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1)

。”

松下一愣,柳第一次叫對他名字。

“選個部位。”

“手臂。”松下知道,得負傷坐實弱勢方身份,不過在那之前他連忙補充,“左手是我女朋友。”

柳一槍打在他右臂上,然後眼也不眨的用刀利落的沿自己衣物的破口補回刀傷,又掀起衣服在腰左補了一槍,貫穿傷。

“在醫院多躺幾天。”

松下麻木的用左手掌攆着傷口,懶洋洋應道:“得令。”

随即柳邊下樓邊簡單采取措施止血,戴了下帽子倒出裏面的彈殼,高舉雙手走出破爛大門。

不會就這麽結束,過了今晚戲才剛剛開場。

柳一眼看到明石,不難猜他也是亞人,以及明石随時都能讓手中對準柳的槍走火。

最終他放下了,和其它警員一樣。

“我是讨厭那小子,那他也是我手下一個警察一條命”局長如此說,明石承認自己狹隘看錯了局長,如果為一己之私向柳開槍,他連局長都不如。

相澤破開人群,柳望見了他,眉頭不易察覺的皺起,很快恢複平靜。

他尋到柳的位置,原本看上去警惕緊繃的柳緩慢地讓人一眼可見地柔軟了下來,張開雙手,左手有折射燈的光一閃而逝,等他近前,開口第一句:“晚上好。”

相澤很難不注意到流光的源頭,是早上未能送出的生日禮物,他失神的在衆人彙聚的目光中走到距離柳半步的位置,柳抱住他,埋首在他頸間。

“抱歉弄髒你外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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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顧忌周圍人視線和狂閃的閃光燈,相澤接住柳全部體重。

“見到你真好。”

柳動了動腦袋,相澤感到他把唇貼在自己脖子上,吻了又吻,滿含慶幸的感恩和開心。

相澤緩緩回抱他。

“生日快樂。”

面對這樣的柳,至少這一刻,相澤不懂自己抱着的這個人腦袋在想什麽,心裏壓着什麽,曾經做過什麽,目的計劃什麽……只是無法推開他。

柳的傷被個性者治好了,結束了筆錄,經通融當晚後半夜得以回家。

熄燈後他帶着沐浴露和蒸汽的味道躺在相澤身邊,距離天亮沒幾個小時了,相澤閉着眼睛呼吸平緩。

相澤像柳一樣睡着,忽然明白柳一直是裝的,他的失眠根本沒好,他還生着病。

鼻端萦繞的水汽混着股不清不楚的腥氣,相澤想是因為柳今晚換下的衣服在垃圾袋裏,或者心理作用。

他清楚的感受時間的點滴流逝,身體困倦,勞累脫力,緊迫地想抓住夜晚尾巴入睡而不得。

直到身側有了動靜,他恍惚軀體從靈魂中驚醒,一道深重的陰影投在他臉上,靜夜裏伴着目光沒有壓迫感的靠近,柔軟濕熱的什麽輕輕落在他眼上,他沒有感到鼻息,便清楚那是個屏息的溫柔的吻。

然後一點重量落在他枕上,卷軟的發不帶癢意的貼在他頸間,一只手臂環上他的肩,而他籠罩在柳身體散發的熱氣中不知不覺放松下來。

相澤忍住眼部不适撩開眼皮,想看看他。

眼下他的臉龐線條流暢如畫,敏感冷傲的單眼皮,嘴唇豐滿潤澤,和人中的凹痕說不出的協調,安然合着時像微微撅着嘴,相澤才注意他長着一張孩子樣的嘴,所以也像孩子似的愛吻人,像孩子似的讓人又愛又恨。

這個裝睡的行家不忍心再僵持下去了,相澤今夜以前都不知道自己這麽吃他這套,睡意早已随之擴散,不多時便幽幽睡去了。

他頸邊的柳仿佛也安睡了下來,但他微微撩開眼皮,眸光冷徹警醒。

見到時柳就發現,和白天相比相澤氣味有別。

只一天之內那種本就脆弱的信任的味道被什麽動搖了。

第二天一早,相澤對着洗漱臺的鏡子刮胡子,柳進來挨着他倚在臺邊,看他動作生疏的給下巴打泡沫。

“雄英那邊又要你出面公關?”

