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0)

得以進入。

已知柳要去救松下,未知誰劫走了松下,他記得柳有段時間為這事忙活,晚上去了哪,那個位置可能就是,相澤唯一有的線索只有一晚四五個小時內往返的路程、人跡罕至的場所和硝土。

幸運的是,單此地罕有的硝土這一條就夠了,相澤花了半個小時看規劃報告和亂七八糟的城市地圖,基本能鎖定北部城郊幾年前廢棄的軍工廠,後改成造紙廠。

相澤編輯好了短信,想了想,删了,給明石打過去電話。

他告知了推測的地址,也說明了這一情報的局限和不确定性,不過對方全然不介意。

“感謝您的協助。”

“作為交換,請告訴我柳在單元806號住戶樓上房屋究竟在誰名下。”

“好,正在查——”

往後是一陣長久靜默。

“戶主是木村鷹視。”

木村?相澤記得他是柳的同事,資料既然如此輕易能被查到,必然更容易被篡改,實際是不可信的。

不過通過這個名字,或許能知道些線索。

至于為什麽相澤舊事重提調查柳樓上戶主。

第一次接到明石通話時産生了雜音,那麽幹擾了信號的……

相澤無言地看着桌面,拆卸開的文件夾鐵夾零件裏有枚紐扣大的竊聽器。

物理教案的文件夾,正好相澤的舊了,柳的給了相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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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J事件後出院以來相澤沒少和柳東西混着用,包括但不僅限于文件夾,這些東西在相澤和校董們開機密會議時都會毫不懷疑的帶在身上。

當然,也許敵人本想監聽柳,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轉手給他了。

但柳的嫌疑同樣無法排除。

從行動消息洩露,甚至更早,柳與繳稅公務員不符的財務狀況,某些顯露端倪的神秘行為,相澤就在隐隐懷疑,同住期間不僅柳觀察乃至偵查他,他也不由自主的調查推斷柳的一舉一動,如他今晨遞煙時所說的一直注意着柳,顯然柳也明白,不以為意,故相澤以為自己多想了,到這時不到十二小時,又出現了端倪,他也不确定了。

面前的東西是引爆疑點的引信,相澤需要引向真相的線頭和信任柳的理由。

相澤叫來了綠谷。

“你清了海濱堆積的垃圾。”

“算……是吧。”

時隔幾個月,自己繼承歐爾麥特力量對相澤老師也不是新聞了,海濱公園的垃圾山又有什麽問題?綠谷滿腹疑問。

“老師有什麽事嗎?難道是我垃圾分類沒做好?”

“那天我看你一身汗,慌慌張張的在海邊跑。”

“原來被老師看到了。”

綠谷平日是個穩重的孩子,當天會吓到他的相澤只想到一個。

“你在那之前見到柳了吧。”

綠谷面如土色的深鞠躬:“我把個性的來源暴露給柳老師了。”

“他知道沒關系,我想問,你見到他大概率也見到他抓住了一個人。”

綠谷松了一口氣,回想了下:“嗯,胖胖的,聽對話像是個公寓管理員。”

他們的對話的确被綠谷聽到了一部分,相澤沉聲問:“柳問那個人什麽,那個人又是怎麽回答的?”

“記不太清了。”綠谷仔細回憶,“一開始那個人叫疼沒說什麽。後來我借機溜走,怕跑不過就在垃圾山裏藏了會兒,聽到了後來柳老師又問那個人一遍。對話大概是,柳老師問他:我住某某間,記得我樓上住戶是誰嗎。然後那個人因為被綁着很害怕,說:不也是你麽,登記在你名下!”

“等等,他說柳找的樓上住戶也是柳?”

“聽着語氣很像狡辯,”綠谷補充,“那個人看起來不像個有信譽的好人。”

“還有嗎?”

“沒了,我跑了。”

當時相澤就覺得奇怪,聽完綠谷說的,更是升起了荒謬的猜想。

“那個,”綠谷好奇,“體育祭上怎麽沒看到柳老師?老師為什麽不親自問他?”

“他有要緊事。雖然上午你表現的非常好,你的個性對身體的損耗不該這麽大,多加注意。”

“謝謝老師關心。”

綠谷忘了自己之前問的,微鞠一躬走出了辦公室。

門被關上,室內靜的出奇,相澤陷入沉思。

如果把綠谷說當真,不負責任的以荒謬結論推理邏輯,那麽實際就是柳自己爆破了自己的房子。

怎麽會?

