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馬車裏不斷有聲音傳來,然而劇烈的颠簸讓商晏無法連貫地劃出樂聲來,聽不出到底說了些什麽。殷梓站在原地沒有動,依然注視着地面震動和迸裂的動向,試圖找出這一次的根源。

視野的邊緣出現了什麽東西,殷梓稍微轉動了眼珠,注意到了一根悄無聲息地從地下伸出來的細絲,正在向着她附近一個少年人的腳脖子。

殷梓右腳飛快地蹬地,一步沖了過去。那小弟子大概是因為先前殷梓那一劍而有些怕她,吓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殷梓手裏的銀劍飛快地轉了個彎,貼着那少年的腳踝切過去,把那截細絲挑了下來。

細絲是白色的,看上去宛如某種嫩芽,它一端已經沾了血,即便被扯下來也依然在劍刃上向上卷起,卻沒能奏效。殷梓眼神微動,劍刃一翻把這截細絲甩了出去,再用力拍了那個徹底呆住的小弟子一把,然後高聲叫了起來:“能禦劍的都起來!離地面遠點!陣修向地上拍一張灼燒的符咒!”

——已經晚了。

一群小弟子們聽到了她的話,手忙腳亂互相拉扯着開始禦劍。随着地面的溫度逐漸升高,那些看上去像是嫩芽的細絲果然不再出現。然而殷梓心裏清楚地知道這件事情——等我發現的時候,一定已經晚了,而且還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

緊随這些細絲其後的,是另一根漆黑的鞭子。它從地面下伸出,向着高空揮去,一鞭子把幾個禦劍還不穩的小弟子抽了下來。甘子時下意識地伸手去撈,卻被殷梓一把抓着腰帶了回來,第三道漆黑的鞭子自上方岩壁破壁而出,直直地沖着甘子時剛才過去的方向劈了上來,殷梓毫不遲疑地推開甘子時,上前一步,這一劍她帶上了十成的力道,直接把鞭子直接切斷。

被切斷的鞭子滾落到地面上,斷面流出了綠色的汁液。落在泥土裏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另一半鞭子快速地再次退回地下,翻滾着,不知道鑽到了哪裏。

殷梓眯着眼睛向着馬車的地方撤回了兩步,餘光裏下方的地面突然一動。她飛快地禦劍後退,眼看着剛才斷掉一截的鞭子從那裏竄了出來,向着自己逼近。殷梓目光稍冷,手裏劍一橫,正要再劈下去,突然之間那根鞭子停住了,随即開始膨脹起來。

黑色的鞭子在衆人的目光中從大腿那麽粗逐漸膨脹到一人那麽粗,不止如此,那鞭子逐漸開始有了人類的外形。

殷梓和陸舫對視一眼,兩人都出了劍,可那人形飛快地縮回了地下,一轉眼的工夫又從另一側竄了出來。那表皮上的黑色已經開始褪去,臉的位置也開始變得白皙,在衆人的目光中,它愈發變得像個人起來。

“……這次,不是陸師兄的臉了呢。”殷梓連追了三劍,終于趕在它徹底變成人形之前砍下來了半個頭。那東西受創處再度溢出綠色的汁液來,沒等殷梓再動手,飛快地縮回了地面以下。

陸舫嘴角有些僵硬:“确實不是我的臉,殷師妹,砍掉自己半個頭的感覺怎麽樣?”

殷梓直起身來,不冷不熱地掃了他一眼:“我猜陸師兄很快就有機會試一試了。”

陸舫側向着另一側移了一步:“托師妹吉言。”

殷梓猛地轉頭去看,陸舫正對着的光線照不到的陰影裏,緩緩地踱步出了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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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是另一個陸舫。

這一個“陸舫”已經完全成型了,看得出和先前在安城裏面的時候看到的是同一個。而在“陸舫”身後看不清的地方,依稀能看見幾只已經快要成型的腳,跟着向前移動。顯而易見,在殷梓打散剛才那個人形的期間,其他部分也沒閑着。

“麻煩了。”殷梓臉色微冷,“要是兩邊混起來……”

“啊!!”一聲慘叫從身後傳來,殷梓依然盯着眼前暗影中走出來的人,她聽到身邊甘子時返身沖了回去,然後向着他們吼了起來:“有什麽東西在把他們向下拖!所有人穩住身形!”

殷梓和陸舫都沒有回頭,正确地說他們根本沒有把視線從對面移開一刻——誰知道再回頭的時候,還能不能分清誰才是人。

“要動手麽?”陸舫輕聲問。

“要。”殷梓抿了抿嘴唇,“但是不能就這麽殺過去混戰起來。他們是從地裏出來的,大概不能離開地面。而現在有什麽東西把其他人往地裏拖也是一樣的理由,他們想要我們分不清誰才是人,甘師兄,想個辦法,讓大家禦——”

殷梓話還沒說完,突然有什麽東西自上而下從她視野中掠過,直直地向着對面那個“陸舫”射去。

這變故來得過于突然,殷梓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卻并沒有再移動。在他們的目光中,站在對面那個“陸舫”渾身抽搐了兩下,随即整張臉都開始扭曲、萎縮。其他人形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剛要向下縮進去,緊随其後又是幾道影子,飛速擊中了另外幾個人形。

後幾下射過來的時候,殷梓有了準備,這才看清了那些東西是一根根細長的暗藍色長針。

那些剛才還和他們一般無二的人形被長針擊中之後很快停了下來,飛快地萎縮成了一團漆黑而枯槁的東西。殷梓轉頭看向了其他人,似乎被這樣的攻擊威懾,那些試圖把小弟子們拖進地下的東西也飛快地退回了地下。一個人影從高處落到了人群中,因為逆光的緣故,殷梓沒能看清他的臉,只隐約覺得這身影有些熟悉。不過她很快聽到了旁邊花重略有些踉跄的步伐,和脫口而出叫聲:“父親!”

