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喜歡

幾個人終于偃旗息鼓地坐在沙發上,開始互相交代案情,慕夏從各式“供詞”中勉強拼湊出了時間線,自家的煩心事被他抛諸腦後,只覺得有趣。

游弋爸媽是植物研究所的研究員,常年不在家。這次簡子雯女士特意提前從國外保密回來,想給過生日的游弋一個驚喜,結果竟撲了個空。她正一肚子氣地和黎煙收拾行李,兒子就吊兒郎當地晚歸了——還帶了個室友,簡女士數落至此,白眼快翻上了天。

萬幸是簡子雯的不滿淺顯地停留在了“放學不回家還敢說髒話”的地步,再加上大概知情的黎煙守口如瓶,否則才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任哪個青春期少年的父母一回家發現自家兒子和別人摟摟抱抱……血雨腥風。

逃過一劫,游弋想起來都毛骨悚然。

從果籃裏拿了個橙子熟練地切成四瓣,游弋遞了一塊過去,低眉順眼地認慫:“媽,話多說了容易口渴,你吃點水果。”

簡女士沒謝絕這份好意,雖然在她看來游弋是為了堵住自己的嘴。她伸手接過橙子,目光一轉,話題落到了被她忽略良久的少年身上:“我也懶得說你,都不介紹一下哪位同學,以前從來不帶人回家玩吧。”

游弋哽住了,這句話經由簡子雯的嘴說出來仿佛有了另一層意思。他不知想了些什麽,耳根欲蓋彌彰地紅,被慕夏盡收眼底。

他指望不上游弋,索性自己開口:“阿姨,我離家出走,游弋大發慈悲決定收留一晚上,等我自己冷靜一下。”

聽上去很沒有說服力,但慕夏說得冷靜,簡子雯一愣,咬了口橙子:“現在的小孩兒真酷啊……”目光一轉複又威脅自家兒子,“你不許跟着學!”

游弋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為什麽離家出走?”簡子雯饒有興致地問,看上去暫且放過了游弋。

慕夏掂量着橙子,無視游弋遞過來的眼神,如實說:“阿姨,我也不編故事騙你。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爸媽吵架,再不走回頭又是我遭殃。您人好,就讓我住一晚,明天和游弋一起回學校,行嗎?別告訴老師。”

不知道是慕夏語氣誠懇,還是說這話時表情可憐弱小又無助,簡子雯母性泛濫,吃完的橙子皮擱在垃圾盤裏,扯過紙巾擦着手起身:“這父母怎麽還把孩子當出氣筒……沒事,你住吧,我給你收拾客房去。”

慕夏乖巧地說:“謝謝阿姨。”

簡女士是個行動派,哼着歌就去找新的被褥,餘下三人坐在客廳面面相觑。慕夏無辜地咬了口橙子,還沒到季節,酸酸甜甜的。

“小姨媽走了,說吧,怎麽回事?”黎煙雙手交叉,面色凝重,“剛才是我看錯了?”

游弋說:“鬧着玩的,沒你想得那麽複雜。”

黎煙冷哼一聲:“最好是。”

游弋悶悶地應了,半晌黎煙沒想通事情始末,又苦口婆心地說:“姨夫姨媽不在家,我有責任替他們多照顧你。有時候我顧不上……你自己要有分寸。”

她每句都話裏有話,并非只給游弋一個人聽。

聽者無意澄清,慕夏啃着橙子,手指頭上都是淡色汁液,一言不發。

游弋看了眼客房,簡子雯還在收拾,一時半會兒沒有出來的意思,聲音不大卻很堅定地說:“你當時和袁老師在一起……為什麽現在要來說我沒分寸,嘴上說‘姐姐支持你保護你’,現在看到人,立刻就翻臉——我懂,你是嫌他不好。”

半推半就地承認,嘟嘟囔囔又像在抱怨,黎煙臉色都變了,不可思議地說:“你怪我?什麽我嫌棄,和我沒關系,是為你好!”

