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3)

他,反而犧牲頗多,或許沒了自己,他的計劃進行的順利些,現在更不至于也像個犯人一樣低順的讓自己質問、懷疑,袒露真心而遭污蔑。

相澤把柳拉進懷裏。

“不用道歉。”

靜默片刻,柳掙開了他,側移一步面對江水,手肘拄着大橋欄杆。

“相澤消太,一步步推動世界回歸正軌,這只是個開始。”

柳叫了他全名,足夠鄭重。

“但凡我的行為虧于世人,你要用鐵鏈鎖緊我,石棺封死我,沉我入江底。”

原來就是柳所說的,如果他能死去相澤是唯一嫌疑人。

柳如此相信他,相信他的客觀和判斷,以防自己堕于錯誤和平庸,于是讓他擔當這個嫌疑人的角色。

想來柳才是清醒的,瘋的是世界。

“我們無法威脅彼此,抵消吧。”

相澤取過柳臂彎的檔案袋,掏出自己兜中運作着的錄音筆,掰成兩節連同檔案袋一并抛入江中。

柳神情平靜,沒有分毫意外,只握起相澤的手,輕輕給他戴上餘溫未褪的戒指。

江水奔流,明月高懸,恒古不變,一切如昨。

作者有話要說: 正式完結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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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下來!不跳的話出去別說是我弟弟,膽小鬼快跳!”

在河水中大聲笑喝着的是我血緣和法律上的哥哥,我出生睜眼看到的第一個就是他,但我一直對他逼迫式的說話方式沒有好感。

沒人知道我到底會不會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會死。

我站上欄杆,不動聲色的吸氣蓄氣,在他又一輪教唆和慫恿下,假裝沖動的一躍而下。

“噗通!”

失重的半秒後是鋪天蓋地的清涼液體,盛夏天中怪讓人喜歡的感覺,我冷靜的平衡在水中的位置,象征性的在他眼前掙紮幾下,随即屏息,沉入深水水底。醫書上的溺水症狀對我來說不難裝。

無論如何,今天我唆使強迫四歲弟弟跳河的親愛的哥哥都慘了。

如果爸爸回來他會慘上加慘,真當我信了他誰都沒爸的話啊,不過演演戲,他們就都當真了。

氧氣慢慢耗盡,我于水中睜眼,隔水望日,光線變得如此幽幻莫測,我看到他向我游來,劃着淡藍的清影,鼓着臉,滿目焦急。

沒心沒肺的人的厚臉皮上居然出現了那樣緊張的表情。

水流急,我又有意滑向深水區。這一年的深水區的水絕不淺,不知他抱着怎樣多餘的擔憂,在抓住我,攬過我的腰後,立刻邊向上游,邊将他的唇貼着我的,把口中含着的空氣渡給我。

水很清涼,他的唇是熱的。

我要在他要撈到我時閉眼裝暈,于是此刻,他便成了我獨一無二的感官,我甚至嘗到了他笨拙舌頭的水草味道。

這就算是我的初吻。

把事情鬧大,讓他遭殃,我需要一直裝暈乃至裝死。

無論他不正确的心肺複蘇險些壓斷我的肋骨,還是他将我倒挂在他背上,颠得我五髒六腑攪成一團,我都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最終他火急火燎的把我送往醫院,媽媽趕來,給了他值得我被他這一通折騰的一頓毒打。

