襲擊。現在第三個死者已經出現,盡管有目擊者,柳依舊認為有疑點。
後來聽到附近警笛聲,柳直覺不同尋常,正巧千代收到了消息,監視她手機的柳便尋跡趕過去。
現場彌漫着一股難言的氣味,柳雖習慣了各種氣味,他已沒有了警察權限,以防被共同行動過的同事認出,徒生事端,還是以手帕掩住口鼻。
警戒線已被拉上,有警察盤查趕來的各色人員證件,僅僅掃一眼,相對以往查的算嚴了,柳環顧四周一時沒見千代影子。
他單手以手帕擋住大半張臉,坦然走向盤查警察,途中柳瞅準了,稍側了側身子撞上一拿着證物袋匆匆向外走的警員,順手牽走了他褲兜裏的證件。
然後面對幾步開外的盤查警察,柳抖開警員證,手指遮住照片半張臉,對方扯起封條讓柳進去。
柳進了案發現場的雜亂院子,彎身向旁邊一堆雜物後一撈,好像撿到了什麽似的,回身叫住那沒走遠的警員,揚起一直在手上的警員證:“喂,這是不是你的?”
那警員小跑過來:“謝謝啊,不好意思。”
成功混進去還得了句謝的柳開始勘察現場。
普通平房,單門無窗,确切的說窗被讨債的釘死了,據先到警員說,接到報警電話趕到時門也被從外部用鐵絲絞死,內部則由死者插上了門栓,目擊證人作證期間門栓未動。
而且目擊證人配合警方破門後,警察發現室內被斷電,一片漆黑。
也就是說案發現場成了密室,嫌疑人只有現場目擊全過程的死者領回來的女子。
柳跨入門中。
家徒四壁,唯獨門邊一口座鐘還值些錢,井手給柳看過照片,那是他奶奶的遺物。
其餘的,一進門就是一張橫放着的簡陋但整潔的床,它的旁邊一個破爛的櫃子,被作為輔助工具搬到床前梁下,兩件家具已占去了這屋子的絕大部分空間。
這支特殊秘密作戰隊伍不為人知,他們的錢由廳直系上級發放,自然退伍後的維權走不了常規途徑。
床上疊成豆腐塊的被子塌了一角,一披着警方毯子精神萎靡的女人就倚在那被子的塌角上。
而床前柳視野稍右,櫃子斜上方房梁正中垂下一根繩。
如果柳來的早,可能會看到這位連隊昔日勇猛的隊長懸在空中的側影。
死者屍體被放在地上。
柳站在外圍粗略一看。氣味的源頭便是大小便失禁的死者,他雙目緊閉,面色紫紅,舌頭伸出了兩三分,口中吐出的涎沫垂到胸前,兩腳尖直直向下,勒痕在喉下,一切都很合理。
密室現場,死相合理,有目擊證人,似乎确鑿自殺。
柳在屋中探索,沒什麽特別的。
真要說起來,床的左側,對應着門的那面牆上有幾個釘孔,還很新,室內卻沒什麽可挂在牆上的東西。
也許被債主拿走賣了,但催債人選擇了封門窗斷水斷電的催債方式,應該沒進過室內。
不等柳深思,一只手拍上他的肩。
“這回查的挺嚴。”木村笑問,“你怎麽混進來的?”
柳還想問木村怎麽在這:“千代呢?”
木村皺眉:“你問她幹嘛?”
柳覺得木村的反應不對,提起千代,他表現的甚至稱得上輕蔑。
可從柳同時監視千代的兩部手機中可以得知,木村和千代的聊天信息很是暧昧。
也許木村聽到了關于千代的風言風語,于是心生反感。
“我還以為你對她感覺不錯。”
木村驚恐擺手:“了解之後我發現我消受不起。”
“你了解她?”柳反問,“她與人對話頻率最高的詞句是什麽?”
“那個嘛……沒印象。”
“大多數是問句,不自信的虛詞。”柳在監視她手機時總結了規律,“她喜歡別人的東西,因為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和選擇。因為自卑,所以張揚,因為怕被忽視,所以不斷刷存在感。”
但凡有人忽視她,都會引起她的恐慌,針對柳也是出于此,柳沒查她的過往,想必也是腐臭難忍的隐傷。
“她只是偏了,沒爛到份上。”柳不讨厭千代,對她的評價較為客觀,“你如果和她認真會是漫長的磨合。”
木村徹底無語,不明白柳為什麽給一碧池辯護這麽起勁。
“精神分析大師,你這麽了解她,怎麽不引導她走正路?”
