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次別離
冬至那個周末返校後,還沒容大家回過聖誕節的味兒,又急匆匆地放了元旦假。
就像稍縱即逝的那場雪,之後總是被偶然提起,他和游弋的靜谧午後也在許多年後依舊熠熠生輝。但當下,還沒人會太過懷念,蜜糖罐裏的生活卻不能持續太久。
“那我先回學校了。”慕夏站起身,把剛完成的速寫裝進作業本,朝袁也鞠了一躬,“辛苦袁老師。”
袁也擺弄着他未成形的寶貝雕塑:“路上小心。”
外面天已經黑了,慕夏還沒說什麽,畫室的門被推開,黎煙走進來:“太晚了你回學校不安全,我開車送你。走吧。”
慕夏想一個大男生有什麽好不安全,但黎煙顯然沒有和他商量的意思,站在門口看他。她欲言又止,不會平白無故要送他回學校,于是慕夏只得點了點頭,說完謝謝黎老師,随着她去開那輛小甲殼蟲。
黎煙的車和袁也沒有用一輛,甲殼蟲外面看着小,裏頭空間卻挺舒服。
抱着書包,副駕駛上慕夏正襟危坐,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不斷後退的路燈。夜色與萬家燈火鋪開寧靜的繁華,地面下過雨,流光溢彩。
“游弋和你還好嗎?”黎煙突然問了一句,很不經意地觀察他的神色,“我的意思是……有點冒昧,但這不算太過分吧?”
慕夏随口說:“還好,我一直擔心你怪我。”
他對上黎煙時,一旦離開畫室總會忘記她的老師身份,袁也要嚴肅得多,黎煙卻更像個聒噪的學姐。慕夏說完,她沒再接話,大着膽子去看時她在笑。
“我一直擔心你倆處不來呢。”黎煙說,在紅燈路口停下,手指依照倒計時的節奏輕輕敲打方向盤,“小弋他對同學戒心太重,之前……最好的朋友說他惡心的那件事,還是讓他受到很大影響的。”
慕夏情不自禁問:“許文科?”
黎煙沒表現得很意外:“是啊,他們兩個剛進高中就是室友。小弋成績不好也不愛學,文科管得多,就按着他的頭讓他寫作業,為這事還打過一架。後來小弋考了個不錯的名次,知道文科是為他好,兩個人反而關系比以前近了。”
慕夏:“他就是這樣的人。”
黎煙被他說得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弄得發愣了,問道:“你說小弋嗎?”
“嗯。”慕夏扭頭看窗外,不知想了些什麽,“他就是……別人對他好一點,他就會覺得兩個人之間距離就很近了,于是很多時候說話不過腦子。一邊害怕和人太過親密,一邊又巴巴地湊上去……貓科動物。”
最後四個字讓黎煙笑出了聲,她頗為贊同地點頭:“是這樣的,他初中時候挺叛逆,父母又常年不在身邊沒人管着,我媽被他氣得要死——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突然明事理的。”
慕夏沒說話,任由黎煙繼續說下去。
她講游弋年紀更小一些的時候總愛闖禍,認錯很快卻屢教不改,大家都以為是個沒心沒肺的小混蛋,在青春期最敏感的時候因為和許文科分道揚镳的事他難受很久,性格都內斂了不少。還有許多慕夏沒經歷過的時光,他安靜地聽,在心裏一筆一筆地記錄。
“……你們兩個現在是在一起了吧。”黎煙說,等來他的默認後繼續,“我管不着他的,但年紀還小,不論結果如何,希望你和小弋不要破罐破摔,最後收場不好看。慕夏你是聰明人,明白我的意思對嗎?”
