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班舒話是這麽說,可惜的是在場似乎只有商晏信了。
殷梓眉毛高高地挑起:“你說文師叔相信你才同意讓你來此,那她自己去了何處?”
“自然是去坐鎮聽雨閣,如今這個情勢,可稱不上太平。”班舒神色間居然隐約有些得意,“我回去的半道上跟她說了,她說好,讓我盡快回去。”
殷梓嘴角抽了抽:“你讓文師叔一個人回去坐鎮聽雨閣?既然聽雨閣情勢複雜,那文師叔一個人豈不是很危險?”
“平時也是夫人坐鎮的,啧,我和夫人同是洞虛巅峰,夫人一個劍修,不是比我一個早年自己瞎琢磨的散修能打不是很自然的事情?”班舒這話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殷梓有點看不下去了:“可你一個魔修,不是本該比同境界的正道更強幾分?”
“雷主身有極難痊愈的舊傷,氣息不穩,他之前裝重傷和一直不親自正經動手,大概都是為了避免舊傷複發。”商晏到底境界甚至還要碾壓班舒一頭,倒是一直看的明白,“能留下這麽一道傷口的人,我能想到的也不多。百年前正魔大戰偷襲纏身獄重傷風主煌姬的,大概就是雷主本人,從這傷勢看,雷主大概沒能全身而退。”
“讓我猜猜看,晏聖人在說我的舊傷,對麽?”班舒大大咧咧地看着殷梓的表情,“看來我猜對了。”
商晏也不在意,伸手以指蘸了些旁邊備着的茶水,在桌上飛快地寫了一行字:“雷主當真要頂着舊傷,冒險修煉燕歸時麽?”
“晏聖人看着我像是在說笑?”班舒轉向了商晏,隐隐有些不悅。
“不像。”商晏飛快地再寫,“好,我答應。”
班舒也是個擰巴的性子,這會兒商晏爽快的答應了,他不僅沒高興起來,反而更加湊過去:“晏聖人就這麽答應了?不怕我一統魔道之後為所欲為,壓垮正道?”
“不怕。”商晏稍稍搖了搖頭,指尖在桌面上輕劃了一下,然後才繼續寫道,“雷主不是那種人。”
班舒愈發來勁:“咦,聖人倒是說說,我是什麽樣的人?”
商晏擡了擡眼皮子,指尖飛快地寫完了:“你到底是什麽人?”
商晏直直地把問題扔了回來,班舒倒也不惱,笑嘻嘻地應了:“我呀,是南蜀岳氏在找的那個人。”
商晏猝不及防聽到這麽個答案,臉上禮節性的笑容登時淡了淡。
“南蜀岳氏在找的人?”殷梓也沒聽說過這一節,眼見着商晏臉上神色變了,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
“岳氏一直在找人,晏聖人應該不會不清楚這件事情才對。”班舒咧着嘴笑,毫不在意地看着商晏臉上的神情,“畢竟他們這一路大費周章,動靜實在不能算小,再早一點的事情不提,只往近處說,他們不惜挑動聽雨閣、屠盡遠山,也要囚禁當時風頭正盛的劍修襲征,直到他心境崩潰才知道認錯了人放他離開。而後又利用忘心齋逼迫晏聖人,最後廢掉聖人的劍骨才肯罷休,并不是很難看出來,他們在找人,找錯了很多次。”
殷梓臉色冷了下來,轉頭求證般看向商晏,看到他無聲地點了點頭,卻沒有開口。
“雷主是說,他們在找的人是你?”殷梓語調間隐約有了殺意,“他們這樣草菅人命,就只是為了這種理由?”
班舒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又開了口,然而并沒有回答殷梓的話:“花主前些日子,殺了一個岳氏來傳信的人吧?”
“哼?”花重沒想到班舒會當着殷梓的面揭他的短,不滿地從鼻子裏發出一個音來,“雷主是來提醒我這件事情的?”
