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一)

葉博回到那個熟悉的包間,又點了根煙,卻一口都沒抽,眼看着那煙一點點地燃盡。

許望舒安頓那個女學生需要些時間,他不想回去的時候,家裏黑黢黢的。

可他淩晨兩點回去的時候,家裏沒人。葉博躺沙發上挨過了第一個晚上,第二天許望舒還是沒有回來。手下告訴他許望舒在姜陳那兒,一切都好。

之後的整整一個星期,許望舒都沒回來。葉博覺得自己應該道個歉什麽的,但又實在開不了那個口。招妓?還特麽招的是許望舒的學生?這破事兒怎麽說呢?

周六,張雲珂喊他和程遠去家裏吃飯,還特意說把能帶的人都帶上。

程遠似乎解決了林未的事,在車裏一路膩歪。葉博不僅成了免費司機,還得忍受他們的花式秀恩愛,苦不堪言。

葉博摁了兩下門鈴,開門的是許望舒,他一愣,“你也來了。”

男人低頭看着他,往後讓了一步,“嗯,邱檸請的。”

程遠拍了拍他的肩,“還說一個人,人許老師這不來了?”

葉博走到許望舒身側,還是不知該說什麽好。見許望舒也不跟他多話就要往客廳走,他忙道:“你這些天住哪兒的?”

許望舒身形稍微一頓,頭也不回地說:“你還能不知道?”

葉博抿抿嘴,去廚房跟邱檸打招呼,接着又跟程遠去書房陪張雲珂喝了會兒茶。

吃飯的時候,許望舒被安排坐在他對面,都是一對對地對坐,他和許望舒本就是一對兒。

男人左手上的銀環還在。其實那是個女戒。許望舒手生得極好,雖然比他的大,手指卻細長,戴這女戒毫無壓力。

“少吃點螃蟹。”

葉博盯着那手,怔怔地半晌。許望舒的聲音讓他一驚,他讷讷道:“嗯嗯嗯……”然後還傻乎乎地在那兒啃蟹爪子。

張雲珂噗嗤一笑,“葉博你魂不守舍地幹什麽呢?”

葉博這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拿着螃蟹,一擡頭,看到許望舒微微皺眉看他。他又是一呆,手裏的螃蟹已經被許望舒拿到自己盤子裏了。

“胃不好,就別吃這些涼性的東西。”

葉博直覺許望舒是在關心他,但聲音又冷冷的,沒什麽溫度。他木然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許望舒又盛了碗冬瓜排骨湯放在他面前,依舊沒什麽表情,葉博卻知道許望舒是真的在關心他。

張雲珂擺着大師兄的架子吩咐葉博和程遠去洗碗,倆小弟立正領命,屁颠屁颠地收拾碗筷,然後吭哧吭哧洗掉一大池子碗盤。

吃飽喝足之後,張雲珂摟着邱檸下逐客令,葉博偷偷扭頭看了一眼許望舒。許望舒還在跟林未有說有笑,好像也沒要跟他一起走的意思,他就眼巴巴地望着許望舒,好一會兒,許望舒才往他這邊一瞟,卻又毫不在意地扭頭跟邱檸說話。

葉博心裏拔涼拔涼,垂頭喪氣地拿着車鑰匙往玄關走。

手倏然被人一抓,暖和有力的包裹讓他的心怦怦直跳,接着,他聽見男人好聽的聲音:“一起回家吧。”

他趕緊用力點了點頭。

葉博載着許望舒以風馳電掣之速駛離張雲珂的大別墅,撇下程遠和林未在車後氣急敗壞地狂追五百米。

許望舒說要去菜場買點菜,晚上炖魚片粥給他喝,葉博笑着答應了。

葉博看着身邊帶着眼鏡、無論何時都包容且随和的男人,心中軟綿綿的,塞滿甜甜的棉花糖似的。

他開着車,偷瞟了一眼許望舒,清了清嗓子道:“對不起,那天我真的只是應酬,什麽壞事都沒做……”

“嗯。”許望舒打斷他,“我知道。”

“知道你還……”還冷暴力一個星期?

