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怦然心動

慕夏沒去展覽,後來在林檎的朋友圈看到了幾個人的合照——确切地說是偷拍,林檎站在最前面,笑彎了一雙眼,身後幾個少年少女正在分東西吃。

林戰和孟居然猶如林檎的左膀右臂,是一定會在的,餘下有不認識的女孩,想必是林檎的好閨蜜。游弋也在,坐在最遠的凳子上,仰頭喝一瓶礦泉水。但這并不是最令慕夏驚訝的,他奇怪地發現,許文科竟也出現在合照中了。

真是白日見了鬼。

他瞪着眼睛來來回回縮放無數次,确認了當中的眼睛少年真是許文科本人後,情不自禁地往後一仰,內心十分震驚。

且不說之前自己關于這兩人之間關系的不靠譜猜測,許文科和游弋一個多月來在宿舍起碼交集為零,慕夏不認為游弋是那種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不講話就是不講話。這下怎麽還在一個小集體裏和平共處了?

眼熟的不眼熟的人湊在一處,就許文科離游弋最近。

許文科還在扭頭看他。

還他媽在笑。

笑個屁啊,靠。

慕夏暗罵了一聲,他對許文科的莫名仇恨達到了頂點。半晌冷靜下來,往後一仰躺在沙發上,擡頭盯着天花板,開始無比後悔為什麽沒去。

就因為那天電影院裏小心髒不知所謂地跳得撲通撲通,然後他把這個定義為年少時的怦然心動——四個字說得輕輕巧巧,大部分人會為之羞澀一番,帶着莫名的快樂。但慕夏一點不覺得開心,甚至有點自我厭惡起來。

他覺得這顆心也太不聽管束了點。

正糾結着突如其來的惡心,廚房裏傳來母親的喊聲:“慕夏,打個電話給你爸,喊他晚上記得回來吃飯,路過小區門口時帶一瓶醋!”

慕夏應了一聲,勾過手機撥出個號碼,索然無味。

接通後他一板一眼地說完,如同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聽着對面也同樣機械的應答,和他爸默契地挂了電話。

從前一次未遂的出軌好像成了媽的心病,之後不管慕夏的父親去哪裏工作,她都非要跟着,否則就要大鬧一場。玩藝術的多少都有點病,慕夏他姑媽這麽說的時候沒避諱着孩子,他年紀尚小就記住這句話,長大後深以為然。

說得難聽點,就是玻璃心得很,對外美其名曰敏感而脆弱。

他打完電話給敏感而脆弱的母親扯了個回執,跑過去問是否要幫忙,廚房裏忙碌的女人滿意地揪了把慕夏的耳朵,喊他回房間看書去。

慕夏被趕出廚房的一畝三分地,不知所措,想了想開電腦玩鬥地主。

他打這類小游戲不求輸贏,自然也不太上心,飛快思考着的是另一些事。父母都不愛問他學校裏怎麽樣,許多話打着腹稿說不出來,閑暇時才能嘟嘟囔囔自言自語。

“還可以啊,同學都挺好相處的,比之前那個學校好。”慕夏出了個王炸,繼續對自己說,“但是有個小朋友,年紀小一點,好像讀書也挺早的,有點不懂事。我很矛盾,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在意他,害怕引起蝴蝶效應。”

屏幕上的電腦機器人認輸,慕夏重新開了一局。

“我不認為現在的自己有能力去對一個人負責,并不想在荷爾蒙刺激下做出令人後悔的決定。譬如輕易地把戀愛與信任交付給他人,這是極其冒險的行為。”慕夏說,“人類的情感雖然豐富,卻也有非常大的概率犯錯,一旦不可挽回,我找誰索要賠償?”

他說話不怎麽過腦子,說完後愣怔了一秒,似乎立刻就覺得自己想得有點多,于是自說自話地往回找補:“輕狂不等于沖動,對吧?我還要再想想。”

游弋不是那個住在隔壁的哥哥,他有血有肉,對自己的底牌也一清二楚。他只是稍微逗弄,游弋已經如臨大敵,真要抱着小心思去試探,可能他會先一步地明白。

他說,“別這樣。”

如果這成了一場博弈,到最後很可能兩敗俱傷。

上學期還在北方的時候,慕夏唯一的同齡好友葉川失戀了。春光裏,他憂心忡忡地叼着一根煙,說:“說白了,戀愛可有可無,沒必要把什麽都搭進去。”

慕夏那時深以為然,但現在要他當做無事發生,平心而論,他做不到。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關掉鬥地主的界面,趴在書桌上,側頭去看自己往牆上貼的一張速寫——打籃球的少年,腳踝上一只蝴蝶振翅欲飛。

游弋,這個名字真不安分,争分奪秒地往他心裏鑽。

國慶七天假期,在家裏長輩的催促下,慕夏到底跟着父母回了一趟G市。按理來說這才是他熟悉的地方,慕夏卻渾身不自在,好不容易結束返校,竟有種解脫感。

他請掉了返校第一天的晚自習,去原野畫室上了課。

結果慕夏因為回學校後倒頭就睡錯過了熱火朝天的寝室夜聊——主要形式是林戰和游弋的對口相聲,內容則圍繞着迫于強權必須參加秋季運動會的怨念——第二天對着新發下來的通知滿頭霧水。

“那個,慕夏同學你覺得呢?”戴眼鏡的清秀少女局促不安地揉着衣角,站在他面前,表情都是抱歉,“我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慕夏指着那張擡頭為“育才中學第XX屆秋季運動會報名表”的紙,不可思議地看向班長:“不是,班裏好歹有十幾個男生,怎麽就把我名字寫上去?”