他被罰頂磚站了兩天牆角,我在醫院舒舒服服的躺了兩天。

那時候的我單純的容易滿足,盡管心存疑慮,也認為世界這樣美好。

被診斷無個性的那天,我其實無甚實感。

我與周邊人感官一直如此割裂,不說話顯得失落,只是覺得現在的每個舉動都會比以往十倍百倍的牽動媽媽的情緒神經,她隐藏得不好的無措痛心的樣子,有些好玩。

哥哥的反應出乎我意料,進家門時我還等着他說幾句風涼話,我哭一哭,進而讓媽媽再收拾他一頓。

但他表現的好像無個性的是他一樣,用欲言又止的心疼眼神看我,仿佛我不是無個性,而是斷了雙腿雙手成了殘廢。

後來我才在學校意識到,原來在這個世界上,無個性就真的會被當殘廢。

強大力量反而讓文明倒退了,至少思想愈發接近野獸。孩子變得傲慢自負,自私吵鬧,醜陋異常,我也不屑做個聽話的小孩,但我不打主動擾別人。

他們欺負我,因為嫉妒、無知或者愚蠢之類的,哥為我出頭了。但是我不需要。那群小崽子吃了我無數暗虧還未傷我毫厘,根本不是對手。

我不明白,哥為我做這些是出于什麽,喜歡我?因為什麽喜歡,血緣?

我問過他,他說出于義氣,所謂正義感。

我質疑這個回答是他不切實際的大話,掩飾隐瞞感情的說辭,我想他承認是為了我。

我在商業街對面發現幾個形跡可疑的人在金店附近打轉,我盯了他們半天,發現了他們鬣狗般貪婪的眼神和藏在腰後的槍,是為搶劫踩點吧。

身後有人拍拍我的頭,我看到一張年輕英俊的臉,氣質和我平時見的人很不一樣,像陰溝裏爬出來的瘦狗,憑借本能遵從欲望的活着,不屑追求更高之物,只想方設法的填飽肚子。

“小朋友幾歲啦?”

他用大人跟小孩說話時那種特有的怪聲怪調問,眼裏流露出對可愛美好事物的無限憐惜和觊觎。

我瞟了眼他的背包,認定他是搶劫犯中的一員:“你們明天還來這嗎?”

他的表情說明了一切,我覺得光天化日人來人往他不會動我,于是說了句:“祝你行動順利。”

他驚異的看着我,我轉身走開。

我要做個試驗。

第二天我找了一個适當的時機,把哥領到金店對面,告訴他我的推測和報警的不當之處。

然後,等他退縮。

人們泛稱為為命運的事通常是自己做出來的蠢事。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問話的男人叫黑澤,他同我哥第一次死時用驚嘆的眼神看着街對面的我,仿佛看由一條毒蛇化成的兒童,飲至親之血的惡魔。

那天之後媽媽的态度很違和,她是個敏銳超群敢想敢做的女人,倫理道德觀念強烈,在這件事上她一邊悲痛失去骨肉,一邊慶幸免于亂'倫。

我六歲時不知道,十六歲時才勉強懂得,無論出于什麽心理,我開始抗拒見到她,她開始反擊我的抗拒,于是我離家越來越久,越來越遠。

目前我得為自己做的蠢事負全責,去弄清楚哥的信念根源和我質疑他信念的根源,所以當上職業英雄勢在必行。

雄英入學前一天,柳女士對我說。

“我希望你改變,尋也,別逞強,因為這世界不會變。”

我當晚因為這個問題一夜沒睡,次日開學,我第一次見到了相澤。

那麽在意的監視他,不止因為他與我天敵般的個性,也因他那與哥有四五分相像的臉。不過最吸引我的其實是他那份游離感,淡淡的參與着、觀望着、包容着,我喜歡他看人的樣子,那時的他讓我覺得他在人群中比獨處時輪廓清晰,活得比我清醒。

在雄英學習和做英雄工作的幾年是我最迷茫的時期。

柳尋一的死亡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卻無法理解這樣的失去,只能慢慢接受這樣的事實。

五年十年過去了,他的幽靈仍于我生活中無處不在。如果是他,會怎麽處理這個敵人,如果是他,會怎麽面對喋喋不休的媒體和粉絲,他會不會對職業英雄行業失望,還是思考圖變?

