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
“如果你想聰明,跑步吧!如果你想強壯,跑步吧!如果你想健康,跑步吧!”
葉博從周一開始晨跑,至于為什麽要晨跑,也許是為了所謂的“振作”。少時,張雲珂經常帶着他和程遠晨跑,身體素質也是從那個時候練起來的。
他也該去看看他哥了。
葉博一路跑到程遠的住處。
程遠喜歡寬敞的房子,別墅攏共三層,五百平,顯眼地伫立在湖濱。門口值班的安保見他來了,恭敬地叫了聲“博哥”,立刻開了門。
客廳十分安靜,葉博問:“還沒起呢?”
“遠哥昨晚睡得遲。”
葉博便要往卧室去。
“博哥……”程遠手下為難地攔住他,“可能不太方便。”
“怎麽不方便了?”以他和程遠的關系,沒那麽多講究。葉博不顧阻攔,直接上了樓梯。
“程遠,起床!”他一邊開門,一邊絲毫不溫柔地叫人起床,“都幾點了?”
窗簾遮光效果很好,卧室裏漆黑一片,葉博随手開了燈。床上的人立刻彈坐起來,卻不是程遠,而是和程遠同床共枕的林未!
把人帶家裏過夜,可是程遠從未做過的事。
“博哥……”林未把被子拉得高高的,怯怯地搗了搗身邊睡得如死豬一樣的青年,臉紅得就差冒熱氣了。
葉博有些尴尬地別過臉,“叫他起來,我在樓下等他。”這小子藏得夠深的,他甚至懷疑建議讓林未管plex的時候,程遠已經在動歪腦筋了。
好一會兒,程遠才慢慢悠悠地從樓上下來,“葉博,你下次能不能注意點兒,別老私闖民宅。”
“你少來。說,跟林未是怎麽回事兒?”
程遠抓了抓後腦勺,“就你看到的那回事兒呗。”
“早告訴我,不就早關照他了麽?”
“他心氣高,不讓我說。”程遠提起林未,口氣柔和了很多,笑得憨傻憨傻的。
葉博聳聳肩,“你玩玩的吧?”
程遠一驚,慌忙捂住他的嘴,“你小聲點兒,給人聽見可咋辦?什麽‘玩玩’?此心天地可鑒,此情日月可昭!”
“那個女殺手怎麽說?”
“那是之前的事,你千萬不能跟小未講啊。”
葉博不可置否地撇撇嘴,酸道:“還‘小未’,神速啊你。”
程遠得意道:“以為都是你啊,老牛拉破車。”
葉博擡手推了下程遠的腦袋,“說正事兒,我們……去看看珂哥吧。”
程遠抱着頭,長舒了口氣,“哎呦我的哥哎,都等多久了你才拉下臉肯去!”
“你丫想去看,怎麽不早說?”
“顧忌你呗。”
“照你這話,只有我小心眼咯?”
“也不是,我也別扭不是。”程遠支支吾吾,“我一個人去也不知道說啥。”
“走吧,現在去,正好去吃個早中飯。”
“也是,昨晚剛‘運動’過量,得補補。”程遠一臉滿足加嘚瑟。
被強行喂了一個早上狗糧的失戀博回以一個巨白的白眼。
出發之前,葉博提前通知了邱檸。門鈴剛響了一下,門就開了,還是張雲珂親自開的。葉博注意到他用的是左手,心裏“咯噔”一下。
張雲珂露出少有的笑臉,招呼道:“來吃飯吧,小檸煮了粥,還買了湯包。”
葉博和程遠乖寶寶似的坐在餐桌邊,邱檸在廚房收拾。就他們兄弟三兒在桌上,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略微尴尬。
程遠憋不住,咳嗽一聲,說:“珂哥……有沒有去看看吳叔?”
張雲珂低了低頭,“他不肯見我。”
“過些日子就好了,他是在氣頭上。”葉博安慰道。
張雲珂擡頭看着他,笑道:“你們的氣消了吧?”
葉博抿着嘴,沒吭聲。氣雖沒消,但他們還是兄弟,不能斷。
邱檸端着粥和包子上來,張雲珂幫忙接住,用的還是左手。邱檸給他和程遠拿的是筷子,給張雲珂的卻是勺子。葉博下意識地握緊拳頭,嘴巴抿得更緊。
一頓飯吃得和和氣氣,葉博沒怎麽多話,趁着幫邱檸收拾碗筷的機會,一起進了廚房。回頭見張雲珂和程遠在客廳喝茶,他才開口:“珂哥的手到底怎麽回事?”