言下之意這也能欽定嗎。

可惜戚善善沒聽出來,班裏的體委是個女孩子,最近正值叛逆期,天天和老師對着幹,運動會的壓力全都交給了班長。戚善善快急哭了,眼角紅紅的,說話的聲音又細又軟,也能聽出一把焦急:

“你昨晚上沒來,其他人除了魏雪君都報項目了,游弋還報了三個,沒辦法,咱班男生太少了!今天下午就得報去體育處了,我真的沒辦法,慕夏,你參加好不好?”

慕夏:“我不想參加運動會。”

戚善善瞥了眼林戰,後者正朝她擠眉弄眼示意上大招。她嘆了口氣,一抹眼睛使出殺手锏:“……陳老師說你不參加到時候不給你報藝考。”

慕夏:“我操?!”

怎麽還帶這種操作的?!他兀自震驚,那邊從外面回來的游弋一身大汗地坐回位置,見氣氛僵硬,轉頭問戚善善:“怎麽了啊班長,還在煩運動會的事嗎?”

戚善善見到他宛如抓住救命稻草:“對!就差一個4×100的接力賽人不齊,孟居然,你,林戰,然後其他幾個人還得去田賽那邊,安排不過時間。直接棄權肯定陳老師又被罵,總不能讓魏雪君上吧,人家有先天性心髒病……”

旁邊的慕夏翻了個白眼,心想這是被賴上了。

“不至于這麽慘吧,去年我們班還勉強能湊一支足球隊,帶替補!今年怎麽淪落到接力賽都沒人參加?”游弋驚了,坐直身體。

戚善善:“去年沒分文理科,今年陰盛陽衰,你都快成國寶了。”

不知是不是沒聽出戚善善話中的嘲諷,游弋先天真無邪地掰着指頭把班裏12個男生翻來覆去地算,最後驚嘆于文科班的男性資源如此稀缺後,眼珠一轉,目光落到後排黑臉的慕夏身上:“夏哥,商量個事呗?”

慕夏:“不商量,你一喊我哥就沒好事。”

游弋不笑的時候表情自帶三分嚴肅:“才100米,你能不能有點集體榮譽感,十幾秒鐘的事能跑死人?”

慕夏雙手投降:“我手無縛雞之力,一介書生,身無長物,求求你別這樣。”

當下游弋并沒領會他成語用得對不對,只聽出滿滿的無奈後發現曉之以理并沒有用,于是改變戰術,妄想動之以情:“我昨晚被他們哄着個人項目都報滿了,200米,1000米,還有跳高——明年就沒運動會了。”

慕夏神情松動了一瞬,仍在嘴硬:“那和我沒關系。”

游弋:“你上了大學還會在意運動會嗎,更不會吧?高三肯定不能參加,就這一回了。我們又不是要名次,重在參與。潛哥是無所謂得不得優秀,到時候所有人都在參與,你自己游離于集體之外,合适嗎?”

他當起說客時理論一套一套的,慕夏不情不願地偏過頭,比起大道理和私人感情,他想自己是被游弋說起這些的神色打動了。

幹脆利落,就事論事,還有種特別的神采,意氣風發。

他喜歡看到這樣的游弋。

做這些事能讓他開心一點嗎?對自己刮目相看一點?

好像也不是很難。

“行吧。”慕夏松口的話音剛落,戚善善立刻多雲轉晴,他見狀連忙追加條件,“就一個接力,別的我不幹。”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藝術家。”游弋打斷正要說話的戚善善,啪嗒一聲給慕夏扣了頂高帽子,完事口渴,從桌肚裏撈出一瓶礦泉水,幾口幹掉了大半。

藝術家全程坐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瞪視他,對莫名其妙得到的頭銜很不滿意。

游弋喝完了水,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抹嘴,笑得有些壞,偏又端正了眉眼認認真真地補充說:“機器貓還畫得特別好。”

慕夏絕望地覺得自己短時間內是過不去這個坎了。

于是他為了表示憤怒,一分鐘塗了個機器貓,不客氣地拍在了游弋衛衣的帽子裏——機器貓舉着一把小旗,眼睛都是半圓形的,旗子上寫一字箴言,“滾”。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慕夏清醒了點,他捂住臉,一會兒後整個人埋在臂彎裏。

令人窒息的快節奏心跳又卷土重來,怎麽強行鎮壓也無法抵抗。腦海中那只蝴蝶飛過了整片海洋,圍繞梧桐枝桠散開了滿樹的春意,它的飛行軌跡毫無規律可言,卻能把平靜的大海攪弄出一片地覆天翻。