相澤含糊應了聲。

“我喜歡你有胡子。”

相澤動作頓住,刀片停在在塗滿泡沫的面頰。

柳突然接過剃刀,緩慢細致的用刀尖勾勒他的下颌輪廓,刀鋒從他脖子向上刮過。

如果他的喉管開裂,他收集的證詞和郵寄的證據就沒人知道用處、代表了什麽。

“這樣也好。”

柳從相澤喉結移開剃刀,原本溫柔含笑的語氣,如今聽來憐憫而嘲諷。

他走開了,相澤轉頭面對鏡子,臉頰上一道細血痕是方才柳接手前自己無意識割傷的,柳刀用的很好,胡須已被剃淨,與其它皮膚帶有微小色差。

怎麽說的清誰在試探誰呢。

……

警察廳有人吞沒公款,警視廳有人濫用職權私調警隊、蓄意謀殺。

謀殺對象之一房子被監聽,設備和錄音帶于一警員家中被發現,此警員雙重身份,案情撲朔迷離。

“社會娛樂兩個版面,”松下甩開報紙端起手機,“我爸出名了。”

“能告訴我你當時是怎麽被劫走的嗎?”

相澤将報紙折好放到病床旁邊櫃子上。

很奇怪,綁架對象是正值壯年的特種兵,現場卻沒有打鬥痕跡,相澤合理懷疑松下故意被劫走。

松下從正登錄游戲的手機上擡頭看了相澤一眼:“毒瘾犯了,意識不清,稀裏糊塗就被抓了。”

解釋的通,但是哪裏不對。

“你們在以色列發生了什麽?”

“沒啥特別的。”

“我認識的人失蹤了,傳聞他是在去那後失去的音訊。”

“那地方很危險,盡管大部分人沒有強大個性,去了就要有心理準備。”

“你的徽章呢?”

“怎麽突然問這個,丢了。”

“什麽時候丢哪了?”

“忘了。”

“真的?”

松下又瞟了眼相澤的下巴。

“你和柳出事了?”

不知怎麽回事相澤開始從過往經歷、人際關系、相關物品等一系列入手,比柳還像警察的一層層扒柳的皮。

松下壓住那抓撓心底的恐懼,用掩飾性的輕松口吻道:“對你沒好處,別查了。”

他只敢說這麽多,即便相澤對他一直很照顧。

相澤的職業他觸之不及,他羨慕相澤有的選,但相澤的正直、包容和仁慈,乃至身心健全讓人想生出負面情緒都沒法,這種人注定溫暖照耀陰暗,接近陰暗也尤為危險、令人惋惜。

“你好好養傷吧。”

相澤結束對話,和保護松下的法警打了個招呼離開。

等他身影消失,松下又扯過報紙。

被蓄意謀殺的三個受害者的附圖上,松下諷刺的看着,芥川面門那槍補的真是恰到好處。

圖旁邊的幾行文字吸引了他的注意:一位受害者也是揭露者他堅守正義……

松下凝神盯着報道字裏行間柳的名字。

這個人……整個小隊全盤覆滅,松下憑什麽活下來,憑的還不是聽話嘴嚴識時務,再加上一點兒背信棄義。

不為進一步獲得證據,相澤主要試探松下是不是不那麽無辜,不出所料。

昨天過到今天,好像一切都變了,卻也什麽都沒變,相澤觀察入微的體會着所有變與不變,鎮定的查證并靜待。

他不會将錯就錯,他沒有固定陣營和立場,他只是個旁觀者,即便身在局中被推着走也是如此,沒人能左右他的思考和真正的意志。

探病後他一時沒有要緊事,準備去把根津校長要轉交的東西給柳。

路過市中心,向來播放歐爾麥特職英招生宣傳片的巨大屏幕上是柳擁抱自己那一幕。

柳出乎意料的上相,拍攝角度實在完美,連沒露正臉的相澤的背影都顯得英俊。

前面有兩個女孩對此讨論得熱烈,完全沒注意相澤。

“以前一起在雄英上學,後來一起在雄英任教,警察和英雄,互相勉勵,雙向暗戀……這完美的人設經歷,炒CP賣腐?”

“這對不像,兩人都向來低調,看戒指好像訂婚了,不是這次出事都沒人知道。”

“出了什麽事?”

