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宵時間
這日子沒法過了。顧安然想。
她都已經開始懷念原先的禿頭姜了。雖然那猥瑣男常常在手術臺上亂講黃色笑話,收獲她無數枚眼刀仍樂此不疲,但好歹,也比面前這位小姐有趣。
虧她當時還以為來了個同類,巴巴湊過去。結果,人家哪裏是拿冰塊當面具,人家壓根就是座移動冰山!
想起當時自己傻兮兮撞上冰山的囧狀,她就一陣郁悶。
那還是年前的一天,梁潇潇那時剛來安和不久。漂亮女人,技術高超,看起來頗高冷――這不是另一個版本的自己麽?她喜滋滋地想:“命中注定的好搭檔啊。”
結果……
那天手術結束的時候已是午夜,顧安然回辦公室啃完她親愛的老媽送來的愛心雞腿,心滿意足地順着走廊遛達,打算消完食就去值班室睡覺。畢竟大晚上的回家也不安全。
大概腿太長了些,不知不覺她就從東樓遛到了西樓。
一拐角,梁潇潇的背影就這麽突兀地出現在她眼前。
咦?她這是去哪兒?難不成還真打算這個點兒還殺回家?這得是對男朋友多不放心啊?
顧安然忍不住笑出了聲:“喂,我勸你還是不要回去比較好。”
梁潇潇停住腳步,悠悠回道:“為什麽?”
“一來晚上出去不安全,二來,萬一回去撞破別人的好事豈不尴尬?還是糊塗些的好。”她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道。
梁潇潇回過身來,淡淡道:“你想得太多了。我沒有這種困擾。”
空曠的樓道裏,她的聲音微微帶着些倦意,似乎比平日多了些溫度。
顧安然笑起來:“所以你确實沒有男朋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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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潇潇面色微沉,竟然直接轉身:“我想這跟你沒什麽關系。”
顧安然僵住,望着這女人漸行漸遠的身影,十分郁悶:不就是問了句男朋友麽?至于直接黑臉嗎!
哼。她不滿地想,死冰山,再跟你說話我就是小狗!
那女人的側臉真的好煩,她低下頭,憤憤地又翻過一頁雜志。
這一場手術又持續到午夜。沾滿血的紗布都足足扔了一桶。
心髒外科手術大概是見血最多的手術之一,看得多了,會有一種身在血海的錯覺……
好在,晚上十一點四十二分,手術終于順利結束。
病人被直接推進了重症監護室,開始他漫長的術後恢複過程。器械護士也開始收拾手術室的殘局。
顧安然三下五除二地脫下手術衣,走出手術室。梁潇潇在她前面,步子邁得居然比她還快。
真是怪了,她想,這女人每次都心急火燎地往家趕,到底是為什麽啊?想起人家萬年不變的冰山臉,她還是壓抑住了自己萬分想要八卦一下的好奇心情,恹恹地撤了。
梁潇潇簡單沖洗了一下,換好衣服,就步行回家。
還是夜色斑斓,人影稀疏,跟淩晨出門時幾乎一模一樣。
手術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十幾個小時眨眼飛過,除了那顆心髒,眼裏再也沒有其他,不覺得累,不覺得餓,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直到下手術臺,疲倦才會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有時候她覺得手術像是一場夢。在這夢裏,她想不起來這些年發生的那些事,似乎一切都如平常一樣,她愛的人都還在身邊。每次手術結束,她都悵然若失——又到了回到現實的時候。若是美夢不會醒,那該多好。
她曾經希望自己也在那架飛機上,就這樣跟着他們離開,也好過似現在這般夜夜不得安眠,在這世上形影只單。她也不是沒有想過一了百了,可是,若真如此,自己是解脫了,鬧鬧怎麽辦?
是啊,鬧鬧。
鬧鬧知道今天自己不能陪她吃飯,昨晚就各種膩歪着不肯睡覺,自己也保證過,明天早上她醒來,一定會看到自己。大約是雙親離世的時候她還太小,記憶并不如何分明,雖然給她看了很多小時候的照片和影像,她對父母仍只存了些淡淡的印象。
梁潇潇嘆口氣,想,如果嫂子不是孤兒,也許,自己還可以安心讓鬧鬧跟着外祖父母。可惜,自己,已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走到小區門口,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進了旁邊的馄饨店。
這家店算是很特別的一家,二十四小時開店,老板和老板娘一個白班,一個晚班,除了交接的那一會兒,幾乎都見不着面。早上帶鬧鬧吃早點,常常撞到兩人交班,有時晚上回來晚了,她也會來吃個夜宵。
推開門,帶起鈴铛輕響,老板娘從櫃臺後擡起頭:“啊,梁醫生,剛下班哪?還是蝦肉小馄饨?”
