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周日下午,堂鵲身處郊區某豪宅內,心緒有些混亂。
今天她沒有再見到鐘鼎,Stacey自己完成了四小時的鋼琴練習後興奮地跑來告訴她,午休之後的節目是到朋友家玩。在車上,Stacey告訴堂鵲,今天她們去拜訪的是一對兄弟,兩人和Stacey就讀同一所小學。哥哥九歲,弟弟和Stacey一樣七歲。
“我不喜歡Johnnie,”說着說着Stacey控訴起來,“前天他來我們家玩,把我外曾祖父的畫像弄髒了。”
“哦?”堂鵲覺得稀奇,這年頭別說外曾祖父,就是離世父母的畫像也很少有人擺在家裏供着了,她也沒在舒樂家見到啊。
“真的,我還拿平板電腦拍了照片呢!”Stacey比劃着,“他在我外曾祖父的畫像上畫了這麽大一個東西!好難看!媽媽好生氣,說不許他再來我們家玩了,所以今天我才要過去他們家的。”
“那你為什麽要把它拍下來呢?”
“嘿嘿。”Stacey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奸笑,“當然是為了留下證據啦!我還把那張照片發給了Johnnie的爸爸呢!”
堂鵲倒吸一口涼氣,“那Johnnie的爸爸有什麽反應?”
Stacey嘻嘻一笑,“不知道,可能打了Johnnie吧。”
那一刻堂鵲看到了Stacey身後長出了惡魔的小翅膀——果然不能期待舒樂的孩子會是個百分之百的天使啊!
半小時後,堂鵲和Stacey從大奔上下來,迎接她們的是兩位男孩。這家人的傭人數量比舒樂家要多得多,光是迎接的陣仗就有保安、保姆兩排站立在兩位小主人身後。看着傭人們面無表情的臉,堂鵲猜想這家的小孩估計從小就學會了自娛自樂,不然哪能對着她和Stacey露出這麽可愛的笑容。
“Hey,Stacey.”先迎上來的是一個個頭比較高大的男孩,很明顯是兩兄弟裏的哥哥,“You here.”
Stacey是混血兒,平時說說英語情有可原。但面前這位小哥明明是黑發褐眸的亞裔少年,為何放棄母語用英文和中文說得很溜的Stacey打招呼?難道這年頭還流行有錢人的孩子學英語要“從娃娃抓起”?
“Hey,Scott.”Stacey揮揮手,“How are you?”
“Fine.”名叫Scott的男生笑得露出兩個酒窩。
另一個和Stacey年紀相仿的男孩橫插進兩人的對話中,“Stacey.Is she your new na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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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子裏的“she”指的是堂鵲。
堂鵲不悅地蹙眉,正想開口,Stacey卻先說話了,“No,Johnnie. She is my mom’s new assistance and I had told you that I don’t have nannies.”
“Oh,really?”Johnnie嘴角上揚道,“Who apanyyou here last time?”
“She is our maid.But whyyou so disrespectful?”Stacey有些生氣地看着對方。
Johnnie鼻孔朝天,“Maid is another nanny.”
“I am not a baby!”Stacey被激怒了。
但Johnnie還在挑釁,“So whyyou still need a nanny?”
“I told you that they not my nannies!”Stacey再次重申。
眼看戰争就要爆發,堂鵲正猶豫要不要上去和小男孩講講道理,Scott就上前拉下了Johnnie,“Enough,Johnnie.”
Johnnie被哥哥一喝倒也沒再說什麽,但臉頰還是鼓鼓的,似乎在保姆和女傭的問題上無法和Stacey取得一致看法這件事讓他很氣惱。
盡管男生停止了争執,Stacey可沒饒過他,抓住Johnnie被迫噤聲的空隙喊了一句極具殺傷力的“I know you have a nanny,little baby!”
而Johnnie的反應則是狠狠地用眼神剜了Stacey一眼,然後大步踏進了屋子。
“Never mind,Stacey.”Scott走過來湊在Stacey耳邊,“Because of your picture,he was beaten by my dad yesterday.”
Stacey掩嘴偷笑,“No wonder he is so unpredictable.”
對于這一幕鬧劇,堂鵲最終把它解釋為“有錢人的孩子太無聊”。
堂鵲原本以為小孩子之間是沒有階級劃分的,有錢人家的小孩玩的玩具至多是品牌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更高大上,可品種總是在那幾樣中來來去去。可今天看着三個年紀相仿的孩子趴在地毯上玩幾千塊錢的雷諾瓦拼圖,并且集合三人之力把3000塊的拼圖拼出來之後,堂鵲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
完成了拼圖之後,三個孩子興致勃勃地跑過來要求看計時器。堂鵲把自己的手機計時時間亮出來後,三個孩子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癟了下去。
“What’s wrong?”堂鵲疑惑地問,“You have got the great score.”
“But we want to break the previous record.The record that made by our cousin.”七歲的Johnnie懊惱地抓抓頭發。
“We can do it again and make a new record.”七歲的Stacey拍拍小夥伴的肩膀以示安慰。
但Johnnie似乎還沉浸在失敗的陰影中,他甩開了Stacey的手,“If you can did your part quickly,maybe we can make it happened.”
Stacey不樂意了,“What do you mean?”
“哼!”Johnnie抱胸轉頭,蹦出一句中文,“我說你拖後腿!”
Stacey毫不含糊地用中文回擊道,“我沒有,明明你才是最後一個完成的!”
“那是因為我前面幫你了!”