慕夏點頭:“黎老師是想說,就算以後不在一起了,也別撕破臉皮。”
黎煙欣慰地說:“差不多,戀愛的事太私人我不方便再多唠叨,不過如果他耍脾氣欺負你,可以偷偷找我告狀——我會跟他說一樣的話。”
慕夏哭笑不得地抱着書包,心想黎煙這個姐姐加老師的身份,實在太到位了。
那天黎煙把他送到學校門口時,晚自習已經快開始了。慕夏來不及說什麽,背上書包匆匆地跑進校園。
路過噴泉時,慕夏偶然間一擡頭,正巧看見有對小情侶鑽進花園去了。
他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手在地上蹭了一下,掌心大片擦傷。
等那些擦傷結痂再脫落,痊愈之後,期末考的腳步也逐漸近了。聖誕加元旦帶來的輕松快樂無影無蹤,接踵而至的是緊張的備考氣氛。
慕夏以前也經歷過,他倒沒什麽壓力,甚至敏銳地察覺到期中考前還會跑天臺熬夜讀書的游弋比起上次,好像有了點變化。
不如說恢複了本性開始只勉強寫完作業,招財貓都懶得說他。慕夏看了眼趴在前桌補眠的少年,撐着下巴繼續聽歷史老師反複強調重點,随便勾畫了兩筆。
他的課本幹幹淨淨的,連筆記都很少寫,大部分還是林戰看不下去給做了記號的。慕夏捂住嘴打了個呵欠,長腿一伸,踹上前桌的凳子。
游弋沒反應,他想可能游弋真的太累,他們前一夜趁其他人都在幹別的事,兩個人鑽進同一個淋浴間,着實胡鬧了一會兒。後來游弋又說太冷,在慕夏床上窩着看小說看到十二點多才上去睡——許文科對此置若罔聞,估計換宿舍未果,整個人頭頂都冒着黑氣。
有的事一經回憶就停不下來,慕夏的筆杵在課本上,留下一塊墨漬,他往桌面趴,垂着眼睫讓自己從想象中回過神。
白熾燈被修好了,人都在外面宿舍裏,淋浴間的門反鎖了還是能聽見說話和偶爾經過的腳步聲。游弋背對着他,擡手把洗發液往頭頂摸,搓起了一堆泡泡。
他換過洗發水,形容不出的奇怪香味,有點惹人浮想聯翩。
慕夏抱過去,下巴枕在他肩上,于是泡沫也蹭到了他側臉上。游弋開始笑,沾滿白色泡沫的手捏慕夏的臉,熱水兜頭澆下,兩個人同時一抖。
水汽充盈的狹窄空間,慕夏只記得游弋的眼睛,有點茫然,卻一直凝視着他。
說不清誰開始動作,回過神時他已經把游弋抵在瓷磚牆面上吻了。他卡進游弋的腿間,胡亂地愛撫,水聲掩飾掉了暧昧的喘息。
燈光下他終于見了對方的身體,線條漂亮,還有少年的青澀。
泡沫映照出星星點點的彩虹光芒,慕夏在游弋的鎖骨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釋放後腦內空白,游弋說別趴我身上你這個狗。
想到這兒慕夏咳了兩聲,感覺喉嚨幹,自己又有點反應——上課沒事想什麽游弋,這個年紀就不應該搞些亂七八糟的。他一邊自我吐槽一邊半遮半掩地換了個坐姿,正思索着怎麽緩解尴尬,下課鈴救回慕夏一條命。
老師宣布下課同時,慕夏站起來奪門而出,狂奔向廁所。
從前排轉頭目睹了全過程的林戰拿着卷子不知所措:“我靠,我還給他做了一份筆記……這傻逼別不是吃壞肚子了吧?”
這段時間他們着實有點胡鬧,用食髓知味形容十分貼切,點了火沒法滅更沒法忍到欲望消退的年紀,一旦有肢體觸碰,不過一會兒便能兩個人都紅着臉鑽一起去。
在宿舍尚且還算收斂,慕夏周末和假期好幾晚在游弋家住。仗着沒大人鬧到半夜,第二天疲倦地開着空調在暖氣房裏賴床,慕夏有時候想什麽下半身思考,精蟲上腦,雖然難聽,但剛開葷确實是這樣。
要是有空閑的二人時光,他一刻都不想放開游弋。
但不知是哪來的默契,兩人都沒提更深的接觸,好似對某方面關系諱莫如深,又仿佛只是滿足于當下的接觸。
反正慕夏沒想那麽多。
至于游弋……慕夏覺得他應該不太會去思考這個,神經粗得很。
他從衛生間回來時游弋還沒醒,趴在桌上,從枕着右臂換成枕左臂。翻了個身,游弋的一邊側臉紅紅的,有壓出來的睡痕,他蹲在桌邊看了會兒,直起身時腳有點麻。
“去了這麽久,拉肚子啊?”林戰拿着筆記走過來扔在他桌上。
“沒。”慕夏簡單地說,自覺地接了林戰的筆記,往自己課本謄寫。他當然不會沒節操在課間的公共廁所撸,只去放了個水緩一緩,就從突然上湧的奇怪欲望裏清醒的多了。
林戰站在課桌邊:“考試完了你是不是要回家?”
