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
“嗯,今天怎麽樣了?”。
自從張雲珂願意複健以來,葉博和邱檸每天會有一次例行通話。結束通話後,他又習慣性地囑咐了下每日裏暗中保護許望舒的親信,這才結束一天的工作。
剛一出辦公室的門,程遠就着急忙慌地往他這邊撞過來。
“出什麽事了?”葉博停下腳步。
程遠拉着他的胳膊往回走,“進去說。”
“給我根煙。”
“怎麽了?失戀了?”
“我cao,別咒我行不行?”程遠把煙塞嘴裏,猛吸了一口,“有點麻煩。”
青年神情裏有種揮之不去的煩躁,“岡村死後,小日本那邊內鬥得厲害。這幾個月也耗得差不多了,開始坐下來談,誰也不服氣誰。我剛收到消息,現在他們談妥了,說誰殺了你,老大的位置就給誰坐。哎……你看看這事搞的,都怪我,沒事招那個女殺手做什麽!我cao!”
程遠三兩口就吸完了一支煙,使勁把煙頭摁在煙灰缸裏,氣息難平。
葉博揉了揉有點發漲的太陽穴,沉聲道:“如果只對付我一個人還好辦,就怕他們對你和珂哥不利。”
程遠搖了搖頭,往沙發上一靠,“這就不得而知了。”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在看不見的暗處,随時可能有狙擊手潛伏。這種時時刻刻緊繃神經的日子并不好過。葉博已經不回公寓休息了,空閑時間,要麽去黑貓不睡,要麽plex,人越混雜,對方越不好下手,他反而安全些。
許望舒偶爾發消息給他,噓寒問暖,倒是那人一貫的作風。可惜啊,他卻不能回複,牽挂越少,軟肋也就越少。孑然一身,沒什麽可畏懼的。
這滋味就好像有一道絕佳的菜色擺在你面前,色香味俱全,你喜歡得不得了,但你必須忍住嘗一口的沖動,生生看着它冷掉,眼睜睜地錯過。而許望舒又豈止是一道佳肴?他可是活生生的人,他給的溫暖和愛意又哪是一時的味覺盛宴能夠比拟的?只怕這輩子都遇不到這樣的人和這樣的愛了。說到底,還是自己不配。
葉博躺在黑貓不睡吵鬧的包間裏,心緒卻難得安靜,換一種說法——死氣沉沉。
“博哥……”
門被開了一個小縫兒,一個輕柔的聲音從縫隙間飄過來。葉博眯着眼睛望去,還是那個帶着複古眼鏡的于小裴。
“誰讓你來的?”
“遠哥。”
靠,那拉皮條的。
于小裴站在門口不敢進來。葉博懶懶地靠在寬大的真皮沙發上,擺擺手,“進來吧。”
“博哥喝酒嗎?”于小裴執者瓶威士忌,探究地問。
這個女人很妙,帶着點許望舒身上的文藝勁兒,卻又摻雜着些徐望舒那種女孩子沒有的魅惑,确實蠻吸引人的。
葉博這才第一次仔細打量了她一番,笑道:“長得不錯。”
“謝博哥誇獎。”
“你做什麽的?”
“賭場的荷官。”
葉博點點頭,“你自願陪我的?”
“這……”于小裴笑道,“讨好老板有什麽願不願意的。”
葉博真被她逗笑了,伸手道:“來,把酒遞給我。”
酒被端到了嘴邊,躺着自然是喝不了的,葉博坐起來,接過杯子,深深看了女人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沒下藥吧?”
女人吓得縮了縮手,連連擺手,“小裴哪敢啊!”
葉博冷冷道:“別打我的主意,程遠只是讓你來解解乏,明白不?”