為了嫁禍給某人,比如木村?

但可疑的就是柳當初完全可以憑警察的身份,像相澤托明石做的,住戶信息一目了然。

除非柳知道住戶信息不可信,已被僞造得無可挑剔,只有找知情的人證。

然而柳用那種不符警察身份的暴力手段,很可能意在逼公寓管理員做僞證,他找人證不是去發現真相,而是去埋葬真相。

目前柳沒有嫁禍給誰的跡象,至少沒有第一時間做,是不到把火引到目标身上的時機?

他在等什麽嗎?

相澤手指插到亂糟糟的發裏,換個角度想,柳嫁禍某人又意義何在?罪名縱火,只有縱火?算不算謀殺警務人員未遂?

沉浸在種種柳的有罪假設中,相澤忘了,一般即使對陌生人都得假設性無罪,可能正因不是陌生人而是柳,不安分、計深遠的柳。

放下手,相澤凝視手掌上的七八根頭發,松下的頭頂在他腦海裏亮了一下。

想太多對頭發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信道的香農極限,或稱香農容量指的是在會随機發生誤碼的信道上進行無差錯傳輸的最大傳輸速率。

semtex,一系列混合炸'藥的統稱。

☆、三七章

天氣幹燥,醫學樓北的樹林起的火好不容易撲滅,彌散在空中的煙塵味經久不消。

“媒體控制住了,傷者六人送醫,死者五人,樓內一人致命傷是頸骨錯位,但槍傷沒得解釋,失蹤處理,讓人去通知家屬,另四人等會兒再說。”負責收尾工作的中島做了總結,又問,“現場殘留了什麽?”

“因為發生在廢液處理室,滿地都是腐蝕性極強的插手刺鼻化學藥劑……”

“好,忙去吧。”

中島走到林中整齊碼放的屍體前,只有三具還少一個,轉眼見千代正巧到了。

被除了武器單獨過來的千代停在五步外,環抱雙臂,笑盈盈的等中島開口。

“不是要跟你在這約會,我是以警官身份求教你。”中島把她推到屍體前邊,“我覺得你能對他們的死法有頭緒,他們守醫學樓外圍北側,發現時已經死了。”

千代聞言走近瞧了瞧,看了會兒她皺起眉頭,蹲身細看。

死了有五六個小時,表面無傷,死狀猙獰,好像身體內部遭到刀絞般痛苦,千代分明看其中一具屍體脖頸有幾條仿佛植物的鮮明脈絡,張揚的貼着脂肪和皮膚生長,她忍着不适扒開屍體眼皮,渾濁的瞳孔後有形似花瓣的豔麗妖冶的紋路舒展。

這些人被某個植物系個性者在體內種了花。

花……千代忽然想到行蹤神秘的姐姐,她的個性能憑空變出花,可是那些花弱小難看,都不能讓她像類似個性的人當個園藝師或開個花店。

千代想告訴中島自己不知道怎麽回事,回頭看到黑洞洞的槍口,她怔住,明白了自己知道太多,放過柳犯了大錯。

執槍的中島聽着電話,唯恐驚動信號另一端似的對她做口型。

“不需要你了。”他說。

努力讓自己有用,終究還是被抛棄了,這張讨厭的臉也終于炸成了血花,她還蠻喜歡中島,以為他們有幾分情誼,結果他連遺言都不問,是料定她是個腦袋空空的婊'子麽?

千代和屍體倒在一塊,她這一輩子做盡令自己悔恨之事,但再選一次,她仍不後悔不殺柳。

若能留句遺言給僅剩的親人,她想告訴花子她的銀行賬戶密碼,若但凡世上還有一個人在意她的遺言,她可能會說:

“我腐爛的生命,不美好也不抱歉,走了,不再來了。”

四具屍體全已。

中島繼續應電話:“還有柳尋也要轉告的話不是很客氣,确定轉告……是,我這就派人去。”

一天的體育祭正在落幕,雄英校長組織的短暫會議草草結束。

“有心事?”

會議室人走光了,根津注意到相澤一直心不在焉。

“沒。”

“記得我跟你提過一嘴的那個組織嗎?”根津沒再追究,“九十年代初紀律松散,成員普遍無個性,力量微不足道,二十年後逐漸壯大,無聲滲透進社會各個角落。”

剛才的會議根津就隐晦暗示了大家內奸的存在,多次挫敗他針對那個組織的計劃。

“他們有什麽威脅,”相澤問,“對國民有大危害嗎?”

