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認錯

丁宓之完全沒想到程亦嘉敢拒絕得如此幹脆。

他目光在程亦嘉的眉心處停留了極短的時間,還不大五秒鐘。在這同一時間裏,右手幾乎本能地轉着戴在左手上的那塊表。

可就是這短暫到不到五秒的停留,讓程亦嘉覺得後脊陣陣發涼,明明此刻他已經挪開了目光,她也不敢再擡頭和他直視。

她不是懼怕丁宓之,她是懼怕這個時候的自己,會顯得脆弱不堪,會被他一眼看穿,會讓他瞧不起。她比誰都清楚,留在丁語婧身邊,就等于留在丁宓之身邊。

他那麽在乎丁語婧,是不是留下幫助丁語婧,總有一天,他也會跟着在乎自己?她的心知道,她那句沒興趣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

程亦嘉真的好嫌棄這個時候的自己,永遠都不敢在丁宓之面前誠實,好像害怕會失去什麽,事實上她根本什麽也不曾擁有。

她并不能看透丁宓之這個人,可是她有花費近兩年的時間,沒研究別的,就在研究丁宓之的喜怒哀樂,所以盡管很久不見,她還是能分辨出丁宓之某些小動作所要表達的意思。丁宓之手上那塊表,據說是他父親丁淮的遺物,每次他去摸那塊手表,就表明他已經動怒。如果你是他的敵人,下一秒要面對的,便是他不容你有任何喘息機會的連連發難。

丁宓之緩緩地走到她面前,整個人的氣場瞬變,完全不似剛才那樣平靜溫和,周身都透着不容忤逆的強悍。他看着程亦嘉的眼睛,自己則是微微眯眼:“不再考慮考慮?”看似疑問的語氣,實際卻是在逼她同意。

程亦嘉有些緊張地抓着手中包帶,假裝強硬地擡起下巴,說:“我、我怕我照顧不周,惹惱了丁boss您!”

丁宓之擡手,輕輕彈去她左肩處一根落發,類似鼓勵地提醒他:“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陪她,醫生也會在。”

為了能讓丁語婧不再犯病,丁宓之昨晚回家之後,便同易榮臣的學長,也是他的朋友之一,宋安銘通了電話。宋安銘作為頂尖的心理醫生,和易榮臣的水平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只不過他常駐美國,并沒有回國發展的意願。丁宓之也不舍得讓丁語婧一個人遠赴美國接受他的治療,于是當年他退而求其次,找到了宋安銘舉薦的易榮臣。

不過就目前情況來看,丁宓之對易榮臣感到很不放心,所以昨晚回家之後,就親自給宋安銘打電話。

在他十倍的薪水誘惑下,宋安銘總算是松口答應他,會在這兩天休假半年,回國給他妹妹治療一段時間。

本來丁宓之沒想把程亦嘉牽扯進來。

昨晚回家後,他只休息了三個小時。一早起來,剛準備去醫院再看看丁語婧情況如何,就接到了秘書的電話,秘書他剛才接到了丁語婧打來的電話。

丁語婧不知緣由地撥通了丁宓之辦公室的座機,自然這座機是秘書接的。在電話裏,丁語婧哭得聲嘶力竭,責問接電話的人,把她的缪姐姐到底弄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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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他知道丁大小姐病着,思維和記憶如今都處在混亂階段,不過他不敢懈怠,第一時間把這件事告訴給了丁宓之。

丁宓之趕緊打電話給醫院。

醫院方面很無奈地說:“丁先生,丁小姐一早醒來就一直哭鬧,非說我們綁架了缪小姐,要加害缪小姐,不肯吃飯,不肯吃藥,甚至不同意任何人靠近她,我們只能慢慢哄。現在最好的辦法,是讓昨晚那位缪小姐盡快再來一次……”