我不是他,無法做出他會做的選擇,只會被困在他的陰影下游蕩。

他生時我把他耍的團團轉,報應不爽,他死後把我的人生弄得一團糟。

躁郁,意識晝夜游離在一片陰郁的晦暗中、莫大的絕望裏,身體不受控,時而亢奮,時而失落,頭腦在清醒的給予自己痛感和警告。

當我笑的時候,那種割裂感愈發清晰,好像靈魂迷途,闖進與我無緣的世界,一方面我自然的笑着,另一方面心底有個念頭在問,我在笑什麽,甚至因為這短暫失去思考的快樂瞬間而沮喪,好像我天生血脈中除了瘋狂就只剩悲劇,我的短暫快樂是為長久悲哀存在的。

痛苦無助的人,有的你只需要不那麽冷漠的給他一點善意便能挽救他于崩潰,有的則需要很多,陪伴、關懷、無私的愛和無限的包容,才能漸漸痊愈。

而我,你得在我發病時離遠點,既是為你好,也是為我好。

請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冷漠旁觀,不然只要你靠近,我會情不自禁将你踩進比我所處還深的泥潭,聊以取樂。

瘋狂在崇高的意義上是一切智慧之源,我又迷上了死亡。

迎接死亡那瘋狂的瞬間除了鋪天蓋地的痛感,我獲得了主宰自己生命的快感。

辭職隐退後我浏覽論壇,媒體輿論導向并不好,只看到片面的粉絲宣洩着情緒,他們失望、悲痛和恨罵,我簡略的看着,心情逐漸平靜。

他們以為的一點都不像我,不出半年,這些人就不記得我了,人們薄情且健忘。

他的幽靈終于安靜的蹲伏在房間陰影中的一角。

我不是要抛下他,而是要伴在他身側。同樣的目的地,我從別的路,達到更高遠的彼端。

失去親人的少年繼承其遺志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屢見不鮮的橋段。但是我從頭到尾沒太把他的夢想當回事,他的信念也只是我思想的一部分。

不知有人曾像我一樣為自己在這世界的存在既感到欣喜又無限恐慌,世界和宇宙龐大的令人不安,人為何能這樣存在,社會和生活的普遍規律怎麽成形,世界運行是否保證絕對正确無誤。

我從很小就為之迷惑,偶爾被思維的觸角碰到的朦胧真相驚的無法安睡——這世界不對。

我無措絕望,因為人生讓我行的路我不贊同,一段時間我以為是我錯,全世界公認的現實一定永遠正确,我懷抱奇異信念試圖反抗社會既定事實,着實愚蠢。

我成長過程中一度迷茫于自己這異于常人的對絕對事物的使命感,這世界因此排斥我,為何只有我有這樣的感受,我的要求是否太過沒有節制,世間其他人不是很享受他們的個性和生活麽,是我不該活在現在的人世間,也許是我生錯了時代,活該當此痛苦。

是相澤在酒吧的一番話肯定了我,也可以看作我想這麽以為,因此這麽理解他那番話。

我不必改變。

所言人們聽而不聞,沒關系,總有一天,當我預知過的被我踐行,人們會被我曾說過的話籠罩一生。

我逐漸堅信,哥哥在我的命運中是一種指示和感召,如果沒有他,我想必會追求與現在所追求的截然相反的東西,如若這個我瘋狂的追求正确的秩序,那個我則勢必瘋狂的追求混沌的無序。

相澤則是我的迷途的路引,讓我堅定追求,相信我的正确。

我對活着本身的意義追求有着堅定認識,盡管這追求令我痛苦至極,不讓我在這艱難追求中看到意義擁有的曙光,但如果我不去追求意義,我寧願自我毀滅,也不茍且于世。

柳尋一,我的哥哥,他不代表什麽,我不愛他,他不是我的缰繩。真正規正我的,我真正愛的,是死了的他,是他意味着什麽的死亡,是它,為英雄信念而死盛放出了光輝的那一刻。

野獸進化而來人類的利他本性究竟是怎樣一種奇跡,我至今琢磨不透。可是除他血緣以外的人就此記住了他,它的存在跨越時空限制的留在了世界上。

創造不朽,印證存在,一切生命的意義就在于此。

如果他活着,我不會像這樣愛他,更不需要透過媒介去追憶死了的他。

媒介是與他相似的一張臉,我不能失去最後能寄托我為數不多的愛的人,即便我嘲諷鄙夷世間萬物,也不能變得麻木不仁。所以我需要相澤,想時時看到他,通過他愛它,繼而堅信我所行的路,信守我的道,規範我在世俗的行為。