“管它什麽事,反正他倆站哪方我支持哪方。”

“喂,明明事本身比較重要。”

“誰在乎。”

一部分人話題的中心是戀情八卦、CP甜度、營銷與否,沒人注意柳在此一事中的道德問題,僅因柳占理和顏值。

更多人則展現出不可理喻的激憤,不僅新聞報道對柳進行正面宣傳,長久以來黑手黨嚣張、警察失職和英雄缺位等不完善之處誘發出人們對與案黑幫和高層爆發強烈不滿,盛贊柳的所作所為。

人們狂熱而不寬容,無所謂正确和邏輯,簡直令相澤想到盛贊在軍隊侵略戰争出征前自殺以鼓舞士氣的婦女有婦德的年代。

可怕的不是道德惡行,而是衆人無不擁護這種惡行。

也許實際上沒那麽嚴重,這不過又是一場集體盛大的造星追星,消費熱點發洩戾氣的契機,放松了理智,穿的鞋子不合腳就罵社會。這就是這個國家的國民,聽信最具煽動性的演講,支持主張個性強權的議員。

但關系公之于衆并為人津津樂道,隐私生平成了廉價展覽品,對相澤而言,稍遜一籌的矚目學生時代柳也給過他一次,難以不認為柳是故技重施。

正義難伸張,在群衆民主力量崛起的這個時代,有意利用大衆輿論熱度,用他曾唾棄的方法争取控告黑幫和黑警的勝訴。

現在這個局面就是他想要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那時,你必仰起臉來毫無斑點;你也必堅固,無所懼怕。你必忘記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過去的水一樣。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雖有黑暗仍像早晨。

——《聖經 約伯記》十一章十五到十七節

☆、四零章

樹影石碑交錯,排排陵墓展開,相澤放慢腳步,柳就站在其中一個墓碑前。

案件已立案,即将開庭,他們依舊沒有葬禮,柳不開心,也不傷感,他只是在墓園感受氛圍,順便幻想如果他們被安葬會如何。

死人靈魂沒有憑依,不在乎一塊埋骨之地,一切身後之事都是為活人方便讓活人好受。

“她是?”相澤問起墓碑上的人。

“網友。”

“逝者安息。”

“安息不了。如果像我一樣,感官停留在死時的痛覺巅峰久久不散,可以想象橫死的人們是什麽感覺。”

“……所以人死如燈滅是最理想的。”

以前柳總把死亡說的輕描淡寫,相澤竟信以為真,甚至還在受舊傷和幹眼症折磨時羨慕過他的體質。

“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麽安慰一句,相澤遞出根津校長的信。

柳拆開蓋着鄭重其事的漆印的信封,根津在信中提到柳的複職,以往的病史和可能的精神壓力,身兼兩職精力分配不均等等,認可柳的貢獻,并感謝柳為雄英教學的奉獻。

“借你吉言。”

柳把信遞給相澤,赫然映入眼簾的是解雇。

“給我留了一節告別課,挺好。”

一切都會好起來,柳做到現在,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一切必須好起來。

當晚夜裏降下場遲來已久澀重沉滞的秋雨,雨聲綿密溫柔,溫度一降再降。

相澤清晰的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他是一匹孤狼行在漆黑廣闊的荒原上,栉風沐雨,饑寒交迫。

接着出現了一頭有着漂亮灰色毛皮的猞猁,灰藍獸瞳放出兇猛的異光,它們都想吃了對方。

他輸了,被猞猁的利齒剝皮拆骨吞得一點不剩,奇怪的是他沒有離開這個荒誕的夢境,他的碎片在猞猁的肚子裏融化,漸漸的他看到了那片冰冷寬廣的荒原,不過是以猞猁的視角,但看的更清更遠,他也不再饑餓,反而感到吃飽了的餍足和溫暖,活在了猞猁的體內。

一個說不上噩夢也算不得美夢的夢。

相澤醒時身邊沒有人,時針指向一,說來奇怪,他能感到這棟房子裏柳的切實存在,沒有偷跑出去,而是躲在角落。

柳在廚房,蹲在流理臺與碗櫃的夾縫中,面對黑黢黢的空地低聲絮語,昏暗中依稀可見他腳邊的白色顆粒,是藥片。相澤過去抓着柳的手臂拉起他,柳安靜順從的站起來,掙開相澤,向松下的房間走。

相澤再次抓住他:“你忘了那房裏的枕被床單全洗了麽。”

“別管我,讓我自己待着。”

他向來說話語速慢,但從來沒像現在這麽累,相澤根本不放心他把自己關在一間只有床板的屋子裏。

“聽話。”

相澤難得強硬的把柳拖回房間,柳抵抗不強烈,只說:“你別後悔就行。”

