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五)

兩個人都喝了點小酒,許望舒撐着把傘,斜在葉博頭上,步伐有點蹒跚。葉博笑着說:“你醉了。”

“你也是。”

“嘿嘿,哪有啊?”葉博揪着許望舒的臉頰,心說這臉上沒肉啊,揪着就是沒意思。

“疼疼疼……”許望舒龇牙咧嘴地別過臉,硬把自己臉上那塊皮從小白手裏拽了出來。

許望舒說要擠地鐵,葉博拍了拍口袋,許望舒炸毛:“你這臭毛病啥時候能改改!”

“你白癡啊。”葉博笑着,“沒這玩意兒我拿什麽保護你?”

“真男人都是赤手空拳的。”許望舒正經臉。

“赤手空拳你妹!”葉博一腳把他踢飛,站在路邊大喊了聲,“Taxi!”

“哎呦嗨,飙英文嘿!”許望舒搖着小尾巴,小爪子撓着葉博的肩膀,屁颠屁颠地跟着擠到後排座位上。

“葉博……”司機用蹩腳的中文說。

葉博頓時全身肌肉緊繃,按住許望舒的肩膀,冷聲道:“岡村建介?幸會了。”

許望舒多少知道吳門跟日本人有過節。他一把抱住葉博,用日語說:“有什麽沖我來!”

葉博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微微驚喜的神态:“你還會日語?”

“一點點……”許望舒低頭謙虛了一下,還沒回過神,葉博突然貼過來,一只手迅速拉開車門,貼着耳朵低聲說了句“找珂哥”,随即将他蹬出車外。建介立刻一個急剎車,許望舒被這力道一甩,飛出老遠。肩膀重重栽在路邊,他連滾了兩圈靠在路阻石上,弓着腰大口喘氣。

建介剛要挂擋掉頭,葉博迅速掏出槍抵在男人的後頸處,“他跟吳門沒關系。冤有頭債有主,我相信你也是講規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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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介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沒有再說話,可能他也就會那麽幾句中文。葉博看着後視鏡,等許望舒踉跄着大步往回跑,離開了視線,他才說:“你哥是我要殺的,放了不相幹的人。”

建介用他那一級不到的中文說:“那個叫許望舒的人很好對付。”

葉博用槍死死抵着男人,“你他媽的到底想幹嘛!”

“讓你生不如死。”

男人說中文的聲音太滑稽了,葉博恨不得讓那張嘴永遠說不出話來。他沉聲說:“其他人不要盯了。我一個人頂罪,夠了嗎?”

建介微微詫異地看着他,而後一笑,“夠了。但你……會死得很難看。”

“悉聽尊便。”

出租車一路開了二百多公裏,在山腳下停了下來,接應建介的只有兩個馬仔。岡村死後,日本那邊內鬥得厲害,葉博拉攏其中一派,把之前搶過來的軍火生意歸還,又暗中協助他們将岡村最親近的一支清理幹淨。建介是只漏網之魚,現在抓他也不過是拼個魚死網破。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一無所有的人戰鬥力最強。葉博從前是吳門最鋒利的刀,現在這把刀鈍了。愛人許望舒,兄弟張雲珂、程遠,師傅吳湛,甚至連樊文傑和潘瑜都成為了他的顧慮。

右肩摔了個粉碎性骨折,定了三個鋼釘,許望舒堅決不住院,跟着張雲珂去找葉博。樊文傑也要幫忙,許望舒默許了,多一個人多一份力,他已經顧不了那麽多。

許望舒記住了車牌號,又用樊文傑的關系,調監控查到那車已經往城外山區的方向開了。他執意跟着張雲珂的車一道去。張雲珂在車上遞給他一份文件。

“這是什麽?”

“葉博的資産,他之前托我轉到你名下,你看看,沒問題就簽字。”

許望舒手抖着捏着不算太薄的一疊紙,雙目赤紅地吼道:“這算什麽!交代後事嗎!早就不想活了?!”

