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死裏逃生(二)

我安然地在醫院住了一個月。這一個月裏,除了雙下肢的骨折,其它部分的擦傷瘀傷都已經痊愈。全身上下不再酸痛,我已經可以坐在床上随便活動上身了。姣好的面容和矍铄的神采又回來了。每天早上,我都會坐在床頭,把自己梳洗打扮一番。雖然身上穿的是肥大的病號服,但它遮蓋不了我通體散發出來的那種女人味兒。頭發長長了不少,小張送了一只發卡給我,我把它別在頭上,照了鏡子,竟然有了一種老電影裏的女人的那種風情。

“王姐,你可真漂亮。”小張看着我,由衷地說。她早已經聽了我的話,不再叫我王小姐,而是王姐。“前些日子你老是苦着臉,臉色也不好。這幾天明顯紅潤多了,你的臉上也有了笑容,一下子變了個人兒似的。我就想呢,幸好這車禍沒有傷及你的臉,要不可真是太可惜了。”

我微笑了,“小張,你說人是不是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都該好好的?那樣既對得起自己,也會給別人帶來滿意和快樂,是不是?”

“對呀,對呀,”小張過來坐在我的旁邊,“就說你自己,前些日子總是哭,臉上也不好看,又纏了那麽多紗布,搞得我心情都跟着不好。現在好了,你恢複了美麗,也重新有了笑意,我也覺得心情開朗了許多呢,更願意在這間屋子裏呆着了。”

我親熱地拍了拍她,自己也覺得豁然開朗了。不管怎麽樣,我沒死,我又活過來了,我還是美麗的冉紅玉。我有什麽權利不珍惜不愛護不好好度過我的大好年華呢?雖然我還不知道我的未來是什麽,但我一定會勇敢堅強地走下去。

小張把早餐遞給我,那是一碗摻了肉松的黑米粥,香鹹可口。我吃了不到半碗,陸天忱就來了。他每隔三五天來看我一次,每來一次,都會帶來許多東西,吃的穿的用的,應有盡有,皆為上品。這次,他帶來的是衣服——一件暗綠色的長大衣。

他把衣服打開展示給我看,滿面笑容地說,“看,我覺得你穿上這件衣服一定特別漂亮。知道為什麽給你帶大衣過來嗎?”

“你是要接我出院嗎?”

“哈哈,聰明。我跟院長說好了,今天就接你出院,你的傷勢都沒問題了,完全可以出院了。”

我欣喜着,卻又開始忐忑起來,出了院他要接我去哪裏?

陸天忱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坐在床邊看着我,微笑着說,“要不是張羅照顧你的人選,我早都把你接走了。我在南邊有處房子,裝修好了以後一直在那閑着。這些天我一直在找照顧你的人,可靠的能好好照料你的人。現在找到了,一切已經妥當了。從今天開始,你就住在那裏,一直住到你身體完全康複再說。怎麽樣?”

我點點頭。我沒的選擇。現在我既不是冉紅玉,又不是郁藍。除了眼前的陸天忱,我再沒了依靠。兩條腿還不能動,路還不能走,我沒有拒絕他的志氣。

小張得知我出院,竟有些舍不得我走,眼睛紅紅的,幫我收拾東西。我把幾瓶根本沒動過的化妝品留給了她,算作紀念。其實也沒什麽東西可收拾,我是一無所有進來的,不過是陸天忱為我買來的那些必用品。小張把那些東西裝好,幫着送下樓。陸天忱幫我把大衣穿好,伸手把我抱起來,“走吧,回家去,咱以後再也不來醫院了。”

我橫躺在他的臂彎裏,怎麽也想象不出此時的陸天忱和那日我在司瑞琪辦公室見到的那個面沉如水的陸總是同一個人。那日的陸天忱和司瑞琪嘴裏的陸天忱是同一個人,高高在上,目中無人,陰冷無情;而我身邊的陸天忱卻總是面帶笑意,給我的關懷無微不至,以他老總的身份,竟然會親自抱着我下樓。人真的都是具有兩面性的吧?可是他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幹嘛要對我這麽好?

