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殷梓提着劍走在最前面,混雜着龍氣與魔氣的薄霧在他們身側浮動,奇特的是它們并沒有彼此沖撞,也不曾融合,就如同普通冬日裏的晨霧一樣飄散着。

山谷裏寂靜無人,好在地面潮濕,倒也沒有腳步聲或是回音,非常偶爾的有一兩只燕子掠過天空,翅膀扇動帶來的聲音都顯得如此清晰可聞。殷梓循着水聲找到了隐沒在花叢間的溪流,順着溪流向內走,極端的寂靜中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終于看到霧氣中出現了什麽不一樣的東西。

走近一點看,是一座小樓。

而在那樓的前頭,也有着一個同樣落款的石碑。

殷梓看着那石碑啞然失笑:“鐘桀魔祖給魔道三派起名的時候,也忒不講究了。”

淩韶側頭去看,看到那石碑上依然是三個鮮紅的大字——

聽雨閣。

“這裏莫非是鐘桀魔祖的洞府?”淩韶小心翼翼地猜測,“向前那個地宮的陣法和靈氣都不像是普通人能造出來的,師弟也說是合道以上的修為,要是鐘桀魔祖所設的話,倒也是都說得通了。”

“那個地宮,大概确實是鐘桀魔祖所創。”殷梓微微皺着眉毛,伸手觸摸空氣中的龍氣,“但是此處絕對不是——即便是鐘桀魔祖,也不可能創造出這種程度的龍氣。”否則的話,他當初就不可能因為想要斬斷龍脈而死了。

“如阿梓所說,那個地宮或許是人為修成的,但是這裏不是。”商晏伸手觸摸了一下石碑,這才繼續下去,“這石碑的材質是普通的石頭,大約是就在此處取材做成的,石頭經年不曾風化,也是龍氣充盈的緣故……我大概能猜到這裏是哪裏了。”

殷梓和淩韶都側頭看着他,商晏側頭看了看山谷另一側:“這裏是龍脈的某處,下雲之脊其中。”

淩韶下意識地皺起眉毛:“可是這樣的話,就說不通了。”

商晏詫異地回頭,看到淩韶用力擰着眉毛:“傳說中,鐘桀魔祖是在意圖斬斷龍脈的過程中力竭而亡的,既然他不惜性命也想斬斷龍脈,又為什麽要設下這種大陣來保護龍脈呢?”

商晏一時卻也沒想出什麽具體的解釋,只搖了搖頭。

“要進去麽?”淩韶遠遠地看着那小樓的門上挂着的鎖,怎麽都覺得不太靠譜,“這溪流是望花澗,這樓是聽雨閣……這樓裏面不會是纏身獄吧?啧,魔道三派我最讨厭纏身獄的名字,一聽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殷梓第一次如此贊同淩韶說的話:“纏身獄這個名字是真的很難聽。不過話是這麽說,既然我們是被鐘桀魔祖設下的地宮拉進來的,那出口很可能也是人造的東西,這麽想來的話,還是進去找找的好。小師叔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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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晏向着小樓的方向端詳了一陣:“魔氣的源頭确實就在這間聽雨閣裏頭。那邊魔境剛剛因為遺恨出世而大亂,安城立刻就因為魔植而空城,假如說這不是巧合的話,那就很有意思了。”

商晏松開了握着星盤的手,少見地微微蹙眉,思索了一陣,然後伸手握住了殷梓手裏的劍柄。

殷梓一愣,下意識地松了手。商晏順勢接過了劍,直直地照着門上那把看起來還算結實的鎖劈了下去。

門鎖似乎比看上去要脆弱,随着劍光落下應聲而斷,整個小樓的門幾乎是被一股巨力從內部沖開的,驚人數量的魔氣迎面沖來,幾乎要把人卷出去。殷梓下意識地想要再拔一柄劍出來斬開魔氣,不過旁邊淩韶動作快了一步,一塊碧綠色的罩子從他手裏抖了出來,暫時把三個人包裹在其中。

商晏站在最前面,不過看上去并不算狼狽,他不緊不慢地把劍放回到了殷梓手中,重新握住浮在旁側的星盤,手指飛快地奏起來一段急促的樂聲。

淩韶臉上飛快地閃過震驚的神情:“師弟,這是?”

他話剛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商晏手裏就一個星盤,當然不可能分出精力來回答他。

魔氣外沖的速度被山谷中粘稠的龍氣阻礙,又因為這樂聲的擾動而愈發焦躁不安起來,商晏稍稍昂起頭打量了一下魔氣的流動,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出罩子,就這麽走進魔氣之中。而在這樂聲中,那些魔氣居然也從他兩側分開,繞行而去。

淩韶和殷梓面面相觑,最後只得跟了上去。

樂聲比平日裏要急一些,并不是他們熟悉的曲調。殷梓知道見過商晏教唐青洲彈琵琶的模樣,知道他并不能用靈氣催動樂音,只是單純地彈奏着樂器,而那些魔氣卻似乎恐懼一般,瑟瑟地縮在一旁。

商晏徑自走近了聽雨閣中,魔氣在整個樓中洶湧沸騰,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能看到屋子中央有幾道亮着的符咒。

