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戚夙容緩緩睜開眼,望着頭頂的紅绡帳,點花繡蝶,珠簾半垂,朦朦胧胧仿若在夢中。
偏過頭,視線一一在房中掃過,菱花窗,纏枝鏡,鑲金紫檀桌椅,蟬紋玉屏風……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識。
戚夙容坐起身,摸着身上柔軟的被子,修長的手指在紅色絲綢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剔透。
她展開自己的雙手,白玉般的肌膚一如她十六歲之前的模樣。但這不應該是她現在該有的手,那雙經過幾十年操勞、傷痕累累的手。
傳說人的靈魂在死後會回到自己最想去的地方,難道她仍在留戀過去的富貴榮華?
戚夙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光滑嬌嫩,沒有一絲皺紋。
指尖感受到的溫度,讓她微微有些愣神。奇怪,死後還會有這種感覺嗎?
她翻身下床,手指一一撫過房中的一切。指尖的觸感是如此真實,真實到幾乎讓她有種落淚的沖動。
不知不覺走到銅鏡前,鏡中映出自己十六、七歲的模樣,眉眼如畫,紅唇點朱,花樣的年紀,花樣的容貌,高貴的出身,過人的才學,這些都是她曾引以為傲的資本,卻也是她目空一切的因由。
戚夙容自嘲地笑了笑,經歷了三十年艱辛,她才算真正看透,人活一世,貴在自知,貧窮富貴,如過眼雲煙。
她很感謝自己的師傅,是他讓她在離世前,渡過了一生最悠然自在的兩年,沒有紛争,沒有仇恨,沒有侮辱,沒有貴賤,沒有陰謀,只為快樂而活,只為本心而活。
這短暫的兩年,比她四十幾年的人生更有意義,她做錯了太多事,虧欠了太多的人,一生就像一場可笑的悲劇。若非遇到師傅,她恐怕會不得好死,而非像如今這般淡然平靜。
正在思索間,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雜噪聲。
戚夙容微微一愣,打開房門,入眼是一片姹紫嫣紅。正是花開的季節,庭院風景如畫,但院中倉皇奔走的人卻破壞了畫面的美感。
“小姐,不好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戚夙容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着黃衣的丫鬟匆忙跑過來,氣喘籲籲地說道,“小姐,不好了。咱們戚府被好多官兵包圍了。”
“什麽?”戚夙容怔住,這不是她十六歲時發生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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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尉國大将軍,官居二品,但為人太過剛直清高,得罪了不少權貴,結果被人誣陷,引得皇上震怒,最終降旨查辦,不但削去他的爵位,去官除名,家財也全數充公。此時雖然還沒有正式下旨,卻派來兵馬對戚府進行了封鎖。戚家破敗之局已定,一朝從雲端跌落泥沼,自此一蹶不振。
這也是戚夙容悲慘命運的開始。
這是……夢?戚夙容的表情有些茫然。
“哎喲,我的小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那些官兵想做什麽?”丫鬟一臉焦急。
“……平兒?”戚夙容愣愣地望着眼前這名小丫鬟,聲音微有些顫抖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小姐有何吩咐?”平兒滿眼希冀地看向戚夙容。
平兒還活着,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戚夙容緊緊拽住她的手臂,壓抑心中的激動,遲緩地走出房間,目光一一掃過周圍的一切。
不是夢,這不是夢!
戚夙容只感覺兩眼酸澀,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
她回到了30年前?
這是上天賜予她的新生嗎?
“小,小姐,你別難過啊,事情或許沒有想象中那麽壞。”平兒見戚夙容雙眼含淚,以為她受了驚吓,連忙安慰。
“不,我不是難過,我是開心,很開心。”是啊,怎能不開心?上天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何其幸運!這輩子,她不會再犯曾經犯過的錯,也不會再虧欠曾經虧欠的人,她要了無遺憾、無愧于心地渡過她這一生!
平兒神色詭異地望着又哭又笑的戚夙容,懷疑她是不是失心瘋了。
“小……姐?”
“嗯,好了。平兒,你去收拾一下東西,我們很快就會被官兵趕出戚府,時間所剩不多了。”戚夙容收拾表情,一邊吩咐平兒一邊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趕出戚府?”平兒猶不相信,“怎麽可能?小姐,我們是不是等老爺回府再說?”
