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四)

許望舒并沒有感到意外或是慌張,很久之前,他就做好了跟爸媽攤牌的準備。他們一時不會接受他也理解。還好,這樣的年代裏,他們這樣的人還可以自主選擇,他只需等待長輩的妥協和習慣就可以。

他跪在客廳裏,舒爸舒媽坐在沙發上。電視裏還在回放無聊透頂的春晚,音樂和主持人的串詞喜慶又老套。

已經過了十二點,舒爸唉聲嘆氣地勸舒媽去睡覺,舒媽固執地坐着不動,熬鷹似的跟許望舒叫着勁。舒爸無奈地關了電視,給舒媽拿了個毛毯披上,自己回屋睡覺。

許望舒跪着,笑道:“媽,別硬撐了,回房休息吧。”

舒媽又好氣又好笑,“虧你還笑得出來,你當我傻是吧?我一走,你就跟那小白臉跑了,別以為我不知道!”

“媽,你這就誤會了,葉博可不是什麽小白臉,他比我有錢多了。”

舒媽用手指戳着許望舒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地說:“你還能有點志氣啊?他給你灌了什麽迷魂藥?你這個兒子我算是白養了!”

“媽,這話說的,多傷人啊。我和葉博照樣孝敬你啊,還是雙倍的。”

“滾,我不稀罕他。”舒媽氣得眼睛都紅了,“你願意就跪着,媽不累,陪你一起,看誰犟得過誰!”

“媽,真的,葉博挺好的,對我特別好。”

舒媽裹着毯子躺沙發上,翻過身,拒絕的背影對着他。許望舒看着她頭發上顯眼的幾根白發,也不忍繼續說下去。牆上的日歷,顯眼地用水彩筆标出了他回來的日期。父母對子女的心有多重很難用語言描述。他的世界裏有葉博,有工作,有五花八門的興趣愛好,而爸媽一年到頭的牽挂卻都在他的身上。寒假本該回家的他,因為葉博的事情,直到大年初一才到家,現在不過是初七,他又得走了。

舒媽躺在沙發上,很快就睡着了。許望舒偷摸着拿出手機,打算讓葉博先回去,他想多陪陪二老。

手機解鎖的聲音一響,舒媽就條件反射地從沙發上跳起來,一把搶過手機,扔在牆上。脆弱的手機反彈到地上,摔了個粉碎。許望舒淚眼汪汪地看着自己花巨款買來的手機剎那間香消玉殒,一邊肉疼,一邊驚訝親媽運動員一樣的爆發力,讷讷道:“媽,你身體真好。”

舒媽冷哼一聲,“想在我眼皮底下搞小動作,沒門!”

許望舒跪得膝蓋發酸,艱難地挪動了一下有點僵硬的大腿,悶悶地“嗯”了一聲,然後豎起大拇指,“佩服佩服!”

舒媽望着他,神色稍軟,複又怒道:“就為那個葉博,你硬要遭這個罪?”

許望舒一樂,笑眯眯道:“哪是葉博讓我這樣的,不是你逼的嗎?”

舒媽一愣,伸手對着他腦袋重重一拍,“兩個男人搞在一起算什麽?你倒是說說看!這要是傳出去,我的臉往哪兒擱?”

許望舒嘆了口氣,低頭說:“媽,你接着睡吧,睡不好會長皺紋的。”

舒媽氣得渾身哆嗦了一下,臉憋得通紅,重重“哼”了一聲,氣鼓鼓地躺回沙發上。

許望舒一直跪到第二天天亮。舒爸不忍心,拉着他起來。雖然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叫嚣着酸痛,許望舒面子上還嬉皮笑臉,卻如何都不肯起。

舒爸一會兒好言勸着舒媽,一會兒看着許望舒,長籲短嘆一番又一番,在屋子裏急得團團轉,一老一小就是沒一個服軟的。

葉博想着許望舒會有的遭遇,擔心得睡不着。一早起來去書店,買了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中午十二點的太陽灑在臉上,他懶洋洋地翻着手中的書,漸漸睡着了。

程遠的一個電話把他從小憩中喚醒。

葉博繼續看着手中的書,一直翻到最後一頁,許望舒也沒來找他。他打了電話過去,那人手機已經關機了。

葉博沒有多想就去了許望舒家。他這輩子最好的東西都是許望舒給的,自私就自私一回吧。許望舒離開他,他就什麽都沒了。

開門的還是舒爸。

“你還有臉來?”一向老實的叔叔也不待見他了。

葉博禮貌地笑了笑,開門見山,“我想見許望舒。”

“不行!”