“勸女人從良和拉女人下水一樣不道德。”何況柳自身難保。
說話間目擊證人那邊說了些關鍵證詞,柳在這一片紛亂的現場中凝神細聽。
“沒多久讨債的就走了,吃中飯去了吧,他把門在裏面拴上,他說包我夜,然後溜冰。”溜冰是吸毒的晦稱,“後來鐘敲三下,我好像睡了……還是沒睡多會兒,記不清了,鐘敲四下,他突然說沒錢還債,要自殺。”
她混亂而不耐煩的說着,向盤查自己的女警要煙,這過程柳聽到她叫花子。
“然後他就上吊了,我在床上躺着,鐘還在敲,幾乎一眨眼,他就挂上面不動了。”花子接着回答問題,“不尋常的……屋裏不是黑嘛,找東西得磕磕碰碰的,他找繩子挪櫃子上吊,好像就不會。”
花子颠颠手裏五枚百元硬幣:“就他媽找着這麽點,嘛,算了,我可能就值這麽點。”
被問到具體細節,她回憶翻錢過程,想自己有沒有落了哪。
“他很臭,身體很涼……警官,我該說都說了,完了沒啊?”
聽到這柳确定了井手是他殺。
人死後身體變冷是常識。
但猝死、敗血症、包括機械性窒息之類的特殊死因例外。
這類死者屍溫有時會上升到四十度左右再下降轉冷,這個季節屍溫下降的還要慢些。
她翻錢是在死者死亡後的短時間內,屍體大概率會是熱的,她的供述和死者死亡時間沖突。
有人叫木村,他走前朝柳說了句:“她當時嗑嗨了,證詞做不做數還不一定。”
柳瞥他一眼,花子的證言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
趁木村走了,柳偷了件白大褂換上,戴口罩,冒充法醫拿兩只一次性針筒,從井手兩眼球側分別抽取2ml玻璃體'液。
玻璃體受外界影響小,不易遭到污染或發生腐敗,适用于屍體化檢。測出玻璃體'液鉀離子濃度能通過方程式能算出較為确切的死亡時間。
在真相大白前,柳有必要懷疑每一個相關勢力和經手部門。
藏起針筒時柳看到屍身緊緊握起的拳頭縫隙中,是枚閃耀着鐵灰色澤的徽章。
井手是這麽有儀式感的人?
抛去那些不合時宜的疑心,相澤突然非常在意柳碳酸锂分組裏的氟西汀到底是誰。
正好柳向自己招手,小跑過來。
為了一個看柳通訊錄的契機,相澤撥通了柳的號碼,借口試試話費到沒到賬。
不遠處柳停下步子,看了眼手機,并不接。
相澤就見柳笑容漸漸消失的走過來,當他面亮出手機來電震動的屏幕,上面赫然三個大字,氟西汀。
猜到相澤剛剛知道了什麽現在想幹什麽,柳問:“滿意了?”
此情此景相澤一時竟感動不起來。
柳挂斷電話,随即伸手,相澤捂緊自己的手機。
對峙了大概有半分鐘,相澤把手機給柳,動作慢得像一個世紀。
然後柳看到了自己的備注:110。
“原來我在你心裏只是個警察。”
相澤剛想解釋是因為害羞,就聽柳又說。
“這是對我的最高贊譽。”
然後眼見柳把他的分組改成職業英雄,備注改成A班班任。
相澤勉強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随便亂搞個話題:“我們好像從沒交過手,也沒共同作戰過。”
“你是不記得了。”
“……”又說錯話,“什麽時候?”
“你真是,”柳感嘆,“酒量一般,酒品也差。”
印象裏相澤沒跟柳喝過酒……
又走到了那條河的橋上,晚夏熱風迎面拂過,相澤身上的繃帶早已拆了,此時清晰的感知到風中裹挾的水汽。
再降雨就是秋雨了,又一個夏天将要過去。
相澤認為自己勢必做出挽回了,于是上前捧起柳的臉。
“感覺你心情不是很好。”
柳從被擠壓的嘴中發出狡辯的聲音:“沒有。”
“心情不好請告訴我,無論如何我都在。”
“……”
柳久久凝望着相澤,眸中深深映着他的身影,輕聲問:“你是不是以‘如何安慰抑郁症患者’在網上搜索了?”
相澤偏頭:“你這麽想我。”
“是也不是?”
“是。”
柳就知道。
說柳直男,相澤也彼此彼此。
“不過有點出入,我問的是,如何安慰抑郁症戀人。”
“……”
猝不及防被撩到的柳嘴角翹了翹,想偏頭逃過相澤目光,但臉在他手上。
相澤湊過臉,迎着柳視線,吻了吻柳的額頭。
“笨嘴拙舌,情真意切。”
☆、二四章
與相澤分別,夜幕降臨,然而柳不可能就這麽回家了。
對于化學檢驗,柳只知道理論,實際操作需要有儀器有地方做。
柳不覺得警局有值得信任的法醫,單測鉀離子濃度,找化學醫學相關人士也是一樣。
前往途中路過城西的警局,柳想起經過一系列努力,牢裏那人取保候審的手續終于要辦下來了,但後續安置問題尚未解決,在等待開庭期間,柳考慮着送他去戒毒中心,毒瘾有多不好戒,柳常年與販毒犯罪分子打交道,再清楚不過。
目的地是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柳有個認識的醫務工作者叫江口,他在此實習,雖然柳不認為他會頂什麽實用,分析鉀離子濃度的儀器他總歸會用吧。
“難得見到警察先生,這都四年多都沒見面了吧。”
江口折好白大褂挂在手臂上,眼睛來回打量着柳,笑容燦爛。
“一直郵件聊天,後來有了聊天軟件但是您連語音都不發,見面才發現您一點都沒變。”
柳也不住端詳江口,身材修長,醫學樓闌珊燈火中的面容年輕俊逸,無框眼鏡架在秀挺的鼻梁,但是臉色蠟黃,發量稀疏,身行佝偻,一副肝功能不全的樣子。
看到最後,柳問:“你怎麽成這樣了?”