父親現在正被皇上囚禁在皇宮,等他回來,戚府早就被洗劫一空了。
“不必多說,照我的話做,快去!”戚夙容聲音嚴厲了幾分。
“好,好。”平兒不再遲疑,迅速轉身跑開。
戚夙容走進自己房間,動作利落地從梳妝櫃中翻出幾張銀票,每張面額五十兩到三百兩不等,加起來大約有一千多兩。這個數目不過是她平常半月的用度,如今卻将成為她和家人立足的資本。
上一世,她無法接受戚家被查封的現實,沉浸在巨大的打擊中,根本沒想過錢的問題,從小衣食無憂的她向來覺得錢是俗物,不值一提。
如今想來,自己真是又傻又天真。
目光掃過首飾盒,戚夙容只能遺憾地搖搖頭。此次查封戚家的人是父親的死對頭,他截下了戚家所有人的包袱細軟,不允許帶走任何貴重物件,其中甚至還包括了她母親的嫁妝。
戚夙容只能随手挑了幾件首飾,連同銀票一起藏入懷中。随後她收拾了一些衣物,帶上那套專門請人定制的繡花針,再抱起自己的古琴,走出房間,快步朝母親居住的院落走去。
母親房中站着八、九人,正七嘴八舌的議論着什麽,而母親則坐在床邊,自顧自地哭着。
“哎,大小姐來了,這可怎麽辦啊!”一名長相豔麗的女子開口道。
戚夙容沒有理會她,徑直走到母親身邊。
“容兒,你爹他……”戚母拉着戚夙容的手,滿臉愁容。
“我知道,娘,戚家不行了,我們必須早做準備。”戚夙容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目光卻在母親臉上流連不去。
母親,終于又見到您了!
“什麽?戚府不行了?”戚母還沒說話,旁邊一名華服女子便插嘴喊道。
另外幾人也都面露驚容。
戚夙容睨着她們,漠然道:“我若是你們,就不會在這裏浪費時間了。盡快去收拾點值錢的東西,準備離開戚府吧。”
“你為何如此确定?”那名豔麗女子問道。戚家世代為官,乃傳承數代的名門貴族,只是人丁凋零,最後只剩下了戚将軍這一脈。以戚家在朝廷的影響力,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信與不信随便你們,我言盡于此,麻煩你們離開,我想與娘單獨相處。”戚夙容對她們毫無好感。她們是父親所納的妾侍,上輩子戚家被查後,她們因為受不了清苦的生活,相繼棄父親而去,甚至還有人以父親的名義在外欠了一大筆錢,錢被她們卷走,債務卻落在了他們一家人身上。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無情無義,至少有兩人願意與父親共患難,只是最後卻被父親趕走了。脫離了背負罪名的戚家,她們或許會過得更好。
戚夙容此時提醒她們去收拾值錢的東西,并非是在為她們着想,而是希望她們有了錢後,能夠提前離開她和她的父母。
她記得上一世,大部分人都沒來得及收拾物件。正因為如此,這幾名妾侍才會繼續跟在父親身邊,直至榨幹最後的價值。
戚夙容将她們打發走,四下張望了一下,問道:“娘,夙寶呢?”
夙寶是夙容一母所出的親弟。戚父雖然妻妾衆多,但在子嗣一事上卻格外嚴謹,不允許正妻以外的女子留下他的血脈。所以至今為止,他只有夙容和夙寶一雙兒女。
“夙寶還病着,正在房間裏休息,奶娘在照看他。”戚母抽泣着回答。
戚夙容跪在戚母腿邊,輕聲道:“娘,聽我說,皇上這回不會饒過戚家的,我們必須另謀出路了。”
“可是,你爹他還沒回來,是不是等你爹回來再作打算?”
“娘,相信我,爹不會有事的。”戚夙容慎重道,“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多地籌備一些銀兩,為今後的生活做好準備。”
戚母偷眼看了看戚夙容,一臉猶豫。她一輩子都生活在大院裏,沒有出過遠門,如今突然要離開戚府,心中自是六神無主。
戚夙容很清楚戚母的性子,賢良有餘,魄力不足,遇事優柔寡斷,沒有主見。正因為這種性格,她曾經一直看不起自己的母親,覺得她沒有身為主母的威儀,很上不了臺面。雖然嘴上很少不敬,但她的眼神和表情經常洩露了她的真實想法。母親面對她時總是戰戰兢兢,不敢說一句重話。她害怕她,害怕自己的女兒。
想到此處,戚夙容就覺得自己很可悲,她究竟有何資格看不起含辛茹苦将自己養大的母親?
“娘,如今戚家突逢變故,我們一家人更應同心,無論面對怎樣的困難,都要不離不棄。只要親人還在,一切都可以重頭再來。您說,是嗎?”戚夙容溫聲勸說。
戚母怔怔地望着她,明明還是那張熟悉的俏臉,卻感覺全然不同,仿佛孩子一夜之間便長大成熟了。
戚夙容站起身,對戚母說道:“娘,我來幫您收拾,然後一起去找夙寶。”
戚母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默允了。
她先幫戚母整理好衣物,然後熟門熟路地從暗閣中拿出一疊銀票。戚母的私房錢并不多,但嫁妝卻很豐厚,可惜都帶不走了。戚夙容摸了摸首飾盒中的珠寶首飾和箱子中存放整齊的绫羅綢緞,暗下決心,總有一天,她一定要幫母親将這些物件重新添置齊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