張雲珂的聲音很低,甚至是安慰的口氣,“未雨綢缪吧。許老師……你別太激動,我不會讓他有事的。”

“我也不許他有事!葉博!混蛋!氣死人了……”許望舒極力控制着聲音,淚水不可控制地在眼眶裏打着轉。他猛吸一口氣,不讓自己哭出來。葉博一定不會有事,他要救他出來。

這場小雨一直沒停,外面的天陰沉沉的,白天就像黑夜一樣,見不得光。

手機和槍都被沒收,眼睛被蒙,嘴被堵上了,四肢被捆住不能動彈。接下來的危險和折磨不可估量,葉博反而很平靜。他不想死,卻願意贖罪。

全力以赴的一腳踢在腹部,葉博頓時蜷縮起來,又是一腳踩在他的背上,他想咳嗽,卻被堵住了嘴,內藏出的血嗆在口腔裏,從嘴邊溢了出來。

疼痛讓人軟弱,愛讓人堅韌。

陽光明媚的早晨,許望舒帶着金色的光圈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問他的尊姓大名;

認錢不認命的賭場上,許望舒騙他說來試試手氣,結果是來保自己的學生,他的弟弟;

松木幽香的老宅子中,許望舒說會心疼他;

漫天飄雪的黑夜裏,許望舒在暴怒中給了他一個溫柔的吻;

商場中的不期而遇之後,許望舒要他的一心一意;

被潘瑜拒之千裏後,許望舒抱着他說了“我愛你”;

第一個七夕的前一天,許望舒用信用卡分期給他買了塊表……

也許是怕他還沒受什麽罪就被嗆死了,塞在嘴裏的布被拿掉,葉博咳嗽得痙攣,聲音卻不大。接着,應該是鐵棒之類的東西打在他的腰側,肋骨好像斷了,他看不見,但這疼痛他還能忍……

 plex的小房間裏,許望舒被綁着怒吼着說沒有劈腿,他還是打了許望舒;

黑貓不睡的包間裏,許望舒氣勢洶洶地找他複合,說總要試一下的;

急診室的病床上,許望舒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粥,說要把他養圓了;

四十天的“冷暴力”之後,許望舒戴着老葉家的小銀戒指,說他們是要好好過日子的人;

從看守所出來的那個下午,許望舒站在離開的原地等他;

又一個冬天,又是一場大雪,許望舒帶他回家過年,為了他,整整跪了一夜……

建介凄厲又殘暴的嘶吼在耳邊響起。不知什麽東西猛然砸在了大腿上,葉博感覺整個軀殼都被砸碎了,四散在無盡的深淵裏,混雜在建介的失兄之痛中,救贖着他不堪回首的黑色過往。

他聲嘶力竭地低吼了一聲,失去了意識,只剩下微弱的呼吸,随時可能冰消氣化。

許望舒趕到的時候,葉博已遍體鱗傷地躺在地上。那三人是如何被張雲珂、程遠制服的,他都無從顧及。他椎心泣血,想把葉博送上車上卻因為受傷的肩膀而做不到。樊文傑一個健步上前,抱住葉博,和邱檸一起把人擡上救護車。

葉博嘴邊全是血,在煞白的膚色上甚是顯眼。許望舒看着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他握着葉博的手不敢放,嘴裏念念叨叨:“你不準有事!這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啊,你就要尋死……你這個混蛋,你要是死了,我該怎麽辦?你他媽的要敢死,我就到陰間找你算賬!你這個混蛋,王八蛋……”

樊文傑眼睛也紅紅的,拍拍他的背,“許老師,會沒事的,博哥一定沒事的。”

許望舒“嗯”了一聲,實在是沒有心力搭話。

邱檸看了一下葉博的傷,表現出一名醫生該有的鎮定,安慰道:“許老師,抓博哥的人應該只是洩憤。這種事情,我也經歷過……骨頭可能斷了,但是不會有生命危險,就是怕——”

樊文傑拉了邱檸一把。邱檸立刻閉嘴。

“怕什麽?”許望舒猛地擡頭看向邱檸。

“現在沒拍片子,我也不能下定論。但博哥主要器官沒有受到重創,也沒大出血,不會危及生命,你放心。”

許望舒稍稍松了一口氣,但想到骨頭被生生打斷,他自責地給了自己一個巴掌,剛剛收住的眼淚又一個勁地往外冒。

“許老師,你必須穩住啊。博哥這麽做還不是為了保全大局?你自己也得養好身體……”樊文傑指了指許望舒受傷的左肩,“你要是倒了,真的放心讓別人照顧博哥嗎?”

少年在這個當口表現出的成熟和沉着讓許望舒刮目相看,他看着樊文傑,欲言又止,最後小聲道:“葉博把你當弟弟看的。”

樊文傑一愣,笑了下,“我知道。博哥對我很好。”

葉博被送進手術室不久,張雲珂和程遠都趕了過來。他們本沒有要趕盡殺絕,但建介自殺了。許望舒連恨都沒有,他知道,這是葉博自願的。但是他怨葉博,怨他沒有考慮過自己,就這麽只身赴險。這和抛棄有什麽區別?