我有思想,但思想家從政必定失敗,理論嚴謹可現實荒謬。政治要的是立場,不是哲學。

用行動捍衛思想,用手段達成目的。

我無數次在戰場上瞭望最後審判一樣的傍晚,以及仿佛天空中一道崩裂傷口的殘破街道,天際深處猩紅的光也許是一次日落,也許是燃燒的火'藥,這是不被神眷顧垂憐的世界。

在這種地方,需要煙草灼燒的煙霧渡過肺葉,松弛神經。

回到靜岡頭幾個月我籌備計劃,也準備戒煙,我有時候還想為什麽把舞臺定在這裏,這裏有柳女士,有根津,有尋一,都是計劃的不可控因素,想來想去,不得不可笑的承認,這裏有相澤。

煙一直沒戒成,直到再次遇見相澤,既是偶然也是必然,無個性的秘密終究暴露了,交易條件我同意了,我戒了煙,我和他住在一起,我戴上他的戒指。

我知道對相澤不公平。

但相澤愛的未必是我,他愛的是自己的愛情。我需要他,他需要我的需要。

他是有多無聊才會強迫自己愛上我,催眠自己說有了我才完整。他是再健全完整不過的人,需要我來補全他是他從始至終的錯覺,他只是還沒适應孤獨,試圖用愛遮蓋填補。

我可憐他不願意明白這點,我感謝他代替哥為我指點迷津,我喜歡他與我同類人的孤獨,我愛聽他溫暖脖子裏血脈流動的聲音,所以我接受了他的吻和他的愛,并如釋重負,他如此頹喪孤高,這種不可逆的特質讓他只對我有欲望。

然而目标已定下,我決不會在需要流血的時候止步,不論如何,只要流血對達成目标有利。

我無所不用其極的不懈追求變革和正義,它們卻不是目标。作為擁有複雜思想的生命個體,人的行為根源都是主觀的,在追求什麽時回饋人的是自身的感受,讓我滿足的也不是事物的結果,而是結果對我的意義。

終其一生,我所追求的不過是認識自己、實現自己。

我想我愛他,我心裏清楚利用他是為了制造污點,借此消除他的特殊性,但最終,只有他的存在能叫我相信世界上有比自己更重要的東西。

☆、番外二

看到柳尋一照片的瞬間,我不僅不難過,甚至有種料中的自滿,如同之後某次我偶然聽到柳女士對着照片說話那次。

“如果我早點移植那顆心髒,你也會成為亞人吧。可是我想象不到你活到現在會是什麽樣子,你和尋也,你們……”她恐懼反感的哽咽,“幸好你死了。”

因此我再一次确認了,造成這一切的人是那個自私偏執、膽大妄為、孤獨病态、卑劣無恥、蔑視一切、無人性無道德的柳尋也,他是真正的柳尋也。

這些盡管片面卻也較為公正的評判詞讓柳聽上去糟糕透頂,而你能想象沒有這些的柳将會何等平庸嗎?

柳在存在意義上,就是為了制造常人無法企及的奇跡而出現的。

他還會自我厭惡,我卻只有從這樣的他的迷霧般的灰色眼眸中才看到自己的靈魂,我看他就好像從碎裂成幾塊的鏡子中看自己。

何況我看到的和理解的他遠不止如此。

他蔑視周圍的一切,也曾反省痛恨自己這種想法,架不住世界接二連三讓他失望,同時他又內外質詢,疑慮是否只有自己不滿于現狀。即便是他,也未能永遠對抗全世界堅持自己絕對正确的立場,苦惱別人也苦惱自己的與衆不同讓他對自己陷入深深自我厭惡,并觸底反彈的使他怒而決意自私、堅持立場。