女人的臉已經慘白,咬着下唇,點了點頭。
接下來,偌大的房間裏,只聽得見樓下吵雜的音樂聲,和包間裏偶爾的嘆息聲,壓抑得于小裴一下都不敢動。
葉博微微閉着眼,很疲倦,但又根本睡不着。這麽多年,他都沒有這樣糾結和膽怯過。
手機響起,許望舒打過來的。他騰地坐直身子,盯那個熟悉的號碼,無論紅鍵還是綠鍵,都按不下去。
電話孜孜不倦地響了大概有半個鐘頭。
于小裴坐在一旁看着他。而他,抱着電話,感受着手機的震動,聽着屬于許望舒的專屬鈴聲,看着時暗時明的手機屏幕,坐着不動。
等一切歸于原本的狀态,以為電話大概不會再響起,葉博喝完那杯威士忌,程遠的電話卻又過來。
“喂,大博兒,你家許望舒半小時前打電話問你在哪兒的。我說你在黑貓不睡,現在人差不多該到了吧。不用客氣,也不用致謝,都是兄弟應該做的。”
程遠一口氣說完,不等他破口大罵,“啪”地挂了電話。
葉博咬着牙關了機。樓下的音樂突然中斷,陡然的安靜之中夾雜着小聲的驚呼。緊接着,音響裏傳來男人急促的喘氣聲,等那聲音稍許平穩之後,只聽男人聲嘶力竭地喊道:“葉博,你丫出來!我知道你在這兒,你給我出來!別做縮頭烏龜!出來!”
黑貓不睡裏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在他的地盤上,敢公然嗆他,許望舒的膽子見長了。
于小裴驚得張大了嘴,“博哥……是有人找你嗎?”
葉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令手下把許望舒綁上來。沒一會兒,酒吧恢複了往日的嘈雜,酒肉男女們又繼續着自己或頹廢、或放縱、或混亂的夜生活。
許望舒被五花大綁地押到包間,期間還不斷掙紮,在堅硬的地板上發出沉重的聲響。
葉博示意所有人出去,卻讓于小裴留下。
許望舒看着于小裴,又看了一眼葉博,眼鏡歪歪扭扭地挂在臉上,一邊無濟于事地想掙脫結實的麻繩,一邊扯着嗓子罵道:“葉博,你他娘的混蛋!放開我!放開我!”
靜靜看了會兒男人的掙紮與憤恨,葉博才緩緩靠近,蹲下來幫許望舒把眼鏡戴好。他瘦了,黑眼圈也有些重,下颌骨鋒利得能割手。
葉博伸手順了順男人有些淩亂的軟發,自言自語地小聲說:“我該拿你怎麽辦啊?”
“葉博……”許望舒不再掙紮,聲音帶着惱怒,又因之前的聲嘶力竭而有些喑啞,“你明明已經知道我和姜寧沒什麽,為什麽還不肯理我?”
“……”葉博一愣。
“姜寧跟我說了,你都去找過我了,可現在又躲着我,到底什麽意思啊你?”
許望舒躺在地上,手腳都被捆着,小格子襯衫上沾上了一些灰,皺巴巴地繃在身上,喉結上下滾動,脖子通紅,顴骨處還有擦傷,亂叫又可憐的流浪貓一樣。
葉博盯着被粗繩磨破了的手腕,心口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然後又是一下,隐隐地疼。他按住男人的身體,“你別亂動了。”
許望舒又是劇烈地掙紮了一下,“你為什麽躲我?你說話!”
葉博閉上眼睛,努力平複心中的洶湧,而後把于小裴叫過來,“你幫他松綁。”
于小裴也是見過世面的,雖然害怕,但還是戰戰兢兢地幫許望舒松了綁。
葉博忽而笑道:“你看,這是我女人,我不需要你了。許望舒,你過你自己的日子吧。姜寧……我看着不錯,你們挺合适,沒什麽誤會不誤會的。”他拿起那瓶威士忌,從櫃子裏找出一個高腳杯,倒了半杯,“試試看,年份不錯,憑你那點工資不容易喝到的。”
男人怔怔地看着他,身材還是那樣的高大挺拔,眼睛裏确是他捉摸不透的東西。
“潤潤嗓子吧,你看你,喊那麽大聲不累嗎?”葉博固執地舉着酒杯。
許望舒神色木然地看着他,過了好一會兒,終于擡手接了過去,
葉博暗自松了口氣,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強笑道:“許老師,走一個?”
