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獨守空房(一)
司瑞琪有她的工作和生活,北北和阿文也有工作要做。而我呢,懷了孕,可以不行房,可以不做飯,可以不做什麽事,唯獨不能不去上班。
作為歷史系的老師,本人對中國歷史甚是精通。從春秋到魏晉,從盛唐到晚清,随便說出任何一歷史事件本人都能一五一十地從時間到地點從人物到結果講個通透。除卻正史以外,本人對野史和外史歪史也很感興趣。經常在課上穿插了這些東西給同學們聽,因而我的課十分受歡迎。講中國歷史的冉老師又年輕又漂亮又有學識又有人氣,這在本大學是件沒有任何争議的事兒。
一周六節課,是我的基本任務,有時候還會寫一些文史類的資料,工作內容也無非如此了。住在學校的公寓樓,也就相當于住在了學校的院裏,自行車不需騎,公交車不用提,更省了私家轎車的油錢。每天把自己整理得淑女一樣的端莊,拿了手包,穿着高跟鞋款款地走在校園裏,一路上,會碰到許多學生跟我問好。尤其是那些二十出頭的男孩子們,渾身上下充滿青春的活力,從我身邊經過,那一聲‘冉老師好’或‘冉老師今天真漂亮’總會讓我心情倍爽。
如今,我懷孕了,再不敢穿高跟鞋,也不敢再濃妝豔抹,據說化妝品也會吸收,對胎兒也是有害的。所以我只是簡單地把頭發挽在腦後,身上穿了過臀的無腰寬松的娃娃裝,腳上踩了一雙平底布質鞋拖。我悠然地一個人沿着林蔭小路慢慢走着,身邊仍有許多男女同學向我問好。我一邊點頭向他們示意,一邊欣賞着操場四邊新栽種的鮮花。
“冉老師好。”一個清朗的男聲在我的耳邊快樂地響起。
這個聲音太熟悉,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莊晏,英語系大三的學生。我幾乎天天在上班的路上碰到他。
“你好。”我側頭,向這個身高一米八五,瘦削俊俏的大男孩微笑。
莊晏放慢了腳步,和我并肩往前走。
“冉老師,你今天的打扮真好看,像一個可愛的大娃娃。”莊晏微笑着打量着我說。
我很喜歡這個大男孩。大一的時候,我教過他中國歷史,除了認得他以外,沒什麽印象。但他每次碰到我都會親熱地打招呼。見的次數多了,心底裏也就把他當成了熟人。幾乎天天看到他,幾乎天天他都是熱情洋溢,陽光燦爛。他的青春活力感染着我,早晨碰到他的時候,讓我覺得陽光都會更明媚。
“謝謝你,莊晏。”我微笑着看着他,“大三了吧?累不累?”
“不累,謝謝冉老師關心。”莊晏快樂地說。
“好好學習吧,注意身體。快走吧,你們該打鈴了。”我向他揮手。
“好的,冉老師,我一定努力。”莊晏撩開長腿跑開了。
這個小小的插曲讓我的心情大好,甚至哼起小曲來。溜溜達達來到了系裏,頭一節上課的老師已經走了,系主任史建橋的門卻敞開着,他一下子看見了我。
“小冉老師,進來一下,我找你有點事兒。”
我不情願地挪進去。我讨厭史建橋。按理,一個五十出頭滿腹經綸的男人該是很令人景仰的,可是我卻總覺得他看我的眼光有些不對頭。我總是能在他的眼睛裏讀到色迷迷的味道,讀到‘我想要你’的意思。系裏面的女老師,要論學識我不敢說第一,但是要論氣質容貌,那可是沒人比得上我。有人背地裏說過,院裏的好幾個女老師都跟史建橋有一腿。我平生最讨厭背後講人家的私事醜事,所以聚衆閑聊這樣的事一般都找不到我。不知不覺竟落了個孤傲清高的罪名。而于男人,我有北北,任何男人就都入不了我的眼了。
“有事嗎?主任?”我站在門口問。
“進來,進來,反正第一節也沒你的課。”史建橋熱情地過來,把門關上,又一定要我坐在沙發上,又給我遞過一杯香茶。
“上好的毛尖兒,嘗嘗。”
我不懂茶,平時也只喝白開水,但盛情難卻,也只得假裝欣賞。
“挺不錯的,對了,主任找我什麽事?”我捧着杯子,心裏卻一直盼着離開。
史建橋坐在我對面,又用我熟悉的眼神看着我,臉上是贊賞的微笑,“今天你這打扮很別具一格呀,在我們系裏,可謂是清水芙蓉了。”
“謝謝主任誇獎。”我低頭看着自己的腳趾。
“咱們言歸正傳啊,”史建橋大約看出了我的冷淡,接着說,“今年咱們院又要進一批大學生了,清一色的碩士畢業。咱們系也會進兩名。現在你們晉職壓力很大呀。就說你,論資歷比不上那些老教師,論學歷僅僅就是個本科,評定職稱時你這樣又不老又不小的,是最吃虧的。眼看又要到評職時間了,你想咋辦呀?就這麽幹挺?不為自己的前途考慮?”史建橋說着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聲音壓低了說,“不要再沉迷于兩口子之間那點事兒了,你們結婚兩年多了吧?還沒完沒了嗎?傷身體不說,事業前途都給耽誤了呀?”