“所有都是我選的,我應得的,我不後悔任何事。”相澤把只着單衣手腳冰涼的柳帶到床邊,想讓他躺下蓋上被子,“你也一樣的吧。”

“我……”

柳掙紮着沿床沿滑坐到地板上,似乎在想盡辦法逃離相澤的控制,又像害怕自己抑制不住攻擊性傷到相澤的要離他遠點,他的大腦簡直放棄了邏輯思考,單憑直覺的說些不知給誰聽的話。

“我曾剖開我的胸腔,砍下我的頭顱尋找我和正常人,死前和死後的不同,我整個人生都是實驗性的,我是實驗的産物。”

窗外風雨大作,相澤靜了靜,試圖把他扶到床上。

柳動也不動,凝視雨滴撲打窗子:“多奇妙,雨水沖刷大地,空氣充滿能量,世界冷漠又慈悲,我處于這不屬于我的世界兩極的中央,心如磐石,麻木不仁,我殺了所有人,人都因我而死。”

原來他不是全然不在乎。

“不要走偏激,別想了。”

“是不是一切都不會變?”

柳突然轉頭對上相澤的眼睛,相澤在他的眼裏看不到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混沌的迷霧。

“這件事開始和結束是否都只是海上虛幻的泡沫?是否只是變幻無常的潮流中的無意義游戲?”

相澤聽着柳莫名的問題,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夢,那是黑塞的《荒原狼》,柳後兩句話也脫胎于此,可是柳抱着什麽信念,困苦于什麽事他還是不清楚:“你一直好好活着,總有一天會知道。”

他的話觸動了柳的神經,柳手指摳着地面。

“是啊,賴活在這個單純舒适、熱血沖頭,為一點當權者的施舍就感到滿足的人世間。未來我至少還要待在這三十年,和你,不,期間你也會離開,我是獨自一人……”

相澤握住柳壞了指甲的雙手:“我保證只要你還在等我,無論如何我都會活着。”

空話。

“你知道有段時間我徹夜難眠,放松入睡的方式是什麽嗎?”

“是什麽?”

“石房蛤毒。”

用死亡安撫孤獨,他病的太厲害,相澤只能告訴他:“我在這。”

正因他在這,每晚每晚睡在柳身邊。

柳渾身發抖,呼吸不穩,硬是不發出任何聲音,相澤松開他僵冷無力的雙手扶着他肩膀。

“哭出聲來吧,什麽都可以說給我聽。”

幾十秒的死寂後,柳開始咳嗽,撕心裂肺。

相澤緊緊抱着柳,順着他的後背。

哭訴的作用是給人排解,與人分擔心事,可柳的悲痛并不希望得到安慰,它讓柳痛定思痛,無法排解。

聽到相澤說的,尤其他抱着自己,越抱越緊,柳無端開始反胃,光是活着呼吸都讓他苦澀不已、精疲力竭,積存許久的作嘔達到了頂點,空胃要向上返酸水,這種生理反應反而催生了他不想流的眼淚。

一旦開頭就無法止歇,柳淚流不止,知覺無比麻木,逐漸表現的平靜下來。

因為這樣配合着眼淚裝作好了些,抱着他的人才能撒開胳膊。

“好點了嗎?”

相澤稍稍離開他一點,留意着他的狀态。

柳從不願回應到無法回應,仿佛墜入一片真空的深沉黑暗。

“你病了,藥還留着嗎?”

思想深處,柳當然知道自己病了。

不然有幾個瘋子大半夜不睡覺,回想所有一切能他媽把自己折磨成狗的回憶,像個悲天憫人的娘們似的用流不盡的無濟于事的眼淚洗臉,用得着人說他腦子有病,需要他媽人為的化學物質幫他不頂用的腦子短暫恢複功能?

怨天尤人,憤世嫉俗,暴力沖動,怒氣沖頭和痛苦一起在他緊繃的神經上跳踢踏舞。

他總算理解了為什麽哥死後他父母一度要離婚。

因為他們面對無法排解的巨大痛苦的态度令彼此失望,身體抱的越緊心離得越遠,進而出于逃避情緒或是自我厭惡開始互相怨憎。

失望的前提是期望,可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對相澤有什麽期望。

因為此時此刻身邊有這個人,終歸忍不住抱有沒由來的無謂的期望。

妄想多了個人和他一起傻坐在這打打嘴炮就能像他媽合家歡勵志電影主人公似的克服困難。

他用盡全身力氣,出了一身冷汗才忍住不跟相澤吐露這一大段髒話。

相澤只見柳垂首久久不語,忽然擡頭,神态已然正常,還向他笑了一笑。

“我在發什麽神經,睡吧。”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吃藥會讓你好受點。”

難過的是,柳聽這個人說什麽都刺耳,感情的突兀轉變原因很簡單,他自己也清楚,這個人不懂他,且愛他。

“你想讓我好受?”