慕夏數着自己的心跳聲,眼睛一眨一眨,鼻尖發酸,四肢像泡在那片海水裏,随着地覆天翻的浪起伏,短暫地失去了知覺。

上課鈴打響,教室重新慢慢地安靜了。他直起身,單手托腮。

數學課講坐标系與圓,慕夏的筆不聽使喚地在練習冊空白的地方勾勒。線條簡單地架出一個雛形,慕夏随便掃了一眼,最後幾筆畫不下去了。

他一邊聽着枯燥無味的公式,畫出了一條小魚,歡快地在……游。

他畫了他的名字。

慕夏差點把練習冊那一頁都撕下來,但他一擡頭就是游弋專心聽課的後腦勺。仿佛中了邪,他就愣愣地盯着游弋看——看他頸窩的一顆痣。

朱紅色的,豔得刺眼。

初秋下午的陽光灼熱地灑在少年後頸,低頭做筆記的游弋好似覺得癢,突然擡手撓了撓脖子。他扭過頭,看見發呆的慕夏,又瞥過他一字鋪開的文具們,招呼也不打,從他桌面順走了一塊橡皮擦。

慕夏咬着筆頭,如坐針氈,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想要勾過他的脖子,親吻那顆痣的沖動。

就因為這個,慕夏魂不守舍好幾天,心态崩了。

自己關在房間裏的絮絮叨叨完全沒有起作用,他像所有一見鐘情橋段的主角那樣沒出息,睜眼閉眼都是同一個人。

從此後頸朱紅色的痣,咬着薄荷爆珠的貝齒,思考時微微撅着的飽滿嘴唇,洗漱完畢滴着水的發梢,從運動長褲下露出的踝骨,執筆的修長手指,與翕動的長睫毛都成了難忘的碎片,拼湊出一個……他的暗戀對象。

阻撓只會讓他越發在意,感情愈演愈烈。

至于那些“戀愛可有可無”“別去禍害別人”的金口玉言,慕夏覺得臉有點兒疼。

他在某個深夜發消息給葉川,說好像喜歡上一個人,然後自己逐字逐句删掉輸入框裏的話。宿舍裏大家呼吸安靜,偶爾有一點輕微的鼾聲,慕夏擡起手,頭頂的床板和金屬床架隔開一層屏障,他仿佛在雲裏霧裏。

“喜歡”這種感覺太莫名,又太執着,有所發現之後幾乎全部的情緒都指向的是YES。

回過神來,他擡着凳子坐在操場旁邊的樹蔭下,頭頂的大喇叭裏傳來的《運動員進行曲》震耳欲聾,慕夏不耐煩地皺起了眉。

“去看游弋短跑嗎?”林戰湊在他耳邊,故意大聲說。

慕夏捂起一邊耳朵沒表态,卻在林戰起身準備替某人吶喊助威時,悄默默地跟在了後頭。他掌心出了汗,自己在衣角擦掉,另只手裏提着一瓶水。

等看清了操場邊正熱身的游弋,慕夏連這瓶水也提不住了。

他穿初次遇見時的黑色T恤,一條短褲只到膝蓋,小腿線條優美流暢,舒展手臂時露出了一小截皮膚,背後能看見腰窩。

慕夏造孽地想:“我有病吧,跑來受這種刺激?”

林戰見他一臉崩潰以為是對游弋沒信心,連忙解說:“小弋都快夠格當國家二級運動員了,你放心吧,他練過的。”

慕夏:“……唔。”

準備時間別的班都有女生加油,他們堂堂文科班卻派了兩個臭男人來負責後勤。慕夏心不在焉地站在一邊,正欲事不關己地捱過去,分配號碼布的學生會幹事把一張單子拍在慕夏手裏:“2號道,高二六班游弋,給他別一下。”

剛要推卸責任,被點名的運動員已經看了過來,黑眼睛看得慕夏心底那些蠢蠢欲動都無從遁形,只得杵在原地。

“過來啊。”游弋朝他招手,順便将脖子上什麽東西摘下來。

他不敢怠慢,揪過了游弋的後心,幹咳兩聲:“你要在前面還是在後面?”

“都行。”游弋簡單地說。

慕夏應了一聲,低頭就着兩個人的站姿幫他把號碼布別在胸口。他比游弋高一點,專注地擺弄兩枚回形針時,手指盡量避開與游弋有直接的觸碰,仿佛他能隔着皮膚與他一層胸骨,摸到對方熾熱的心跳。

但呼吸還是一起糾纏着分不出彼此。

回形針紮了手沒流血,慕夏忍着別好,強迫症作祟,他把游弋的號碼布抹平。

脖子上忽然被挂了個東西,他詫異地擡起頭,游弋在咫尺的地方朝他笑:“幫我保管一下,這個東西跑步的時候容易砸臉——別弄丢。”

他輕快地拍了拍慕夏的肩膀,往場地裏走去。

低頭一看,慕夏托着那塊游弋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玉佩,上頭刻的觀音。分明應該心如止水,但他站在天光下,怎麽也找不回平靜。

被紮到的手指後知後覺出了痛。

作者有話要說: 國際慣例,先動心的是(。

游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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