距離太近,我不敢看他的臉,我微閉着眼睛,感覺着身體同他一起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下移。突然,陽光侵襲了我,我一下子便感受到了室外的明媚和清新。又是一個月沒有出門一步了,室內的空氣和被玻璃私吞許多營養的陽光如何能與真正的自然相比?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讓眼睛啓開一條縫,偷偷地貪婪地将幾縷陽光收在眼底。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的人,怎麽會不熱愛大自然呢?

陸天忱似乎感應到了我的變化,說道,“外面真好是吧?咱回到家裏,可不是天天躲在屋子裏喲,咱外面有露天陽臺,你可以随便享受陽光和空氣,再不用躲在暗屋子裏頭了。”

他把我放在車後面寬敞的長座上,确定我的體位舒适,才關了門上車。我與小張揮手告別,就踏上了我的未知的新世界。陸天忱的話讓我産生了一點小小的向往,如果他說的是真的,至少在養病期間我會過得很惬意。

車子七扭八拐走了很長一段路,途經的大街小巷都是我不曾相識的。我趴在車窗上向外望,兩邊的店鋪,路上的人來人往,都是那麽的陌生,仿佛是我不曾置身過的另外一座城市。我不得不承認,從前的我過得太閉塞,一座師範學院,就成了我整個世界,一個秦劍北就占據了我全部的人生。可是,我不做冉紅玉,郁藍的生活仍然是閉塞的,她只有酒吧,只有阿文。除了酒吧和阿文,我甚至沒有随便走在大街一次。如今我又不再是郁藍,我又能怎麽樣呢?會不會我的世界又只是那座有露天陽臺的房子和陸天忱?

悲觀和失落一下子向我襲來,早上大好的心情煙消雲散了。車窗外的風景也不再是風景,我頹然地卧在那裏,深深地低下頭。

“怎麽不說話?”陸天忱在前面用輕松關切的口吻問,“想什麽呢?”

“沒想什麽,我在看外面。”我低低地說。關于我的未來,關于陸天忱的真實想法,關于我和他将會發展成的關系,我都不想去想,更不想去問。不管未來如何走向,我只能見招拆招,至少眼下,我是沒有自主的人。我只能聽從陸天忱的擺布。我已經放棄了師範學院,放棄了秦劍北,放棄了莊晏。如今為了阿文的安全,我又得放棄他。我把我愛的、愛我的都放棄了,還有什麽不可以接受的呢?還有什麽不能釋然的呢?就算前面是虎穴狼窩,走一遭又如何?

“別胡思亂想啊,”陸天忱說,“你一定會過上你喜歡的日子的,比從前都要好,要有信心。”

我‘嗯’了一聲以作答應。對這個人,我沒有什麽惡感,也談不上什麽好感。要說有什麽,那就是一種說不出來的距離感,我總覺得和他根本不是一個路子上的人,在一起總是沒有舒服的感覺,很別扭,很尴尬。突然與他産生了這樣的交集,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不敢揣度為他何如此關照我,我只有等。等有一天,他給我安排人生。我想此刻,我已經被他控制。

車子經過了一片荒涼的拆遷區,到了一處新建的小區,看樣子已經到了郊外。小區一律英倫式風格,古樸典雅。整齊的幾十幢六層的樓房排開兩側,中間有水系花園盡顯迷人風情。

“這是目前本市最好的花園住宅小區,遠處市郊,空氣清新,你就在這清清靜靜地住着,包你會喜歡。”

陸天忱說着,就在一幢樓前停下車,門前,一個五十多歲樣子的女人正在那裏等候,見車停下,連忙過來。

“陸先生,小姐接回來了?”她恭敬地說。

“嗯,李姐,幫着把東西拿上去吧。”陸天忱說着,打開車,又把我抱起。那個被稱為李姐的女人向我點頭笑了笑,拿起了我的那包物品跟我們一起上樓。

我聽了陸先生和小姐這樣的稱呼,仿佛穿越到了舊社會,就好像他是一個大老板,而我是一個什麽大小姐。心裏有些忍不住想笑了。這将是我要面對的嗎?