舒爸說着把門往外推,葉博抓住門邊,舒爸使再大的勁兒都不能移動半分。

“你放手。”舒爸急道。

“爸!”

許望舒突然踉跄着沖過來,身型不是很穩。緊接着,舒媽也過來,伸手就要關門,許望舒眼疾手快摁住門鎖。四個人都拽着門,誰也不松手。

舒媽恨恨道:“葉博!你到底要不要臉?趕緊滾,我們家不歡迎你!”

葉博抿着嘴一言不發,死死摁住門,他和許望舒的力氣自然比舒爸舒媽大多了,一個敏捷的轉身,他就從越來越大的縫隙間鑽進了屋。

舒爸舒媽因葉博的脫力,往前沖了好幾步,幸虧許望舒長長的胳膊及時一攬,把他們都扶穩了。

舒媽不能對葉博怎麽樣,擡手就要打許望舒,葉博及時擋住她的手,“阿姨,你沒看許望舒站都站不穩了嗎?”

“你,你閉嘴!”

許望舒伸手把葉博攔在身後,和聲和氣地說:“媽,博兒不是心疼我嘛……你看,他能來,說明他在乎我啊,你該替我高興才對。”

“荒謬!太荒謬了!”舒爸失控地吼出聲,然後拉着葉博往門口推。葉博站着不走,看着許望舒,擔憂地說:“你臉色不好。”

許望舒淡淡一笑,“我沒事,那本書看了沒?”

“看了。”

“我們比保爾幸福多了吧?”

“嗯,特別幸福。”葉博輕松地笑着。

看着氣定神閑聊“幸福”的兩個人,舒爸舒媽開始懷疑人生。倆小子居然能屏蔽掉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氣罵推搡,心無旁系地閑扯,也是令他們嘆為觀止。

舒媽到最後嗓子都喊啞了,舒爸無奈地重重嘆了口氣,去廚房給老婆燒水泡胖大海。

葉博拉着許望舒坐沙發上,要看看許望舒的膝蓋,許望舒彎着眉眼說沒事。

舒媽完全傻眼,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兒子膽子這麽大,抗壓能力這麽強。她板着臉坐在旁邊,□□一樣的眼神惡狠狠地掃射他們,然而……毫無威懾力。

葉博擡頭對舒媽說:“阿姨,我這幾天就不走了。”

舒媽哭笑不得,啞着嗓子憤恨道:“從來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人!”

“媽!”許望舒護妻心切,抱住葉博,以一米八多的血肉之軀擋在“老婆”和親媽之間。

“阿姨……”葉博彈開許望舒,毫不見外地嗑起瓜子,“都是一家人,什麽臉不臉的?”

舒媽接過舒爸泡的茶,喝了一口,補了氣,然後使勁“呸”了一聲,“誰跟你是一家人!就你臉大!”

“我臉不大!但許望舒臉大啊。”葉博秉着冬日可愛的态度。

“你……”舒媽指着他,半天憋不出一個字。舒爸在一旁給老婆捶背順氣,一邊勸,一邊瞪着葉博,嘴裏也罵罵咧咧。

葉博什麽人?從小在吳門摸爬滾打混出來的,舒爸這種文人級別的惱羞成怒對他而言殺傷力基本為零,更何況許望舒一直握着他的手,堅定地站在他那邊。葉博只覺得全身滿滿的都是力量,金鐘罩鐵布衫加身,防禦力爆表。

舒爸舒媽罵累了就去睡覺回血。許望舒和葉博厚着臉皮回房休息,許望舒還溜到廚房偷了一根香腸給葉博吃,這心理素質,不下圍棋不搶七都可惜了。

兩個人在一起,一切郁悶、煩惱仿佛不存在。葉博倒了點藥酒在掌心,雙手搓熱了,輕輕揉在許望舒的膝蓋上。

許望舒低頭看着他微微下垂的睫毛,感慨道:“我們家博兒溫柔的時候誰都比不上咧。”

葉博一下一下耐心敷着腫脹的膝蓋,忍不住責怪:“以後別這樣了,好幾天才能消。”

許望舒笑着解釋:“我這樣啊,我媽的氣才能消得快點兒。你不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過兩天就沒事了。他們說話不太好聽,你別介意啊,真生氣了就打我洩憤……”

葉博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叔叔阿姨是好人,是我們太自私了。”

“本來應該帶你回去的……程遠沒催你嗎?”