“回家”這個說法略有些新奇,慕夏握筆的手緊了緊,繼續謄抄下去:“看我爸媽的安排吧,但G市人都好講究這個,到時候恐怕還是得回去一趟……怎麽,想要紀念品?”
林戰樂了:“什麽啊,你總不能給我帶早茶回來。”
慕夏:“我可以給你帶點都德早茶打折券。”
林戰作勢要打他,慕夏腦袋一縮讓他撲了個空。朝林戰比了個中指,他低頭把筆記一行一行地抄:“不然從花市挖兩盆花給你郵到家?”
林戰:“你媽!”
他們一通吵鬧,前桌的人終于醒了。游弋迷糊地揉着眼睛,半轉過身見慕夏與林戰,他大概聽了個片段:“什麽……小戰哥要養花?”
一瞬間的沉默後,慕夏和林戰差點一起笑到桌子底下。
捂着笑痛了的肚子爬回課桌邊坐好的時候,慕夏抓着筆想,他真的挺喜歡在這裏的生活,不知不覺收獲的好像比過去十年內都多。
期末考試平穩結束,緊接着沒多久出了成績。
過分放松的游弋同學果不其然排名暴跌,招財貓一語道破此人這段時間無比松懈的原因:“你爸媽又走了是吧,沒人管了是吧,來我辦公室領卷子,寒假做!”
全班幸災樂禍,齊聲噓他,游弋皺着眉捂住耳朵,假裝聽不見。
回宿舍收拾東西時,其他兩個人都溜之大吉。林戰趕着去接林檎,聽說還要幫自家妹妹打包衣服,跑得飛快,許文科不愛和他倆相處,也早早地回家了。
慕夏打開櫃子,把疊得整齊的衣服放進行李箱,然後開始理他那堆廢紙一般的草稿。
游弋趴在床上拆被罩,悉悉索索的動靜讓狹窄的宿舍充滿生活氣息。冬日暖陽裏抖一抖厚重的棉被,塵埃顆粒便四處漂浮,被光照得毛茸茸的。
他一張一張地快速浏覽草稿,邊看邊不自覺地紅了耳尖——畫了太多游弋,Q版,大頭,漫畫,速寫,他的眼睛,他的腿,他的後背和腰……
還有戴着老虎耳朵龇牙咧嘴的三頭身,舉着牌子說:“我很兇。”
慕夏笑了一聲,那邊游弋聽見了,探着頭問他:“看什麽呢,你上課畫的小黃圖?”
“沒。”慕夏趕緊把那些草稿收起來,用一個回形針別了放進文件袋,他故作忙碌地把帶不走的課本練習冊都鎖進儲物櫃,“我餓了,你還有多久啊?”
游弋:“靠,你是狗嗎,這麽快都搞定了……幫我接一下被子。”
慕夏走過去幫他拿換下來的被罩,折疊好後放在了游弋預備帶回家清洗的那一堆衣物中。那人很快收拾了床,放下蚊帳平穩落地,又三下五除二搞定行李箱。
“走吧走吧。”游弋說,“我們去吃什麽?小火鍋?”
慕夏:“不愛吃那個,上次你帶我的那家炸串開了嗎?”
游弋看了眼手表:“開了吧,東西這麽多直接打車,還是說先把東西放回家再出來?你急不急着吃……哦你說餓了……”
聽他碎碎念許久,慕夏環抱雙手站在一旁:“游弋。”
還盤算着先吃飯還是先放行李的少年聞言立刻打斷自己的唠叨,望過去:“什麽啊?”