殷梓走近了,看清了這些符咒連成了一個陣法。她認得的陣法并不多,不過也能粗粗看出這是個困陣,數十條鎖鏈緊緊地纏繞着陣法中央的一根細長的黑劍,而幾乎可以稱得上浩瀚的魔氣就這樣從劍身上被逼了出來。

商晏走到了那陣法的邊上,蹲下身打量法陣。旁側暗影中魔氣轉向微變,幾道幾不可察的劍氣破口而來,直直地射向商晏的後背。

“铿——”劍氣在空中直直地撞上了黑鐵的劍身,發出激烈的交鳴。殷梓揚了揚眉毛,嘴唇動了動想吹聲口哨,結果突然想起商晏還在場,立刻把嘴角壓了下去:“這劍氣比看上去要沉不少呢。”

淩韶從小混在一群劍修後面學劍就不怎麽長進,是個看不得劍修凹造型的人,立刻糟心地別開眼睛,動手把撐在手裏的罩子再擴大了一些,把商晏罩在其中。

殷梓順手劈散了繼續跟來的幾道劍氣,眼角微擡,餘光從四周流動的魔氣上掃過,手腕一偏,三道劍氣從劍刃上破空而去,直直地射入魔氣之中。

三聲小法陣破碎的聲音從漆黑的魔氣中傳來,很快歸于無形。

殷梓也沒把劍收回儲物袋,只挂在腰上,兩手攏進袖子裏走到了近處,好奇地蹲在商晏旁邊觀摩陣法。

“你弟弟不是陣修麽?”淩韶小聲問道,“你看不懂這陣法?”

殷梓龇了龇牙:“你幾個師兄弟都是劍修呢,你打得過我?”

淩韶立刻閉上了嘴。

商晏對陣法也說不上來多擅長,最多也就這些年閑得無聊的時候看得多了。他花了不短的時間才終于伸出了手,把陣法東側邊緣的一張符撕了下來。

方才還幾乎遮天蔽日的魔氣,陡然間淡了。

商晏終于停下了樂聲,慢慢地吐了口氣,側頭看了看遠方,重新按響了星盤:“希望沒有太晚,地宮中那株魔植失去魔氣支撐的話應該很容易對付了,他們三個孩子要是還平安的話就好了。”

“這是供養那棵魔植的魔氣?”殷梓臉上神色雖然懶散,眼神卻警惕地盯着着那把依然浮在空中的黑劍,“這把劍,莫非是是魔劍無盡?”

鐘桀魔祖曾經交給纏身獄的是一雙佩劍,一把叫遺恨,一把叫無盡。這兩把魔劍先後失去蹤跡,無處可循,但它們到底是一雙佩劍,既然遺恨剛剛出世,那麽無盡同時出世似乎也并不令人意外。

“是無盡。”商晏的樂聲比平日裏來得慢,大約是剛才有些累了,“這陣法也是上古留下的,大約是鐘桀魔祖設置的。無盡沉睡數萬年,它也沉寂在無盡周圍,等無盡出世,它就立刻蘇醒,逼出無盡的魔氣……大概是想要滅世。”

殷梓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門口那道被商晏砍斷的鎖。

“那道鎖是旁人加的,我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是那位前輩看出了無盡上的陣法,因而把無盡困在此處。只可惜那道鎖不夠結實,魔氣還是漏了出去。”商晏側了側頭,“魔劍遺恨出世的光景你也見過,而無盡為這道陣法所逼,狀況只會糟糕百倍。若不是這道鎖困住了這些魔氣,整個安城,不,整個西晉只怕都已經淪為魔境了。而被魔氣侵蝕失去本心的人和妖,會去往各地,把魔氣帶到整個下雲。”

那些因為陣法而被逼出的魔氣一點一點地回歸到了無盡的身上,無盡的劍身上也慢慢地開始有了光澤。商晏卻并沒有再看無盡,只轉身走了幾步,似乎想看看原先被魔氣籠罩的聽雨樓裏還有什麽。他腳步才剛一移動,魔劍無盡突然一顫,直直地向着商晏飛去。

殷梓倏然拔劍,直直地擋在無盡跟前,然而無盡速度極快,只與殷梓的劍短暫相交了兩下,又再次沖向了商晏。沒等殷梓再出阻攔,商晏伸出手去,點向了無盡的劍尖。

商晏當然沒有用力,然而無盡确實就這麽停在了他指尖前。

殷梓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這是……無盡想要認主?”

商晏松開了手,無盡這回沒有再動,安靜地浮在他跟前。商晏盯着無盡看了一會兒,拉開袖子,随即将手腕內側貼到了劍身上,稍稍垂了垂眼。

——我此身已廢,不過空有修為,即便你認我為主,也只能形同廢鐵,再不會有被當做神兵重飲鮮血的一刻,即便如此,你也要成為我的劍麽?

無盡一動不動,依然懸在他的跟前。

商晏終于伸手,握住了無盡的劍柄,無盡身側殘餘的魔氣也開始回歸其中,它就這麽沉寂下去,似乎變成了一柄普通的鐵劍。

随着魔氣的消失,它的形态也開始扭曲,那鋒利無匹的劍刃逐漸消失,慢慢地變得圓潤起來。最後在那柄足以轟動下雲的魔劍就在這麽安靜地躺在商晏的手心裏,變成了一截毫無魔氣的小臂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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