我有如吞了蒼蠅般地惡心,一個中年男系主任和自己手下的年輕女老師是可以說這樣的話題的嗎?可是,他是主任,我不能随便開罪于他。臉上有些紅紫,我低頭說,“主任,那我該怎麽辦?”
“兩個途徑,”史建橋挺直身子,“一是好好學習,考研究生。二是走捷徑,跟上邊搞好關系。”
我仍然低着頭,“可是,我懷孕了,醫生告訴我,一定要保重身體,不能太累,所以今年我不打算考研。”
“那就跟上邊搞關系。”
“呵呵,主任,我和秦劍北一起來到這個城市,一無親二無故,到哪裏找關系?”
“我有啊,”史建橋又俯過身子,“上邊我也有關系,考研方面我也有路子,你不需要努力學習,只要你報名,參加考試,其它一切好說,我來幫你辦。”
我驚愕地擡起頭,我又看到了那充滿內容的眼神。他憑什麽幫我?他為什麽要幫我?
“可是,那我該怎麽謝你呢?”我問了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愚蠢的問題。
史建橋哈哈笑了,“怎麽謝我?你說呢?我一直想要什麽你還不知道嗎?”
我一下子站起身,“對不起,我還沒備課,我得走了。”
走到門口,我聽見史建橋又說了一句,“好好考慮考慮,你不吃虧,有些事,換個方式做,也許更過瘾,能有什麽損失呢?你是聰明人,哪頭輕哪頭重你掂量得開。”
我離開系主任辦公室,逃回了自己的辦公桌前。史建橋他居然明目張膽地以晉職稱來要挾我。姑奶奶偏不吃他這一套。想到跟他上床,我幾乎快要把阿文為我精心調制的早餐吐掉。做夢去吧,史建橋,我在心中冷笑。
下了課,我有些氣鼓鼓地回到家。史建橋還是讓我惡心着,上課時別說野史歪史,正史也講得枯燥無味。
北北沒在家,今天早上他出差了。開門進屋,阿文正哼着小曲擦着一只花瓶。他光着上身,露出健壯的胸肌和腹肌。下半身只穿了一條半截褲,長發随便梳成了一條馬尾,又英俊又性感。上天竟會制造出這麽美的少年,我在心裏慨嘆。看見了他,糟糕的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許多。
“阿玉,回來了?”阿文露出雪白的牙齒,向我笑。
“嗯,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進屋,甩掉拖鞋,坐在沙發上。茶幾上,有阿文洗好的水果。
“有一陣了,吃一個桃子吧,可鮮了呢。”
我拿起桃子,眼睛裏卻總是阿文的胸肌。他竟然有那麽完美的身材。和一個英俊少年在家中獨處,我有些心慌意亂,史建橋的事早忘得無影無蹤了。
“鍋裏正在炖着魚呢,聞到香味了嗎?”阿文又露出雪白的牙齒,晃得我直暈。
我聞了聞,果然是清炖鲫魚的香味。“真好,謝謝你,阿文。”我向他微笑。
阿文看了看我,“搞什麽?跟我說什麽‘謝’字?”
“不是,我是說,”我一時有些語無倫次,“我是說,總讓你照顧我,真有些不好意思呢。”
“有什麽的,我還沒感謝你和北哥收留我呢,再說,”他放下花瓶,“我喜歡你,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我的桃子幾乎掉在地上。天啊,他竟然在我老公不在的時候,那麽明目張膽地那麽安然自在地說他喜歡我。我的臉一下子紅了,再不敢去看他,我怕目光再落到他的健美的胸肌上。我愛我老公,可是我怎麽會在阿文面前忐忑不安?這算是精神出軌嗎?我這樣子,是不是有些對不起北北?