“不提這事了,好嗎?”許望舒有些不耐煩。

葉博抿了抿,抓緊了方向盤。

事實證明,他錯了,許望舒的冷暴力何止一個星期?之後的好幾個星期,男人對他都是愛理不睬。雖然沒有惡語相向,也沒有粗聲粗氣,更沒有惡意刁難,但是葉博知道,許望舒就是在對他實施慘絕人寰的冷暴力。因為……許望舒再也不抱着他睡覺了,再也不跟他講八卦了,也再也不跟他那個什麽什麽了……

雖然葉博也不想老那個什麽什麽,但也不能老不那個什麽什麽啊。這不是守活寡嗎?呸呸呸!這不是占着茅肯不拉屎嗎?我呸呸呸……這不是屍位素餐,又是什麽!!

在許望舒又又……又一次一聲不吭地吃完晚飯後,葉博忍無可忍地将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拍,“許望舒,你什麽意思?”

“……”許望舒皺眉,看了他一眼,繼續不發一言地收拾碗筷。

“許望舒!”

“……”男人不為所動。

“許望舒,你丫軟刀子戳人想把老子戳死?!啊!”葉博站起來一把拽住要往廚房走的男人。

“你放手。”

“老子就不放。”葉博手抓得更緊。

許望舒手裏端着好幾個盤子,悶聲不吭,使勁将葉博一甩。他的力氣一直就比葉博大,葉博被這力道一沖,踉跄着後退幾步。等葉博站穩了,許望舒已經把手上的盤子往水池裏一扔,神色冷峻地往他這走來。

葉博莫名地心慌氣短之時,男人已經像一大片烏雲一樣籠罩在他頭上。

“你是誰‘老子’?”許望舒冷冷地問。

“我……”

許望舒輕笑一聲,卻沒有任何真實的笑意,“嘴裏放幹淨點。”

不喜歡被人恐吓,更不能忍受被許望舒恐吓,說着葉博就擡起手,厲聲道:“你再說一遍!”

許望舒擒住他的手腕,“張嘴就罵,擡手就打,擡腳就踹,你就只能做這種人嗎?葉博?”

“……我沒有……”葉博小聲嘟囔着,有些心虛地轉過身,“那個……許望舒,我們很久沒有一起看電視了,最近有個偶像劇挺有意思啊,一起看嗎?”

許望舒卻抓着他的手不放,“葉博,你看着我。”

“真挺好看的,咦,遙控器怎麽找不到了。”葉博不顧被鉗得生疼的手腕,執拗地往沙發那邊走。

“葉博!”許望舒雙手按住他的肩膀,猛地把他掰正,強勢地令他直視自己,“那些臭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什麽臭毛病?老子這麽多年就這麽過來的!葉博用力推開許望舒,“管得太寬了,原來不覺得你這麽煩人的!”

許望舒一把将他箍在懷裏,眼睛都有點紅了,“那不一樣!”

葉博一愣,停止了掙紮,“怎麽不一樣了?”

許望舒苦笑了一下,伸出左手放在他眼前,“你看,這是你們葉家傳男不傳女的小戒指,過去我是沒這麽管你,可現在你是我什麽人?我們不是在談戀愛了,葉博,我們現在是要過日子的,而且這日子要過很久很久……你說,我能不管嗎?”

過日子?堅硬的心仿佛又被許望舒揉軟了,葉博聲音小小地說:“我這麽多年都這麽過來了,說改就改哪那麽容易?”

許望舒嘆了口氣,揉了揉他的軟發,拉着他坐到沙發上,“你實話告訴我,為什麽要開那個什麽娛樂公司?”

“賺錢呗。”

“說實話。”

“……”淩厲的眼神讓葉博無所遁形,“洗錢。”

許望舒深吸了一口氣,“你還在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

“沒有!”

“那你為什麽……”

葉博心急地辯解:“過去有很多來路不明的錢砸在手上,我和程遠也很無奈,不過……我說賺錢也不是騙你的,博遠娛樂真的賺了很多錢,我本就打算把主要精力都放上面,确實挺有賺頭的。”

“沒騙我?”

“沒有沒有。”葉博真誠地連連擺手。

許望舒笑了笑,低頭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一個多月以來的第一次。

“你不生我氣了?”

