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劫(8)

待初久久、柳迢迢二人之名紅遍上京之時, 原主初九即将及笄。這大半年來, 蘇小淮為着登臺獻藝之事, 每日皆是刻苦練習,忙得頭不沾枕。

本想趁機趕緊将她家王爺給辦了, 好給自己“補補身子”,卻沒想到,燕行知竟是一反終日登樓的常态, 變得神龍見首不見尾起來。

大半年裏時常見不到他, 就是連親都難得親上一口, 蘇小淮自然是心有不滿。但她多多少少也從登樓的達官顯貴嘴裏聽到了一些東西, 只道那朝堂較之以往, 是愈發動蕩了。她遂理解,想必,眼下正是他奪位的緊要關頭吧。

這一忙, 便是好些日子, 蘇小淮正要被眼前事務給煩死之時,那不靠譜的司命, 終于出現了。

是日午後,蘇小淮正坐鏡前梳妝打扮, 今夜她須得登臺唱上一曲兒。剛绾了發,便見身旁景色一扭曲, 一道豁口便被生生地拉扯開來, 蘇小淮定睛一看, 就看到紮着丸子頭的司命從通道裏探出了頭來。

蘇小淮:“……”

她都快忘了有這號人物了。

蘇小淮面不改色, 只對一旁伺候她梳妝的粗使侍女道:“辛苦姐姐了,登臺前我想先歇上一歇,姐姐也先去歇息吧。”

那侍女聽了,颔首應下離開。

見人走了,蘇小淮這才轉過身,撕下了正扒在她身上,揪着她蝴蝶頭飾玩的司命。

“仙君大人。”蘇小淮喊她,頗帶着點兒咬牙切齒的意味。

“嘻嘻嘻,妖精,好久不見啊!”

“您知道就好……”蘇小淮嘆了一口氣,挑眉道,“那麽,不知仙君大人可否解釋一下,為何您會被關在通道裏?為何小妖沒了術法?”

“好妖精,稍安勿躁嘛,你聽本仙慢慢說。”司命咧嘴笑,一口貝齒亮得晃眼,只見她搖頭晃腦道,“其實,本仙是打算将你的靈體帶到這個時間點,然後注入那個叫……啊,阿柳的女娃身上的,只是當時出了點兒小問題,不小心讓你先進了通道,結果落到這個初九的身上了。因着這初九的身體沒有經過本仙的調整,所以你才用不來術法的呢。”

敢情她本應該略過先前飽受學業折磨、慘無人道的八年,直接到今日來的麽?!

蘇小淮咬牙問道:“……不知仙君大人當時出了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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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這個呀,說來話長。”司命撓了撓腦袋。

所以……咱們長話短說?

“咿呀所以咱們就不說了!”

蘇小淮:“……”

她覺得,她一定是跟了一個假的司命。

“呀,不過嘛,這八年你做得很好呀!”司命笑嘻嘻地飛到她眼前,擡起小短胳膊去拍蘇小淮的腦袋,眼睛盯着那一顫一顫的蝴蝶直看,道,“目标人物的命數在這八年裏,沒有因為你的存在而發生太大的動亂,這實是再好不過了。這樣,盡管你沒法兒用法術,但還是可以幫他把劫給渡了……”

蘇小淮一把捉住了司命蠢蠢欲動的小手,将她抱回到了膝蓋上,認真問道:“既是如此,敢問仙君大人,爺的劫數到底是什麽?”

司命癟癟嘴,摸出了命簿,随手翻了翻便念了起來。

只道,那晉王燕行知八歲時失恃失怙,親眼見叔父将其父皇母後斬于刀下。他本亦當死,幸得被其父皇心腹之臣柴欽救下一命,送到了宮外撫養。那柴欽鼓動了皇黨舊臣,逼得其叔父不得不留他性命,并封王位,以安朝政。

自此,年幼的燕行知心裏便只有一件事——報弑父殺母及奪天下之仇。繼而開始了長達十七年的蟄伏,并逐步取得了其叔父的信任。

因知其叔父生性喜愛美人,是以,燕行知便在十六歲那年挑了幾個坯子好的女娃,欲好好教養,來日獻給叔父,用以弑君。

依燕行知原本的命簿所書,初九這女娃倒是不存在的,有的只是阿柳。燕行知将阿柳養大成人,并授其殺人技法,欲教她在奪位之日抹了皇帝的脖子,并尋得兵符,待他打入宮來,裏應外合。

卻不想,那阿柳竟在最後關頭失手,害得燕行知補救未及,滿盤皆輸,因此落罪,被處以極刑。

按司命本來的想法,蘇小淮應當是直接穿成那阿柳被送進宮裏的,憑她的身手,再加上術法相助,要取皇帝的性命自然是輕而易舉。卻不想在上個世界裏,司命出了些差錯,遂才叫蘇小淮走到這個地步的。

蘇小淮聽罷颔首。她就說嘛,怪不得她分明只是個妓藝,然功夫卻是不曾落下,教她習武的師父明面兒上是說讓她學劍舞,原來到頭來是要她殺人啊。

“既是如此,照仙君大人的說法,只要小妖能進得宮去,殺了皇帝,此劫便算是渡了?”蘇小淮問道。

“就是如此。”司命點了點腦袋。

蘇小淮沉了臉色,細細考量起來。

想來這要入宮應該不難,眼下初久久名聲正盛,壓了那柳迢迢一頭。加之她無論是技藝還是武功,學得都比阿柳好,想來燕行知一定會選她擔此重任才是。

最麻煩,想來應該是殺皇帝的事情了……

蘇小淮想着,正巧看到司命又把手伸到了蝴蝶發飾上去,她頓時便有了主意。

她逮住了司命,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道:“仙君大人,您讓小妖早來了八年,多遭了那麽多罪,還險些葬身于此。您說,您是不是該給小妖一點點補償?”

