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次日上午,晉何栎在臉上溫潤又微帶一點瘙癢的觸感中醒了過來。
他頗為不适地睜開眼,歐陽秦笑吟吟的臉就在眼前不過五厘米的位置,晉何栎眼對眼地看見了對方眼裏的自己。
“我操——”他驚吓過度,身體彈起,腦袋一擡就猛地撞上了歐陽秦的腦門,那聲音比他家八歲侄子祭祖磕的頭都還響亮。
又是一句異口同聲的“我操”,兩個人同時捂着額頭歪倒在了一邊。
晉何栎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有一點清涼的觸感,他無比震驚道,“你是把我親醒的嗎?!”
電光石火之間,他想起了昨天晚上歐陽秦跟他表白說的那句“你睡覺,我看書,要上課了我就叫醒你”,睡個鳥看個蛋啊!
這種叫醒服務也太驚世駭俗了點!
不行不行不行,這種戀愛不能談,這個男朋友也不能要。
晉何栎一掀被子跳下了床,歐陽秦在他身後喊道,“洗手間裏我放了新的毛巾牙刷和牙缸,你進去就能看見了,快點弄好出來吃早餐啊。”
晉何栎沒理他,挺用力地關上了洗手間的門。
歐陽秦完全不care他的這種态度,一想到剛才晉何栎睜開眼的那副驚恐樣兒,他就想笑。
歐陽秦把他打包好的兩碗小蔥拌面端到了簡易餐桌上,把一次性筷子掰開放好,跷着腿看向窗外,施施然等着晉何栎出來。
五分鐘過後,他聽見了門開的聲音,回頭招呼道,“快來吃東西,這家的面是這附近最好吃的。”
晉何栎面色凝重地在原地站了站才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拿起了筷子,半晌沒動。
說實話這面看着色澤很好聞着也香,但是……
歐陽秦見他沒吃,自己也就沒動筷子,挑眉道,“怎麽了?你不喜歡吃面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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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是在想……”晉何栎的眼神像X光一樣恨不能透過面看到碗底,“這裏面會不會有什麽別的東西。”
歐陽秦愣了愣,然後很快反應了過來,皺着眉戳了戳道,“這是剛才下樓買的,就在樓下那家老劉面館。我沒在裏面下東西,你看着辦吧。”
晉何栎看了看他的表情不像作僞,挑起一筷子面條道,“……對不起,我以為——”
“你以為同樣的把戲我會跟你玩兩遍?”歐陽秦扯着嘴角笑了笑,“昨天那東西是我朋友的,他們喜歡玩那些,我平時也沒碰。他昨天扔給我那個,是怕我真的傷着你。”
說起這個,晉何栎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他語氣平平道,“你掄酒瓶子的動作還挺熟練。”
“習慣了。”歐陽秦淡淡道,“我休學那段時間就是在酒吧混過來的,跟人打的架不少。”
晉何栎看了看他,慢慢道,“然後你就回家去了?”
歐陽秦打架的那種随時都能見血的狠勁,絕對不是小打小鬧能練出來的,至少不像晉何栎的散打功夫就都是在訓練館裏學的,不會一出手就給對方往死裏整。
歐陽秦以前在酒吧估計遇上過不少麻煩。
“我爸媽來把我接回去的。”歐陽秦說,“這種事也就是賭個父母會不會心軟。我沒要他們一分錢在外面混了幾個月,後來我媽找到酒吧來,一來就正好撞上我手上吊着繃帶。她哭着給我爸打了個電話,兩個人一合計就把我接回去了。”
“手,是打架打的?”晉何栎問。
“被人用椅子砸斷了骨頭。”歐陽秦雲淡風輕道。
晉何栎默不作聲吃了兩口面才道,“為什麽要去酒吧?”
“為什麽啊……”歐陽秦似乎是在回憶,“一個是因為找不到地方去,之前去過一次認識了我那朋友,就去投奔他了,還有就是叛逆吧。他們不想讓我去,我就偏要去。”
“你這不是叛逆。”晉何栎忽然說。
歐陽秦看着他。
晉何栎緩慢地眨了眨眼,“如果叫我現在像你一樣穿一件彩虹衫出門去,我不敢。”
一時的反骨才叫做叛逆,執着的選擇則是無畏。
歐陽秦不假思索道,“要是兩個人一起穿,你還會怕麽?”
