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不是周六,也沒有提前知會,許望舒正在和學生們胡侃亂談得天花亂墜,教室後面突然進來的人讓他差點一口氣噎在嗓子裏出不來。
葉博氣定神閑地坐在最後一排,眨巴着眼睛看他。許望舒擡手看時間,還有二十分鐘才下課。如果繼續給學生們講故事混時間,以後一定被葉博笑話死了。
他一本正經地翻開課本,有模有樣地講解起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下的歷史事件分析。仿佛聽課的不是自己男友,而是主任、院長、校長……許望舒正經到學生們都以為他吃錯藥了。
下了課,也十一點了,許望舒帶着葉博去食堂吃飯。葉博穿着衛衣運動褲,健康陽光得跟這個校園裏每一個抱着籃球去操場的男生沒什麽差別。
“許老師,這是我們系的學生嗎?面生啊。”正好碰到姜寧。
許望舒笑道:“不是學生,是我朋友。”
姜寧笑着說要一起吃,許望舒看了眼葉博,葉博聳聳肩,表示沒意見。
有第三人在場,葉博又自動切換成狼人模式,一頓飯從頭至尾一句話不說,只是早早地吃完,端坐在一邊。
許望舒哪有心情細嚼慢咽,倒是姜寧特別興奮,聊了好多院裏的八卦。
姜寧走後,許望舒提議:“在校園裏随便逛逛吧。不是我吹,我們學校還挺漂亮的,今天天氣也不錯。”
葉博終于笑了,“可以啊。”
兩個人坐在湖邊的長椅上,曬着太陽。雖然是春天,湖面卻平靜無風。
葉博說:“我想請你幫個忙。”
許望舒立刻豎起耳朵,在一起這麽長時間,這人還沒求過他什麽。
葉博把手伸進他的口袋,摩挲着他口袋裏的手指。
葉博低着頭,許望舒看得見圓圓的後腦勺上顯眼的小漩渦,手指點了點。
葉博有些惱地撥開他的手,“你認識邱檸嗎?”
“嗯,見過幾次。”
“他還在醫院?”
“應該是吧,據說傷得很重。”
葉博頓了頓,“珂哥想去看看他。”
張雲珂要看邱檸?這兩個人……不搭邊啊。“他見邱檸做什麽?”
葉博尴尬地咳了一聲,“嗯……他們之前在一起過。”
許望舒瞬間石化,震驚的情緒好一會兒才平複。
“他們怎麽……”搞到一起的?果然啊,人與人是做不到真正平行的,陰差陽錯之後,肯定有那麽相交的一點。
“見得着嗎?”葉博又問。
必須見得着啊,這可是他表現的大好機會。正式融入男友生活的第一步——拉攏張雲珂。
“沒問題的,我聯系一下小傑就行了。”許望舒拍着胸脯保證。
下班後,許望舒留葉博在家裏吃晚飯,吃完晚飯後,他又留人住一晚上。
臨睡前,葉博讓他講故事。
許望舒笑着說,“你怎麽跟我學生似的,就喜歡聽故事。”
“因為你能吹能侃呗。”
“你這家夥。”許望舒把葉博摟懷裏,“要聽什麽故事?”
葉博思索了一會兒,圓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我想聽關于‘媽媽’的故事。”
許望舒這才發現葉博好像從未跟自己提過家人,也不知道方媽媽是什麽樣子的人。他笑着問,“你想阿姨了?”
葉博聞言嗤笑一聲,“都不知道長什麽樣兒,怎麽想?”
許望舒一愣。對方的家庭,過去的經歷,他竟然一概不清楚。葉博的防備心又強,一向不喜歡他多問,許望舒自然也不會自讨沒趣。只是,随着認識的加深,他卻忍不住想要知道得更多,關心得更多。
他安慰道:“沒有母親願意抛棄自己的孩子。”
“哦。”葉博裹着被子,翻了個身,明顯不想再聊了。
許望舒搜索着腦子裏那些個關于“媽媽”的歷史故事,還真沒什麽母慈子孝的佳話,大多是些偏袒不公、母子反目的權力角逐。
被子裏的人發出迷糊的聲音,“故事呢?”
