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許望舒帶的這個班除了樊文傑這顆定是□□,基本上都是老實本分的孩子,因而一顆心時時刻刻提在那兒,只盯着樊文傑。
那孩子又人間蒸發了好幾天。逃了幾天課也不請假,許望舒深感路漫漫,只能先打個電話确保人是安全的,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我在醫院。”樊文傑的聲音透着疲憊。
許望舒吓一跳,“怎麽回事!你受傷了?你把別人打傷了?”
樊文傑讷讷道:“不是我,是我一個朋友。”
許望舒不放心地追問一句:“誰?我們學校的嗎?”
“醫學院的邱檸。”
邱檸?就是那個醫學院的院草?難道樊文傑喜歡的人是他?
“怎麽搞的?有沒有通知邱檸班主任?”
“沒有,檸哥不讓。”
“為什麽?”
“我不知道。”樊文傑頓了頓,“還有,許老師,我……我跟你說個事啊,那天,在檸哥被打的地方,我看到那個很酷的男人了。”
“什麽‘很酷的男人’?”許望舒陡然心頭一緊。
“就是賭場見到的那個,開川崎的那個……”樊文傑不無擔心地說,“許老師,我覺得那個人很危險,您小心點兒。”
許望舒追問一句,“邱檸是他打的嗎?”
“我不知道,檸哥什麽也不肯說,但是……”
樊文傑深深吸了口氣,“他傷得很重。”
心如同被潑了一桶冰水,凍得發麻。
跟葉博的相處中,許望舒一直有意無意地忽略掉那人的陰暗面,只是一味被他的無所不能、他的可愛別扭、他的堅強果敢所吸引。是時候找葉博好好談談了,也許談崩了,他們從此互不相幹;又或許開心見誠,他們能更好地包容對方。
他想起那雙明靜透徹的眸子,甚至不願意相信葉博終究是個無情冷酷的hei道中人。
下班後,許望舒搭公車去了市區最好的購物中心。他想挑個禮物送給葉博,至少算是見面的理由。再說了,他們在一起也好幾個月了,他還沒送過什麽像樣的禮物。
櫃臺裏的東西樣樣都好,奈何他囊中羞澀,便宜的又不一定入得了葉博的眼。
許望舒來回轉悠,也沒挑到什麽合适的。正無所适從之時,他一個無意的張望,心直直墜到了谷底——熟悉的青年正陪着一位高瘦的姑娘,在蒂芙尼專櫃挑選着。
葉博穿着那件藍色的針織開衫。休閑的米色褲子很好地包裹出勻稱有力的雙腿。
眼前陣陣發黑,許望舒穩住呼吸,腳步卻不受控制地朝那個方向走去。
怎麽能這麽做?不喜歡攤開來說不行嗎?這邊跟自己藕斷絲連,那邊又約着姑娘,什麽意思?
“葉博。”
內心波濤洶湧,聲音出口卻是難得的冷靜。
青年有些驚訝地後退一步,“你……買東西?”
許望舒盯着對方有些慌亂的眼神,“嗯”了一聲。
葉博卻第一次沒有看他,刻意別開臉,對人姑娘說:“你先回去。”
那姑娘倒是聽話,一句話沒問,幹脆利索地走開了。
等人走後,葉博才說:“你現在沒急事吧?”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只要葉博肯跟他好言好語,許望舒依然不會發脾氣,甚至于二話不說地點頭答應。
卑微的喜歡,失了他一貫的做人原則。
“去我家吧,上次突然有事,都沒去成。”
許望舒冷笑一聲,“因為邱檸嗎?”
葉博猛地停下腳步,警覺地問:“誰跟你說的?你還知道些什麽?是不是有人盯上你了?”
“不是,是小傑告訴我的。”
葉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小傑是誰?”
這麽緊張?是不是默認人是他打的了?
許望舒低頭,苦笑中夾雜着失望,“欠你們賭場錢的那個學生。”
葉博整個人立刻放松了些,“哦,是他,那天他也在。”
捷豹車裏,許望舒第一次選擇坐在後排,葉博轉頭看了他一眼,沒多問。
葉博的家,如果能稱之為“家”的話,并沒有想象中的浮誇,簡單的二室一廳,陳設都是北歐風格,低調簡約。
許望舒在沙發上坐定了,見那人又要抽煙,抿了抿嘴,問:“能倒杯水嗎?”
