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淩晨四點的城市裏,靜谧的空氣中處處潛藏着致命的兇險。還有三個人追趕着葉博,那幫人顯然要置他于死地。他躲在牆角,稍息片刻。身上有一把馬克2和一只p226□□,在之前的對戰中他為了逃生已經打了十發,現在只剩五枚子彈來對付暗處的三人以及不可估的火器儲備。
右側小腿處已經中彈,雖然他用皮帶紮緊,但行動已然不似平常那樣敏捷,如果再拖下去,無異于坐以待斃。
葉博一個側身翻滾到街對面的拐角處,對方果然沖出來開槍,他趁機連發兩槍,其中兩人應聲倒下。
這一片是高校區,他很少來,對于街道路況并不熟悉。現在危機至少解除了一半,他擺脫追殺的同時,急需想方設法聯系上張雲珂。在感到危險的第一時間,他試圖聯系過,卻發現手機已被人動了手腳。
失血越來越多,葉博一瘸一拐地躲閃,街上的人漸漸多起來,整個城市開始蘇醒,他就要無處遁形了。
比中彈更麻煩的,是被警察抓住。
找了個隐蔽的巷子,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恍惚,他咬着牙,竭力保持清晰。
清晨的陽光照在古樸的磚瓦屋頂上,折射出耀眼美好的光芒,遠處高大的身影向他走來,陽光在那身形上鍍了一框金邊,恍如一縷溫暖的希望。
戴着黑框眼鏡的男人好奇地看着他,漸漸放大的臉帶着溫和關切的神色。
這樣一個美好的清晨,葉博卻因為失血過多,周身發冷,逐漸失去了意識。
許望舒一早出去買早飯,回來卻發現一個青年靠着牆,坐在他家門口,腿上的褲子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他第一反應就是要報警,但青年可憐巴巴的樣子像極了流浪街頭的萌寵,睜着無辜的大眼睛,又似乎在求救。
許望舒沒多想就把人抱回了家,見人嘴唇幹裂,忙倒了杯溫水。
青年喝着水,漸漸恢複了意識,而受傷的腿還在不自覺地發抖。
“這是哪兒?”那人繃直了腰背,警惕地看着他。
“我家。”
“你是誰?”
青年的聲音已經很沙啞了,卻還硬撐着一股氣勢。許望舒淺笑着說:“我叫許望舒,你傷得很嚴重,得去醫院。”
青年盯着他,應該看他并不像壞人,身體漸漸放松,而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家有酒精或是碘伏之類的東西嗎?”
手勁真大。
許望舒被抓得疼,微微蹙眉,“你放手,我這就去拿藥箱。”
青年一把放開他,力道也很大。
這個粗魯的家夥。
青年一只手打開藥箱,直接把裏面的東西“嘩啦啦”倒出來,胡亂找了板消炎藥倒進嘴裏,嚼了幾口咽下肚,而後打開碘伏的蓋子,居然直接往傷口上澆!
“嘶”許望舒感同身受地叫了一聲,看得心驚肉跳,“你不疼啊?”
青年滿頭大汗,自然沒空搭理他,又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一看就是管制物品的匕首,又把碘伏往上面一灑。
忽然,青年擡頭惡狠狠地看他,好看的眼睛卻如少年般純淨,“你出去。”
雖然知道對方并非善類,許望舒卻有種紙老虎的錯覺。
“不行,你一個人在屋裏疼暈過去怎麽辦?”
青年用可笑的眼神看着他,“這沒什麽。”
這還沒什麽!