游弋還想說什麽,慕夏越過茶幾按住他的胳膊,轉頭對黎煙說:“老師,言重了。剛才真的是鬧着玩,沒有別的意思。”

輾轉間應了游弋那句賭氣般的話。

他這麽講過,黎煙不知該不該繼續發作,眼睛都憋紅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還小,知道嗎小弋?姐姐不是反對……”

“反對什麽呀?”簡子雯從客房探出頭,沒發覺幾個人間氣氛的異常,兀自喊黎煙,“幫我從主卧的衣櫃裏拿一條毯子過來?今天降溫了,客房的被褥都是夏天的,得全部換過,晚點着涼——”

“哎,這就來。”黎煙抹了把臉,站起身急匆匆地跑進主卧。

慕夏垂着眼,他捉摸不透游弋的姐姐怎麽想。作為老師,黎煙的确喜歡他,一個月上的課不多但每次都誇他有天分,說到他和游弋也多是愉快的調侃。抛開這層身份,他們認識的契機是游弋,她是游弋的姐姐……

客房裏傳來兩個女人的交談,游弋憤憤地說:“她怎麽這樣!”

“她是你姐姐。”慕夏平靜地安慰他,“只是一時接受不了……知道和接受,這是兩回事,你不要對她有怨言。”

游弋:“你還幫她說話,我要是你直接摔門就走了。”

慕夏啞然失笑:“那我現在摔門就走?”

游弋一癟嘴,轉手又切了個橙子。這次切成兩半,他不由分說地把其中之一塞進慕夏手中,像個笨拙的示好:“不理她。”

手指還握着橙子一起被拽過來握着,慕夏眉梢一挑說:“昨天還別別扭扭的,現在對我這麽好,可別是突然發現離不開我了吧。”

又來了,又拿他試探着的回答說事。

游弋皺了皺眉,抽回手:“你也別胡說。”

身上背着“考核期”的标簽,慕夏就坡下驢點頭。他吃橙子弄得一手都是,扯了紙巾擦,又問過洗手間的位置去洗幹淨,出來時客房已經收拾好了。

黎煙本身過來幫忙,沒留多久便離開了。偌大家裏只剩母子三人,電視機裏的熱播劇伴着誇張音效尴尬地播放。

正當慕夏想着先回客房休息的托辭,簡子雯打着呵欠伸了個懶腰,順手揉了揉游弋的頭發:“禮物給你放桌上了,自己去看吧,媽媽先去倒時差了——你們過會兒也早點洗洗睡了,玩太晚長不高哦。”

“去吧,拜拜。”游弋嗑着瓜子說,動也不動。

家長洗漱完畢關上主卧的門,游弋把電視聲音調低,過了會兒連門縫裏透出的光也看不見了。他往沙發上一癱,已經快到11點,朝洗手間一歪頭:“你先洗我先洗?”

挑釁得像有所企圖似的,慕夏難以控制地胡思亂想了一下,強迫自己正經回來。他起身拽起一直被扔在沙發上的書包:“找套睡衣給我。”

“哦。”游弋說,跑回卧室翻衣櫃,慕夏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後頭。

他的房間不大,收拾得意外整潔,書桌上幹幹淨淨的,擺了個印着整圈卡通人物的筆筒,慕夏一時想不起是哪部動漫的周邊。沒有電腦,一米五的單人床上被子攤平了,床角堆着兩個粉紅色的兔子抱枕,小鼻子還挨在一起像在打啵。

慕夏想了想,挨着他的床角坐,撿起其中一只兔子說:“你怎麽把這個放床上呀。”

“啊?”游弋在角落的衣櫃裏一通翻找,聞言回頭看了眼,五官頓時皺在一起,無比糟心地說,“靠,那是林檎去年送的生日禮物。也就靠着玩手機的時候覺得有點用,你喜歡要不拿一個去?”

慕夏笑:“不用不用,你留着吧挺好的——我睡衣呢?”

游弋雙手叉腰嘆了口氣:“真沒有,我就一套,家居服穿着太厚不好睡覺。我給你找件大點的衣服,你湊合一夜?”

“随意。”慕夏說,又跟沒想通似的補充問他,“為什麽是兔子?”

