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生而為光
“早就說了, 幫你一半是因為你臉長得不錯,一半是因為那些人把我也罵在裏面了。”他淡定地解釋道, 又嘆了一口氣, “不過你小時候真是慫得讓我無奈。”
溫涼:“你一定要躺在病床上還堅持拉我仇恨嗎?”
唐曜昀覺得自己說的沒有一句是假話。剛認識的時候他也不過十七歲,溫涼比他還要大上一歲,他們那時候恰好在同一所高中讀書, 有一天放學的時候他碰巧撞到了一群當地的白人學生圍着溫涼打罵不斷。
華人在外國所面對的種族歧視永遠是一個無法忽視的問題,而溫涼又要比一般的華人留學生特殊一點,首先他有錢,其次他長了一張會遭人妒忌的臉, 最後, 他是個同性戀。唐曜昀路過的時候就聽到那些人高馬大的學生用粗魯的語言罵着“黃皮豬、惡心的同性戀、适合賣屁股的小白臉”這類詞彙, 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是怎麽樣蠢到把自己的性向暴露出來的。
首先, 他也是黃種人。其次,他也是同性戀。最後, 從長相來說他比溫涼還要更好看。
結合以上兩點,當時懶癌還沒有這麽嚴重的唐曜昀直接拎起路邊的磚頭,給其中一個踩着溫涼肩膀的男生在頭上重重地來了一下。
他有個習慣, 不動手也就算了, 只要動起手來就一定會下狠手, 憑着這股子狠勁硬是把一群高出他快一個頭的高年級學生打得落荒而逃。打完架之後考慮着送佛送到西,他就又把傻了一樣跪坐在原地的溫涼一把拎起來, 拽着半邊胳膊直接來到了現在他們所在的這家醫院。
從那天以後, 溫涼每天課間、中午或者放學後, 都會找過來纏着他,一度把他煩得想要連這人一起打一頓,不過後來到底也沒能成功把溫涼甩開。
“我是說真的,你跟那些人打架的時候确實特別帥,我那時候還是第一次見有人罵髒話都這麽好聽。”每次想起這個溫涼都覺得很懷念,自從第一次見面唐曜昀擋在他前面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之後,他就再也沒聽過唐曜昀說出那些本來該是不堪入耳,由他說出口卻只剩下淩厲強勢的話語。
“哦,你喜歡聽我說髒話?”唐曜昀涼涼地問。
“是啊,我”話說到一半,溫涼才意識到有什麽不對,連忙将剩下半句話吞回去,然後一低頭,不出意外地對上了唐曜昀帶着幾分憐憫的眼神,那種眼神幾乎只能讀出一種含義:
說你是抖.m還不承認。
溫涼木着臉用牙簽叉起一塊蘋果塞進唐曜昀嘴裏,試圖以此來堵住他的嘴,同時又忍不住哀嘆:“到底是什麽扭曲了我的審美觀。”
然而下一秒溫涼又想起來唐曜昀因為灼傷導致胃出血,醫生說暫時最好不要進食,于是立刻伸手按住他正要開始咀嚼的下巴:“等會兒你不能吃!”
猝不及防被掐住脖子的唐小公舉:“你是真的很想讓我罵你?”
溫涼一邊讓他把蘋果吐出來一邊心虛地解釋:“不,只是一點意外”
唐曜昀面無表情,抛棄氣音轉而用沙啞的本音以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大爺。”
“你現在懶到連罵人都像條鹹魚一樣。”溫涼憂傷地道。
“你想挨揍嗎?”