“這位是我為你請的保姆,你叫她李姐好了,以後你的生活起居都由她來照顧。”陸天忱抱我上樓,聲音間已經出現了氣喘。他一直把我抱到五樓,直到李姐把門打開。

“好了,到家了。”陸天忱終于把我放在沙發上,在茶幾上拿了紙巾擦臉,大口喘着氣。

讓一個大老板抱我上樓,累成那個樣子,真讓我不好意思,想說謝謝,又說不出口。幸好李姐把事先泡好的奶茶送過來,我才解除了窘迫,拿過一杯茶捧給陸天忱。

“快坐下歇歇吧。”我說。我一直回避對他的稱呼,我實在也不知道叫他什麽合适。叫陸總總不是太好,先不說我和他之間生分不生分,讓外人聽了,難免會懷疑我和他的關系。叫別的就更不靠譜了,大哥?天忱?想想我自己都臉紅,什麽呀?而他也一直沒有叫過我什麽,他不知道該叫我什麽,現在我是個沒有名字的人,那個王月也不過是他順嘴說的。

他就坐下來,接了茶,大口喝着,眼睛卻親熱地看着我,“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輪椅和拐杖,在這屋裏你可以随便走動。好好看看,喜歡不喜歡。”

我這才倒出空四下裏看一看。一百多平米的空間,光線極好,室內裝修得十分高雅古樸,一色的中式風格。對面有一架旋轉樓梯通向了樓上,上面該是有他所說的露天陽臺吧?

“喜歡。”我說。

“哈哈,那就好,以後就在這養着,需要什麽盡管說,李姐會全部替你辦到。我也會經常來看你。”

這時候,李姐過來問,“小姐中午想吃什麽?我現在就去買。”

我十分難以接受小姐這個稱呼,就笑着說,“李姐,你可不要叫我小姐,實在叫我尴尬呢。”

“哦,那我叫你什麽呢?”李姐說着,眼睛去看陸天忱。

我也回頭看了看陸天忱,是啊,我要她叫我什麽呢?陸天忱微笑着看着我,似乎也在詢問我到底還有什麽名字。

“這樣好了,我看您跟我媽媽也差不多大了,我媽一直叫我大紅,你叫我大紅好了。”我說。

陸天忱就在旁邊笑了,“大紅?不錯,聽着親切,以後我也叫你大紅吧。”

我只好默認,不管是大名小名,有個名字總是好的。

李姐還在等我說午飯的事,我只好說,“随便什麽清淡些的都行,我不要吃肉。”

李姐又用眼睛詢問陸天忱,陸天忱揮揮手,示意她随便好了,于是她提了菜籃下樓買菜去了。屋裏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陸天忱才發現我還穿着那件大衣,連忙起身幫我脫下來,又抱起我,把我抱到陽面那間大卧室裏,一米八的大床上鋪着大紅的鴛鴦戲水圖案的床單,梳妝臺上,竟有各式的發夾香水之類的女士用品。

他沒有放下我,而是抱着我打開靠牆一側的穿衣櫃門給我看,我驚訝地發現裏面竟是各色各樣的女式服裝,長的短的,裙子褲子,各類風格,應有盡有。

“都是我給你買的,我目測了你的身形,這些衣服肯定都合身,以後身體好了,想穿哪件穿哪件。”他抱着我,他的臉離我很近。我看他的目光裏充滿了溫柔,他對我如同在對待一個嬌縱的寶貝。

我的臉有些紅,我的心有些亂。一時間我甚至希望我的腿永遠也不要好,就這樣如同一個殘廢被養着,什麽事也就不會發生了。

他把我放在床上,伸手摘了一件V領的小毛衫。

“屋裏有些涼的,把這個套上吧。”

我順從地穿上,然後仍然不知怎麽辦才好。低頭看了床單上的鴛鴦戲水,臉竟又有些燙。陸天忱端詳我一會兒,也坐在床上,那樣看着我。我不敢看他,我回避了他的目光,低下頭。

半晌,陸天忱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撫了撫我的頭發,“我看到了你眼睛裏的驚恐和不安,你怕我嗎?”