許望舒厚着臉皮鑽進被窩,笑道:“那我跟你講個陶母截發留賓的故事吧。”
葉博乖乖“嗯”了一身,背朝他胸口靠了靠。
許望舒一個電話就搞定了樊文傑,當然了,他沒有告訴對方自己還外帶了一個人,只是說想看望一下邱檸。
次日,張雲珂帶着一幫保镖過來接他和葉博。
男人依舊是一身黑的打扮,還好是休閑裝扮,不然氣場太過強大,難免引人注目。
葉博沒有跟他們一起進住院樓,許望舒跟張雲珂同行還有些別扭,身後兩個普通裝扮的保镖也讓他很不舒服。
張雲珂一言不發,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許望舒剛要敲門,張雲珂突然攔住他,“你……一會兒別走。”
雖然疑惑,許望舒卻沒法拒絕。
他們到病房的時候,樊文傑正一勺一勺地喂邱檸喝粥。上午的陽光透過朝南的窗戶,灑在他們身上,逆着光的兩人自帶夢幻打光。那畫面……甜得發齁。
“你們在幹什麽?”張雲珂上前一步,冷冷地說。
邱檸看到張雲珂,先是驚訝,然後皺了皺眉,轉而問許望舒,“許老師,這個人怎麽來的?”
許望舒心虛地搓了搓手,笑道:“他是我……朋友,聽說你住院了,想來看看你。”
邱檸臉色蒼白,瘦得面頰都凹下去了,胳膊上還打着石膏,精神貌似也不太好,眼神頹然看不出情緒。他淺笑了下,“哦,這樣啊,那你們坐吧。”
樊文傑只跟許望舒打了招呼。然後湊到邱檸耳邊小聲嘀咕些什麽,邱檸轉頭看了一眼張雲珂,淡淡道:“我不認識他。”
許望舒一聽這話,偷偷瞟了一眼張雲珂,只覺得男人下一秒就會爆炸,下意識地挪遠了兩步。
張雲珂提着水果籃上前,擠出一個笑,“我剝橘子給你吃。”
邱檸不吭聲。
樊文傑卻冷聲問:“你誰啊?檸哥說不認識你。”
這小子,真是越來越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張雲珂擡頭,眼神淩厲地朝樊文傑看去。無需他多言,許望舒已經暗道不妙了,忙把樊文傑拉到一邊,“人家是你檸哥的朋友。”
樊文傑依舊不識好歹地說:“檸哥說不認識他……唔……許老師,你捂我嘴幹嘛……許……”
慌忙把人按在沙發上,許望舒對着圓腦袋就是一下狠敲,“你給我閉嘴。”
樊文傑憤憤地抿着嘴,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張雲珂默默剝好橘子,掰了一瓣遞到邱檸嘴邊,邱檸卻別過頭拒絕。張雲珂固執地舉在那兒。
樊文傑見狀騰地起身,一把搶過橘子扔到垃圾桶,“沒看到檸哥不想吃嗎?”
想必此刻張雲珂的怒氣值正在爆表的臨界點,許望舒可不想樊文傑再出事。他趕忙把劍拔弩張的人拉到一邊,壓低聲音道:“小傑,你就不能安生點兒!”
還準備多教訓兩句,視線裏一把槍突然抵在樊文傑的腦門上,驚得許望舒退後一步。
張雲珂那張雕塑般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眼神都波瀾不驚。可男人手上的那把槍,正實實在在地抵在自己學生的腦袋上!
空氣裏陡然的安靜可怕到窒息。
邱檸首先打破沉默,“張雲珂!你把槍放下!”
張雲珂卻充耳不聞,那把槍依舊穩穩地停在那要命的地方。
樊文傑有什麽三長兩短,許望舒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擔得了後果。他只知道,這個時候,他退不得。他伸手,一把握住槍頭,“珂哥,小傑還小,你別跟他計較。”
張雲珂不松手,只盯着樊文傑——他在等樊文傑的服軟。
許望舒忙催促道:“小傑,認個錯,快點!別任性了!”
樊文傑卻硬氣得很,咬着牙,就是不松口。
正在這時,一個重拳落在張雲珂面部。許望舒因突如其來的介入,下意識地別開身體。等他再轉頭時,發現已經有鮮紅的液體從男人高挺的鼻子流下,順着下巴滴落到黑色衛衣上。而施暴者,卻是一只胳膊還打着石膏的邱檸。
張雲珂終于收了槍,臉上也有了表情。他抹掉鼻子下的血,用探尋的口氣問邱檸:“你在維護這小子?”