張雲珂走到他身邊,“你臉色很不好,去休息吧。小檸說葉博沒有生命危險的。”

“我沒事。”許望舒固執道,“我要等他醒過來。”

“他會沒事的。”張雲珂總是這麽鎮定自若。

“我等他醒過來。”

葉博從手術室出來,直接轉進了普通病房。大腿股骨骨折,裏面放了鋼板,據說要兩年才能拿。許望舒聽醫生這麽一說,眼前又是一黑。他抹了把臉,盡量不在衆人面前哭哭啼啼。張雲珂和程遠眼眶都紅了。張雲珂抿着嘴一句話沒說。程遠遠遠看了躺在病床上的葉博一眼,立刻側頭吸了吸鼻子,走到走廊盡頭,背對着所有人。林未跟過去,安靜地站在他身邊。

葉博醒來,已經是第二天傍晚了。張雲珂守在他床邊。

“許望舒呢?”

“他啊,昨天不聽勸,體力不支暈過去了。”

“他沒事吧?”葉博忙問。

“沒事,許老師身體素質那麽好,能有什麽事啊?”張雲珂努了努嘴,“咧,今後幾年你得靠這個。”

葉博看着床邊的拐杖,低頭“唔”了一聲,突然看到左手無名指上套了個木質戒指,“這特麽是什麽鬼?”

張雲珂聳聳肩,“許老師趁你昏迷不醒的時候套上去的吧。”

“許望舒!”葉博一聲氣貫山河,張雲珂被震得直接飛貼在牆上。

葉博崩潰大叫道:“許望舒你給我過來!求婚儀式都木有是幾個意思啊!還有拿一塊破木頭就想打發我,做你的白日夢吧!”

病房門被“嘭”地撞開,可憐貼在牆上的張雲珂瞬間壓成了肉餅。

許望舒肩膀上打着石膏,飛沖過來,一只大長胳膊抱住葉博,“博兒,你醒了!你終于醒了!太好了!”

葉博嫌棄地彈開他,一看人滿臉是淚,吓一跳,剛才的氣勢瞬間灰飛煙滅。他小聲問:“你怎麽了?”

許望舒一邊眼淚直飛,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罵道:“你說你這幹的叫什麽事啊!誰要你那點臭錢的!你他媽的想死,就帶着我一起,黃泉路上我也不要你好過!”

“許望舒……”葉博弱弱地說,“我沒死呢……”

“閉嘴!”許望舒抹着臉,“要是那個什麽什麽介的想給你個痛快,一刀割喉,一槍蹦腦,或者玩小日本的什麽什麽切腹怎麽辦!啊?怎麽辦?你說,你讓我一個人怎麽辦!”

“許望舒……”葉博輕拍他的背,好聲好氣,“好了好了,我這不好好的嗎?別咒我了……真是的,哪有咒自己老公的……這人真是……”

“是老婆!”許望舒終于不飙淚了,一陣一陣地抽泣道,“你看你,這腿不疼啊,你這個不知死活的王八蛋……”

葉博舔着臉,“好啦好啦,我是老婆,我是你老婆,行了吧?老子都為你從直男成零號了,就別生氣了,不哭不哭撒……唉?怎麽又哭了這是?哎呦我擦,是不是男人啊……”

自己兄弟居然是被壓的那個!“肉餅”張雲珂頓時菊花一緊,五雷轟頂,點着的火箭一樣,屁滾尿流地飛出這個讓他三觀崩塌的病房。

葉博抱着許望舒,幫許望舒擦眼淚,手一伸,問:“這個破木頭是啥?”

“我自己用紫光檀做的婚戒啊,你看……”許望舒把他的手指一轉,“喽,上面刻了一個‘舒’和一個“博””

葉博用手指彈了下他的腦門,笑道:“我們家許老師還真是多才多藝啊。”

“那是。”許望舒小狗一樣在他的脖頸蹭了蹭。

葉博揉着許望舒的背,擡頭看着窗外。

雨停了,雲霧後依稀可見圓圓的月亮。二月十五的月光籠罩大地,也灑在了許望舒的身上。

花朝月夕,如詩如畫。

願他和許望舒,天長地久,一生一世。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完結了,下一篇是校園文,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嘿嘿嘿,努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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