柳的唯一一面印象中江口是個白白胖胖的二百斤狗孩子。
“醫學僧嘛。”江口扶額,“在練跑步了,最近醫患關系有點緊張,我的個性逃命也方便,系裏還組織了武術班。”
不再浪費時間,柳把兩小瓶給江口:“請幫我測鉀離子濃度。”
“這倒沒問題。”江口接過來,“不過能不能告訴我這是哪來的什麽東西?”
“洗蔬菜的水,用來估計農藥含量。”
“好的。”
醫學樓東面是滄江,上野在此溺亡,蒼藍大橋橫跨其上。柳視線落在這座宏偉的橋梁上,思及這座橋自殺率驚人。
而且柳就是在這認識的江口。
四五年前,柳失業後沒多久就自學考上了警察。過幾天柳将要入職,正趕上班長組織召開又一次同學會。
柳年年都想去,因為回憶這東西很神奇,電光火石的一閃,柳想起雄英二年級時有一次去食堂沒帶飯卡,相澤幫他刷的,然後柳就忘了,相澤也不在意。
去同學會應該會遇上相澤,柳想去還了那碗咖喱烏冬面錢。
結果不是工作繁忙就是自殺未遂,次次去晚。
這次也晚了,柳漫無目的散步到這座橋上。
夜色正濃,那時城市的天空還不是一片濁井,星空迷人。柳不想回自己房子,又怕自己精神恍惚翻下大橋欄杆,左右想在這坐會兒,便用手铐将手腕铐在了欄杆裏側。
柳随後往欄杆下的臺沿兒一坐,手往後背,不顧手铐膈得後背生疼,背靠着欄杆,擋着行人視線。
完成這一切,柳情緒并不穩定,藥在身上,卻沒有拿出它的意向和力氣,不想動,甚至不想呼吸。
透過欄杆的縫隙,柳仰頭呆望天上的滿月和繁星,緩緩吸氣,緩緩呼氣,逐漸平息躁亂。
打破柳安寧的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一團龐大的黑影撲來,近了能看出是個少年,不過胖的厲害。可能沒看到欄杆陰影中的柳,他沖向這邊的欄杆。
柳發覺苗頭不對,這孩子是要跳橋。
柳可以抱着他的腰,溫柔的制住他,但沒必要。稍偏了偏身子,柳擡腿一腳絆倒了他。
小胖子臉不偏不倚撞上欄杆,門牙掉了一顆,委屈更加憋不住了,哇哇大哭。緩了口氣還哼哧哼哧爬起來,繼續跳。
柳用沒铐的那只手扯住小胖子攀欄杆的手,單手把人扯到旁邊,在小胖子一臉淚痕和懵逼中,找出個手铐,把他也拷欄上。居然拷不上。
“以後多運動,多吃素。”
柳換了個大號的拷上了。
幸虧今天這個自殺聖地不怎麽營業,要是多來幾個拷一排手铐未必夠用。
“你幹嘛!你憑什麽不讓我跳?我要死你管的着嗎!”
柳實在沒力氣裝出心焦的樣子,也難以勸慰些“不要死,世界多美好”“死都不怕還怕活着嗎”“這麽年輕就死了不考慮家人,太自私了”的廢話,柳自己都不信這些狗屁。
如果能死,其實柳也會活着,不為什麽,就是活着。
而面對小胖子的質問,柳給了他理由:“世界這麽操蛋怎能讓你解脫,留一個是一個。”
人和人之間的善意哪去了?小胖子情緒要崩。
“我的命我做主,你憑什麽!”
柳從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扔給他。
“真想死就用刀抹脖子,或者砍掉手跳下去。”
他根本不是那麽想死,柳看得出來。
小胖子委屈的爆哭。
柳被震得耳膜生疼,引用泰戈爾安慰他道:“世界上的事情最好是一笑了之,不必用眼淚去沖洗。”
“嗷嗚嗚嗚……”
不好使,哭的像狗。
小胖子哭得肆無忌憚,來往行人無不矚目。最要命的他就在柳耳邊嚎,巨吵無比,柳躁狂險些發作,忍無可忍,狠踹小胖子屁股一腳。
“小點聲,吵得老子腦殼疼。”
哭聲戛然而止,他開始小聲抽噎,沉默了十秒不到,眼神數次瞟過柳,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吭哧癟肚的說了句。
“我失戀了。”
“同喜,我失業。”
“那你有親人去世嗎?”小胖子似乎決心跟柳比慘,“我養了六年的狗死了。”
“我玩了六年的親哥死了。”
慘不過的小胖子得知對方和自己同病相憐,反而善良了起來。
“別傷心,你愛的人死了,他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永遠注視着你。”
“你是說滿天都是狗和我哥,他們還一閃一閃亮晶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