“他們将要威脅我們。”門是關的,根津跳上桌面,站在相澤對面,“危害我們的命脈。”

“我們”是英雄協會,“命脈”當然是指資本。

“你也不是不清楚,相澤,我跟你說實話沒關系。”

相澤靠在椅背上,耷拉着眼皮靜聽下文。

“英雄行業掙誰的錢?誰在掙錢?”根津自問自答,“99%和1%,愚民和政客,群衆和資本家,個性時代開啓前和開啓後只有這個結構沒變。”

根津沒說職業英雄如何,因為他和相澤都知道,某種程度上他們只是打工的,享受遠超普通人的優惠卻不是既得利益獲得者,人數不算少更遠不算多,夾在其中不上不下。

“劃分人群的标準有誤。”相澤不贊成根津把群衆歸類為愚民,“大部分國民不蠢,只是俗事纏身,疲于在那方面動腦筋。”

“牟蠅頭小利時卻不吝啬頭腦,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醒不來。”根津補充,笑着嘆道,“我知道他們聰明靈活,同時也忙碌冷酷,在他們眼裏說不定我們反而被他們利用來消遣。”

根津将自己劃分為職英,如果不是話術還真讓相澤有些吃驚。

“他們希望事物按照他們的意願,但是不公現實總給人迎頭痛擊,我們不忍心這樣。”

說到忘情處根津這裏的“我們”就不再是職英了。

“于是遂他們的意打造一個又一個英雄,一款又一款産品,帶他們逃避現實揮灑熱情,忽略不公填補空虛。”

社會近年的大幅超能膨脹,一方面打破原本固化階級,一方面加劇了另一層面的不公,即以頂尖資本積累者毫不動搖為前提形成的階級鴻溝:個性好一步登天,個性差跌落深淵。

更有個性造成外貌畸形,個性強自然沒什麽,若個性無用還不成人樣,試想他們會遭遇什麽。強個性的畢竟百中無一,大多數人無法成為生活的主角。

平凡本無罪,生在這個時代卻平凡不會是件幸福的事。

一個人出生幾年個性顯現後幾乎就注定了人生軌跡,沒有更多機會和可能性,連表面公平都蕩然無存。

即便是基因、是天意,又有多少人能坦然接受自己赤'裸裸宣之于衆的平庸和殘缺,民怨何不積聚,群體的力量是巨大、暴烈的。

“職英是順應時代所趨誕生的社會穩定器。”

群體也是低智、情緒化、易愚弄的,具有力量崇拜和英雄崇拜的本能。

那麽擁有過于常人力量的強個性者就很滋潤了?

相對來說是的。

他們都被不忌優劣的收編進了體制內,一旦在體制內,你的個性就不再屬于自己,規章準許你,輿論偏向你,你才能用。因為有不自由的普通人做比,似乎你在不自由的制度內擁有最大限度自由,現狀便不是那麽難以接受,然後強個性者逐漸被馴化,心滿意足的維護體制。

初代強個性者之後的馴化就更簡單了,從基本教育抓起,灌輸保護弱者和秩序的信條,宣揚成為職業英雄多麽光榮……

光知道改變不了什麽,相澤沉默的聽根津繼續說。

“就像宗教的天堂地獄和輪回轉世的告訴人們生時遭受不公不重要,死後會有天道替你伸張正義,心理平衡了的人們就麻木的忍受不公,視之為平常,安于現狀,甚至為求穩定,至少不再更糟,試圖維持現狀。”

情緒高昂的根津在桌上走來走去,揮舞雙手。

“無厘頭宗教大話人們信了千百年,沒理由不為喜愛的英雄買單。他們需要謊言,讓他們或帶着優越或帶着虔誠的不吝耽溺幻想鄉,而且他們追求的不是三流偶像,是層層篩選出來的職業英雄,他們瘋狂追逐的是正确的人,做的是正确的事,讓資本流向了正确的地方!”