晉何栎搖頭笑笑,“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能有多大的勇氣。
歐陽秦說,“試試吧。”
晉何栎說,“現在不行。”
歐陽秦納悶道,“現在怎麽就不行了?”
“我憑什麽跟你穿情侶衫啊?”晉何栎有點無語。
還是彩虹的,這他媽別人一看不就知道是倆gay手拉手游街麽。
“原來是因為這個。”歐陽秦笑了起來,“那就更不用擔心了,你遲早得穿。”
他倆遲早得變成情侶。
“不要臉。”晉何栎指了指他的碗,“吃你的面吧,要冷了。”
“談戀愛的人要什麽臉。”歐陽秦把筷子戳進面裏吃了起來。
吃完早餐,晉何栎進行了一系列複雜的語言操作。他先是就自己昨天的打人行為道了歉,再指責了歐陽秦所有的不當行為,然後感謝他的招待和早餐,準備打道回學校了。
歐陽秦一直臉上帶笑地聽着,晉何栎道歉他就說,“沒關系沒關系,談戀愛的人不介意這點小事。”
晉何栎批評他就說,“說的是說的是,談戀愛的人是應該改正。”
晉何栎道謝他就說,“不客氣不客氣,談戀愛的人就是要彼此照顧。”
晉何栎忍不可忍道,“我什麽時候說了要跟你談戀愛?”
“你睡着的時候。”歐陽秦睜着眼睛說瞎話,“你叫着我的名字說你後悔了,讓我當你一輩子的男朋友。”
晉何栎直接打開了房門,用行動表明态度。
歐陽秦一把拉住了他,“現在可是正兒八經的周末了,你就這麽回去了?”
“不然呢?”晉何栎拂開他的手,“再陪你去gay吧坐着談人生?”
“那倒不用。”歐陽秦說,“可以做點別的嘛。”
“你自己做去吧。”晉何栎冷漠地出了門。
歐陽秦急忙拿上鑰匙跟上他,“我送你下去。”
“就這麽幾層樓有什麽好送的。”晉何栎說。
“好歹也有三分半鐘。”歐陽秦說。
“什麽三分半鐘?”
“從這裏到出了一樓,就是這麽久。”歐陽秦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那我送你下去,不就能和你再待三分半鐘了?”
晉何栎默了片刻道,“……下個樓還計時,你可真夠無聊的。”
“無聊?”歐陽秦眯起眼睛看他,“需要現在就給你展示一下我有趣的靈魂嗎?”
晉何栎斬釘截鐵道,“不需要。”
歐陽秦跟在他身後往樓下走,悠悠道,“來日方長啊。”
晉何栎走出居民樓的時候一直感覺如芒在背,他走出幾米沒忍住回頭瞪了歐陽秦一眼。歐陽秦反應迅速地對他揚起了一個耀眼的笑容,手上也毫不含糊,一下一下地比着心。
晉何栎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加快了腳步離開。
他拿手機搜了一下線路,找到地鐵站坐地鐵回了學校,下了地鐵一出去就是一個地下商場。
他往一家服裝店門口過,不經意間餘光掃了一眼一邊貼着的全身鏡,忽然發現自己的嘴角竟然是彎起來的。
他有點驚訝,倒回去再看,皺眉站在全身鏡前又想起了歐陽秦對他比心的那副樣子,嘴角再次不自覺地上揚了。
……不是吧?
難道他在地鐵上一路坐過來感覺心情還不錯是因為這個?
他不信邪地又對着鏡子看了看,再一回想歐陽秦,發現自己還是會笑。
服裝店的店員探出了半截身子笑意盈盈道,“不進來看看嗎?有夏裝新款哦。”
“不用了不用了。”晉何栎連連擺手道,“不好意思,我還有事。”
話一說完,他腳下生風忙不疊地回了學校。
躺在寝室床上,他長長舒出了一口氣。
王琰走過來敲了敲他的床,“你昨天上哪去了?查寝我幫你糊弄過去了。”
“謝謝。”晉何栎道,“昨天……出去玩了,玩太晚了,就沒回來。”
“行吧。”王琰沒再多問,“我去吃東西,餓死了,你去嗎?”