邱檸不理會張雲珂的質問,極力壓抑的聲音有點抖,“珂哥,我身上很疼,每一塊都疼……可我當時一點都不難過,我以為你會來救我。我相信的,你一定會來……不知道為什麽,等待的時間那麽長,那麽長……我從白天等到黑夜,又等到了天亮,我等啊等,到了最後……你還是沒來。”
邱檸站不穩,跌坐到病床上,臉色慘淡得快跟白色的床單融為一體了。他整個身體都在發抖,“我不是在跟你賭氣,我死心了,珂哥,我真的死心了。”
聲音不大,但每個人都能感受得到他的決絕。
許望舒越來越呆不下去,為了确保樊文傑的人生安全,他連拖帶拽地把人往門口拉。
樊文傑氣急,“許老師,我不能把檸哥一個人扔在裏面。”
許望舒嘆了口氣,半哄半騙道:“你傻不傻啊,讓邱檸跟張雲珂把話說清楚,你才有戲,知道不?”
樊文傑半信半疑,“真的?”
“他們不清不楚、拉拉扯扯的,對你有什麽好處?你再犟能犟得過人家的子彈?動點腦子吧!”許望舒對着樊文傑腦袋又是一下,捶着胸口道,“別再給我出什麽幺蛾子了,聽到沒?心髒受不了。”
樊文傑委屈地揉着腦袋,“許老師,我知道了。”
許望舒和樊文傑走到樓下,見葉博向他走來,心終于安定下來。
他笑道:“等急了吧。”
“還好嗎?”葉博有些焦急,“珂哥沒為難你吧?”
“沒有。”許望舒笑着搭上葉博的肩,“沒出什麽事。”
“珂哥怎麽樣了?”
許望舒盡量往好的地方說:“他和邱檸正好好談着呢,至于能不能挽回,看他自己本事了。”
“他沒戲。”樊文傑插嘴。
許望舒立刻白了樊文傑一眼,卻見葉博看着樊文傑,一句話不說,眼刀子就可以殺人了。
這一個個的,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許望舒一手拉着樊文傑,一手拉着葉博,“下午去打球吧。”
“姜陳的球館?”葉博挑眉。
“怎麽了?”
葉博冷哼一聲,大步往前走,“沒什麽。”
許望舒頭大,忙追上去,“葉博,博兒,哪兒不舒服了?慢點啊,你走這麽快幹嘛啊?”
樊文傑跟在他們後面,一臉懵,追着喊:“許老師,等等我啊。”
許望舒對自己學生倒是很大方,去了一家還不錯的火鍋店。
吃完消食,倒也不錯。葉博挺喜歡打乒乓球的。
許望舒一看就是姜陳店裏的常客,連球拍都放店裏。樊文傑回宿舍拿的球拍,葉博的球拍自然有人給他送過來。
許望舒或許是不想他和樊文傑的關系太僵,特意制造互相了解的機會,葉博下午半推半就地和樊文傑一組,而許望舒卻和姜陳一組。
看着許望舒和姜陳配合默契,葉博心裏不是滋味兒,球打得也不在狀态,連連失分。幸好樊文傑這小子看上去不靠譜,實際上極靠譜,力挽狂瀾,居然贏了比賽。
葉博早忘了勝利的喜悅,只清楚地記得許望舒幫着姜陳遞毛巾時,體貼溫柔的樣子,心裏酸酸的。
這家夥,不能只對他一個人溫柔嗎?
葉博一不痛快,就下意識地要點根雪茄抽抽。想起許望舒不喜歡他抽煙,他只得悻悻地把雪茄放回抽屜,去廚房煮了杯咖啡。
咖啡還沒喝到嘴,電話響了。這號碼只有四個人知道,張雲珂、程遠不在話下,許望舒自然也有。第四個就是張超,一直幫他查母親下落的私家偵探。
葉博心頭一緊,待恢複正常心跳後,才接通電話,“超哥,有消息了?”
“嗯。”男人的聲音穩重冷靜,“可以當面說嗎?”
“現在有空嗎?”
“沒問題。”
葉博拿出抽屜裏的雪茄,點燃,“我派人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