然而他的經歷和異于常人的思考早已讓他自我厭惡深種,所以他的一生就成為如果不愛自己就無法愛他人的實例,自我憎恨也變成和極端的利己主義相同,最後産生的是完全相同的可怕孤立與絕望。

他有着他所誕生的這個民族不擅長的思想性、精神性,與這個民族背道而馳的哲思,他越清醒越痛苦,越博知越撕裂,他有着同痛苦相對的抗争,與絕望相均的瘋狂。

瘋癫是人類在獸性領域的界限,死亡是人類生命在時間領域的界限。他超脫界限,不屬于這個民族,不屬于這個時代,他甚至不是自願誕生在這,是被什麽力量以某種見證悲劇和掙紮為目的突兀塞進來的。

因此整個世界都在排斥拉扯他,他也無所畏懼的狠狠回擊世界,唯有我感恩他的到來。

我徘徊在清醒的邊界,接受一切,質疑一切,搖擺不定,和其他人一樣渾渾噩噩的度過這一生對我來說完全可以想象,是他的出現讓我不再逃避現實,他的所作所為讓我開始不再限制思想,我開始設定界限,不讓自己被困在任何一個小圈子裏,審視自己身上的每一條人際脈絡和這個世界留給我的痕跡。

在我眼中,或許只有真正懂得如何與人共處,才會像他那樣清醒而孤立,其他人則多少有些病态,需要混跡于人群中。

而與他類似又不同,他比我精神富有也更脆弱,他走的路比我美好也更艱難,我接受的現實他難以接受,我是這個世界的參與者,屬于這個世界,思緒偶爾游離,朦胧的試探世界之外的邊界,遇見了他。

我們單獨且殘缺,殘缺且完整,假使那股讓柳突兀誕生在此的力量存在,那麽整個世界出現在柳周身的人都是柳的一部分,平庸者、漠視者、偷生者、奉獻者、自大者、包括我……全部是柳人格的一部分,裹挾着柳彙聚成那股力量,讓柳不合時宜的存在成為理所當然。

思想是混沌的,我表達不出,無法令人理解,精神孤獨逼得人發瘋,而我探索思考深度的次數和程度遠不及柳,他經受比我更甚的孤獨,時時刻刻。

我越了解他越覺得自己不懂他,他比任何人更難被了解,因此他比任何人更值得我去了解。

如果他榨幹靈魂迸發出的能量能讓人們從沉睡中猛醒,那就讓我盡情期待、盡情沉淪吧。

因為我們這個世界的悲劇恰恰就在于沒有什麽東西能使它從昏睡中醒來,人們不再做噩夢,不再內省,不再睜眼,徒然流逝生命。

思考是自我折磨,我理解那些一輩子只活在軀殼中過生活的人,佩服他們的單純和精通生活的精明。畢竟思考到最後,我還是什麽都不知道,好像走入沒有希望的迷宮,卻又拼命盼望着出口。

回歸現實,我知道的是我會原諒柳的利用。

且是出于理性毫無怨怼的原諒,盡管他未必需要我原諒,假設他需要吧。

他低估了我的理性,我同樣高估了自己對他的信任,太過聰明的兩個人總是很難和平相處。

仔細想想,或許可以樂觀的說,他低估了對我的信任,我高估了他的理性。

布了那麽個局,憑他竟給我暴露了那麽多馬腳,是因為他願意相信我不會背叛他。

這可能就是我們相處的方式,滿懷秘密的他抛出疑點,對可能會給他重大的愛的人,他不願也無法隐藏,接着我發現他的秘密,明明信任、道德和倫理已變得支離破碎,卻能奇跡般地彌合一新,互相接納,整個像一出荒誕派的滑稽戲,跟柳處理的失足少女與她男友的糾紛沒有本質的不同。

他們是那樣的人,我們是這樣的人,卻走入了同一個荒誕不經的困境,階級固化與經濟發展消磨了人性,無論何人都囿于自己的世界拒絕互相理解,對于敏感的人來說,這樣的隔膜與冷漠是不能忍受的,我們必須互相取暖,否則将會僵死在人心鑄成的寒冬。