“我吃過了。”晉何栎摸了摸肚子。
王琰點點頭,“那我自己去了。”
晉何栎沖他揮了揮手。
王琰一走,剩下的兩個室友一個在打游戲,一個還打着呼嚕睡得正香,晉何栎翻了個身,望着天花板出神。
早上歐陽秦買的那個面,還真是挺好吃的,比食堂的強太多了。
他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香。
周末在玩玩手機玩玩電腦消磨時間中過得飛快,周一早上走進教室上英語早讀的時候,晉何栎還在打着哈欠。
他習慣坐後排,方便發呆偷懶,目光向教室後方一掃,一個哈欠頓時給他卡沒了。
晉何栎緊張地看了看同班同學,低着頭走到了窗邊最後一排。
歐陽秦一把把他扯下坐在了自己旁邊。
晉何栎壓低聲音道,“你來做什麽?”
“旁聽啊。”歐陽秦轉着手裏的筆,“就你能旁聽別人不行?”
“我聽的那是你們的專業基礎課,你跑來這兒旁聽我們的英語課???”晉何栎把他手裏的筆奪了過來。
傻逼兮兮地旁聽英語課也就算了,這人還拿着沒還給他的那只筆在手上轉。
“我好學,想多接受一下英語的熏陶,不行麽?”歐陽秦沖他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
“行,你自個兒接受熏陶去吧。”晉何栎站了起來。
歐陽秦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往回拽,“沒有你熏陶不了。”
晉何栎猛地感覺到身後一股大力把他拖了下去,他坐到了什麽富有彈性的東西上。
此時正巧王琰從後門進來了,吃驚地對着他們這邊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全班回頭矚目的瞬間,晉何栎及時地從歐陽秦大腿上跳了起來,一書砸在他腦袋上,走到了另一邊的位置坐下。
王琰見他過來了,挪到了他旁邊坐着,調侃道,“還挺會玩的,那誰啊?”
“就一傻逼。”晉何栎冷着臉說。
王琰是個鋼鐵直男,因此晉何栎不擔心就剛才那一下能被他看出什麽來,他現在只想離歐陽秦遠一點,用意念把他撕成碎片,不,是撕成渣渣。
王琰吃驚地張了張嘴,“……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麽說話呢。”
晉何栎平時在他們宿舍和班上都算最有禮貌的男生了,王琰這是認識他以來第一次聽他飚出髒字兒。
“說誰傻逼呢?”一個帶笑的聲音在耳後響起,晉何栎立刻不着痕跡地往遠離他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歐陽秦彎腰對王琰道,“兄弟,勞駕,能換個位置麽?”
晉何栎說,“不能。”
王琰知道他倆認識,猜這人來上他們班的課估計也是因為晉何栎,因此他幹脆利落地站了起來,“行,你坐這兒吧。晉何栎我過去了啊,不就是開了個玩笑嘛,當我沒看見就行了。”
晉何栎抿了抿嘴唇,沒說話。
都樂得嘴角快要貼到眼角了,還當你沒看見呢。
“謝了啊。”歐陽秦再一次坐到了晉何栎身邊。
上課鈴響了,歐陽秦誠懇道,“我不是故意的,這得怪我們離得太近了,這不我一拉你就——”
“閉嘴。”晉何栎面無表情打斷了他,把英語書翻開道,“上課了。”
“早自習嘛……又沒老師在。”歐陽秦不甘就此放棄,還要湊過去和晉何栎說話,下一秒就被對方一個淩厲的眼刀飛了過來。
歐陽秦權衡了一下利弊,他怕惹火晉何栎,最後還是選擇了閉嘴。
結果早讀課下了晉何栎也沒和他說話,就把他當成了一團空氣似的目不斜視。
歐陽秦說話沒人接,又不敢動手動腳,只好自己悶着頭在桌上寫寫畫畫,一直捱到了下英語課。
這節英語課下了,晉何栎周一早上就沒課了,但歐陽秦還有他自己的課,他只好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教室,臨走前把兩張紙塞給了晉何栎,“送你的。”
晉何栎捏着那兩張紙看着他。
