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

葉博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程遠坐在旁邊吐槽他煙瘾太重,直接導致他的感冒愈來愈重。

“程遠,你身體素質這麽差了?”葉博掐了手上的煙,坐起來。頭有點暈,許是這霧霾天搞得他心情不好吧。

“怼我有意思嗎?有本事直接找你家那位去,成天縮在這兒污染空氣多大本事啊!”程遠挑眉望着他。

許望舒,那個騙子,或是那個無辜的人,相不相信只是在自己的一念之間。葉博膽怯的是,即使他不計前嫌,或者選擇相信,許望舒可能已經不願意再靠近他了。

“對,我是不敢,怎地了!”葉博認慫地說。沒有什麽可掩飾的了。他就是個慫貨,外加倒黴蛋。娘不疼,爹不愛,兄長“出走”,愛人出軌,簡直了。

“博兒,你太消沉了。”程遠嘆息一聲,而後眼珠子轱辘一轉,“我讓于小裴陪陪你吧,她可貼心了。”

葉博站起來左右打量着程遠,一個勁兒地搖頭。

程遠翻着白眼,“你又想埋汰啥,直接說。”

葉博嘿嘿笑着,“我越看你越像拉皮條的。”

程遠哭笑不得,悶了半天,只恨恨地回了個“滾”字。起身要走之時,他又憋屈地補道:“你就是不識好人心。”

看着程遠離去時,“啪”地一聲關上的門,葉博又躺回到沙發上,腦子裏亂糟糟的,不知這一整天到底如何才能蒙混過關。

張雲珂離開之後,整個吳門的事情便分攤到他和程遠肩上,無比頭大。

要說魄力和能力,他和程遠都不如張雲珂。那人為了能跟邱檸一走了之,倒是完全不考慮他哥倆的處境。那些本就對逐漸洗白不滿的中層又蹦噠起來。說到底,軟硬兼施、恩威并重,他還沒張雲珂用得那麽得心應手。

葉博下意識地又要伸手掏煙,助理敲了門進來,說邱檸找他。邱檸居然敢來吳門,一路上眼刀子就能把他戳死吧。他躺在沙發上,猶豫了半天要不要見邱檸。

“博哥?”助理見他半天沒答複,又喊了一聲。

葉博不耐煩道:“讓他在樓下候着,說我正忙。”讓他等,看他到底有沒有那顆堅強的心髒,受得住吳門一衆弟兄的怒氣。

終于在無人打擾地情況下抽完一根煙,葉博甩了甩酸脹的頭,起身開始一天的工作。

飯要吃,事要做,再消沉天終究不會塌。不就是個男人麽,他不是情種,他不需要。至于那些讓人軟弱、讓人怯懦的情情愛愛他也不稀罕了。真要是因為這些矯情的東西而一蹶不振,他根本活不到今時今日。

大概下午三四點的時候,助理又過來,告訴他邱檸還是沒走。葉博一挑眉,倒是對那人另眼相看了。他轉動着張雲珂送他的那把刀,想着他哥看中的人必有什麽特別之處。

“讓他上來。”終是不能讓張雲珂的人幹等的。

邱檸進來的時候,背有些駝,面色也不太好,不知道在樓下遭遇了什麽,但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葉博并不正視他,只是瞟了一眼,冷冷道:“你還有臉來吳門?”

邱檸局促地站着,磨叽了半天,只小聲說:“珂哥的事情,我很抱歉。”

“嗯……還有呢,你來究竟是幹什麽的?你算個什麽東西?你憑什麽讓珂哥離開?你何德何能讓整個吳門失去張雲珂!你他媽的說話啊!”

葉博越說越激動,恨不得一刀除之而後快。

邱檸被罵得滿臉憋漲,忽而挺直了腰杆,回道:“我什麽都不是。我也沒想到他會為了我離開吳門。但是……”他似乎還有些不平地說:“珂哥是真心把你和程遠當兄弟的,你們為什麽這麽多天連看都不去看他一眼?”

看什麽?怎麽看?說什麽?還有那人受傷的右手,又是誰逼他如此的?葉博悶聲問:“手怎麽樣了?”

邱檸聞言,眼眶紅了一圈,極其忍耐地回道:“不是太好……”

葉博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霍地起身走近,捏着他臉吼道:“你不是醫生嗎?為什麽不幫他好好複健?你他媽的還能幹什麽!”