葉博露出歉意,立刻把煙放了回去,去廚房燒水。
剛燒開的水有點燙,許望舒抿了一口,放在桌上。他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我們算是在交往嗎?”
葉博看了他一眼,“你什麽意思?”
“我說,”許望舒重複道,“你是在和我交往嗎?”
葉博又開始皺眉,“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問。不是交往對象的話,我會帶你回家?”
許望舒擠出一個微笑,放緩語氣,盡量把對方視作自己的學生,循循善誘,“現代社會,戀愛都是一對一的關系,是吧?人對人是要有責任感的。比如說,我答應跟你在一起了,就不會跟別人不清不楚的,不知道你心裏頭有沒有這種規矩?當然,每個人的為人處世原則不同,我不能強求你按照我的原則來。但是,我們至少把話說清楚,你說是吧?含含糊糊的,其實……就是不尊重了。”
葉博耐心地聽他把話說完,而後笑了笑,坐到他身旁,“剛才那姑娘是別人送我的。”
許望舒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葉博。且不說人口買賣多麽地喪盡天良,對方根本就沒聽懂他的意思,還毫不在意地坦然承認了劈腿的事實。他一時震驚,啞口無言。
葉博居然還在笑,“不過我沒碰她,我跟她沒什麽,我只是養着她。”
心緒稍稍平息,許望舒悶悶地問:“你喜歡她?”
“不喜歡。”
“那……”
葉博握住他的手,不安分地撓着他的掌心,“人家特意送的,退回去的話,對人姑娘來說不是什麽好事吧?”
那也不用帶着她逛街買禮物,讨人歡心吧?許望舒沉默不語,心中憋屈。
葉博也沒做過多解釋,“反正我只和你好。”
許望舒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不經意地抽出手。
之前葉博三番四次警告,雖然知道不該逾越,他還是做不到袖手旁觀,“邱檸做錯了什麽,你要那樣對他?”
葉博輕笑一聲,“你覺得是我打的邱檸?”
“不是嗎?”
“那我會被珂哥打死的。”葉博苦笑着,接着開始抽煙,就不說話了。
原來是他誤會了。許望舒瞬間氣短。葉博表面上什麽都不在乎,其實很敏感。被自己這麽一誤會,心裏肯定別扭。
他又朝葉博那邊挪了兩寸,大腿和大腿貼在了一起。
那人再轉頭看他的時候,又是綿羊模式了。
許望舒心頭一蕩,伸手抱住葉博,舌頭舔着他略幹的唇,把淡淡的煙草味吞進肚子。
葉博把煙摁滅在煙灰缸,也抱着許望舒,主動迎合。
一個綿長的吻過後,葉博的雙唇有些腫,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許望舒毫無預兆地含住他通紅的耳垂,輕聲道:“我們不熟嗎?嗯?”
葉博在他懷裏無力掙紮了兩下,“什麽熟不熟的?”
許望舒壞意地咬着耳垂不放,“那天在黑貓不睡,你自己說的,可別賴賬哦。”
葉博一面縮着脖子躲閃,一面急道:“不是怕你有危險麽!”
許望舒一把将人壓在沙發上,坐在腰間,“什麽危險?”
葉博紅着臉,咬着下唇,卻不肯吭聲。
許望舒se心壯膽,把手從葉博的襯衫下擺伸進去撫弄,“說不說?嗯?”
葉博輕哼了一聲,眼睛半閉着,從齒縫間擠出斷斷續續的話,“我怕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會……對你不利。”
許望舒突然停下手,從葉博身上下來。
葉博拉住他,“怎麽了?”
“你把我當什麽了?”
“……”葉博頓了頓,試探地問,“喜歡的人?”
“既然是喜歡的人,就得并肩而行,知道不?而且,我是那種貪生怕死的人嗎?”
葉博笑道:“幹嘛這麽激動?”