可是柳又如此懂他,清楚什麽話能傷他最深。

“當然,當然。”

相澤顯然體會不到柳所經歷痛苦的百分之一,他離柳這麽近,柳痛苦得要死,他健康而寬容,他代表正常人類圍觀你的病痛,讓你覺得你是水族箱底一條斷了脊骨奄奄一息的海蛇,他投予你無限的憐憫,更顯你病發的癫狂和可鄙。

“殺了我。”

他可能徹底瘋了。

“幫我實驗,看我是怎麽死去,又是怎麽活過來的。”

接着,過度的自尊和嫉妒催生出令人膽寒的無由來的惡意。

“我會安穩的睡過去,明天醒來的就是不需要吃藥的我。”柳把相澤的雙手挪到脖子上,“你想幫我,幫吧。”

終于,終于相澤臉上的表情變成這樣了。

痛苦至深,無比心疼為難之餘還有些憤怒。

生氣向來體諒他的柳居然交給他如此難題?

柳扭曲的感到好受不少。

從別人的痛苦中汲取快樂是全人類無師自通的本能和日常,跟殖民、□□、屠殺、活祭、謀殺、自殺、奸屍,打壓同類逐劣驅良,以及設置政治不正确和敏感詞給人找不自在一樣,只有人類才會的取樂方法。

而快樂和痛苦本就是一體的,要柳說,只會快樂的人是殘缺的,和只會沉溺痛苦的人一樣。

時間分秒走過,聽相澤無言的反抗拒絕,柳亢奮的情緒逐漸冷卻。

夠了,我在做什麽?

為了反轉立場的可憐他,掌握主動權,滿足控制欲,柳半拖半拽的讓他落進自己痛苦的漩渦裏,多麽卑劣。

此人所做之事沒達成承受痛苦的條件,讓他繼續當個清白的旁觀者吧。

柳躺回床上,手伸向抽屜。

相澤會意,從床頭櫃摸出鎮定劑。

感受着冰涼針尖刺破皮膚,濃度稀薄的液體彙入靜脈血液,将要被迫中斷意識,柳伸出雙臂攬上相澤脖頸,吻了吻他光潔的下巴。

“很久沒發病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不是故意要這樣。”

“不,”相澤兩手托着柳的頭和脖頸,篤定道,“你個施虐狂絕對是故意的。”

柳一下子笑了,反唇相譏他“受虐狂”,相澤也随他笑開,就勢把他按到自己懷裏。

世人安睡的雨夜淩晨,兩個人瘋了似的笑到顫抖,又無故止息。

“我愛你。”

沒有回應。

相澤撫摸着受藥力作用沉睡的柳的頭發,溫柔得不帶一絲期盼。

“晚安。”

今夜柳,在觀照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功德無量和自己的卑劣不幸中度過,在折磨他人的快樂中以自己的絕望自娛,扭曲崩碎成渣。

一切都由他本身的瘋狂和絕望而起,別想拯救,別去勸慰,無需救贖。

他對世界的運行規律,生物活動的趨勢感知超群,便難以避免的對傷痛産生過于常人的迷戀。

天才太脆弱了,天才會被感情殺死,被愚蠢殺死,被自己殺死。

但當明天太陽升起,他在雄英英雄科一年A班還有最後一節課,他的一地殘片會被胡亂拼湊粘連起來,表面再次光潔如新。

不過要是沒時不時經受這些還活個什麽勁兒,人應該以痛苦自豪,柳在意識熄滅之際想,相澤到底知不知道,所謂鎮定劑,其實就是石房蛤毒。

☆、四一章

“上課。”

聽着背後起立敬禮的聲響,柳板書本節标題和內容提要。

“微積分是最後一節了。”柳轉身面對一衆喜形于色的同學們,“大家對這段時間我所講的有何感想?”