“我本來就沒生氣你。”

“那你為什麽……”葉博一臉怨念地看着他,“對我冷暴力這麽長時間?”

“什麽‘冷暴力’?別說這麽難聽。我只是……只是心裏那個坎兒過不去。”許望舒難以啓齒地樣子,“我對我的學生啊,就像對自己孩子一樣,而你是我的愛人,然後我看到我的愛人跟我的孩子……”

“我可一根汗毛都沒碰!”葉博舉三根手指對天發誓。

許望舒抓住他的手,“我知道,我就是覺得別扭,你也給我點時間消化啊。”

“四十天。”葉博四指一豎,“整整四十天的冷暴力!”

“哪有你這記仇的,小心眼兒的家夥。”

“哼!”葉博雙手抱胸,頭快仰到天上了,“哼哼哼!”

“要放寒假了,博兒,博兒?”許望舒抱住他,“我們去寶島玩幾天?好不好呀?”

葉博這才低下他高貴的頭顱,激動不已地一把抱住許望舒,“真噠?怎麽突然想去臺灣?”

“想吃蚵仔煎了。”

“嘿,真巧!”葉博拍手道,“我也想吃。”

放寒假之前,許望舒開了班會,囑咐同學們要安安穩穩在家過年,別出什麽幺蛾子。他語重心長,再三強調假期安全後,十分不放心地結束了班會。

學生們歡呼一聲,瞬間一哄而散。空蕩蕩的教室裏只剩他和樊文傑。

“許老師,去姜哥球館打球?”樊文傑晃着手裏的球拍。

“小傑抱歉啊,老師要回家做攻略。”許望舒喜滋滋地說。

“老師,你要出去玩嘛?”樊文傑雙眼放光,“帶我一個。”

許望舒恍恍食指,“No,No,No……這次只有我和你博哥,你好意思當電燈泡?”

“這有啥啊。”樊文傑正色道,“博哥雖然忽冷忽熱的,但我感覺他對我挺好的,就跟親哥一樣。”

許望舒頓住,血緣這個東西真的很奇妙。他收起電腦,“你呀,假期別給我犯渾就行了,蜜月旅行怎可帶你?”

“許老師!你領證了!”樊文傑驚訝道。

許望舒“嘿嘿”一笑,“快了。”

回辦公室收拾了一下,許望舒跟同事們一一告別後,拎着電腦包,哼着小曲兒走出校門。

一出來就看到葉博那車停在馬路對面,他颠颠地跑過去,坐到副駕駛座上,“今天怎麽想起來接我了?”

葉博轉頭看他,嘴角微微向下地抿着,“你先回姜陳那兒住幾天,東西我已經收拾了。”他指了指後備箱。

許望舒心一沉,“怎麽回事?”

葉博握住他的手,摩挲着無名指的銀戒,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依依不舍的樣子。

許望舒愈加擔心,反握住他的手,“到底怎麽了?”

葉博好看的眉毛糾結地擰着,半晌後,才開口說:“警方要對吳門動手。”

許望舒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要是判刑了,你就別等我了。”

許望舒厲聲道:“胡說什麽!”

葉博輕笑一聲,“希望沒那麽倒黴。”

“葉博……”許望舒側過身子,把人按在懷裏,“不管你出什麽事,我都在原地等你。”

葉博看他一眼,“真傻,你這麽清白的一個人。”

“這世上哪有真正的清白?”

“別安慰我了。”葉博綻出一個十分淡然的笑,“你真的不介意我的過去?我可是個犯罪分子啊。”

葉博給自己扣上了“犯罪分子”這個嚴肅而官方的帽子讓許望舒有些瞿然,他從來不知道葉博一直帶着這麽強烈的負罪感。

“中東現在通奸還石刑呢?法律也不過是統治階級維持自己階級利益的工具罷了。再說了,真正依法辦事的又有幾個?”

葉博微微睜大眼睛看着他,“你又亂說了。”

許望舒伸手捏了捏被自己養圓的臉頰,“我不在的時候不要抽煙喝酒,要好好吃飯。”

看着車窗外揮手的男人,葉博眼前一熱。男人的嘴一張一合,應該在說:“我等你。”

他打起方向盤掉了個頭,不知道他們的相遇是他之幸運,還是許望舒之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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