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初戀
燈會沒看成,因為元宵那一天學校殘酷無情地宣布開學。
朋友圈內林檎開開心心地發小視頻時,游弋和慕夏只能躲在教室最後排用手機悄悄看一眼——還不能開聲音,招財貓随時會神出鬼沒。
“這龍也長得太奇葩了吧……”慕夏吐槽,支起磚頭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打掩護。
“本來我想帶你去的。”游弋小聲地抱怨,“算來算去沒算到開學,要是早一天多好,弄了這麽久結果只能看小視頻。”
慕夏擡頭看了一眼,講臺上戚善善哈欠連天地撐着寫作業,通校生大都沒來這天的晚自習,只有住宿的同學叫苦連天。
走廊安靜,偶爾有腳步聲通向其他教室,辦公室的門敞開着,裏面亮了燈。
離宿舍熄燈還有一個多小時,慕夏心念微動,課桌下踩了踩游弋的腳:“要不我們現在去吧,坐公交20分鐘能到河邊,看一眼就回?”
游弋:“?”
十分鐘後,游弋站在圍牆邊,摘了書包徒手攀上凸出的一塊牆磚,身手敏捷地騎上牆頭,朝慕夏伸出手:“書包給我一下……你的一起。”
他把兩個書包挂在樹枝上,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看向慕夏:“要我拉你一把麽?”
“我只是随口一說,你為什麽翻牆逃學幹得這麽熟練啊!”慕夏一邊說,學着他的樣子也爬上圍牆,兩個人面面相觑片刻,忍不住笑出了聲。
二中後校門最角落的那盞燈壞了很久,因為位置偏僻,學校一直沒有修,又是監控死角。沒拉通電防盜網只用磚牆和鐵藝雕花圍欄隔絕校區的壞處這就顯露出來,碰見幾個上蹿下跳的能手,三兩下就能越獄而出。
游弋無疑是個中好手,他帶着慕夏直奔目的地,在黑暗裏翻牆,連個停頓都沒有。
直到坐上了出租車,慕夏還在想剛才那事,嘴角的笑掩飾不住,盯着游弋,偶爾發出奇怪的嘿嘿聲,壓在喉嚨顯得有點變态。
游弋被他笑得頭皮發麻:“什麽啊……我他媽……我以前翻過,你別笑!你翻牆那樣子也熟練得很,沒轉過來之前不少逃課吧!”
“你別管我,就你這罪行累累,學校沒發現過?”慕夏問,很快自己給出了答案,“也是,發現了那個燈早就修好了。樹的位置也挺合适,游小弋你一定是慣犯吧?”
游弋:“我不是,我那……就出去買過幾次夜宵……別人……”
慕夏:“哦,別人告訴你的,怎麽好死不死就告訴你呢?還是因為你這個人,啧。”
游弋嘴上向來說不過他,出租車裏不好發作,換作在自家早就一腳踹過去。公共場合不随口問候慕夏親屬成了原則,于是他只能敢怒不敢言地坐在原處,扭過頭去看車窗外的風景,裝作不認識旁邊這個牙尖嘴利的神經病。
神經病沒得到回應頓覺無趣,默不作聲地朝游弋那邊挪,手随意放上膝蓋,順着摸到大腿內側,不輕不重地揪了把。
“我□□……”游弋差點炸毛,接觸到後視鏡裏司機狐疑的目光後強行忍下去,“你能不能別這麽幼稚!”
慕夏見好就收,直覺再撩撥下去游弋準得真生氣,連忙收回手,轉而自校服寬大的衣兜裏掏出顆不知什麽時候藏的話梅:“我錯了錯了錯了,對不起,吃糖嗎?”
游弋沒好氣地接過去剝了包裝紙,糖抵在腮幫鼓出一塊,哼哼唧唧地嚼。
“看着兇,但還是好哄。”慕夏這麽想着,又得寸進尺地按住他的手,不顧游弋還在無謂掙紮,強行把手指卡入他的指縫中,力度極輕地握了握。
少年緊繃的側臉因為這個小動作緩和,眼睛眨了眨,睫毛忽閃。
車窗外掠過急速後退的街燈,暖黃色的光明滅地越過滿是劃痕的出租車窗玻璃漏進來,游弋身上便也流光溢彩似的淌過了溫暖。
他的睫毛真長,眼皮下垂時,仿佛一團羽毛的陰影蓋在了皮膚上。
不聲不響的少年和光影晦暗的夜景,慕夏心旌一動,擡手遮住了游弋的眼睛。
這段路的街燈間隔稀疏,人也不多,出租車抄了小道一個急轉彎,他順勢倒了過去,嘴唇在游弋耳根蜻蜓點水般的一碰。等重新走上大路,慕夏又規規矩矩地坐回另一邊,挂着一抹笑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
除了游弋終于繃不住驚鴻一閃般的笑意,好似什麽也沒發生。
“快下課的時候陳老師來了下,問你呢,游弋,然後我說你上廁所去了。”林戰說,無奈地幫某兩個一路傻笑的人打了一夜掩護,“所以燈會好玩麽?”