游弋一臉看弱智的表情:“十二生肖勞煩掰着指頭數一數,你和我到底是不是同年?”

被鄙夷了的慕夏低頭摸了摸鼻子,暗道他是真的不關心這些亂七八糟。但經由這一出,原本總有些尴尬的氣氛似乎得到緩解,游弋拿了一件墨綠色的T恤遞給他,示意慕夏趕緊去洗澡,推着往外走還做解釋。

“熱水往右,還不燙就喊我,給你調熱水器去。”

慕夏單手撐着洗手間門框,喊他:“游弋。”

推在後腰的手頓了頓,沒往回縮,游弋站在原地像一棵白楊,無論何時他的肩頸都不會畏畏縮縮——慕夏以前沒注意,這時驟然發覺,忽又可愛了一點。

“我今晚能不能不睡客房啊?”他轉身說,意料之中地看見對方羞赧地躲開了視線,有些不滿,伸手掰過游弋的側臉,“跟你講話,總去看其他地方。”

一只手撐在牆上把人圈進了自己的臂彎,兩人距離驀然拉近,獨占欲會在這時強烈地湧起,占據理智,最适合一個接吻。

少年人中二上頭時學電視裏看來的橋段,可惜效果不盡如人意。

游弋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把慕夏的爪子拿開,往外走了兩步,對他說:“不想睡客房就把被子枕頭抱過來,我去收拾下房間。”

慕夏:“……哦。”

他默默地關上了浴室的門,然後蹲在地上,想:“傻逼才玩壁咚。”

等游弋洗漱完畢捂着外套關掉客廳燈回房間時,慕夏已經倚在牆邊打游戲了。被子卷到小腹,上身就穿一件單薄的T恤,窗簾被夜風吹得不時飄搖,游弋看着都覺得冷。

他爬上床鑽進另一個被窩,背朝慕夏側躺下:“你那邊關一下燈。”

慕夏說哦,擡手摁掉了開關。

房間霎時被夜色籠罩,游弋睜着眼睛,感覺慕夏呼吸前所未有地近。一米五的床睡兩個大男孩當然嫌擠,深秋已過,被褥也厚實,擠在一起他幾乎不能翻身。

身後的人動了動,悉悉索索地也鑽了被窩,分明沒有睡在一起,游弋的心跳卻變快了,他強裝鎮定但無法忽視身後的呼吸聲,慕夏的存在感太強,他內心矛盾地糾結:“不如我去睡客房吧,真煩人……他到底想幹什麽?”

慕夏隔着被子抱住了他,一團厚實覆蓋在後背,游弋一愣,側過頭去看他。

“晚安。”慕夏輕巧地說。他猜得到游弋的緊張,收回摟着他的胳膊,改成兩個人隔着被褥相貼的姿勢,頭一埋抵在游弋後頸。

他睡得很快,但因為那句随意的晚安,即便少了手臂的禁锢,游弋也睡不着了。

身邊多一個人同床的感覺和自己睡完全不同,他不敢翻身,也不敢發出太大聲響,憋着強烈的不适盯向床對面的牆壁,數滿了五百只羊。

游弋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才睡過去,隐約聽到雞鳴,夢裏黑沉沉的,睡眠質量非常糟糕。