她淺淺一笑,點點頭,找了靠邊的座位坐下來。
到了這個點兒,店裏其實已經沒什麽人。事實上,她一直有些好奇,為什麽這家店要二十四小時營業。不過,終究還是沒有問起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跟她又有什麽關系呢?她靜靜靠上椅背,意興闌珊地想。
好困。她覺得眼皮有些發沉。也許今天能睡個好覺吧。
鈴铛再次輕響,有人邁步走了進來,朗聲道:“老板娘,蝦肉小馄饨一碗。”
伴着老板娘清脆的一聲“哎,好嘞”,梁潇潇只覺得眼前一晃,這人竟然坐到了她身前。
眼皮都懶得擡,她淡聲道:“我想旁邊還有很多空桌。”麻煩你自行挪過去。
她知道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招來不少狂蜂浪蝶,換了平常,她大概會自己挪個桌。但今天她很累,心情也不太好,幹脆直接趕人。
半天沒回應,她無語,抓了包打算自己遁走,卻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十指修長、骨節分明。
她頓了頓,冷聲道:“放開你的手。”
那手聽話地縮了回去,手的主人卻悠悠地開了口:“梁小姐,你每天都這麽目中無人态度惡劣嗎?”
她終于擡眼看了看他,目光微微凝了凝,神色倒是沒怎麽動:“秦醫生,為什麽在哪兒都能碰到你?”
秦韬笑眯眯地道:“我也很奇怪呢,大半夜的就是睡不着,出來吃個馄饨也能遇到。不知道算不算是很有緣分?”
她冷哼一聲,道:“看不出你還是男女通吃。”她被他的話弄得心情很糟,懶得再顧慮他的隐私和感受。
秦韬:“……”好吧算你狠!
天可憐見,他真的是半夜睡不着,突然想吃小馄饨了呀!誰知道梁潇潇也來這兒,醫院不是有餐廳的麽!看見熟人打聲招呼很奇怪麽!
雖然,呃,挑逗的話他是故意講的吧,但也只是想逼出她的本性罷了。她的情況,他還是有些拿不準。
性格突變只是創傷後的應激反應,還是……
他恨恨呼出一口氣,壓低聲音道:“我再說一次,我不是gay!”
梁潇潇平平“哦”了一聲,再無下文。
他郁悶之極,瞪眼看她,卻見她微微垂着眼簾,眼下一片青色,他的滿腹火氣忽然就消去了大半。
兩人相對而坐,默默無言,氣氛詭異。
直到老板娘歡快地端出兩碗小馄饨,随着碗底落在木質桌面上的兩聲輕響,兩個聲音才同時響起:“謝謝。”
一個溫潤醇厚,很是悅耳;一個淺淡柔和,輕得像是一片随時會飛起的羽毛。
老板娘唇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兩位慢用。”
秦韬有些意外,今晚看見的這個梁潇潇……好像有些不太尋常。對自己的攻擊性似乎比平日要強一些,但對老板娘的語氣似乎又比平日裏要溫柔不少。
他記得,梁曉說過她們常來這家店。這家店他也常來,頻率或許不算太高,但每個月也總有那麽幾次。他來,是因為住得近,又覺得這家店既幹淨,口味也很不錯。他本來以為梁潇潇的理由也差不多,但現在看來,似乎并沒有那麽簡單。
他一邊吃,一邊想。
蝦肉新鮮又爽滑,彈在牙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暢快。他吃得痛快,大半碗下去,才在翻騰的霧氣裏望了一眼對面的女人。
她執了勺,慢慢舀起一個小馄饨,輕輕~咬了一口,然後很慢很慢的咀嚼,像是要把每一點細微的滋味都深深刻入自己的味蕾。
明明她吃得很優雅,不知道為什麽,秦韬腦子裏出現的形容詞卻是——貪婪。
他微微眯了眼,探究地看着她。
她卻忽然淡淡說了一句:“秦醫生莫非想要我這碗?”
秦韬輕咳一聲,尴尬地移開視線,繼續攻克自己剩下的那幾個馄饨,卻被腦子裏盤旋的疑問敗壞了胃口。他幾乎是機械地吞下了最後一個馄饨,然後默默起身付錢。
“一起算吧。”他笑笑,對櫃臺後的老板娘說,心知肚明背後的這個女人不會接受,但他也沒辦法接受自己不一起買單……
結果,老板娘看了一眼他手裏的百元大鈔,笑了:“梁醫生是常客,每月初都會存些錢在這兒。”
言下之意似乎很豐富啊。秦韬想,這是在好心提醒他可以常常這會兒來堵人?
他對老板娘搖了搖頭。您誤會了,我不是想追她。
老板娘一邊退了零錢給他,一邊笑得更加意味深長。
秦韬無語,回身見梁潇潇吃得投入,一點擡頭的意思都沒有,便擡腿走了幾步到門口,正要伸手推門,又停住,嘆口氣,還是又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