我深深低着頭,搖了搖,以示否定。

他伸手把我攬在胸前,輕輕撫着我的頭發,“不要怕,我會給你最幸福的生活的。不要多想,好好養傷,好嗎?”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他要給我幸福的生活,他怎麽給我?為此,我要付出什麽?

陸天忱和我靜靜地在床上坐了一會兒,他并沒有侵犯我,只是擁着我,輕輕撫我的頭發。我沒有抵抗,我為什麽要拒絕呢?他是我的恩人,他在用這種方式表示對我的憐憫和愛惜,我不能給臉不要臉。雖然心裏極度的不舒服,不自然,但我硬挺挺地伏在他的胸口上,一動也沒動。屋裏只有鐘表的滴答聲和兩個人的喘息聲,靜得讓人心裏發沉。我不知道說什麽,只有随着他的意願而行。陸天忱也不說話,他在想什麽?他在享受和我一起的靜谧?

半晌,門聲一響,李姐回來了,徑自進了廚房。又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了嘩嘩的水聲和盆碗相撞的聲音。忽又想起了阿文,這個聲音于我太熟悉了,那該是屬于阿文的聲音,是他為我做飯的聲音。如今他怎麽樣了?他的身體康複得好嗎?他還在‘勿忘我’唱歌嗎?姚錦江沒有對他怎麽樣吧?我失蹤了,乃至傳出死訊,他會傷心到什麽程度?他把我當成他最親的人的,最親的人死了,那是一種什麽樣的傷心?

我的淚止不住流了出來,我伏在陸天忱的胸口上哭了。我不想在他面前哭,但我抵抗不了我的情緒。他捧起我的臉,驚訝地問,“怎麽啦?怎麽好好的哭起來了?”

我搖頭,我不想跟他說我的心事。陸天忱站起來,一把抱起我,“不許哭,以後在這裏不許哭,聽見沒?你要當這裏快樂的公主。現在我帶你到樓上看看去。”

他抱起我出來,上了樓梯,到了樓上,我看到樓上的面積和樓下一樣大,除了一間卧室和一衛一廳外,其它面積全是露天的設計,亭臺欄杆,好不漂亮。

他抱着我前後轉了一圈,就把我放在一把卧椅上,他也坐下來,半擁着我說,“坐在這裏,視野特別好是吧?以後沒事你就坐在這裏曬太陽,我也會常來陪你,不好嗎?”

我果然愛上了樓上的這部分,一室一廳一衛,剛好夠我使用,裝修得也不似下面那樣豪華,尤其是床上鋪的是淡綠色竹子圖案的床單,看着要比那鴛鴦戲水舒服得多。而這寬敞的暖陽臺最可我的心,睡夠了出來曬太陽,還可以在其它空間随便轉一轉,果然是美不勝收。

“我想住在上面,我喜歡上面。”我說。

“好啊,那我就讓李姐住在下面,讓她再把上面好好收拾一下,把你的東西搬上來。”陸天忱立刻同意,“只是本來我是想讓你住樓下的,吃飯如廁都方便。”

“我就住上面了,再不下去了。吃飯時讓李姐送上來就行了。”

“呵呵,再不下去了?那是不是我還得在你這間卧室裏再放上一臺電視啊?要不你成天幹什麽?光睡覺?”陸天忱親熱地看着我,打着趣。

我想他有的是錢,也不在乎一臺放在卧室裏的電視吧,也就沒什麽心理愧疚。有了這樣舒适的地方,我的心情又好了些。李姐叫吃飯,他便抱了我下了樓。桌上四菜一湯,一律清素。我嘗了嘗,味道還不錯,李姐不上桌,就讓我和陸天忱一起吃了飯。

飯畢,陸天忱把我抱回樓上,說有事要辦,就走了。他走了,我終于覺得有了一種解脫了一般的暢快。他在的時候我總是很壓抑,很不自然。現在只我一個人,在偌大的空間裏,可以盡情釋放了。我囑咐李姐就在樓下呆着,我不叫她就不要打擾我。然後我才舒展身體躺在竹子葉的床單上,這個空間讓我很安然,很快我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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