秋天的最後一場夜雨在翌日清晨悄無聲息地停了,厚重的積雨雲散去,久違的藍天與陽光重又出現,如果不是枯黃的樹枝帶着一絲蕭瑟,幾乎能讓人誤以為春天到了。

U2的歌剛響起,被窩裏迅速伸出一只手把鬧鐘按掉。

慕夏坐起身,敞開的窗外吹進冷風,他被凍得一個哆嗦,随手抓過床尾的外套披在身上,揉着眼睛把游弋的手機放回他枕邊——放回去之前把鬧鈴模式全部關了。

旁邊的人整個卷進被窩裏,只露出一點短短的頭發,不耐煩地因為慕夏關鬧鐘的動作哼唧,半夢半醒地翻了個身。

他靠在床頭按了按睛明穴才從晨起的混沌裏清醒過來,想起自己在游弋家。

頓時有點哭笑不得了,他們第一天在一起,他都不知道游弋是不是也喜歡自己,就睡到了同張床上——然後什麽事也沒發生。

慕夏打了個哈欠,他睡靠牆一面,只能從床尾挪到地面穿上拖鞋。腦子活絡之後壞心思跟着泛濫,他站在床尾,想了想,從下往上掀開游弋的被子。

抓住游弋一只光裸的腳踝,慕夏在他不耐煩地縮回去之前,毫不客氣地開始撓腳心。

“……嗯?哎,哎呀!”游弋本來已經快醒了,被這麽一折騰徹底不能再睡。他沒好氣地坐起來,蹬了慕夏一腳:“你有病吧!”

手指摩挲腳背,皮膚溫熱地相貼,慕夏心猿意馬了片刻放開游弋的腳踝,擡頭朝他露出個壞笑:“叫你起床啊,鬧鐘響了好幾次了。”

游弋:“放屁!我從來不賴床!是你偷偷按掉我鬧鐘!”

他剛起床時長了的發尾有點毛糙,嘴裏小聲罵着什麽下床,正要穿衣服又發現被慕夏披在身上,游弋眉間擰出了小小的川字,擡腳不解氣似的踹在慕夏小腿上。

“你這個人哦……”慕夏帶着笑說,勾住他的脖子,化作人形跟寵一路走到衛生間。

高中時生物鐘都奇特,每天誠惶誠恐地睡足了七個小時,便再也睡不着,明知道比晚起床節約的兩個小時基本都會被浪費掉,還是不敢怠慢。

老師家長都說過,你看那個誰家的小誰,人家六點半起來讀書,你再看看你。

七點半起床的游弋吐掉漱口水,抹了把唇邊的泡沫,問道:“你吃什麽早飯,豆漿油條還是包子稀粥,我出去買——家裏什麽都沒有。”

“不挑。”慕夏說,熱毛巾貼臉時感覺又活了過來。

游弋撓撓頭發,随便定了個型:“那我都買點吧,誰知道你說的‘不挑’是真的不挑還是嘴上跟我客氣……”

他走出一步,忽地被拖住了腰。

慕夏的手箍得很緊,他不由分說地按住游弋的下颌,然後乘其不意親了親他的嘴角。陽光從陽臺傾落,鏡子裏映出他們兩個,交頸姿勢,無比纏綿。

“不跟你客氣。”慕夏說,他無法忽視因為游弋一點一點被暖了的心。

游弋“唔”了聲:“那,你先放開我,一會兒我媽該起來了。”

慕夏言聽計從,他倚在牆邊看游弋穿外套、換鞋、拿鑰匙一氣呵成,從玄關櫃子的抽屜裏摸出一把十塊零錢。

玄關離主卧最遠,慕夏扭頭看了眼游弋媽媽沒有起床的跡象,出言喊他:“游弋。”

門都開了一半,游弋回頭:“啊?你想好吃什麽了?”

“沒有。”慕夏雙手抄着歪歪扭扭靠牆站,穿着他的墨綠色T恤和黑色短褲,外套也披得随性,好似突然就脫離了總穿校服的模樣。

十六歲是個好年紀,夠風華正茂,也夠朝氣蓬勃。在晨光裏,他認認真真地看慕夏細長的眼睛,過于薄情的嘴唇和瘦削的顴骨,還有那點似笑非笑的小表情。

不管怎麽說他還是很好看。

游弋失語,目光有些移不開。

“雖然答應了,但其實你還沒有十分喜歡我吧。”慕夏說,不緊不慢的語氣這次聽着卻可憐巴巴的,像他頭像的那只貓。

游弋的沉默讓慕夏心裏一緊,卻維持着雲淡風輕的樣子。他随意地四處看看,然後朝他擺手:“你要快點喜歡上我啊,不然我一個人很難為情。”

這次他匆忙地扔下一句“就你屁事多”推門而去,紅着耳朵下樓後陽光迎面灑了滿身。

隐約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游弋擡起頭,他家陽臺上慕夏站在那裏,做了槍的手勢,朝他“biu”地一聲。

正中紅心,避無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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