邱檸洗碗的手一頓,“使不上力氣。”
“我讓你好好幫他複健,能不能用點心?”
邱檸垂着眼睑不說話,低頭洗碗,一個碗裏裏外外洗了好多遍。
葉博急了,伸手推了他一把,“喂!”
邱檸踉跄着後退一步,好不容易站直了,還是咬着牙,不吭聲。
葉博拔高了嗓門,“你丫什麽意思?啞巴了?”
“葉博,你幹什麽!”張雲珂站在廚房外低聲呵斥,眉頭深鎖。
葉博還是怵張雲珂,抿着嘴,狠狠瞪了邱檸一眼。邱檸依舊不吭一聲,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你過來。”張雲珂把葉博叫到書房,路過客廳時,又吩咐程遠去廚房給邱檸幫忙。
這個護妻狂魔,誰還能把邱檸怎麽着了?葉博猝不及防,又被喂了一嘴的狗糧。
張雲珂讓他坐沙發上,自己坐在偌大的書桌後面,一副要數落他的架勢,跟過去一個樣兒。
“有火沖我來。”男人聲音非常低,表明他現在很不爽。
葉博不服氣地看了他一眼,“你家邱檸最精貴了。”
張雲珂盯着他看了好久,終是沒有責怪,只道:“他不知道我要離開吳門。”
“那你為什麽一定要離開?!”
張雲珂頭靠在椅背上,右手無力的搭在扶手上,沒什麽情緒,“你還記得你殺了岡村後跟我說的話嗎?”他坐直身子的時候,眼睛裏面已經沒有了以往的戾氣,而是歸于平靜的淡然,“你說你怕死。”
葉博一愣,他們過去從來不怕死的。生來不牽挂,死又何憾?到底什麽時候開始,又是為什麽而怕了?
“我也怕啊。”張雲珂說,“過去我們三兒誰在乎過這條命?為了吳門、為了義氣,生死厮殺過多少次了?殺紅眼的時候,身上挨了再多刀也不覺得疼的。可我現在怕了,我放不下小檸。跟他一起就覺得這輩子值了,只想這樣,不想變了,也不想再拼了……”
“可是我們已經洗白了,珂哥,已經沒什麽了,過去那些日子也不會有了,你還怕什麽?”
“上次小檸差點沒命,我不敢再冒任何風險了。”張雲珂接過葉博扔給他的煙,點上,“對不起……”
曾經懸崖邊緣的他們又怎麽能真正跟過去告別?往事不堪回首,過去的罪惡也多少伴随着他們走到今天,邱檸會面臨的險惡,許望舒也會遇到。
葉博給自己點了支煙,欣慰地笑了笑。還好,現在無需為此而煩惱了。分開是他和許望舒最好的出路,他這樣的人本不該有牽挂。
書房的門響了兩下,邱檸開門進來,面對着張雲珂,卻對他說:“葉博,你不是問我為什麽不給珂哥複健嗎?你自己問他。”
“邱檸!”張雲珂不滿地拔高聲音。
“我的話你不聽,總歸要找個能說得動你的人吧。”
“這件事情就這樣了,誰說也不管用。”張雲珂坐在椅子上,死死看着邱檸。
是不想給自己退路了?一輩子都不要拿槍了?葉博把煙扔在一塵不染的地板上,用腳踩滅,低吼道:“珂哥,你又何必為難自己!”
“這是我欠吳門的。”張雲珂氣定神閑地吐了口煙。
葉博站起來,大喊道:“程遠,你過來!張雲珂一定要把自己變成一個廢人,你他媽的說該怎麽辦!”
“葉博!”張雲珂霍地站起來,把煙摁在煙灰缸裏,大步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領,“你他媽發什麽瘋!”
“你丫要是再不複健,我抽空把邱檸也廢了,你覺得如何?”葉博嘶吼道。
一記重拳立刻搗在腹部,葉博咬牙挺住,依舊笑着說:“珂哥,你覺得我做不做得出?”
程遠從客廳跑過來,一只手拉住葉博,把他摁到沙發上,“你他媽的有話不能好好說?”