宿舍沒別人了,身後的上下鋪都罩着遮灰布,窗簾拉了一半,外間紛雜的腳步聲,不時有人向他們又愛又恨的宿管阿姨告別。
慕夏向前半步單手摟過了游弋的腰,冬天穿的羽絨服敞開着,被他一抱,在後背詭異地塌下去一塊。游弋感覺一股冷風從身側鑽過,剛要問,慕夏的嘴已經親了上來。
他重心不穩,猛地往後一倒,坐到了慕夏的床鋪。
只剩下墊子和一個枕芯,簡陋得不行的地方。游弋倒下去時差點撞了頭,被慕夏手掌墊住,依舊七葷八素的,他眼前發花,像小時候收不到信號的電視屏幕反複在腦海中閃爍,還沒坐正,慕夏又吻住了他。
每一次接吻都像角力,慕夏永遠要把他吞下肚似的,卷過舌頭吮吸,貝齒磕碰時咬出了血,鐵鏽般的腥味随着雙唇觸碰分享給兩個人。
他什麽技巧也不懂,就算看過所謂的教學貼,實際操作時依舊是個只會橫沖直撞的新人。游弋被他抱得很緊,偶爾分開一刻,只一呼一吸又挨在一處了。
“哎……”游弋急急地喊,他的後背被抵得痛,慕夏還在腰間摸來摸去。
這一聲小貓兒般的短促哼聲能把慕夏的開關按下去,他果然喘了口氣就坐起身,把游弋拉起來,湊過去舔了口他的唇角。
游弋翻了個白眼,沒說話。
慕夏摸着鼻子往回找補:“我太急了……我想親你。”
游弋踩他的新球鞋,熒光橙的AJ上印了半個灰腳印:“這特麽……傳說中的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嗎?我嘴巴被你咬破多少次了。”
他是在抱怨,慕夏聽在耳朵裏卻莫名有點飄飄然。
“我應該要回G市了。”慕夏掰着指頭說,“開學還要好久,我一想到看不見也摸不着,只能在微信裏聊天,就覺得心裏有一股火。”
游弋平複着呼吸,他沒談過異地戀——他就沒談過正兒八經的戀愛——更加不會考慮這些問題,被慕夏一說,才發現時間緊迫。
要他一個月不看見慕夏,不聽他說“去你媽的”或者撒嬌喊小腦斧,好像也難受。
“那……”游弋咽了咽口水,“你想不想再來一次?”
慕夏猛地擡頭看向他,眼睛亮閃閃的。
……
拖到走出校門時,天邊都有點黑了。慕夏跟在游弋背後,滿腦子都是剛才宿管阿姨抱怨他們怎麽離校還拖拖拉拉的語氣。
“淋浴間都要被我們兩個射得到處都是了。”慕夏暗想,“以後別人還怎麽在那洗澡。”
他一聯想這些污來污去的事,表情就很奇怪,好在游弋沒看見,拖着行李箱研究打出租還是滴滴能省錢。獨居小孩的特殊技能,慕夏這次見識夠了。
單手攬過游弋的脖子,慕夏見他低頭時露出一片後頸,心癢癢,有點想啃。
剛準備攻其不備立刻下嘴,餘光瞥到停在校門旁邊的車牌,慕夏頓時收回了手。他拍了拍游弋:“不用打車了。”
游弋沒擡頭:“什麽啊,我不要擠公交。”
慕夏看着那輛車說:“我爸來接人了,走吧,順便送你。”
坐上車的時候慕夏都在想剛才的動作有沒有越界,但他觀察老慕的神情,好像并沒有把這當一回事,只覺得是小孩子表示親熱的方式而已。他沒開口,還是抱着書包的姿勢,任由老慕對游弋問來問去。
平時老慕不怎麽理他,學習生活都是他媽操心得多,放假突然來接也不說一聲。他們父子關系不好也不差,偶爾卻默契得十分有血緣關系。
老慕問游弋的問題大部分關于他,在學校乖不乖,上課認真嗎,老一套。
他看得出,游弋不願意回答,礙于老慕是他爸只好硬着頭皮認真敷衍,而老慕也并非真心想知道這些情況——畢竟他和慕夏沒太多話聊。
安全把游弋送回家,他下車時慕夏輕輕握了一把游弋的手,跟他說拜拜。
人都走了,慕夏坐在車後座,這才寒暄似的問:“你來接我做什麽?”
“有個事……你應該知道。”老慕沒立刻發動車子,搖下窗點了一支煙,手肘撐在車窗邊,盡量不讓煙霧飄到裏面來。
慕夏他媽不介意這些,而慕夏自己抽煙他是知道的,還罵過一頓。這動作到底是哪裏形成的條件反射,慕夏不太想去猜。
他冷冰冰地說:“什麽。”
老慕有些局促地抽了一口煙:“許阿姨你記得嗎,她兒子,小你快九歲的那個,我一直以為是她前夫的……但最近做了個檢查,慕夏,我真的不知道……”
慕夏心裏“咯噔”一聲,手已經放在了車門上。
“那是你弟弟。”
話音剛落,他提起書包打開車門,不由分說沖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昨天臨時和男朋友吵架心情太差沒寫完,為了杜絕這種情況再發生我已經分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