最後根津語氣冷靜下來,胡須向上翹起。

“讓他們陶醉的也不是我們,本質上他們陶醉于自己營造出來的狂熱氛圍,共同支持‘正确’帶給他們集體的一致性、參與性、投入性、歸屬感、方向感、成就感等等。”

相澤不想多說也不好不說,便回了句:“你把他們描述的像邪教。”

“八十年前戰時他們也是這樣的。”

根津白鼠的臉上露出惆悵憐憫的笑,胡須落回水平位置,是他的超智慧讓他能居高臨下的審視。

是,相澤贊同他說的。

歷史總以同樣的面貌再度出現,出現超能力的人類染色體上基因變異還沒多照幾次X光來的明顯,遺傳基因從過去幾千年至今都沒什麽變化,同樣的錯犯了又犯,本性難移。

只是相澤覺得諷刺,根津校長将本質窺看得如此透徹的智慧,終究源自個性。

此時敲門聲響起。

一個陌生面孔走進來,湊到根津耳邊說了什麽。

根津胡須動了動,聽罷若有所思,相澤覺得根津目光有一刻意圖轉向自己,不過止住了。

“鼠目寸光……那家夥真是一如既往的毒舌。”

根津先是略帶笑意的喃喃自語,而後臨時起意的對相澤說。

“你還記得Homelander嗎?我聽到些有趣的傳言……”

天還亮着,相澤準備去找柳問清楚些事。

由于體育祭雄英附近堵車,他繞路往西拐了幾條街,偶然看到一家火鍋店。

和柳重逢那天,相澤尾随過柳,當晚柳從劫案現場離開特意來這一趟,歸還物品或是問什麽話。

相澤走進店內,服務生挂着職業甜美微笑迎上來。

“你好歡迎光臨。”

“你們這監控保留天數多少,”相澤出示職業英雄執照,“兩個月前的監控還有嗎?”

服務生仔細看過後歸還,請他到後面說話:“我們這監控一月一清。”

“能不能給我當天在崗的員工記錄?”

“這個,一般是不能的。”她應該是資歷深的員工,态度良好的說道,“不過如果您想知道兩個月前西邊發生煤氣爆炸事故當天值班的人,我可以告訴您是我。”

相澤把手機屏保亮給她:“見過這個人吧。”

“嗯……我記得他提前付的帳,點的東西一口沒動一直看手機,好像在等電話。”

也是因為長得好看,她對柳印象深刻。

“然後接電話出去了,拿走那桌一只筷子,後來竟然特意回來還。”

相澤謝過她出了店門。

這件事前後最大的不合理就是柳貓舌頭還來吃火鍋,爆炸正是在柳離開家來這不久,他很可能只是借個由頭逃離他已知、甚至親手設計的爆炸。

如果是的話,柳一直盯着手機是在等銀行劫案報警消息,他連那晚的劫案都在掌握中。

甚至相澤當晚受邀到場……如果相澤的懷疑成真,從開始就全是謊言,這些時間之中的世界是虛構的。

當一個人懷疑世界,他離發瘋不遠了,相澤強迫自己就此打住。

忽然,他感覺揪住了什麽。

關于根津說的Homelander失蹤一事,疑點和起點都在于以色列。

井手他們被滅口的原因,說是撫恤金被吞,理由充分與否自在人心,相澤一直沒深想,也是相信柳,不願深想。

最好趁現在來得及趕緊想想吧。

柳行事缜密,整件事看上去跟他沒什麽關系,怎麽求證?

從最近的常見的事物開始思索,松下的入住,柳搬來的物品,書箱下是一箱雜物,拼圖、藥片、酒瓶……徽章。

幹淨的好像打磨過的銀徽章,圖案邊角殘留了零星發烏的血漬,幾乎和金屬融為一體,剔除不掉,相澤回想起,還記得那股硝煙味和鐵腥味。

它也是從戰場回來的,以色列戰場。

就是這個。

相澤撥通明石號碼,請他幫忙獲取井手案的證物裏的徽章。

英雄協會總部能聯系海外的英雄財團,拿到他們集團麾下職業英雄的DNA樣本。

盡管跟柳沒有直接關系,假若井手松下和柳的小隊以某種方式接觸過Homelander,徽章上極有可能沾染他的血液,只期望血樣足夠做DNA對比。

深藏不露是一種卓越才能,柳說過,你不能只看到別人給你看的。

相澤從發現竊聽器後做的不失為對柳的背叛,他卻做的冷靜有序,是柳讓他領教了每個人隐藏在內心深處的背叛因子。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甜文。