“說得好像你打得過我一樣,你看你比鹹魚都瘦。”
“我猜你打不過江清遠。”
進行着這樣毫無營養的嘴炮撕逼,溫涼忍不住一下子笑了出來,站起來将挂在旁邊即将挂完的點滴針頭拔出,熟練地換上新的一瓶:“還總是說我,但我看你也一樣沒什麽長進。這麽多年了,每次你都非要把我怼到沒話說才算完。”
他的口才向來比不過唐曜昀,也從來都沒吵贏過。
帶着笑意望着滿臉不高興的唐曜昀,溫涼想說其實這個人是真的一點都沒變,不管是偶爾溫和的方面還是鐵石心腸的方面都是如此。
跟唐曜昀自己所認為的不一樣,他一直覺得那時候看在自己眼中的少年就像是調了光效的微電影,淩厲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發紅的夕陽落在眉眼比女生都要漂亮的陌生少年身上,而這個少年偏偏又像是電影裏的英雄那樣出現得突兀,毫不動搖地擋在自己的面前。
後來到了醫院,在打架時受了點輕傷的少年在讓醫生處理手臂的時候,又滿臉不耐煩地對着旁邊的他說:“被欺負成你這樣可比同性戀丢臉多了。”
毫不誇張地說,世界上所有描述青春的電影都無法重現那一天他的感受。甚至可以說,從那以後與唐曜昀一起度過的這十年,每一天都像是不存在蒙太奇的影片。
本來他是有些自卑甚至于存在輕微的自閉傾向的,這一切都像是冬日裏難以消融的冰雪,而唐曜昀卻是比盛夏的太陽還要更為耀眼,輕而易舉地融化了這一切。而且随着對唐曜昀的了解越發深入,他每每都會既欽佩又慚愧——跟唐曜昀曾經所經歷過的那些相比,他覺得自己實在沒有任何退卻的資格。
那時候唐曜昀的脖子上還沒有進行文身,猙獰的疤痕看起來頗為觸目驚心,溫涼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問起時,他也是像剛才對江清遠解釋時那樣,說得既輕松又直白,毫不遮掩,毫不在意。
後來他們進入同一所大學,唐曜昀主修心理系,為了更好地了解各種各樣的人,每周都會去mr.doe做幾天酒保,一來二去的溫涼也跟着和一直在那工作的艾利克斯熟悉了起來。
有一次他就曾經随口對艾利克斯提到過自己對于唐曜昀的看法,又說了想不通為什麽唐曜昀能做到這樣。當時那位高大粗犷的金發男人擦着手中的高腳杯,笑着說出了一句他至今銘記于心的話:“這沒什麽可奇怪的。夥計,你要知道,有些人生來就是光。”
有些人生來就是光。
聽見這句話後,溫涼愣愣地望着不遠處站在吧臺內側,正面色平淡地調制酒品的唐曜昀。即使是站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那個人的光芒也絲毫不會顯得暗淡,仿佛真就印證了艾利克斯的那句“生而為光”。
從一個總是被欺負的高中學生,到後來在大學裏與唐曜昀一起被提上“最有魅力的男生”前十名,再到如今在那上層的圈子裏打出自己的名聲,他覺得至少有大半的功勞要被歸給唐曜昀。
所謂的魅力并不僅僅指外表,再溫涼看來唐曜昀實在是一個十分厲害的人,在大的是非面前他幾乎不會對唐曜昀産生任何質疑,因為對方似乎總是能夠平靜地将一切都看穿,甚至比其他人自己還要清楚他們自己的想法與欲求。
所以即使唐曜昀經常對人加以嘲諷,也很少有人能夠真正地反駁回去,因為他所說的幾乎就是事實。
雖然不曾真的出言發問過,但溫涼多少還是有所猜測,當初唐曜昀雖然一直毫不委婉地嫌他跟在旁邊煩人,卻又沒有真的大動幹戈讓他滾蛋,大概就是因為看出了他當時有多麽的惶然無助。
不過說到底,那樣的家庭對于唐曜昀也并不是完全沒有造成任何負面影響
“你對于胡思亂想真是熱衷。”唐曜昀涼涼地出聲道,打斷了溫涼的走神。
“我也不是總走神的。”溫涼聳聳肩,“那說點正事,艾格裏那邊我已經解釋過了,國內的情況暫時還算穩定,你想想還有什麽沒解決的爛攤子?”
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唐曜昀随意地回答:“大概沒什麽了,剩下的讓那個戲精自己去發揮吧。”
溫涼愣了有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口中的戲精是指誰。
“好吧,看起來談正事的話題到此為止,那再容我八婆一次。”溫涼把沒吃幾塊的蘋果放下,皺着眉頭盯着唐曜昀看,“你真的打算就這麽随着江清遠胡鬧?”
“關心感情問題?你終于打算從保姆發展成後媽了?”他滿不在乎地随口問道,眼睛看着上方輸液管中一滴滴落下的點滴液,整個人看起來百無聊賴,“剛才那句話被他聽見你可能會住到我隔壁病房。”
唐曜昀那毫不在意的态度讓溫涼的語氣不由得激烈了起來:“你明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濫交、性情古怪、任意妄為,被他纏上有多麻煩你不該比我更清楚嗎?”
閉了閉眼睛,唐曜昀沉默了片刻後才再次睜開眼,只不過這一次他的視線直直地對上了溫涼的,那平淡的目光看得對方的情緒也跟着冷卻下來,他才開口道:“你在宣洩對他的不滿嗎?”
這句問話本來沒什麽特別,但很奇怪,溫涼幾乎是瞬間就領會到了這句話背後唐曜昀真正想要傳達的意思,讓他幾乎忍不住瑟縮,出口的聲音也變得頹然而苦澀:“我”
“對不起我只是在贖罪。”
他想着:果然,在唐曜昀面前,不管是什麽樣的心思都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