“你真神了,什麽都知道。”

“剛認識那會兒就知道你忙,公司離了你哪行啊。”

葉博用紙巾擦了下手,躺在許望舒身邊,抱住寬闊的肩膀,低語道:“我離了你也不行。”

之後的幾天,葉博和許望舒開啓了厚臉皮加耐操模式,奉行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死耐着不走的“三不”政策。舒爸舒媽逐漸從積極應戰到消極應對再到萬念俱灰,已經懶得再說一個字了。

再後來,舒媽吃完飯,舒爸會眼神暗示許望舒過來吃剩飯。許望舒、葉博冷菜冷飯也吃得噴香,一個勁地捧場,每每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吃得一粒米不剩。

等葉博被程遠一天十幾個奪命連環call逼得不得不走之時,舒媽已經能夠板着一張臉,面不改色地硬塞給他一大包瓜子了。

“這麽愛嗑,就讓你在飛機上嗑個夠!”

語氣還是不怎麽友好,葉博卻把瓜子揣在懷裏,咧着嘴連聲道謝,硬拉着舒媽,熊抱了一下。舒媽紅着臉推開他,随口罵了句“沒皮沒臉”,他還傻傻地點着頭,嘴巴笑到了耳朵根,眼角都笑出了淚。

開學那天,下着淅淅瀝瀝的小檸,涼涼地濕寒入骨。葉博在許望舒的保溫杯裏泡了滇紅。

許望舒穿着Dior深藍色修身款羊毛大衣,踟蹰半晌,“這樣不好吧,我可是個低調的人。”

“我買的你敢不穿。”葉博把電腦包塞他手裏,把他往門口一推。

許望舒還是覺得不妥,“穿這麽精英擠公交很奇怪哎。”

“要我送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這跟我的草根氣質不搭。”

“我說好看就好看。”葉博不耐煩道,“你再敢犟一句嘴試試?”

忠犬的小尾巴耷拉着甩了甩,許望舒在自己嘴巴上做了一個拉拉鏈的手勢,灰溜溜地走到電梯口。葉博突然叫住他,“晚上出去吃飯吧?”

“行啊。”小尾巴立刻快樂地搖了兩下。

“把……小傑也喊上。”

葉博有多矛盾許望舒很清楚,一方面渴望親情,一方面又誠惶誠恐地不敢靠近。這個心思敏感的家夥,其實一直很在意樊文傑。許望舒笑了笑,點頭答應。

雨下得不大,卻連綿不斷。

吃飯的地點被安排在學校附近的日料店。許望舒叫了樊文傑,樊文傑叫了姜陳,姜陳叫了林未,林未又叫了程遠,程遠順便喊了張雲珂,張雲珂自然帶上邱檸。

葉博看着拼接在一起的三桌人,滿頭黑線。

張雲珂隔了老遠看了葉博一眼,兩個人前後從包間出去。他遞給葉博一根煙。

“戒了。”

張雲珂訝異,就好像一向食肉的狼開始吃草。

“有人在盯我們。”張雲珂說。

過道裏上菜的服務員來來往往,葉博貼牆站着,“我知道,我們三兒都被盯上了。”

張雲珂點了煙,猛抽了一口,“岡村的弟弟還沒死,後患無窮。”

“是啊,他們感情很好。”葉博低着頭,“要報複也無可厚非。”

張雲珂疑惑地看着他,“你變了許多。”

“珂哥……”

“越來越心軟了。”張雲珂吐出灰色的煙霧。

“先生,我們店裏禁止吸煙。”長相甜美的服務生彬彬有禮地提示。

張雲珂冷冷睥睨一眼。服務生妹妹噤聲離開。他不盡興地掐了煙頭,扔在垃圾桶裏。

“我這幾天老夢到過去的事情,有些人死的時候連眼睛都合不上。珂哥……我們會有報應嗎?”

“我不知道。”張雲珂眯着眼睛看他,“但我不想死,邱檸還活着,我要陪着他。”

“我甚至想,如果坐幾年牢,心裏說不定會好過點兒。”葉博繼續自說自話,“這雙沾血的手……”

“葉博……”張雲珂眉目淩厲地打斷他,“你這樣畏手畏腳,太容易對付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