不過有件事柳不知道。

在雄英開學柳認識我之前,我見過他哥哥。

那時我年幼,與柳尋一相貌還不甚相像,從他嘴裏提前認識了柳。

從那時起我就對柳好奇了,和他糾纏至今仿佛是宿命式的。

同學三年暑假結束前那次短暫偶遇不是陰差陽錯,而是我有意為之,我搜集線索,打聽他的位置,追尋他的方向,不為別的,就因他冷靜的俯身吐出鮮血,他看向人群的嘲諷神色,他布滿謎團的灰眸。

我看到他跑步,看到他呼吸衰竭摔倒在地,看到他死而複生。

是的,我知道他的不死之身先于知道他沒有個性。

他站起來,繼續啓程前迎風伫立,沉滞了片刻。

他看的那兒,有一大片水跟陸地遠遠隔開,超脫的思緒使他離群獨立,像一個與塵世隔絕的游魂,一縷縷黑發迎風飄舞,茫茫的大海和煙霧迷蒙的空間向他展開,光芒洋溢在他身上,與他肺腑骨骼間的光輝呼應。

他看到了什麽?他在想什麽?

我想知道,我甚至願意抛棄軀殼活在他的眼睛裏。

我太正常,太常規,于是向往他那樣血脈裏流淌着瘋狂和非常規的人,由向往催生的迷戀,由迷戀催生的窺探欲和控制欲。

有說容忍是染上了傲慢之症的愛,我正是借由這種容忍,心照不宣的一點一點控制了他。

最後的同學會,我喝醉了,忘記見過柳。

事實上我的記憶是從離開酒吧時斷的,我記得我對柳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句我精心準備的誘導性的話。

我從來看不慣的是他迷茫的樣子,反而喜歡他自命不凡,他應該永遠驕傲,攻擊性強烈,被精神疾病折磨時把痛苦踩在腳下……我會擁抱那樣渾身毒刺的他,即便他刺傷我。

所以我得知他計劃的冷血真相、自己被狠狠利用了一把後将戒指交給他時我在想什麽?

我的道德觀、是非觀和我的腎上腺素、多巴胺撕扯。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答案,我細致耐心的撕去他緊裹着自己的視若生命的僞裝,一層又一層,樂此不疲,執着沉迷,我怎麽可能放棄他,這世上還有誰有如此多的秘密,有誰會容忍被如此剝開所有隐私,柳其實比我寬容。

自然柳不愛我,但他今生都不願離開我,目光時時落在我身上,占有欲,傾訴欲,身不由己的厭惡和色'欲,豈不是無限接近愛。

而我的愛,或許只是對他觀點思想的贊同,對他人格的贊嘆和欽佩,尤其智慧對我來說是無可抵擋的性感和魅力,我的深藏不露的孤傲讓我只對他有欲望,絕頂天才的他。

我有聆聽的天賦,更有聆聽的欲望,我喜歡秘密勝過被秘密所騙,來自不同世界的他和他的重重秘密對我致命吸引力。

也許這段關系從來就無關荷爾蒙,只有自戀和欺騙,也許我們都試圖深愛彼此、相信彼此的特殊性,以多關注對方來暫時忘記周遭的庸庸碌碌,忘記恨自己。

柳給我的愛,也是他所唯一能給出的愛是欺騙、壓榨和互相脅迫。他的愛情的本質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謀殺。

我給他的愛是無限包容,隐秘的引導和控制,旁觀和事不關己。我的愛情的本質是一場貪得無厭的解謎游戲。

我們雙方皆沉迷控制與被控制,我們互相深愛。

更或許我愛的不是他本人,我恐懼世界,恐懼除他以外的一切,愛我在生活裏熱烈尋求的人,愛他來自的世界。

也許歷來真正的愛一貫如此荒誕龌龊,更可能是這個夢魇般扭曲的時代異化了每一個人,讓人和人之間只能誕生如此扭曲的愛。

可絕望的是,即使我發現了現實事物的和我內心的種種真相,卻依舊無法停止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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