司命一愣,面色讪然。她道:“喔!好像是應該安慰安慰你呢……說罷妖精,你想要啥?修為?靈氣?財寶?本仙盡力滿足你!”

“小妖倒不求別的,您瞧,小妖不是因為您的緣故而沒法兒施法呢麽?所以呀,只求仙君大人到時候能用法術幫小妖一把,一齊将那皇帝給除了,這樣才穩妥,您說呢?”

“诶?”司命猶豫了,捏扭道,“可是本仙不能過分插手這人間的事呢。這……”

蘇小淮笑眯眯只道:“既是如此,那小妖只好找間神仙廟,将仙君大人對小妖所施的恩惠,事無巨細地對上神們好生感謝一番了。”

司命大驚失色:“娘耶別呀!他們會扣本仙糧錢的……嗚嗚嗚你這個壞妖精,本仙幫你就是了……”

蘇小淮滿意地點了點頭。

甚好,此事了結。

看來她能愉快地渡完此劫了。

·

與司命商量完其他的小事後,差不多就到了蘇小淮登臺獻藝的時候了。只見花入樓外人頭攢動,樓內座無虛席,各個皆是翹首以盼,只等那初久久唱上一曲兒。

燕行知坐在樓上的雅間裏,屋裏正對着樓臺的窗門一開,便能将臺上風景盡收眼底,這實是一塊觀曲賞人的好去處。

在他的授意之下,阿柳與初九陸續登臺,單憑她二人的資質,不必過分吹捧,就紅遍了上京。那奪位之日在即,是以在這大半年裏,他鮮少登樓,雖說要務纏身自然是其中一個原因,然另一個阻止他踏進花入樓的,卻是初九。

那日游宴歸來,他只覺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緒在心底滋長。每見她多一面,他只覺會愈發克制不住再見她的念頭;每觸碰她多一分,他便覺忍不住想要再近她一步……

這樣的自己,來得讓燕行知措手不及。

他分明早已習慣了孤獨,分明早已習慣了冷清。

國仇家恨未報,他本不該生什麽旖旎的心思,也無暇将誰人記挂在心裏。

無情、自持,他向來做得很好——

直到,他遇見了她。

察覺到這一點的燕行知,只能讓自己離她遠一些,再遠一些,遠到他可以将她遺忘在記憶的某個角落裏。

卻不想,只消一閉眼,他便會想起她嫣紅柔軟的唇瓣落在他嘴角的觸覺,想起掌中溫熱柔膩的體膚,想起她水波潋滟的明眸,想起她嬌糥惹人的聲音……

每每入夜,他都恨不能将腦中之人狠狠地按在身下,告訴她要乖乖的,不要再鬧騰……

她分明只是一枚他悉心培養多年的棋子,卻不想偏偏到了這種時候,受擺布的,卻好似反而變成了他。

到底是忍不住不見她,今日聽聞她要登臺,燕行知便久違地踏進了花入樓。

他靜靜地坐在窗前,端茶輕啜,眯着眼打量着樓下那一個個望眼欲穿的男子,不知緣何,只覺心裏有一股火在燒。

不多時,便見那教人魂牽夢萦的身影緩步上臺,樓中登時便炸開了陣陣歡呼叫好。

他擱盞的動作一頓,深深望去,只見那人姣好的容顏半掩在面紗下,她抱着琵琶迤迤然而坐,擡手一撥,秀口一張,便是一曲天籁。

臺下賓客聽得是如癡如醉,目光似是黏在了她的身上那般,怎麽撕都撕不下來。

燕行知越是看,心裏火燒得便越是旺盛,冷靜自持再也不複。

八年來,她的身邊向來只有他一個男人,她的眼裏向來只有他一人的影子。

他習慣了她專注地看着他的模樣,習慣了她一舉一動只為他而綻放。

可直到今日,他才知,原來她竟會有這般撩撥人的本事,能讓如此之多的人,為之而狂。

燕行知狠狠撂盞,起身站去窗前,望着樓下之人,他眯起了眸子。

就像是被旁人觊觎了自己的珍寶,他此時,只想剜去那些人的眼睛。

·

一曲末了,那人從臺上退了下去。燕行知稍稍坐了一會兒,卻不料自己依舊想着見她。

他懷裏怒意未消,只有将她好好地放在身旁,讓別人看不見一眼,他才覺得舒坦。于是,他便遂了心意,差人将鸨母給叫了過來。

“爺,可有何要吩咐的?”鸨母入了屋,滿臉笑意。許久不見爺登樓,這可教她想念得緊。

話落,便聽燕行知涼聲道:“喚初九來見本王。”

若是放以前,鸨母聽了這話,應當是樂呵呵地去尋人才是,卻不想今日,她聽罷倒是面上一僵,露出幾分猶豫之色。

燕行知見她如此,蹙眉問道:“怎麽,有何不妥?”

鸨母忙賠笑道:“爺,奴家今日不知您要來,遂第一次給初九安排了……教習的師父。”

“教習?”燕行知心裏一沉。

鸨母點頭,為難道:“是……花術的教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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