☆、三八章

和子參與柳的行動是要複仇。

她女兒死在黑手黨手裏這件事是柳告訴她的既定事實,那麽身為一個不稱職但愛孩子的母親總要做點什麽,比如把黑手黨運錢中轉處屠了之類的。

和子又是個軍火販子,所以一開始就不必柳去愁緊閉着的高大沉重的鐵門,她從空間掏出兩枚穿甲'彈,只消一發,門就構不成阻擋作用了。第二發給了駛出工廠側門通風報信或轉移重要資料的越野車。

靠近門準備侵入前,她向內抛出閃光'彈,9mm沖鋒'槍順利解決了門前的雜兵,在突入後對方人數優勢明顯的情況下,抛出兩枚煙霧'彈逆轉不利形勢,跟着一名人民幣玩家實在太有必要了,柳可以用腦子思考跟他的處境沒什麽關系的東西。

柳想到這個黑手黨的腦漿豐沛,子彈口徑大造成的創面就是非同凡響;想到午飯時間過很久了,今早就不該跟相澤矜持吃了他的剩飯;想到大量新錢舊錢的氣味有些不一樣,不過現在好了,都被血腥味和死屍失禁的屎尿味蓋住了。

接着柳開始胡亂對種種想法展開思辨,質問一切,就像以前他問自己為什麽做英雄、為什麽死不成、為什麽精神患病、為什麽不做英雄、為什麽與衆不同。

這裏的與衆不同不是柳的自戀,闡述客觀事實,那是柳甚于傲慢的原罪之一。

從那一雙雙正熄滅亮光的眼睛中柳看到的自己的臉,良善秀氣,溫柔軟弱,同時沾滿人的血,栖息着與之不匹配的靈魂。

柳不止一次想自己來錯了軀殼,在這樣的世界,用這樣的軀殼,做這樣的事,他不該。

但再想又覺得,正是這樣的傾斜混沌的世界才讓柳成長為這樣的柳,他的不合時宜和叛逆其實也是時代催生的東西。

繞過高大的裁紙機械,天窗高懸,太陽在沸騰,柳感受着發燙的槍管和仿佛照進身體內部的滾燙的光,想到,這些人的死亡和他的一樣嗎?

是否他們意識中斷時根本看不到那個月暈似的世界入口,或者比他看得清晰,甚至他們還進入其中,發現了真理,原來出口即是入口,每個人逃離了生命又回到了軀體裏,被禁锢着,等待漫長的腐爛。世界是個莫比烏斯環,三維的人類跳脫不出,永受煎熬。每個人從虛無中誕生,寄居在不可選的軀體中,又在虛無中消失,同唯一的軀體湮滅。

将一層樓清掃幹淨,便尋不見松下,柳的諸多監控的确顯示人被抓到了這裏,柳登上上一層,就聽到樓下有人活動,他換了把中狙,槍口對準地面,閉眼以擴聽覺,隔樓層調整位置,擊出一槍,骨骼受強勁後坐力摩擦。

拉槍栓退殼上膛,五發後,躲着從下方飛來還擊的小小子彈,可以透過篩子般的樓板看到樓下平日橫行霸道的黑手黨們驚悸逃竄。

幸存且留有風度的只有一人,順利登上柳的樓層,輕而易舉的用個性破壞了柳在樓梯口用銀線設置的陷阱。

“看你們把這裏攪成了什麽樣,拿命賠罪吧。”他目光冷峻的說,“我對你有印象,想必警官也聽過我的名號吧,我叫芥川龍——”

對這名年輕俊俏氣質陰郁的黑手黨,柳擡手就是一槍,廢話太多。

被激發戰意的芥川發動他難纏的特質系遠程個性,機動性攻擊力皆屬上乘,缺點也明顯,很普遍的優越個性綜合征,戰鬥浮躁輕敵、散亂拖沓、不動腦子。

最有意思的是每次發動個性還喊一聲跟敵人報幕。

柳賣了個破綻,被他背後神秘伸出的剛猛黑色枝叉刺穿腳踝揚到空中。

應對也簡單,柳手指操作銀線截斷被困小腿,殘缺身體墜落過程中,槍口對準太陽穴,手指扣動,子彈穿過,腦袋開花,身體死亡,由上而下淋了一身血雨的芥川驚異莫名,忘記反應,被半空即将落地也恢複生機的柳借重力用短刀刺穿肩胛骨,釘在水泥地上。

