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許望舒一手拿着棉簽,一手拿着碘伏,傻站在那兒。

“怎麽了?”

葉博趴在沙發上。背上的傷口早就毫無存在感了,比這疼上千倍百倍的他都經歷過,根本不值一提,只是許望舒為了他,那樣焦急關切的神情,說不出原因的,想多看一會兒。

“不是小口子,我怕處理不好,留下傷疤……”許望舒為難地看着他,臉憋得發紅。

葉博輕笑一聲,“傷疤是男人身上的勳章,多一個也是好事。”

“這麽幼稚的話虧你說得出口。”許望舒拿棉簽沾着碘伏,輕輕往傷口上一下一下地點,“忍者點啊,肯定會疼的。”

許望舒的氣息很重,灑在背上有點癢,葉博忍着笑,把頭埋進胳膊裏。

“你別抖啊。”

“不用那麽緊張的,直接往上倒好了。?”

許望舒沒應聲,葉博只覺得背上的傷口被濕潤的棉簽一下下掃過,沒原先那樣火辣辣了——許望舒是個很仔細的人。

沒頭沒尾地,葉博聽許望舒說:“你得對自己好點兒。你不疼,我看着可疼了。”

葉博也沒應聲,卻把這番話在心裏反複品味了好幾遍,莫名生出一種微妙的情愫,弄得心跳加速。

屋子裏很暖和,客廳的一角放着架古琴,不知道屋子的主人會不會彈那麽一兩曲。松木家具散發出恬淡的古樸香氣,沙發是葉博自己挑的,也很柔軟。許望舒的書卷氣從上方彌漫下來,平緩又溫柔。

身體的每一根筋骨在前所未有的安寧中漸漸放松放軟。

葉博再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陌生房間的陌生床上。被子上有太陽的味道,香香暖暖。他看了看表,已經是2018年的第一個中午了。不知道許望舒是怎麽把他弄上床的,想必那人的力氣不小,動作還不重,不然他也不會全程不被吵醒了。

身上套着淡藍色的條紋睡衣,有點大。葉博下床找自己的襯衫,許望舒正好推門進來。

“懶蟲,終于醒了。”

“我衣服呢?”

“洗了……”

還真是不見外。葉博不吭聲了。

許望舒抓了抓頭發,不好意思地說:“我看髒了,就……”

葉博笑着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拿件衣服給我,總不能就穿這個吧?”

“是是是……”許望舒連忙打開櫥櫃,悉悉索索了一陣,終于拿出一件小格子襯衫。

葉博接過,立刻脫了睡衣,卻聽許望舒說:“等一下……”

“嗯?”

“讓我看看傷口有沒有發炎……”

葉博頓了下,轉身,背對着男人。

“還好。”他聽許望舒松了口氣,“昨晚剛想讓你吃消炎藥,結果你睡着了。你等等,我現在去拿藥。”

“許望舒……”

“怎麽了?”

葉博想說謝謝,又覺得生分。他笑了笑說:“沒什麽。”

“我煮了黑魚湯,你多喝點,傷口好得快。”

“嗯。”

葉博本來不喜歡吃魚,許望舒卻很會做,一點都腥味都吃不出來,反而很鮮。

張雲珂還在醫院,現在肯定醒了,他本該去看望的,可這裏太舒服了,他居然不太想走。

許望舒套了外套,葉博忙問:“要出門?”

許望舒點點頭。

葉博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又問:“幹什麽去?”

許望舒抿着嘴,雖然低着頭,卻看出來臉紅了,“……去相親。”

“相親?”葉博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心卻悶悶的,又說不出個所以然。許望舒這樣的普通男人,到了年齡都會結婚生子吧。

“你幾歲?”葉博問。

“我?二十八……”

“就要結婚了?”

許望舒傻笑着,“也不是……”

“……”

陡然安靜的空氣顯得尴尬,葉博覺得正常人在這個時候應該說些什麽,他思索了一下,“祝你成功。”

許望舒聞言一愣,僵硬了笑了笑,悶悶“唔”了一聲。

“那我回去了。”

“別,我一會兒就回來,去喝杯茶就回來了。我……順便去超市買些菜,做幾樣拿手的給你吃,你看行不?”