丁宓之沒得選擇,只能違背他的個人意願,把程亦嘉再次拽入自己的生活中。

他要程亦嘉留下,就不會允許她走。

他素來是這樣的人。

“那好吧……”程亦嘉微微舒出一口氣,轉身背對着丁宓之,推着箱子往外走,邊走邊說:“不過請你容我好好考慮兩天。我好歹是正規學校畢業的高材生,當保姆……我得克服一下心理障礙。”

丁宓之三兩步就追上了她。

“你可以考慮,順便把你的要求也一并想好。但是現在,你得跟我去醫院。”說完,他擡腳走在了前頭,留給程亦嘉一個不容拒絕的背影。

程亦嘉恨恨地對着他背影,揮了揮拳頭。

收回手時,她自嘲地笑了,輕聲說:“程亦嘉你真是個阿q。”

丁宓之是一個很有時間觀念的人,所以他直接先下電梯,都沒等程亦嘉。程亦嘉一點不着急,等電梯的時候,順便把大衣穿在身上,從電梯裏出來,也是慢騰騰的,步子悠閑得像是在看畫展。

她剛走了沒幾步,就見旁邊竄出一個滿臉堆笑的中年男子,對她說:“程小姐是嗎?您把房卡交給我就可以了,丁先生正在外面等您。”

程亦嘉把房卡交給對方,對方并未離開,一直恭送她到門口,臉上的笑容也未曾減少半分:“歡迎程小姐再次光臨本酒店。”

程亦嘉走出酒店旋轉門,果然發現丁宓之的車子停在門口,不過這一次,開車的是錢叔。

錢叔是丁宓之的司機,十年前就替他開車,可以說是丁宓之身邊的老人。丁宓之他本人則是坐在後座,頭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小憩。

錢叔看到程亦嘉,忙從車上下來,幫她拿過箱子,放在後備箱,然後又替她拉開後門,恭敬地喊了一聲:“太太。”

程亦嘉有些莫名地看了一眼錢叔。上車後,她仍舊覺得奇怪,不由自主地擡手摸了摸鼻子。

她和丁宓之的所謂夫妻關系早就解除了,按道理,錢叔不可能看不出來,除非丁宓之從來就沒說過,也沒暗示過關系不複存在。程亦嘉側着頭,看着丁宓之,細細想了想,覺得這也不難理解。

丁宓之素來不喜歡說他的個人私事,可能錢叔确實不知道,如今再看見她,大概和別墅的保安一樣,以為她和丁宓之還是夫妻。

再次來到醫院,程亦嘉覺得內心異常沉重。丁語婧的什麽不好,非得得神經病。程亦嘉搖頭輕嘆,心裏默默為過世的丁夫人感到遺憾。

丁語婧一見到程亦嘉,就喜笑顏開,興奮地仿佛看見親娘似的,明明她前一秒還哭得直抽搐。

丁語婧鼻涕眼淚也不擦,就這樣沖過去抱着程亦嘉,很認真地開始教訓程亦嘉:“缪姐姐,你知道這世界有多危險嗎?你知道嗎?你一個人不能跑去陌生的地方,很危險的!你知不知道啊,你一定要小心!”接着她又狠狠地瞪了一眼丁宓之,在程亦嘉耳畔輕聲提醒,“我看你旁邊的那個人,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丁語婧聲音雖輕,但就站在旁邊的丁宓之還是聽得清清楚楚。這個時候,和丁語婧說什麽她都未必能記住。他只能默默地蹙額,表情有些複雜。他大概想不到,自己對妹妹好到恨不得把天都摘給她,可她病了的時候,完全不記得他半點好。

程亦嘉看到丁宓之如此尴尬的表情,心底一陣暗爽,眼底藏着笑,對丁語婧說:“沒關系,你哥會站在後面保護我們的。”

丁語婧愣愣地望着程亦嘉,“我哥?”