許望舒微嘆了口氣,坐在沙發邊,伸手撫摸着葉博的軟發,“你啊,什麽話都悶在心裏,我還以為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呢。”
“怎麽會?”葉博有些急,“恨不得天天跟你在一起。”
“那就如你所願。”許望舒低頭輕啄了一下他的額頭。
葉博的眼神突然暗淡下來,“最近事情太多了。”
他咬着唇,喉結上下滾動,糾結了好一會兒,才說:“其實我們想洗白。”
“……”
“所以這段時間會很忙。我們這幾年做的也大都是正經生意。”他頓了頓,“一樣能賺錢的。”
許望舒笑着,看着葉博那麽努力地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心頭一熱,拉着人的手按在胸口,“你若是脫離了吳門,我養着你好了。”
葉博被他逗笑了,“行啊,你別怪我沒提醒哦,我可是大手大腳慣了的。”
“不怕,我努力多賺錢,多做研究,多寫書。”
葉博笑着把頭靠在許望舒的肩上,“能一直給我這樣靠着,就很滿足了。”
“博兒,你看外面。”許望舒緊了緊胳膊,“今天是滿月呀。”
“嗯,又是十五了。”
葉博第二天醒來,懶懶地睜不開眼,胳膊游泳似的劃了兩下,卻沒夠着人。他睜開眼睛,右手邊空蕩蕩的。
拖鞋還來不及穿好,他半踩半穿着,着急忙慌地出去找人。
高大的身影正在廚房忙碌,頭發因為睡覺的緣故,亂糟糟的。食材和花生油迸發出好聽的“嗞嗞”聲。陽光灑在男人身上,傳遞着這個春天最溫暖迷人的氣息。
“做什麽呢?”
專注的男人肩部一抖,轉過身來已是笑容滿面,“冰箱裏要啥沒啥,只能簡單煎了兩個蛋,煮了鍋粥。”
葉博笑了笑,“我餓了都在珂哥那兒吃的。”
許望舒之前一直不敢問,“這個‘珂哥’是誰啊,老聽你念叨。”
“就是受傷那次去你家接我的人,算是我的‘頂頭上司’吧。但……我當他是親哥。”
“那也是我哥咯?”
葉博笑道,“你倒會套近乎。”
許望舒煮的粥很好吃,雖然是普通的白米粥,卻粘稠可口。雞蛋也煎得金黃金黃的,讓人一看就很有食欲。
葉博連喝了五碗粥,好久沒吃這麽清淡的東西了,胃填得暖暖的。
許望舒套了外套就要去上班,男人穿着修身的牛仔外套,顯得肩膀愈發的寬闊結實。
葉博笑道:“你穿這種衣服挺好看的。”
“是嗎?”許望舒得意一笑。
猶豫了片刻,問:“在黑貓不睡的時候,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誰?你們看上去挺熟的。”
葉博使勁捏了一把男人驕傲微翹的鼻頭,“你又吃醋了。”
許望舒委屈地揉了揉鼻子,“不是的,我想要他的號碼。”
“做什麽?”
“你啊,動不動就對我不理不睬,你不想見我的時候,我不得想辦法找到你啊?”
“鬼精鬼精的。”葉博笑着,“他叫程遠,他、珂哥還有我,一塊兒長大的,算是師兄弟。”
“你們三兒真好。”
“那是。”葉博拿着手機,把程遠的號碼發給許望舒,調笑道,“別亂打哦。”
“那是自然。”
葉博送許望舒去學校,接着找張雲珂辦事,居然驚悚地被告知張雲珂生病了。
男人躺在床上,臉上飄着不自然的紅暈,顯然在發燒。
“你這是怎麽了?”中槍差點沒命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麽死氣沉沉。
“邱檸不肯見我。”
“他在醫院躺着怎麽見你?”
“也不給我探望。”
看着被失戀弄得潰不成軍的男人,葉博倒有些急了。
“邱檸有什麽好的?不就長得好看點嗎?比他好看的多了去了。”他試着安慰張雲珂。
“葉博啊,你會不會安慰人啊?”張雲珂一臉嫌棄,“讓程遠過來陪我。”
“今個就我了。”葉博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翹起二郎腿。
張雲珂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說小檸會原諒我嗎?”
我怎麽知道?
葉博盡量語氣溫和,“會吧。”
張雲珂悶悶地“嗯”了一聲,疲憊地閉上眼睛。
平時那樣意氣風發的人,再對比此刻的萎靡不振,葉博猶豫着要不要幫他哥一把。
他小聲說:“我有個朋友……說不定能幫到你。”
剛剛還半死不活的人騰地一下坐起來,握住他的手,激動道:“說說看!”
手被被捏得生疼,葉博“嗷嗷”直叫:“珂哥,你放手啊,放手。”
我去,這哪是生病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