葉博穿了鞋,“我還有事。”

“那有空來吃飯。”

“嗯。”葉博拿了車鑰匙直徑往大門走去。

許望舒在屋子裏又喊了他一聲。他低聲答了一句,“看情況。”

估計那人也聽不見。

張雲珂躺在那兒,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傻站着幹嘛?進來。”聲音甚至有些嚴厲。

葉博不做聲,走到病床前。他有很多話要對張雲珂說,卻羞愧地覺得自己每說一個字都是在狡辯。最終,他除了“對不起”,什麽也沒說。

“你沒做錯什麽。”張雲珂笑道。

“我松懈了。”

“那我也松懈了。”

“珂哥……”

“你沒有松懈,那天早上你還去過我那兒。”

“我本該接到電話的。”

“沒有人能一直守着電話。”

“可是……”

“別說了。”張雲珂拔高了聲音,故作不耐煩,“你再自責下去,我真不原諒你了。”

葉博更加自責了。明明許望舒像意外一樣打亂了他的節奏,昨晚為何還要留下?明明那人想要找個女人過安穩日子,他又何必打擾?他擡頭,對上張雲珂的眼睛,對他也對自己,下定決心似的說:“我不會再松懈了。”

張雲珂皺了皺眉,“博,沒必要把自己逼這麽緊。”

葉博不語,從床頭櫃的水果籃裏挑了個桔子開始剝。

張雲珂嘆了口氣,“我希望你過得開心一點。挑個女人照顧你吧……男人也行。”

“不麻煩了。”葉博認真剝着桔子,“這些我不奢望,也不需要。”

張雲珂搖搖頭,“既然你來了,我托個事……別跟程遠那個大嘴說啊。”

葉博好奇了,“什麽事?”

“幫我查查外科新來的實習醫生,叫邱檸,檸檬的檸。”張雲珂特地囑咐,“不過別驚動他。”

“為什麽要查他?”

“我看着喜歡,如果背景清白,想收了他。”

葉博嘴角抽搐地點點頭,感覺自己是拉皮條的。

此後,許望舒再打電話來,葉博幹脆不接,不挂斷,也不拉黑,就這麽晾着。

大概一個月吧,他們沒再說過話、見過面。

許望舒像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小插曲,只留下一小段哼得上的旋律。只是,每每睡不着時,他還是會忍不住想念那溫和的氣息和穩穩的安心。

許望舒不明白葉博怎麽就不理他了,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那天明明還是可愛的綿羊模式,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麽忌諱,葉博突然冷臉,叫了也不理。唔,十萬塊錢還沒還……

許望舒等了一個月,聯系不上葉博,只好再跑一次賭場。那種地方,他去再多次都膈應。

經理對他的态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許望舒刷了卡卻不肯走。

“許老師,您這是?”

“我要見葉博。”許望舒大搖大擺地坐在沙發上。

“這……”經理為難,“想必許老師跟博哥是朋友,那您自己聯系不是更好嗎?”

“我……聯系不到。”

“聯系不到?說明博哥不願意見你咯。”經理聽他這麽一說,語氣又急轉彎,“你要是不走,我只能讓安保請你走了。”

瞟了眼門口那兩個彪形大漢,許望舒還是有自知之明,只得灰溜溜走人。

坐公交回去的路上,許望舒心煩地刷着手機,忽而想到葉博曾留給他一個急用號碼。等到家,他坐在沙發上,平穩氣息,鄭重地撥了那個號碼。

電話很快就通了。

葉博的聲音有點急促,“出什麽事了?”

“……沒有。”

那頭沉默了一下,許望舒聽得見極力隐忍的憤怒氣息,還隐約好像聽到有人在抽泣。

“對不起,我找不到你,只有這個法子了……”

“除非十萬火急,否則不允許打這個號碼。”葉博的聲音緩和了些,但還是狼人模式。

“确實十萬火急。我聯系不到那個叫‘葉博’的人了,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已經一個月沒見面,我……我很擔心他。”

許望舒把要說的話說完,過了好久,也沒聽到答複。他都懷疑是手機出問題了,又拿到眼前看了看,明明還在通話中。

“葉博?”他小聲喊了一聲。

“嗯。”

“你還在哦。”

“嗯。”

“怎麽不說話?”