柳不喜歡刀,有哥個性原因,更多還在刀本身的鋒利、粘稠和血腥,他及時止住了勢頭。

“為什麽不殺我。”

芥川劇痛中沒過多糾結柳的複生,最多不過是障眼法,他更為眼前這個分裂的人所惑。

輕微痙'攣的動作顯示他的精神高度亢奮昂揚,眼神卻異常憂郁、質詢的看着他正刺穿的人,精神的思考和身體的行動完完全全割裂開來。

更令芥川費解的是他半跪在地,從兜裏拿出一小袋煙葉,抓了把碾碎糊在他刀口上止血。

“我認識你哥。”

柳認出他是上午自己了結的芥川生前挂在嘴邊引以為傲的弟弟。

“如果你說關于我多餘的話,可以不認識。”

芥川識相點頭。

“只要不動,你的失血程度足以讓你撐到一切結束被救護車拉走。”

即便柳不認識哥哥,芥川對這個亂七八糟的敵人懷着奇妙的憐憫,因此出言提醒。

“支援馬上要到了,你絕對應付不來。”

傍晚光線轉冷,柳不回頭的走了,去更上一層斷了電源。

整座四層工廠燈如人的生命之火一般猝然熄滅,唯獨承重牆中央的壁燈一枝獨秀。

柳用槍托砸開牆壁,後面是和柳房子裏的同一規格的一套獨立電源的監聽設備。

活幹的真不利索,柳還得親自弄個短路失火把它毀屍滅跡。

基本幫和子幹完了這票,松下沒找到,柳跨過具具死屍準備下樓跟她彙合,如果她還活着。

走到樓梯口撤銀線時柳直覺身後有異,回頭果然發現了個腦袋只剩腦幹的黑手黨顫顫巍巍舉着槍。

腦子沒長在腦殼裏的個性,那是人類?那玩意會用槍?

眼睛看到槍口的火光,柳身體卻因持續高強度活動而遲鈍,躲不過死也沒什麽。

忽然有人不懷惡意的推開了柳,是和子。

但很狗血的,她被子彈擊中了。

反正在場除了柳将不會有活人,柳指示IBM讓那人死得不能再死,猶豫的告訴她:“我不會死。”

“草……我說呢!”

一時靜下來,柳聽到她說。

“不死不是上天恩賜人生游戲的外挂,它是一個混賬BUG。”

受傷不輕的和子反而用一種熟悉的目光看着柳。

“你比別人受傷更多死亡更多,對生命的熱情和死亡的畏懼也會被消磨殆盡,所有人都是靠着它們存在的,如此一來你就比別人少了存在的理由。”

她說的沒錯。柳所知所見的為數不多亞人,要麽完全不去思考類似的問題當自己是普通人的存在着,要麽淺嘗辄止,放棄鑽進思考深處的活着,而那些自負天資偏執到底的無一例外都害了病發了瘋,像柳。

“你的人生才一半不到,我想象不到你有多恨自己才會坦然接受子彈,截斷自己殺死自己。”她看到了柳怎麽戰勝芥川,知道他能複生,“我不認為給你擋這下不值,你不該這麽殘忍的對待自己。”

柳突然懂了她熟悉的目光代表什麽,也懂了相澤幾次流露的情态是憐惜,是無關情'欲的純粹愛意,對生命和人類的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真的,人若驕傲于自己的冷漠是可恥的。雖然我不年輕了,從女兒死了才反思我的一生,摸到人生舞臺的邊,現在即将退場,也是我懶得活了。”

她擡槍對準自己太陽穴,得意的睨着柳,仿佛嘲諷他“你做不到,羨慕吧”。

扳機扣動。柳低下頭,喉頭動了動,發不出聲音。

無關和子的死,他在迷惘、悲痛于一整天的生命的受損和消逝,無論敵我、親友他都如此無動于衷。

共情能力似乎從哥死了就在不斷退化,往後一直為了成事壓制情緒,他對生命的基本敬畏到底去哪了?

這對嗎?

環顧四周血流彙聚成鏡,逐漸幹涸,凝結成一副絕不值得驕傲的煉獄圖。

這次,這裏,這個夜晚,他沒做正确的事。

已經走偏了嗎?