葉博只覺得腦子裏轟隆隆的,心底的那口氣壓得他快爆了。一觸即發的對峙中,他聽到張雲珂壓抑着怒火的無奈聲音,“我心裏過意不去。”
程遠急道:“珂哥,我們都不怪你了,你別跟自己較勁行,不行?”
張雲珂頹然坐在葉博身邊,“你們能來,我就挺高興的了,你看,今天又被我搞砸了。”
除了邱檸,他真拿不出什麽東西來威脅張雲珂了。可坐視不管,他又做不到。葉博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坐在沙發上,低着頭,看着被他弄髒的地板,把手按在張雲珂腿上,“珂哥,算我求你行不行?好好複健吧。”
許望舒鼓足勇氣給葉博發了信息。不确定那個人有沒有把自己拉黑,等待的時候,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意外的是,葉博很快回複了,“什麽事?”不冷不熱。
“打聽一個人,叫林未。”像普通朋友一樣,自然一點,有一說一,才合理。
“為什麽打聽他?”
“幫一個朋友。”
“什麽朋友。”
不能把姜陳說出來,萬一林未不想見姜陳,不就壞事了?“你不認識。”
然後手機就不響了。葉博不理他了。可他确實理睬過自己了。因為葉博的答複,許望舒的心髒怦怦直跳,自己仿佛是被皇帝翻了牌子的冷宮棄妃,喜出望外。這……什麽亂七八糟的比喻!
林未可是姜陳找了多年的人,怎能辜負好友的托付?許望舒又壯膽補發了一條,“可以打聽一下嗎?”
許久,才收到回複,“他plex。”
許望舒忙道謝,想了想,又問:“你還好吧?”
這條信息卻遭到了攔截,葉博把他拉黑了。
還是不原諒他?根本沒必要原諒,他又沒錯!許望舒一面憤憤不平,一面又替葉博開脫——都和別的女人親嘴了,葉博會信他才怪。
本以為失望了,後怕了,只能像鴕鳥一樣埋着頭,用讀書會的活動填滿自己,卻還是因為一次的見面,寥寥幾語的交流,就燃起了新的希望。但是,最後一個大浪,又直接把他拍到了海底——撲街!
許望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閉眼就是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睜眼又是那人笑起來上揚的嘴角。他拿出手機,撥了那人的電話。這麽不要臉地死纏爛打,也沒誰了。
聽筒裏有節奏地長停頓“嘟嘟”聲變得異常悅耳。還好,葉博只是拉黑了他的微信。
接通了,那頭卻很安靜。
許望舒清了清嗓子,“我們還可以做朋友是不是?不用拉黑的,我不會再打擾你。”
他說得冠冕堂皇。
“那這麽晚了打過來算什麽?”
啪啪打臉。
許望舒心一慌就亂了陣腳,“說兩句話不行嗎?一定要斷得這麽幹淨利落?”
那頭的人好像在輕微地嘆氣,“那你說吧。”
“你還好嗎?”
“嗯。”
“那我就放心了。”
“我挂了?”
“等,等一下……”說什麽說什麽?“你最近在讀莎士比亞?”
“你怎麽知道?”
完蛋。
“我……我猜的。”
“你跟蹤我?”
“沒有,沒有,我……去書店買書正好碰到你在咨詢。”
那頭又安靜下來,許久,“哦”了一聲。
許望舒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拼命想話題,最終還是脫口而出最想說的,“我沒有背叛你。”
又是沉默。
“葉博,是真的,我沒騙你。”
“我困了。”
“哦哦哦,那你睡吧,不好意思啊,打擾你這麽晚,嘿嘿嘿……”
“啪”!電話被毫不猶疑地挂斷,然後是令人讨厭的忙音。
許望舒極其不要臉地發了“晚安”。
葉博的聲音冷冰冰,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滾燙。這就是傳說中的“熱臉貼冷屁股”吧。
仍是輾轉反側睡不着,許望舒抱着手機,盯着那條幾分鐘的通話記錄,又把微信聊天的記錄截圖下來,反複地看,努力從字裏行間尋找一星半點的、蛛絲馬跡的情誼。
嗯,葉博還告訴了他林未的消息,他還是會幫他。
許望舒不由得自嘲一笑——中毒至深,已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