阿文說完,徑自進廚房看魚去了。這使我避免了在他面前失态。我使勁平靜自己的心緒。他倒說得輕巧,他喜歡我?我是他随便喜歡的嗎?這是只有北北才可以享有的權利。但是,另一個我站起身來,踱進卧室,嘴裏已經哼起小曲來,那個我很開心。
“阿玉,吃飯了。”阿文在外面喊。
我從卧室出來,臉上的紅霞已經恢複正常。桌上,兩雙筷子,兩碗米飯,一大碗魚湯,外加一個涼拌。阿文已經把午餐準備就緒。
我們坐下來吃飯。阿文又拿出一雙筷子,為我翻動魚身,幫我找少刺的部分。
“小心啊,別紮到。”他像哄孩子一樣說。
我必須承認,阿文給了我許多我從北北身上得不到的東西。北北愛我,但他卻是個懶散的家夥,在家裏是老幺,嬌生慣養習慣了。平日裏我們雖然恩愛,但更多的時候是我照顧他。我愛他,所以也從來不會抱怨。而阿文恰好補充了北北所沒有的部分。我不得不承認,上天太眷顧我,它給了我一個女人所能享有的一切疼愛,只不過,它的方式太特殊,它讓兩個男人把這些疼愛平分,而我只能報答其中的一個。
吃過飯,我搶着去刷碗,但阿文張着兩只胳膊把我擁回了卧室。
“不用你,你好好安胎好了。在屋裏走走,然後睡一覺。”
“可是我不困,我要聽你彈吉他。”我甚至有些撒嬌地說。
他看了看我的肚子,“現在胎教,是不是有些早?”
“讨厭,”我笑着打了他一下,“是我想聽。”
阿文答應我,笑着出去了,廚房裏流水聲伴着鍋碗瓢盆一陣亂響之後,他提着吉他進了我的房間。
“想聽什麽?”他坐在我的床沿上,微笑着看着我。
“難忘的一天。”我說。
于是,悠美的旋律就在他的指間流淌出來,他的聲音好美,好有質感。在我聽來,要比原唱好聽許多倍。我坐在床上,靠着枕頭,聽着他動人的歌聲和琴聲,腦海裏竟然浮現出一個畫面,春天的草地上,鮮花盛開,蝴蝶飛舞,流水潺潺,一個英俊少年挽着心愛的女孩在河邊的草地上奔跑,惬意而浪漫,幸福而快樂。英俊少年明明就是阿文,可那個女孩是誰?
“還想聽什麽?”阿文的問話讓我猛然驚醒,連忙讪笑,“你瞧,你的音樂也太美了,我都入境了。”
阿文微笑,“你是個內心豐富的女孩子,只有內心豐富的人才會被音樂打動。”
我看了看他,突然好想跟他聊天,“我不想聽了,我想跟你聊天。”
“好啊。”他就像一個聽話的乖孩子,我說怎麽就怎麽。馬上放下吉他,回身趴在床上。“想聊什麽?”
我也順勢躺了下來,但身體本能地往後靠了靠,拉開了與他的距離。這是一個賢良婦人該做的,一個我在心中說。
“你們一起駐唱的歌手裏,有女孩子嗎?”我問。
“有啊,好幾個呢。”
“有你中意的嗎?我是說,”我支起腮幫,“你沒在她們中間選一個做你的女朋友嗎?你這麽優秀,這麽英俊,那些女孩子一定可喜歡你了。”
“可是,我不喜歡她們。”阿文回答。“我自己搞這行,但卻不喜歡這行的女孩子。”
“哦,這樣。可是你二十四了,也該處女朋友了,說說,有什麽标準?我幫你介紹一個?”
“呵呵,今天怎麽想到這個?”阿文翻過身來,眼睛看着天花板,“我也沒什麽标準。現在我的心裏,除了音樂,什麽也沒有。這裏,你和北哥的家,我就當成自己的家一樣。有了家,好像什麽也不再要求了。有時候,我真想,你們能真正接納我,讓這裏成為我真正的家。那樣,我就什麽也不需要了,真的。”
我有些感動,“阿文,我和北北早已經把你當成自家人了。你看,他把我交給你,多放心?”
話一出口,覺得有些不太對頭,幸好阿文并沒有在意,“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全心照顧你。”
“嗯,行,這樣好了,你就在我家呆着,就當成是你自己的家。什麽時候你有了女朋友,想結婚了,再搬出去。”
“真的嗎?”阿文的臉上露出一絲快樂的笑容。
“當然。”
“那真是太好了。”阿文說着,閉上眼睛。我看着他,原來閉着眼睛的他也還是那麽好看噢。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光潔的額頭,濃濃的眉。
看了許久,才覺得有些不妥,連忙說,“呵呵,阿文,我困了,我想睡。”
阿文沒有應聲。我起身過來看,他竟睡着了,他竟在我的床上睡着了。一個我覺得這太不該,另一個我卻很有些歡喜。一個喜歡的人睡在自己的床上,似乎是生不起來氣喲。
我扯過薄被,給他蓋上,自己退到床的一角悄悄睡下,雖然同床,卻并未共枕,我和他之間有一米的距離,這不算有悖婦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