許望舒倒吸一口冷氣,“我不走。”
“随便你。”青年冷冷地說。
随後,他從茶幾上拿了本書含在嘴裏,動作熟稔地用匕首切開傷口,表情麻木,好像切的不是自己的皮肉。
許望舒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景,手心緊張得冒汗。
青年的氣息越來越粗重,許是忍耐到極限。忽然,他用匕首的尖部狠心往傷口深處重重一刺,嗓子裏發出一聲悶哼,快很準地挑出子彈,然後堅持着澆了大半瓶碘伏上去,并迅速壓上紗布。
整個過程極為流暢,那人仿佛一個熟練工,随意擺弄自己的身體。
處理完傷口,青年松口扔掉書,脫力地往沙發上一靠,聲音微不可聞地說:“把膠帶拿給我。”
許望舒早就看傻了,對方突然張口說話,他一個激靈,手抖着遞上膠布。
一張蒼白的臉望着他,忽而一笑,“你比我抖得還厲害。”
“你別說話了,都啞成這樣了。”
許望舒在一旁緊張兮兮地看着人綁傷口,想想都疼。
青年擡頭怔怔看了他一會兒,眼睛裏添了些水氣,忽然又張開那蒼白的雙唇,“謝謝。”
“不用謝,不用謝。”
見人是個厲害角色,許望舒連連擺手。
青年神色一變,突然抓住匕首,動作快得咋舌,一眨眼,鋒利的刀尖就抵在了他的喉部。
許望舒僵直了身子,聽挾持者厲聲說:“這件事,你不準說出去。”
哪敢啊?
還有,這就是你對救命恩人的态度?混黑道也得講道義吧!
許望舒欲哭無淚,連連答應:“我不會亂說的!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青年聽他這麽一說,收起利器,又笑起來,燦爛得像個孩子。
“我可不是什麽大俠。”
“很像了。”許望舒如履薄冰地遞去一杯水,“你躺着吧,我去買點黑魚炖湯給你補補。”
“不用,你哪兒也不許去。”青年又警惕起來,“把手機給我。”
許望舒恭敬地遞上手機,肉疼,剛買的iphoneX!
還好,對方對他的256G高配手機并不感興趣,打了個電話後,就把手機還給他。
大概半個小時吧,他倆就這樣坐着,許望舒按捺不住要說話的欲望,咳嗽了一聲,問:“有人要殺你嗎?”
一直倚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青年終于擡眼看他,冷冷道:“不關你的事。”
許望舒尴尬不已,打哈哈,“我也是關心你嘛。”
“關心?一個陌生人……”對方不可置否地冷笑一聲。
許望舒搓着手,今天的課看來趕不去上了,“我可以打個電話嗎?”
“做什麽?”青年立刻拿起匕首,瞪着他。
“您別激動,別激動……”許望舒示弱地退後幾步,“我上午有課,無故不去可要挨處分的。”
“你是老師?”
“嗯。”
青年低頭思索了片刻,而後擺擺手,算是答應了。
許望舒剛打完電話,門口就有人敲門。
不會那些人追到他家了吧?
青年抓着他的手臂做支撐,一瘸一拐地起來,“不必擔心。”
許望舒下意識地說,“你手好冷,應該好好休息的。”
青年聞言露出詫異的眼神,而後說:“你去開門。”
開門後,許望舒再次大開眼界,只見窄窄的巷子裏停着好幾輛黑色捷豹,外加一輛賓利飛馳。
從飛馳上下來的男人,身形修長,穿着黑色西服,臉極小,神色卻淩厲,不怒自威。
男人看了他一眼,聲音低沉,“謝謝你。”
“不客氣,不客氣……”
男人不再多話,一個人進門,許望舒往外面一瞅,尋思着車裏應該有很多保镖打手。
葉博被男人架着往外走,兩個人都面無表情,看不出有多親密。
許望舒見“大俠”要走,心裏空落落的。
正在這時,青年開口,語氣還算溫和,“把你的號碼給我,沙發被我弄髒了,得賠一個。”
“不用的,不用。”
“讓你給你就給,麻利點。”一邊酷酷的男人發話。
許望舒忙找了張紙,寫上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號碼。
青年看了以後一笑,“字挺好看的。”
那是啊,當老師的字寫不好還怎麽混?
愣愣地看着那兩人出門,許望舒忽而想到一個很重要的事,鼓起勇氣叫住要上車的青年,“敢問大俠尊姓大名?”