柳兀自笑了聲,笑聲回蕩在墳場般寂靜死氣的空氣裏,他仰起頭,隔着肮髒的水泥頂凝望蒼穹,黑色粒子擴散充溢整個空間,沒人分的清,他質詢的是自己狂亂的內部宇宙,還是層雲之上全知全能掌管一切的上帝。

你必仰起臉來毫無斑點,你也必堅固,無所懼怕;你必忘記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過去的水一樣……這話如果可以信,就救下下一個人吧。

黑色幽靈刀鋒擦碰牆壁,随時準備撲向除柳以外的活人。

柳透過它視野看到有人來了,不是黑手黨的增援。

“我搞開手铐,剛跑不遠聽動靜回來了。”松下見到親人喋喋不休,“黑道學警察用什麽手铐,塑料自鎖式尼龍紮帶才是最佳選擇,經濟實惠。”

柳不予置評,松下敏感自尊受傷的喊道:“不用意外吧,我畢竟不是走後門當上的特種兵,再說誰會特意走後門當兵。”

柳不搭理松下,想下一步怎麽辦。

黑手黨的增援還在後面,他們不清楚自己面對的是什麽局面,但不計後果的圍殺柳的選擇是對的,盡管他們不知道柳是亞人,還準備血洗這裏,力圖沒人能活過今晚。

來個職業英雄救救他們吧。

相澤現在不想去找柳,沒心情。

他漫無目的走在街上,片刻後便有了目的地。

他去了柳的新家所在,上次來的着急沒注意,想起那份情書中提到過的郵箱,它曾是個委婉斷絕關系的選擇。

十五分鐘後,相澤幾乎要笑死。

無論門衛處、公寓樓下還是房門前,根本沒有郵箱。

柳這人簡直太他媽絕了,相澤半是敬佩半是窒息的蹲在門前笑了半天。

夜幕降臨,塵埃落定,城市建築的鐵灰色僅剩的最後一絲光澤湮滅無蹤。

相澤無所事事又迫切需要事做,臨時決定去不遠的柳女士家看看有什麽能幫忙的。

柳女士還沒回來,被人翻過的家裏一片狼藉,藏在深處的照片散亂一地。

相澤拿起一張。

照片上的少年散亂劉海蓋住了些額頭,鼻子高挺,下颌略寬,眉宇和眼稍生來略帶憂郁,但笑容開朗不羁,無法無天的混不吝痞氣沖淡了那種面相。

讓相澤想起夢中葬禮遺像是自己入學的樣子,對比這張照片他們少年時不怎麽像,但和蓄起胡子的相澤失去了下巴的對比,就有了六七分相似。

毫無疑問照片上的人是柳尋一。

“他或許過于病态,但不是壞人。”

回來等柳消息的柳女士倚在門口,和以往不一樣的是聲音很低,滿臉無法道歉的愧意。

“我知道。”

“你要自信,你對他很重要。”

相澤沉默良久,回想起柳女士幾次單獨對自己說過的話。

“你說的對,從來都是相性問題。”

無論哪方面的個性,錯在源頭,往後也不會變好,只會步步皆錯。

這段關系的每次進展都是以柳的坦白開始,以柳的逃避結束,主導的一直是柳,坦白一次是試探你的底線,坦白兩次是讓你掉以輕心,策略完備的羅織蛛網,而你是命數已定的飛蟲。

誰知道這次相澤的所有發現不在柳的掌控中呢,或許未來還會以一次誠摯的交心和解,關系恢複如初,再度和樂融融相安無事。

被愚弄被控制被利用,隐有所覺卻無力改變,身處這段關系的相澤簡直像根津口中的“他們”。

☆、三九章

萬裏無雲的夜幕浩大平整,化工氣味的土地延伸至與其相接,柳居高臨下的望着黑幫的車隊從微微泛亮的地平線駛來,車燈閃爍,在遼遠的空間裏,它們像背甲反光的爬行中的甲蟲。

蟲子近了,飛鳥緊接着盤旋在上空。

警用直升機螺旋槳和引擎的轟鳴震顫了周身空氣灰塵,這是柳所未預想到的。

蟲子慌忙逃竄,閃爍着紅藍光芒的警車在地形颠簸下像一群彩色的樹蛙,柳饒有趣味的隔窗看警車包圍黑幫,刺耳警笛環繞曠野,沒有交火的動靜,因為牛虻蜂擁而至,媒體攝像機的閃光燈和警燈交相輝映。

看來今晚就這麽虎頭蛇尾的結束了,柳轉身:“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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