“難熬。”

“智商受辱。”

“不想算微分,還是代數比較好。”

他們高興的忘了拘謹,也順便刻意忘了柳上過的新聞。

本來也不需要他們記得,柳道:“其實可以用拉氏變換把微分方程轉換成代數方程。”

“拉氏?”

“皮埃爾.西蒙.拉普拉斯。”

麗日雙手撐額:“數學太難了。”

柳手肘拄着講臺,向她的方向俯身:“假如世間事物有一道道微積分潛藏其中,不懈演算,排除誤差就能讓邏輯領你到達結局,數學的世界就是最簡單無痛苦的世界。”

察覺柳沒什麽講課的意思,只對這方面敏銳的切島竭力帶偏話題:“前天——”

“喂!”耳郎用個性刺他,“聽課。”

“老師應該不介意。”青山插話。

粉色的蘆戶激動起來:“所以柳老師和相澤老師是真……”

“警視廳成立于明治7年,距今145年,職業英雄近幾十年發展起來。一個組織就像一顆大樹,新樹欣欣向榮,老樹蛀蟲叢生,被新樹奪去資源,擠壓生存環境。”

柳不想談一個話題時就會改換話頭。

“近十年我國的經濟增長連續高于百分之八,有人知道為什麽是百分之八嗎?”

八百萬舉手:“經濟高速增長的标準是提高八個百分點。”

“日本八十年代人均GDP超越美國成為世界第一。股市從92年最高點三萬八千多點一路下跌,最低跌到七千多點,很多人一輩子的積蓄都化為烏有。十二年後你們出生,近十年經濟以八幾年同樣的上升趨勢回暖,你們是在經濟衰退和猛升相接的幻滅和昂揚重疊的時代中成長起來的。”

說完柳頓了下。

“同學們試想一下職英産業到底是什麽?它的興起意味着什麽?”

八百萬聽的專注,她旁桌轟也提起了精神。

“現今職英産業是實質上是娛樂産業。随着産業愈加資本化,英雄遲早有一天會成為徹頭徹尾的消耗品,更新換代營銷的商品。”

“打敗敵人,幫助他人,創造未來,我們将會成為那樣的英雄。”八百萬深感冒犯,“我們追求的英雄怎麽會流于市場?”

綠谷以自己都驚訝的勇氣站出來:“我們在這學習如何成為英雄,真正的英雄,不是聽老師你貶低英雄的價值,否決我們一切努力的意義。”

沒等柳開口,轟後撤椅子,對他倆道:“我倒覺得這個說法很有意思,你們反駁了老師又能證明什麽?英雄本質是英雄嗎?為什麽不聽完再細究合理性。”

“對不起。”綠谷反思自己的語氣和态度。

“我失禮了。”八百萬道歉,“但我還是不同意你的觀點。”

“有完沒有,反正他在說廢話!”爆豪一拍桌子,“什麽經濟什麽職英,打死所有敵人不就得了?”

柳靜靜看着他怒氣勃發,直看到全班噤聲他啞火。

相澤說柳和爆豪一樣是有道理的,他們在同齡人和團體中皆不相宜,自視甚高我行我素以致尴尬突兀。

“你們班任USJ為什麽敗知道嗎?”

爆豪不感興趣的偏開頭。

綠谷回答:“敵人判斷出了他的個性使用時限。”

“那你們發現沒有,相澤戴着護目鏡,如果他再剃光頭個性就不會被讀秒。”

“……”還真是。

“那他為什麽不呢?”麗日問。

“因為資本不讓。USJ事件他作為你們班任需要在必要時上電視,像以前每次雄英出事一樣,做為發言人公開道歉收尾爛攤子。他得好看。”

衆人莫名,交頭接耳,班級又熱鬧起來。

“荒謬……”常暗喃喃。

“我覺得不合理。”八百萬說。

“那你覺得打擊犯罪還頻繁在媒體前露面的職英沒關緊的家門裏頭祖孫三代為什麽不比緝毒警的死的還幹淨?”

八百萬說不上來。

“最有趣的是職英是公務員,可是不需要跟公務員一樣的背景調查、綜合審查、評估複審還免稅。”

沒人反駁,八百萬包括這裏幾乎全部同學此前從未想過這類問題。

“你們體育祭上使用個性大出風頭把死穴暴露給全國人民開心嗎?”