那人一愣,而後笑了笑說:“我叫葉博。”
許望舒看着那笑起來有些可愛的臉龐,默念着那人的名字,實在跟剛剛那個狠絕到面不改色地給自己挖子彈的人對不上號。
張雲珂把葉博送回家,又添派了人手暗中保護。
“珂哥,我覺得有內鬼。”
張雲珂聞言一皺眉,“我會把人揪出來的,你放心。”
“這次死裏逃生,多虧了那個老師。”
“叫你‘大俠’的那個?”張雲珂笑道,“那你得好好答謝人家。”
“嗯。”葉博點點頭。
張雲珂給他蓋好被子,囑咐道:“你好好養傷,這幾天不用跟着我了,安保這一塊我讓程遠替你負責。”
“那也行。”
葉博擡頭看着窗外的一輪圓月,估摸着應該是十五了。
這次兇險也并不是沒有收獲,至少認識了個有趣的人。
他低頭笑了笑,拿出那張紙條,把許望舒的號碼存入手機。
第二天,就有師傅往家裏擡了個poliform的沙發。
許望舒躺在舒适的新沙發上小憩片刻,想了想,又起身拍了洗幹淨的舊沙發照片,po到閑魚上。
他雖然在大學裏做講師,收入其實并不算高,而且這老房子還是貸款買的,所以生活上緊巴巴的。更重要的是他還分期買了手機,雪上加霜。
大概又過了半個月,許望舒都快把那日的驚險當做故事,打算上課跟學生添油加醋分享一番之時,他接到了葉博的電話。
那人約他在市區的一家飯館見面,以答謝他的雷鋒精神。
到了那天,許望舒早早回家洗了澡,吹了頭發,又刮了胡子,穿上新買的牛角扣毛呢外套,搭配酒紅色燈芯絨褲子,外加一雙休閑皮鞋。
他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還算說得過去。
一出門,就是一陣冷風灌到脖子裏。他又折回去,加了一條深藍色格子圍巾。
住在學校附近,離市區有一段路,許望舒選擇搭公交。
葉博已早早等在飯店包間。
那人穿着藍色小格子襯衫,外加淺灰色羊毛開衫、休閑牛仔褲,精神看着比那天好多了,但還是瘦,臉倒是圓了些。整個人純良無害得像是他的學生。
“讓你久等了。”許望舒客氣道。
葉博笑着給他倒了杯水,“還好,我最近也不忙。”
許望舒頓了頓,“你腿上的傷好點沒?”
葉博拿出一根煙,“不介意吧?”
許望舒搖搖頭。
“腿沒事。”葉博回答他,說着把煙含在嘴裏,打了火。
“大俠現在安全了?”
葉博咧嘴笑了,“都清理幹淨了。”
許望舒聞言,脊背發麻,想想這麽明亮的人竟然在做那樣黑暗的事,暗自唏噓不已。
葉博看了他一會兒,問:“你不舒服?”
“沒……沒有。”
才怪。動不動就殺來殺去的,誰受的了?
“哦,這家魯菜很正宗的,你嘗嘗看。”
“魯菜?還真沒怎麽吃過呢。”
“吃一次你就喜歡了。”
“哦?那我已經迫不及待要試試了。”許望舒搓搓手。
葉博笑看着他,“你教什麽的?”
“中國古代史。”
葉博笑道:“怪不得一副老學究的樣子。”
“我有嗎?”許望舒低頭看看自己的行頭,明明是英倫紳士!眼瞎!
“別看了,我逗你的。”
“你這小子。”說着許望舒就要擡手揉揉那一頭軟毛,忽而想到對方的身份,又有些畏縮,悻悻地收了手。
葉博推薦的魯菜果然很好吃,許望舒第一次吃就喜歡上了。
葉博笑着說下次還帶他來。
一想到還可以跟這百變的家夥有接觸,許望舒心中有一絲絲地雀躍。
葉博要開車送他回去,許望舒不同意,“等你腿好透了的。”
“已經好了。”
“胡說,明明走路還有些坡。”
葉博突然頓住,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挺細心的。”
“我當誇獎咯?”
“可以。”
許望舒其實挺願意跟葉博多待一會兒的,可一時又想不出什麽話題。他踟蹰了片刻,揮了揮手,還是跟人道了別。
前腳到家,許望舒後腳就收到了的信息:“許老師,今天挺開心的。”
他思索片刻,答道:“我也很開心,葉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