歐陽秦說,“情詩。”
晉何栎微微睜大了眼,歐陽秦已經往門邊走過去了,“我還有課,中午見啊。”
中午見什麽見……晉何栎既沒在今天中午參加什麽活動,也沒有和歐陽秦約好見面。
他不解地展開了歐陽秦給他的那兩張紙。
紙張上分別寫了三首短詩,用大小字區分開了标題和內容,看上去整整齊齊,不像是臨時寫的,倒像是默寫的或者抄下來的。
歐陽秦的字寫得還不錯,楷書。晉何栎認出來他練的是顏體,端莊厚重的一種正楷。
第一首詩叫《暫停》。
“光灑進暖流,
花開在枝上,
春光正好,
我把我種在你身體裏,
然後一起躲進時間的褶皺裏。”
晉何栎翻開了另外一張紙看第二首,詩名是《浸泡》。
“南方的陽臺,
是個殘酷的地方,
……
正午我從那裏路過,
想起身體某一處的柔軟,
是遇見你這樣的陽光,
才硬朗了起來。”
晉何栎看着“硬朗”兩個字皺了皺眉,他看了一眼最後一首詩,這詩是最短的,只有兩行字,叫《口哨》。
“風,為春天吹靜音的口哨,
我,想給你吹嘹亮的那種。”
的确是情詩的調調,簡短又文藝。
晉何栎情不自禁地伸手摩挲過紙張上歐陽秦的字跡,晃眼又看到那個“硬朗”,他想了想,拿出手機來搜索了一下。
結果出來得很快,晉何栎盯着手機屏幕,一把捏皺了手上的紙,“……操。”
遇見歐陽秦以後,他說髒字的次數在幾天內比他過去幾年的加起來都多,但這完全不是他能控制的。
度娘非常貼心地把搜索結果頂到了第一個詞條,清晰明了。
——《我不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杜蕾斯春日詩集。
操。
晉何栎給手機鎖了屏,強行面不改色地走出了教室,手裏拿着那兩張折疊起來了的“情詩”。
歐陽秦用最端莊厚重的顏體楷書,給他抄了三首杜蕾斯的春日詩集。
晉何栎行在五月底的陽光中,臉上燒了起來。
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燙的。
這可真是春日情詩了,杜蕾斯文案年薪百萬果然不是蓋的。
周一下午晉何栎有課,他提前了半小時先去食堂吃午飯。
走出寝室樓,學校的喇叭裏正放着午間廣播,早上才聽過的熟悉嗓音被放大了無數倍,回蕩在偌大的校園。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關于春天,從古至今總是不斷地出現着美好的詩句描繪……”
晉何栎停下了腳步,怔怔地看向喇叭的位置。
對話了那麽多次,一直到歐陽秦一本正經地用上了端正優美的播音腔,晉何栎才忽然意識對方的聲音原來這麽好聽。
字正腔圓,低沉醇厚。
“下面讓我們來欣賞幾首描寫春天的短詩……”
一聽這句開場白,晉何栎隐隐約約猜到歐陽秦要念什麽了,他微笑起來,在食堂門口等着。
“含了一個吻出門,
誤以為那是風的味道。
春天真好啊,
我那沒能繼續下去的吻,
配不上今早的春天。”
歐陽秦說的“中午見”,不是見人,而是見聲音。
盡管在學校裏的所有人都能聽見廣播的聲音,但是只有晉何栎知道,歐陽秦的詩是念給他一個人聽的。
晉何栎心裏甜絲絲地在搜索引擎裏敲下了一句“含了一個吻出門,誤以為那是風的味道”。
廣播裏歐陽秦還在深情懇切地念着他的春日情詩:
“迎春花、櫻花、桃花、牡丹花,
……
我們單身男士如果生長,
你不知道會遇見哪朵花,
令人期待的春天呀。”
晉何栎看了看手機的搜索結果,果然又是《我不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
他把手機塞回兜裏,哼着小調聽完了歐陽秦的廣播。
我們單身男士如果生長,
你不知道會遇見哪朵花,
令人期待的春天呀。
但晉何栎現在已經知道自己遇見的是哪朵花了。
一朵叫“歐陽秦”的花。
令人期待的……春天呀。
作者有話要說:
春天真好啊,
我那沒能繼續下去的吻,
配不上今早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