“花主也是正道出生,他們會來試探也是理所當然。”班舒活動着脖子,走到了近處,“花主發現了沒有,岳氏與纏身獄疏遠了。”
“不如雷主消息靈通。”
“花主謙虛了。”班舒就像是一點沒聽出來花重的不高興,自顧自地說着,“岳氏是想控制纏身獄的,卻不想要另一個真魔。”
殷梓挑眉:“你很了解岳氏。”
“既然你們剛才在講傳說,那不如把傳說講完。”班舒昂起頭,神色間有些微妙的自得,“你們說到哪兒了?對了,易氏離開了倒海塔,遷往了西陵。而在那之後不久,緊跟着易氏後面也離開倒海塔的,是遷往南蜀的岳氏。而岳氏離開倒海塔的理由,或者說他們追尋的東西,是天道。”
“嗤。”殷梓毫不掩飾地笑出了聲。
“殷姑娘怎麽看正魔與天道呢,晏聖人又怎麽看呢?”班舒難得這麽一板一眼地說話,引得商晏又回頭看了一眼。
“正魔彼此敵對已久,越是勢均力敵,就越是混亂。”商晏終于動了手,卻并不是在回答,“南蜀岳氏要的,是整個天下就這樣持續混亂下去。”
“确實如此,所以不只是找錯了人才連累了襲征與師叔,他們本也是存了這個心的。”花重聽着殷梓傳音,然後點了點頭,“正道壓過魔道已經太多了,所以但凡正道出類拔萃的人,他們大抵都是要毀之而後快。”
殷梓沉默了一陣:“只要天下不太平,對于這種家族而言總是更容易斡旋其中,漁翁得利的。”
“人心總是善變的。”班舒扯了扯衣襟,一道細長的紅色魔紋從他領口漏了出來,“最初的時候,南蜀岳氏插手正道和魔道散修之間的糾紛,本意是要雙方彼此制衡,不敢輕易起戰亂——不過時間已經過去了太久,我也不知道岳氏什麽時候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也不明白為什麽。”
“即便你其實也姓岳?”殷梓半是試探地問了一句。
“我不姓岳,就如殷姑娘也不姓易。”班舒的瞳仁稍向下轉,看向了殷梓,“岳氏自認是追随天道的一族,自然也能得到天道的庇佑。岳氏本家歷代只能誕下一個孩子,而這個孩子會是下雲最得天道寵愛的人,是能一念之間平地合道、山崩于前而毫發無傷的天道寵兒,所以我問你們,你們以為,天道是什麽樣的。”
殷梓正對着班舒的目光,搖了搖頭:“我才到洞虛,尚未合道,不知大道。”
“嗤,我沒想到殷姑娘在這種如此拘束。”班舒轉頭看向了商晏,“晏聖人不妨開口說,你出聲即是天道代行者,因而不能發聲。可是這一句倘若真是晏聖人本心裏對天道的評判,那就不會引起反噬。”
這話乍聽上去倒像是在威脅商晏說實話,然而商晏的嘴唇微微動了動,還是出了聲:“天行有常。”
殷梓擔憂地盯着商晏看了一會兒,他臉色如常,果真是沒有異樣。
“天行有常……”班舒側目,“天之下,大道三千;道之側,紅塵萬丈。天道視萬物為刍狗,不仁不義,天道卻視刍狗為萬物,既悲且憫——我看不透天道。”
“南蜀岳氏在找你,而他們先後找上襲征與師叔,若要推測原因,襲征與師叔都曾是一代人中的翹楚。”殷梓目光微動,“照此推斷,他們在找的,無疑是一個天道寵兒,一個在他們心裏百歲合道也不過平常心的天縱奇才。
雷主,你是岳氏本家的嫡子。”
班舒露出了一個滿是譏诮的笑:“很好笑不是麽,岳氏汲汲求求,可他們在找的人,一直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可是他們誰都不知道——他們根本就不肯去想這個可能性,他們已經不再是天道的追随者,他們本家的嫡子如今或許是個魔修。”
殷梓反問道:“或許天道就是那麽殘忍的東西,他們沒有偏離天道,是雷主你走遠了呢?雷主是為何入魔的?”
“想入就入了。”班舒毫不隐瞞,語氣宛如吃飯喝水,“很好奇自己能不能入魔,于是試了試。”
殷梓沉默了片刻,語調稍擡:“……怎麽試的?”
“放縱自己去怨恨。”班舒攤手,“我以為易氏長女能理解我的,畢竟非要細究的話,我們才是一路人。世家出生的幼童離開本家之後會遇到的值得怨恨的事情太多了,殷姑娘不該問我這個問題才對。”
“我沒有入魔,我以為雷主會更加克制一點的。”
“有機會,真希望能帶人去見我的母親。”班舒動了動嘴角,“從不踏出岳氏宗祠,也不管俗事的真正的天道代行者,雖說她修煉到洞虛比晏聖人慢些,花了近二百年,不過跨過洞虛那個坎兒之後,一夕之間合道巅峰。
你們該去看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中沒有大道三千,亦沒有紅塵萬丈,那裏什麽都沒有,盯着那雙眼睛便與立于深淵之側無異,除了毛骨悚然,什麽都感覺不到。可每個人都說,那就是天道的模樣,天道無情,行天道之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合該如此。”
班舒的目光斜向了地面:“我不知道母親的道是什麽,但那不會是我的道。天下之大,大道紛雜,是人就該有喜憂,道不該是母親那樣的。岳氏要我如此,我從岳氏逃了出來,天道要我如此方能一念合大道,我于是入了魔道,自行慢慢兒修煉感悟就是。”
他停頓了片刻,再開了口:“天道,正魔,不該是這樣的。洞虛之後全憑心境,倘若天道果真容不下我,那我就更加想要真魔之體,我想要聽聽看,天道之外,真魔悟出的魔道又是什麽樣的。”
花重終于動了動,在口袋裏摸索了一陣,然後又摸出一個金色的珠子,向着班舒扔了過去。
班舒下意識地接了,珠子上的靈氣觸及手心,他整個人一愣:“這……”
“送你的,我的金丹,雖然是以玄山功法結出來的,不過輔以燕歸時了。”花重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既然你要修習燕歸時,那想必很有用處,反正放在我這裏也就是個玩耍的物件,不如先送你了。”
“金丹?”班舒還沒反應過來。
殷梓正襟危坐,一臉淡然地看着班舒目瞪口呆的樣子:“正是如此,怎麽,雷主總不會從沒見過金丹吧?”
班舒:“……??”
作者有話說:
殷梓(過來人的憐愛):放心吧,該受的驚吓,遲早都是要受的,誰都別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