慕夏坐在床邊脫鞋:“還行,哈哈哈,還不錯。”
他們壓着宿舍門禁跑回來,進宿舍時還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喘了半晌才平複過了呼吸。林戰知道這兩個逃課時,慕夏他們已經在河邊了,幹脆地發給他一張現場照片,附上一句“林戰同志你懂的”,害他不幫着圓謊都說不過去。
游弋洗完臉,毛巾頂在頭頂伸了個懶腰:“還遇見蘋果了,她和一個男生在一塊兒呢。”
“什麽?!”這下林戰顧不得別人,滿心都撲在了寶貝妹子的身上,“和誰?她們班的還是同校的,你們打招呼沒,叫什麽名字,長得好看麽?”
游弋:“你這麽多問題,要我先回答哪一個?”
他把慕夏的腔調學了個七八成,噎得林戰無話可說,怒目而視。旁邊的某人卻充當了和稀泥角色,慢悠悠地說:“好像叫謝澤原,你認識嗎?”
林戰罵了句娘:“操啊,那傻逼!”
平時溫文爾雅的小戰哥難得爆粗,慕夏和游弋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開始八卦:“認識嗎,我看他還背着蘋果的包呢,就上次那個棕色包。”
“個兒挺高,蘋果跟在他背後跟個小尾巴似的。”
“謝澤原還給你家蘋果買糖葫蘆,遇見的時候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麽,笑得特開心。”
“是的,沒毛病。”
他們左一句右一句,把林戰扯得支離破碎,說話都不利索了:“糖葫蘆?背包?我去他媽的,富二代沒一個好東西……”
眼看林戰都快因為妹妹和陌生少年獨處的事實崩潰,神情恍惚地站在原地,慕夏換了拖鞋吭哧吭哧去刷牙,游弋翻身上床,探出手在他腦袋上按了按:“小戰哥,醒醒——你聽我一句,蘋果這是剛好戀愛的年紀,你是哥哥不是爸爸,好吧?”
“你懂個屁。”林戰憂郁,“謝澤原?是謝澤原啊!”
他把這名字接連重複了幾次,長出一口氣,不知想了些什麽,罵罵咧咧地舉着手機出宿舍,又臨近半夜才回來——煲電話粥,林戰的腦回路在這點上的确很好猜測。
後來林檎害羞地跟大家介紹那天見到的少年是她男朋友時,游弋有幸目睹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哥們兒孟居然差不多的表情。用五雷轟頂形容不為過,游弋這才發現原來少年情懷的破碎,能讓一個人好幾天茶飯不思。
原來其他人的情愫會還沒說出口就宣告失戀。
他的少年情懷迄今為止沒有任何意外,所有偶然的绮思,暫時的幻想,以及反複回味的細節與戀慕,都恰到好處地投射到同一個人身上。
見證着他從茫然失措、妄自菲薄的歧路漸漸拐回了一條普通小道,有荊棘有蔭蔽,有陰雲密布也有鮮花彩虹。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第一次認真地去選了一個人,寄托最初的心動。
初戀的意義,游弋後來思索,除了喜歡,大概就在這些忐忑與執拗裏了。
第二個學期開學後不久,先迎來一頓人民群衆喜聞樂見的連環小長假。高中生活裏假期與考試交相輝映,偶爾苦悶偶爾歡樂,但大部分時光依舊循規蹈矩,波瀾不驚。
他們的戀愛也暫且擱置在了愈發繁重的學習任務裏,最開始的腦子發熱逐漸被理智相處取代。譬如每頓飯能一起吃,淋浴間裏的胡天胡地變少了,上天臺聊天寫作業到半夜,打着抽煙借口在陽臺擁抱接吻卻再沒怎麽發生。
慕夏沒覺得這樣不好,游弋和他不一樣。
他一個美術生,都還要每周上課、偶爾周末寫生,游弋再過一年正經得參加高考,屆時如果只能上個垃圾大學,未來幾十年想必不太好過。
青春期到大學畢業将近十年,每個決定都能影響人生——這話他自己悟不透,是黎煙潤物無聲地教育過。他在原野畫室的時候變多了,這學期開始袁也新收了幾個學生,學校質量參差不齊,卻都鉚着一股勁兒。
黎煙說:“都喜歡混日子,但日子有那麽好混嗎?21世紀了,女孩兒別做嫁個好人家當全職太太的美夢,男生更要有自己的抱負,總不能等着富婆包養吧?”
她說這話時大家都在沒心沒肺地笑,慕夏托着腮幫陷入沉思。
有點道理……不,很有道理。
“所以這就是你最近開始接稿的理由嗎?”游弋毫不客氣地從慕夏碗裏夾了塊牛肉,“真不是懶得念書找點事做,我不信。”
慕夏随便他拿,大方地把碗推到游弋面前示意他選:“零花嘛。”
他有個不常水的微博賬號,偶爾發點練習稿,和自己看過的動漫同人,粉絲不多好歹算有活人。慕夏拿了游弋新買的數位板,在自家電腦上試過,手感尚可,開始摸索板繪,短短兩三月過去,竟小有所成。
某次上課期間他把這事說出去,被黎煙聽見,對方不僅沒生氣,反而鼓勵慕夏往個人主頁放一點作品,速寫,水粉都行。
有了老師的認可,他頓時更來勁了。
于是前段時間收到某條私信說想約稿時,慕夏一膨脹,滿口答應。
“那個費時間嗎?”游弋說,“下下周半期考試,你都沒怎麽聽過課吧,到時候小心潛哥請你家長——你媽媽能來嗎?”