“無話可說。”

陡然覺得沒意思了,葉博這是不想搭理自己了吧。許望舒讷讷道:“那我挂了。”

他剛準備按紅鍵挂斷,又好像聽電話那頭的人說:“明天去找你。”

許望舒忙把電話貼耳朵上,欣喜道:“你說什麽?!”

葉博一字一頓地說:“我說,明天去找你。”

“好好好,我正好沒課。”許望舒連連答應。鬼知道有沒有課。

他還想再唠兩句,電話卻被無情地挂斷了。這家夥,怎麽老裝得冷冰冰的?嗯,是病,得治。

葉博挂了電話,手上正拿着把CZ-85B,抵着中年男人的額頭。

“博哥,給我一次機會吧。”

男人抽泣着,乞求着,跪在他的腳邊,全身亂抖,涕淚橫流,褲子濕了大半。

葉博不含情緒地說:“為什麽要背叛?珂哥待你不薄吧?”

“我……那幫畜牲拿我老婆孩子威脅,博哥,我真的沒辦法!我求求你,放了我,求求你……”

男人的情緒已然全線崩潰,整個面部扭曲到極致。周圍站着幾十號人,卻沒一個敢啃聲的。

“啪”地一聲槍響。

男人來不及發出驚呼,睜着猙獰的雙目,直直倒了下去。

葉博随手把槍丢給身旁的手下,冷冷道:“背叛的下場。”

所有人噤若寒蟬,脊背冒冷汗。

葉博指了指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年,“你叫林未是麽?暫時由你接plex。”

一旁緊跟着葉博的男人似乎覺得不妥,“博哥,他還小plex這麽大攤子,怎麽能……”

葉博伸手,示意他閉嘴,“不是有你麽?這就夠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出了頂層的辦公室,來到這家會所最嚴密高檔的VIP包間,程遠已經在裏面玩開了。

随從點好雪茄,恭敬地遞給他。古巴雪茄的勁夠大,葉博抽了一口,整個人的确放松不少。

“大博兒,最近怎麽老愁眉苦臉的?”程遠摟着一小姑娘,滿面春風。

“有值得開心的事嗎?”

“你每天跟個清教徒似的,當然不開心了。來,弟弟我給你介紹個小妞。”

說着,程遠給手下使了個眼色。

來人是個又高又瘦的姑娘,面容寡淡,倒是葉博喜歡的類型。

“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有點害羞,支支吾吾地說:“徐……望舒。”

葉博一驚,心髒被狠狠擊中,拿雪茄的手一抖。

“你再說一遍!”

“徐望舒。”

只是發音相似而已。出什麽鬼了這是!葉博猛吸一口雪茄,迅速恢複鎮定。既然許老師都急得相親去了,他為何不試試呢?他瞟了眼女孩,“你去房間等我。”

與程遠閑扯了一會兒,估摸着徐望舒也該收拾妥當了,葉博将雪茄扔給随從,去了他plex的私人房間。

女孩躺在床上。葉博脫了上衣,二話不說,便壓了上去。

據說這姑娘是一直想跟吳門拉上關系的物流老板送給他的新年禮物。葉博低頭看着依然害羞的人,念着女孩的名字,“徐望舒,徐望舒……許望舒……”

女孩聽他呼喚,擡頭看着他。那張臉卻和腦子裏想念的樣子大相徑庭。心堵得慌,明天和許望舒有約,這會兒早早沒了尋歡作樂的興致。

葉博起身穿好衣服,就要離開。

“博哥?”

他轉身,嘆了口氣,“今晚先住這兒,明天再給你安排住處。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錢我會差人給你。”

“可劉老板讓我……我……伺候你。”

“暫時不用。”

葉博從地下車庫挑了輛速較快的川崎H2R。他現在就要去見許望舒,亟不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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