她低下頭,開始啃手指頭,仿佛在努力思索她是不是真的有個哥哥。

程亦嘉拉開她的手,提醒她:“不能啃手指頭,不衛生。”

“我真的有個哥哥?”丁語婧眼睛瞪得圓圓的,像個天真的還不懂事的小女孩,“我怎麽都不記得了?”

程亦嘉側頭對眉頭緊鎖的丁宓之投去一抹同情的目光。

在程亦嘉的勸導誘騙欺哄之下,丁語婧總算同意跟着程亦嘉一起上丁宓之的車。而且她人坐在車上,總是表現出一副很不安的樣子,同時不停地問程亦嘉:“還有多久到啊?”

程亦嘉安撫般地拍着她的肩膀,說:“馬上就到家了。”

“真的是回家嗎?”丁語婧縮着身子,眼裏流露出恐懼之情,“你确定是回家不是去黑黑的巷口裏?”

“是回家。”

“那回家了之後,你還帶我去找一輝嗎?”

“當然了,等你回家休息幾天,我就帶你去找他。”程亦嘉心不在焉地回答。

從昨晚吃完晚飯到現在,她什麽都沒進食,是真的餓了,覺得胃裏空空的,胃酸灼得胃裏難受,恨不得此刻能喝完熱湯。

丁宓之通過後視鏡發現程亦嘉在咽口水,便問錢叔:“身上有吃的嗎?”

錢叔愣了一下,他又不是小孩子,身上哪裏會有什麽吃的,煙倒是有,不過丁先生和丁太太都不抽煙的。正想回答沒有的時候,想起自己身上好像是有吃的,于是從兜裏掏出一小盒巧克力,遞給丁宓之。

這巧克力是他昨天參加朋友兒子的婚禮,人新郎新娘送給各位嘉賓的。他随手就放在外衣兜裏,都沒來得及拿出來。

丁宓之接過盒子,往後遞給程亦嘉,說:“你先将就吃點。”

程亦嘉想:總算你還有點兒良心,知道關心員工的溫飽問題。

她打開盒子,裏面放着兩塊費列羅夾心巧克力。真是可憐,就兩塊,總覺得塞牙縫都不夠。另外,她不是很喜歡吃巧克力,不過還是吃吧,吃了能提供能量。不然她怕自己待會餓得太過,最後連推箱子的力氣都使不出。

她剝開外層包裝,剛要完嘴裏送,一旁的丁語婧就猛地伸手,将她手中的巧克力打落。

程亦嘉眼睜睜地看着巧克力從手上滾落在車上,然後被丁語婧擡腳猛地踩碎。

丁語婧滿臉驚恐地對程亦嘉吼:“缪姐姐,你怎麽能随便吃別人的東西!你不能這樣的!”

程亦嘉:“……”

丁語婧,你到底受了什麽刺激?

程亦嘉覺得自己有點兒快要憋死了。

還不如以前,以前她被丁語婧惹怒到無法忍受的時候,多少還是敢跟她對吵的。可是,對着一個病人,她怎麽吵得起來?

她只能低三下氣的哄。

哄得丁語婧總算安靜了下來,閉上眼睛玩她自己的手。見丁語婧不再一直盯着自己,程亦嘉像賊一樣,動作飛快地剝開另一塊巧克力,塞進嘴裏,嚼了幾下就趕緊咽入腹中。

程亦嘉舔着牙齒,看着坐在自己正前方的丁宓之,開始計算要問丁宓之要多少,自己才能不吃虧。她掏出手機,打算好好合計合計。這時,她才知道手機關機了。

她不記得自己有關機這個動作。

不過隐隐約約,好像有丁宓之接電話的記憶。

程亦嘉撇嘴,打開手機,發現駱一輝一連發了十幾條短信。

想到駱一輝,程亦嘉忽然笑了。

丁宓之不是說薪資任由自己開。那敢情好啊……

她拿着手機,手指噼裏啪啦地按着屏幕,給丁宓之發了一條短信。

坐在前排的丁宓之,看到短信後,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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