“我媽去Y省拍照了,到時候再說。”慕夏滿不在乎地戳着米飯,“畫幾個頭像要不了多久,小學時候我就給班上同學畫柯南大頭了。”
游弋:“……噗。”
慕夏一翻白眼:“別笑,等我以後混出名,你的微信頭像就值錢了行吧,手稿,私人訂制,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游弋抱拳:“受寵若驚。”
頭像畫好之後約稿的妹子爽快付了錢,連說好幾聲“謝謝小姐姐”,把慕夏一圈朋友笑得直不起腰,以此為資本嘲諷他許久。
海棠花開了又謝了,随着一陣風,輕飄飄地落在少年柔軟的黑發上。
半期考試的最後一門文科綜合,慕夏趴在桌上被監考老師敲了敲桌面驚醒。他的答題卷還有一半沒寫,揉了揉鼻子,不情不願地抓起筆,開始信馬由缰胡編亂造。
地域開發的條件,用唯物論的知識解析以上材料,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意義。
圈地運動在哪一年,二戰的□□,南方講話的作用,論三峽工程對環境的影響。
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勾股定理,圓與方程,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簡單評價《威尼斯商人》中夏洛克一角。
黑色墨水筆最後畫上一個句號,慕夏腦子暈乎乎的,又趴下了——他真不是讀書的料。
好不容易拖着疲憊的步伐回到了原有教室,其他同學正挪着因為考試間隙更大的課桌回歸原位,他一眼就發現坐在窗框上的游弋。
教室有個狹窄的後陽臺,游弋坐在那兒,腳順勢跷上了最靠近的椅背,低頭大大咧咧玩着手機。其他人亂成一鍋粥,沒有誰會去在乎他做了什麽,或者窗外的花開得多好。
那棵開花的樹剛巧兩層樓高,朝着太陽生長,花朵粉紅色,被新生的枝葉簇擁着,沐浴在光下,縱然沒有雨露,也能閃閃發亮。
少年以花樹為背景,表情又酷又拽,滿臉的無所謂。
慕夏走過去踢了一腳那張凳子,游弋迷茫地擡起頭,見到他時笑了笑:“感覺怎麽樣?”
“糟透了。”慕夏順便在凳子上坐下來,雙手趴在椅背,仰着頭與游弋對視,“我那個位置陽光太好,考文綜一半時間都在睡覺,老師不喊我的話,能睡到交卷。”
“今早聽力你不也睡了嗎?”游弋掰着指頭奚落他,“三長一短選一短,拿捏不準就選C。讓我們猜猜慕小夏這次能蒙對多少,三分之一?”
慕夏掐游弋的小腿:“去你媽的,給我下來,仰着脖子累死。”
游弋老神在在地捏上他的後頸揉了揉,僵硬的脊骨被這麽一順完全舒坦,慕夏忍不住一聲喟嘆:“有點爽。”
“是吧,你跟個老年人似的。”游弋點名批評,“小戰哥說去打球,然後今天放假能出校門買炒飯,你不是愛吃那個嗎。”
“那就去啊,我給你加油。”慕夏拍了拍手掌首先進入狀态,“游弋最棒,牛逼,三分必中,單場狂砍50分!”
游弋的手立刻停了:“我說你呢,去打球嗎?”
慕夏懶洋洋地重新趴好,他下巴擱到椅背,頭朝下垂着,因為失重脖子被拉伸得有些痛,但痛得很爽快:“不去,我不愛好這個。”
“你就懶吧!”游弋說,雙手一撐從窗臺下地,把校服拉鏈解開脫下外套一股腦兒塞進慕夏懷裏,“那我去了,回來時給你帶飯!”
“哎,謝謝游哥。”慕夏答應着,抱住他的外套深深吸了口氣。
教室的角落重又安靜,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桌面幹淨整潔,右上角有前一個月坐過這張課桌的同學戲谑般刻下的一個“早”字。
風悠悠然地吹,海棠枝桠沉甸甸地吹,半謝的花瓣飄進教室。
慕夏枕着游弋的校服外套,袖子濺上了幾個墨點子,領口有一股洗發水的清香。
“你覺得初戀應該是怎麽樣的?”葉川那次問他,在聽說他新交了男朋友之後,饒有興趣地湊熱鬧,“你和我的感覺是不是……不太相同?”
那時他罵了葉川一句有毛病,随後岔開了話題。
這會兒慕夏突兀地想起,半夢半醒中,初戀仿佛就是他懷裏這件衣服。春日的黃昏,晚風變冷了,花香若有若無。
他等着男朋友買喜歡吃的炒飯回來。
和所有人都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 哎 我争取明天後天都更 然後請假出去取一下材(你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