“什麽死穴?”綠谷詫異。

“幻影之血裏超能力用的都比你們一天天實戰來的花樣多。”

柳望着這群一無所覺天真無邪的孩子。

“市面推行的英雄教育體系不僅把個性還能看的都洗腦繼而教傻了,還讓強個性的孩子不用考大學,雄英畢業就工作,在以前雄英這種高中叫職高。”

“可是……”

“爆豪和轟個性用的多浪費你們一點沒意識到?”

“細致的操作确實一直被忽略,可要說學校、整個社會都是故意的……”

轟還沒說完,爆豪徹底不顧慮鄰裏關系了。

“說我用的不好?要不要打打試試!”

“可以。”

爆豪立馬就要開火,周圍一片大亂。

見柳從講臺上下來,不溫不火的走向爆豪,滿心崩潰的綠谷沖過來拉架,不敢碰爆豪,就去把柳扯開,身高又不夠,只得抱住柳的腰,其他人拉住爆豪。

柳單手插兜,示意其他人自己很冷靜,也放開爆豪。

“現在起我是敵人,毀壞物品我賠,死生不論。”

綠谷:“太亂來了!”

切島一臉空白:“好熱鬧。”

“正合我意!”

爆豪一只手掌對着柳,已有火星迸發。

“準備好了?就算你是老師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柳不想多聽他說話,于是裝出嚴陣以待的贊同樣子。

瞬息之間高下已分,場面一片寂靜。

爆豪啞火了。

“怎麽可能?”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手心上的東西。

麗日在外圍翹腳:“是什麽啊?”

爆豪後面的蛙吹:“呃,吸油紙。”

“……”

“反應方式你自己透露過,掌部汗腺分泌硝酸甘油。”吸油紙是柳從隔壁女老師辦公桌順來的,“可能你自己都沒發現,你的個性生成直徑範圍超過一米爆炸必須有半秒反應時間,換個看過體育祭的敵人上來就會砍掉你的手。”

爆豪手腕一涼。

“你就更厲害了,綠谷,讓你落單來個車輪戰,你自己能把自己搞殘。”

不成體系的個性教學,校方有目共睹的視而不見,學生也腦袋空空睜眼瞎。

不屑淪為與綠谷平齊,爆豪倔犟還嘴:“我沒那麽蠢,可以利用個性優勢拉開距離遠攻。”

“是麽。”

柳前傾身體,無限貼近爆豪憤怒的臉。

過近距離讓爆豪感到壓迫,又不願後退,瞪大眼睛硬氣的與柳死水般的雙眸對視着。

柳略略眯起了眼,貓科動物似的瞳仁凝注在他逐漸搖顫的瞳孔上,他莫名感到可怖,這雙眼睛不像動物,也不像人的,而是洞察薄弱的精密儀器。

“那為什麽我離你這麽近,你還不拉開距離。我可是敵人。”

爆豪冷哼一聲,甩開拉住自己的人,舉起雙手。

“我的手還在。”

柳剛才說的,真正的敵人會直接斬斷他的手。

柳笑了笑,伸手囫囵了一把爆豪參差不齊的頭發,爆豪也反常的只嘁了一聲,回座位坐好。

一場争端雷聲大雨點小的結束了。

“承接上文。英雄産業還有一個問題。把英雄當明星創造産值,政府不收他們的稅,反而從其他行業薅羊毛填補稅收空缺,為什麽?”

柳就要一口氣把假象撕開給他們看。

“因為畏懼。政客們幾乎都是無個性,資本家們無所謂有沒有個性,畢竟沒有地主需要種地,但他們擅于安撫并愚弄普遍意義上的強者,讓他們變得更強更傻,去保護自己和自己支配下的社會。”

“你們問執行正義做英雄不好嗎?做英雄當然好。

“如果沒有英雄産業日本年輕人的面貌和日本社會将變成什麽樣?會進入低欲望社會,經濟低靡,消費無力,人與社會共同沉淪。”

“老師,可是就像你說的, 英雄産業是一股新鮮力量,讓市場活躍,帶動周邊經濟和購買力。”轟舉手,“那麽職英産業可以是一種文化,建設精神文明的新方向。”

“你們都擡起頭了,那請用你們擡的這個玩意思考,放遠眼光,往深處看。

“尼爾波茨曼說,有兩種方法可以讓文化精神枯萎,一種是奧威爾式的,讓文化成為一個監獄,另一種是赫胥黎式的,讓文化成為一場滑稽戲。我們正在其中搖擺不定,沒有第三條出路,職英産業的誕生伊始就帶有原罪。

“英雄這樣崇高的概念不能被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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