“是Scott在幫我們兩個,你沒有幫我啊!”說完Stacey還看了眼Scott,希望對方出來為自己作證。
Scott很聰明地把眼睛轉到了別的地方。
“反正都是因為你!”Johnnie說完推了Stacey一把,小女孩承受不住突然的一擊,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堂鵲立馬上去扶起了Stacey,好在地毯很軟,Stacey并沒有受傷。可她的怒火卻被點燃了,“嘿!你幹什麽啊!”
“沒幹什麽啊!”男生理直氣壯地回應。
Stacey跟他叫起板來,“我要告訴你爸爸!”
“你去說啊!”Johnnie一派豁出去的樣子,“就只會跟大人告狀!叫你爸爸來打我啊!你這個沒有爸爸的小可憐!”
堂鵲聽清Johnnie的話後心下一緊,馬上看向還在自己懷裏的Stacey。
只見Stacey的臉色迅速冷卻,仿佛有一層冰霜從她的眼中漫溢到她光滑的肌膚上。她嘴唇緊閉,雙肩緊縮,沉默地看着Johnnie。
她的神情挑起了堂鵲對童年某段時光的記憶,那是堂鵲人生最初的時光,也是最難以描述的時光。在這個記憶中的自己和眼前的Stacey重合的時刻,她才記起Stacey是一個“生父不詳”的孩子,是一個單親媽媽撫養長大的孩子,是一個會被人抓着“沒有爸爸”的“缺憾”嘲笑的孩子。
想到這裏,堂鵲幽幽地看向對面的Johnnie,果不其然在小男孩的臉上見到了似曾相識的表情:洋洋得意、自以為抓住了對方痛腳的高傲。
轉而看看Stacey,堂鵲的心情更加複雜。
看來不論時代如何改變,像她們這樣的孩子總是比別的小孩更早地學會沉默。
因為沉默是最好的武器,它讓所有還沒有能力反擊的孩子有能力給示威者一個下馬威,并讓對方在長時間的對峙裏産生深刻的印象。至少堂鵲相信,她家親戚是不會忘記她曾經給予他們的冰冷眼神和無言的抗議的,否則他們不會在多年之後對已經獨立的她再三提防,生怕她搶走屬于他們的份額。
“快跟Stacey道歉!”
最終是Scott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催促着弟弟和Stacey握手言和。
“我又沒有說錯,為什麽要道歉!”Johnnie粗聲粗氣道,“她就是沒有爸爸!就是沒有!”
吼完這句,Johnnie就跑了。
“抱歉啊Stacey,”Scott拍拍Stacey的手道,“Johnnie不是有意的,你別生氣,我去看看他。”
說完Scott也跑了。
Stacey凝望着兩兄弟離開的背影,依舊不發一語。
堂鵲扶額,肇事者倒是跑得快,她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搞定身邊這顆定時炸彈了。所幸Stacey很快轉過來對她說:“我要回家。”
“姐姐,”上車之後Stacey主動跟她搭話,“我以後都不會跟他們玩了。”
“連Scott也不行?”
“不行。”Stacey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麽?”
Stacey眼神銳利,卻沒有看堂鵲,“因為他也是那樣想的,只是Johnnie說了出來而已。”
堂鵲知道Stacey說的是實話,卻沒想過她年紀這麽小就能洞察到,那麽堂鵲是否能推斷:“Stacey,你經常遇到這種事嗎?”
Stacey點頭。
“那……你媽媽有沒有……”問到一半,堂鵲自行打住了。她畢竟是舒樂的周末助理,還指望着一天一千的工資過日子呢,過分幹涉雇主的隐私好像不太好。
不過Stacey已經知道堂鵲要問什麽問題了,“我媽媽說過,遇到這種人,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聽到這樣的答案,堂鵲釋然了。雖然她沒想過會從Stacey口中聽到這麽深奧的語句,也不知道Stacey這麽小是怎麽背下拾得大師的名言的,但她知道,舒樂作為一個母親給孩子的教導還是很中肯的。
“回家後你給我看看那張照片吧?就是Johnnie畫花畫像的那張照片。”
Stacey微笑,“我帶你到我家陳列室看吧,那張畫還在陳列室沒換,到家了我們就去看。”
堂鵲看到Stacey外曾祖父的畫像後,臉上糾成了一團麻花。
不得不說Johnnie是個很有創造力的小孩。他在Stacey外曾祖父的畫像上畫的東西那團四不像把人像的五官全都遮住了,讓一幅畫功精細的人像畫不止失去了觀賞的可能,連被修複的可能也完全抹殺了。怪不得舒樂會勒令他此後不許再踏進她家裏,這簡直太糟心了。
舒樂家的陳列室裏除了Stacey外曾祖父的畫像,還擺放着舒樂家族其他人的肖像。看到這些肖像後,這兩天一直盤旋在堂鵲心上的疑問總算得到了解答。
她一度以為舒樂只是一個富二代,因為無所事事所以踏進了時尚業。她不解的是,一個富二代怎麽能夠在未當上主編之前就掌握那些業內時尚風向标的雜志的生殺大權,要知道時尚界的渾水絕不是“有錢”就能蹚的。可來到舒樂家後,這裏的一切都在提示着舒樂不止如此:原籍北京、雇傭着長年女傭、生活品味不落俗套……怎麽看都不是暴發戶或者普通有錢人能企及的程度。此刻看着陳列室裏的肖像畫,堂鵲才明白舒樂的身份是何其顯赫:這人何止不缺錢,國家每年給她爺爺送的錢都夠他們一大家子花上一世不愁吃穿了。
她現在完全能理解Johnnie的爸爸在看到自己兒子把開國元勳的畫像化成個大臉貓之後,有多惶恐和多害怕舒樂記恨他們。
立在這仿若歷史博物館的陳列室內,她只覺得陣陣寒意從腳下襲來。然後,她整了整衣冠,立正,轉身,端正地走出了這間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