許望舒微微蹙眉看着他,雙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還是朋友,許老師?嗯?”
忽地,男人擡手,将微涼的液體潑在他的臉上。葉博驚訝地擡頭,迎上許望舒目光的那一刻,也終于讀懂了男人眼裏的大失所望。他突然覺得眼睛有點酸,應該是酒浸到裏面的緣故吧。
于小裴過分激動地上前給了許望舒一個耳光,“你好大的膽子!”
葉博擡手擦了擦臉上的酒,低聲呵斥:“滾出去。”
許望舒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于小裴指着他的鼻子,“博哥讓你滾。”
男人貌似才回過神來,轉身就要走,葉博卻看了于小裴一眼,重複道:“我讓你出去。”
于小裴一愣,遲疑片刻,便識相地離開。
包間裏,終于只剩下葉博和許望舒了。葉博也不知道為什麽,看見男人那樣的眼神,心慌得厲害,總覺得要寬慰幾句。他不是怕許望舒恨他,他是怕許望舒太傷心。
“你也看到了,我就是這樣的人。”葉博坐在沙發上,不敢看許望舒,“你找個好的女人,男人……也一樣,好好過日子。我這個人沒定性的,毛病一大堆,你何必一棵樹上吊死?之前又不是沒談過?不就是失戀嗎,別太當回事兒了。我們還是朋友,你說是吧……”他盡量學着許望舒的口氣,好聲好氣,循循善誘。
突然,帶着溫度的指尖掃過他的眼角。“你哭了。”許望舒看着他,眼鏡依舊歪歪扭扭。
葉博下意識地擡手,才發現手指之下真的有點濕。
許望舒雙手支撐在他的肩膀兩側,整個人籠罩在他的身上,一股酒氣彌漫在他二人之間,“你有什麽難處,不可以跟我說的?”
男人擡手解他的襯衫扣子,葉博立刻按住那個修長放肆的手,“你幹什麽!”
“你衣服濕了,會着涼的。”
葉博松了手,覺得心髒跳得厲害,身體卻往後挪了挪,阻止道:“不用,暖氣很足。”
“說說看。”許望舒一個胳膊支起身體,轉身坐在他身邊,雙腿自然張開,呈現出好看的角度。
“說什麽?”葉博有些別扭地坐直了身子。
“難處。”
“沒有。”
“你不說,我現在就強了你。”男人端坐着,帶着眼鏡,穿着規規矩矩的米色純棉休閑褲和斯文的格子襯衫,卻面不改色地說出流氓般厚顏無恥的話。
葉博也跟許望舒一樣,坐得筆直。兩個人并排坐着,就好像上課時坐第一排認真聽課的同桌。喉頭哽咽了一下,委屈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別攪進來,這次有些棘手……”
“不可能。”
葉博語噎,連側頭看一下許望舒都做不到。這個男人好像總能打破他用盡心力、反複斟酌後建築的心理防線和行動計劃。許望舒是他的軟肋加短板,他卻毫無抵抗之力。
外面放着Gai的《愛如潮水》:
“星星還是那麽亮
月亮還是在天上
似乎一切都沒改變
……
如果再遇到愛的人
記着請拉着他的手
告訴他
如果你沒有他
你就一無所有
……”
“別再分開了。”許望舒握住他的手,十指交叉,“危險不算什麽,生死由命。可要是你真的移情別戀了,我該如何是好?”
葉博任他握着,“我想你好好活着。”
“你這個膽小鬼。”許望舒笑道,“總要試一下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