邱檸不适地皺眉,一雙明亮的眼睛卻死死盯着他,“去看看張雲珂吧,他……很在意你們的。”

葉博冷哼一聲,“那也不如在意你多吧。”

邱檸又懇求道:“去看看他吧。”

葉博擺擺手,“你別說了,你走,看不看不是由你定的。”

邱檸卻站着不動。

葉博更氣,“你丫聽不懂人話是吧?再不滾,我讓人請你走了?”他說着就喊了一聲助理,随即,從門外進來兩個人高馬大的保镖。

邱檸看了看保镖,又不死心地說:“我知道你會去的,你們都會。”

葉博看着邱檸離開的消瘦背影,想着邱檸對張雲珂應該是真心的吧。他疲憊地坐回椅子上,心底倒是為他哥欣慰了幾分。

從大樓專屬電梯直接下到地下車庫,葉博待在車子裏,愣愣地發了會兒呆。許望舒送的表被他放在車裏,時時可以看到,又違心地不去戴着。以許望舒那可憐的工資,外加房貸,估計買這個的時候還是刷的信用卡,說不定現在還在為他這個七夕禮物而還債呢。呵,那個傻瓜。

葉博啓動了車,挂了檔後,立刻踩了油門,奔去那個熟悉的老街,和那黑黢黢的破舊地下車庫。他從車庫出來,已經是最熱鬧的飯點了。街上遛彎的人不少,巷子裏也很熱鬧。

葉博駕輕就熟地順着盤根錯節的小巷子走到那個熟悉鐵門前。

院子裏傳來陣陣笑聲,好像在開小型party。

他不在,許望舒過得很好。

“許老師,讀一下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第三十六首吧,你說英文老好聽了。”

“就是啊,許望舒讀一下嘛。”

“最愛聽你說英文了。”

“老許,別磨蹭了,麻利點兒。”

……

原來是讀書會的聚會。向來不知,那人英文也是厲害的,他卻一句也聽不懂。葉博轉身,離開他夠不着的世界才是明智的。

“方先生?”

高挑的女人抱着一箱啤酒,被他迎頭撞見。他并不想知道許望舒跟這個女人到底如何,直徑忽略她的存在,從女人身邊走過。

“方先生!”姜寧再次叫住他,似乎有話要說。

葉博停下來,“你要說什麽?”

“對不起。”

呵,今天跟他道歉的人可真多。葉博冷笑了一聲,“你和他你情我願的,沒對不起我。”

姜寧卻皺着眉問:“你是不是誤會了?”

葉博一愣,站直了身子。

女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後說:“我一直挺哈許老師的,他很有才,人又幽默……”

确實如此。

“那天喝了點小酒,亢奮過頭了,許老師又總是笑眯眯的,我就……”姜寧難得臉紅的樣子,“趁他不注意,就沖動了一回……”

葉博開始頭皮發麻,擡起頭,有些渙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女人接下來的話他卻再也聽不進去了。他确實錯怪許望舒了。那天,許望舒那樣言辭鑿鑿地否認,那樣堅決地對抗,他卻置若罔聞地,傷了他一身。

許望舒那張傷痕累累的臉又浮現在眼前,葉博的眼睛開始發漲發酸,他下意識地伸手揉了揉。

姜寧見他不說話,喊了幾聲,他也不應,便抱着啤酒向許望舒家走去。

葉博這才回過神,“姜老師……別跟他說我來過。”

姜寧頓了頓,而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見那鐵門就要打開,葉博慌忙又退後幾步,遠遠望着那一牆之隔的兩個世界,站了許久。

總之,他做錯了,也錯過了。

回到車裏,手上失了力氣,挂了好幾次檔都沒有成功。葉博穩住心緒,沒有猶豫地帶上那塊表,給了勇氣一般離開了許望舒的地盤。

有他的東西陪着也是好的吧。還好,許望舒送過他這塊表,他至少有個念想。

天越來越冷了,讀書會的活動,許望舒是愈加踴躍,業餘時間,他是不敢閑着的。周五下班,他乘車去市區的書店,打算挑幾本新書。

一進書店,許望舒就看到葉博了。他總是能一眼發現那個人。葉博圓圓的後腦勺對着他,應該正對收銀員咨詢什麽。

“請問有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集嗎?我要英文版的。”