“都別碰那些樹根。”男人語調帶着長輩們特有的平緩和力度,在這種時候無比異常讓人安心,“我是說那些攻擊你們的東西,那是一些樹根。所有人先別動步子,能禦劍的禦劍飛到我身邊來,不能禦劍的站在原地別互相接觸。重兒,把針抓到手裏,再把你師叔的車子一起拉過來,大敵當前,你現在手無寸鐵這像個什麽樣子?”

花重立刻閉了嘴,伸手去拉車子。殷梓禦劍随手拎起附近兩個不會禦劍的小弟子,向前飛了一陣,低頭看着那張并不算熟悉的臉:“是清堯師叔麽?主峰弟子殷梓,見過師叔。”

清堯,或者說換回原本面孔的淩韶,頗有些傲慢地微微點了點下巴,示意她把人放下。

雖然花重開口的時候,殷梓就已經意識到這應該是那位常年不在山裏的鳳朝峰首座清堯真人,走近的時候,這張臉她也确實沒什麽印象。不過奇怪的是先前那種詭異的熟悉感依然還在。她搖了搖頭,飛快地把這種錯覺抛到腦後:“清堯師叔,你剛才說這些是樹根?”

“是樹根,重兒,把馬車放在那兒就好,去撿兩塊樹根過來,當心我剛才放的毒。”淩韶飛快地在手心裏撚了一個隐約有藍色光芒的法訣,他伸出手去接還能飛過來的四個小弟子。每從空中接下來一個人,他手心裏的藍光就略微分過去一點,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把他們身上最嚴重的傷勢修複了起來。

陸舫對這種治療速度嘆為觀止,他向前飛了一段,突然發覺賀晴沒有飛起來,于是他轉頭看了過去:“師妹是還沒學過禦劍麽?”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長劍門上下全都是劍修,幾乎從入門就握着劍,練氣開始就學過禦劍。陸舫這麽說的時候隐約有些不耐煩和催促的意思,然而賀晴卻依然沒有動,只咬牙切齒地看着清堯的方向:“……你也是魔修!你就是他說的教他燕歸時的人!你們玄山果然勾結魔修!”

要說先前賀晴指認花重的時候,除了聽從她的那幾個之外的小弟子們心裏也還有那麽一點懷疑,現在淩韶剛剛出手擊退了那些人形的樹根,又治好了幾個小弟子,一時之間即便是跟賀晴關系最好的也沒法兒開口幫她。

淩韶像是沒聽到這句話似的,治療完最後一個還能禦劍的小弟子之後就開始向前走,走到最近的小弟子身邊的時候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去你師兄師姐那邊。”

那小弟子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聽這句如蒙大赦,立刻小步跑了過去。

賀晴離他并不遠,淩韶沒走兩步就已經到了她面前。賀晴剛剛安靜了一會兒,等他走到面前的時候突然又開了口:“別碰我!惡心的魔修!”

淩韶既沒有反駁,也沒有動手,他似乎是仔細看了賀晴一眼,随即擡腳向着旁邊的人走去。陸舫皺了皺眉毛,莫名覺得剛才這位前輩的那個眼神居然有些悲憫。雖然他并不了解這位前輩的性情,但是直覺隐約告訴他,從一位醫修的臉上看到這種表情,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賀晴臉色更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轉向了陸舫:“師兄!你看,他剛才用毒了!他是魔修!”

她這麽說着,徑自伸手去握自己的劍,還沒來得及抓到,一把鐵劍貼着她的耳朵飛了過去,直直地釘在她身側,把賀晴所有的動作都吓得定住了。

饒是陸舫一貫對自家門派的顏面毫不在意,這回也終于變了臉色,轉過頭看向了剛剛甩出劍的殷梓:“殷師妹,再怎麽樣也不至于……”

“陸師兄,你該仔細看看的。”殷梓擡了擡眼皮,“別為死人出氣。”

淩韶已經把手放到了下一個人的肩上,聽到殷梓的聲音終于側過頭去看了賀晴,他的語調毫無起伏:“抱歉,我不知道你和重兒有什麽過節,或者剛才發生了什麽讓你對我如此介懷。但是我該向你道歉的,畢竟我要是能早點脫身趕來這裏,或者重兒能更狠得下心一點的話,本來不至于變成這樣的。”

作者有話說:其實這會兒吧,這幫家夥當着一群孩子的面裝了什麽老好人,都別真的信(

淩韶:這麽巧?正好是這孩子沒救了?(懷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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