許望舒躲在一排書架後面。

十四行詩麽,他有的。可那樣難看的收場,他還沒想好怎樣和氣地重逢。葉博的拳頭很重,葉博的心也很冷。他有點後怕。

周五的人很多,那班車卻遲遲不來。

許望舒看了看表,快七點了,他還沒買菜。葉博……也沒吃吧。在一起的時候,他做菜,葉博撿菜,很快就是滿滿一桌子的佳肴。然後,他和他會開開心心地坐在自家的小桌子上,吃一頓晚飯。

許望舒有些垂頭喪氣地上了車,裏面很擠,人貼着人。他這才想起,自己兩手空空,竟白去了一趟書店。葉博,會喜歡十四行詩嗎?那樣的人,為什麽要看那樣的書?

葉博拿着那詩集,對照着電腦上的翻譯,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用手機查着字典,跟着那個機械的女聲,努力去理解、想辦法讀通順。

他沒上過幾天學,只能用這個死辦法。雖然有些麻煩,也沒啥實質性的意義,他卻很想知道許望舒喜歡的到底是什麽。

“三六

讓我承認我們倆一定要分離,

盡管我們那分不開的愛是一體。

這樣,許多留在我身上的瑕疵,

将不用你分擔,由我獨自承起。

你我的相愛全出于一片至誠,

盡管不同的生活把我們隔開。

這縱然改變不了愛情的真純,

卻偷掉許多密約佳期的歡快。

我再也不會高聲認你做知己,

生怕我可哀的罪過使你含垢;

你也不能再當衆把我來贊美,

除非你甘心使你的名字蒙羞。

可別這樣做。我既然這樣愛你,

你是我的,我的榮光也屬于你。”

詩的最後,葉博喃喃重複道:“As, thou being mine, mine is thy good report.”

自從邱檸跟張雲珂重歸于好後,樊文傑又開始熱衷于乒乓球了,對歷史卻總是不冷不熱的。許望舒苦口婆心地勸他多看看其他社會學科的文獻。他們雖是學歷史,但心理學和哲學也必須涉及,不能只局限于自己所學的這門學科。

周六,樊文傑又拉着他去姜陳的球館打球。

許望舒好奇地問:“你是不是又看上球館的誰了?”

樊文傑臉一紅,“許老師,真是知徒莫若師啊。”

我去!“誰?”

“姜老板。”

我去!!“你有毛病吧,他比你大九歲,你怎麽老喜歡挑戰高難度呢?”

樊文傑眨巴着月牙彎彎的眼睛,“許老師,我難度沒你大吧。”

許望舒輕咳一聲,“都是過去時了。”

“Who knows啊。”

許望舒伸手不留情地拍了下滿嘴胡話人的腦袋,“你別騷擾姜陳,他有喜歡的人了。”

“別啊,我不相信,他根本就是單身。”

“他有喜歡的人了。”許望舒十分肯定地說,“還有,你喜歡人都是鬧着玩的吧?”

“我認真的。”樊文傑居然還是認真臉。

“我不相信。”

“許老師……”

姜陳倒沒像往常一樣跟樊文傑切磋,導致那小子哭喪着臉。許望舒卻被他叫到一邊,一副有要事要商量的樣子。

“我找到小未了。”他說。

男人嘴裏的林未,是青梅竹馬的鄰居,算是他帶着長大的。後來,林未家裏遭到變故,一家人一夜之間都搬走了。姜陳卻一直想念着,沒放棄尋找。

許望舒知道姜陳看重林未,關切道:“他人在哪兒?”

“他在吳門。”

許望舒心頭一緊,立刻明白姜陳的意思。

姜陳不好意思地拜托道:“你去葉博那兒打聽一下?”

可以嗎?葉博會不會直接暴揍他一頓,然後把他轟走?可姜陳難得請他幫忙啊。

許望舒猶豫片刻,便爽快地答應了。他不放心地提醒姜陳,別抱太大希望,“我和葉博關系不如從前了,不一定能打聽到。”

“為難的話,就算了,沒事的。”

許望舒拍了拍姜陳的肩,“我試試看,咱倆誰跟誰啊。”

姜陳笑道:“葉博對你還是不錯的。”

許望舒頓了一下,最終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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