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上小曹在韓允執面前毫無節操的巴結模樣,心裏更加不爽。她本來也懶得看着這兩個大人假惺惺的客氣,可想來想去,又覺得這小丫頭還沒向她道歉,這樣一走了實在有失氣場,以後還那什麽和韓允執死磕?
于是,沈萱秉着眼不見心不煩的想法,幹脆背過身去不看他們,沒想到小曹這會兒卻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這一笑如同火上澆油,沈萱沒忍住,鮮少地扭頭白了她一眼。
小曹卻毫不知收斂,當着韓允執的面也不避諱,問了句:“萱姐,你大姨媽來了?”
這會輪到沈萱皺眉了,她瞪了眼小曹,一面覺得她口無遮攔,一面又覺得她莫名其妙。
小曹依舊沒心沒肺,指了指沈萱身上的米白色百褶連衣裙,一個沒忍住,又捂嘴笑了起來。
沈萱扭頭看了看身後,裙子上不高不低的地方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塊紅色的印記,看着倒真的像是大姨媽來了。她拉了拉裙擺又定睛瞧了瞧,這印子的顏色有點怪,而且還散發着一股草莓的甜膩味道……
沈萱看了眼小丫頭手上的冰激淩,不由咬牙切齒,卻又不能發作。不發作倒不是怕別人說她欺負小孩兒,只是因為小丫頭已經“惡人”先告狀,手裏舉着殘缺的冰激淩,伏在韓允執的懷裏,嗚嗚咽咽、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訴着:“阿姨壞……我的冰激淩……”
韓允執一手撫着韓熙的後背幫她順氣,眼神不由随着小曹的話頭看了過去,直直地落在了沈萱的臀部。
沈萱既覺得憤怒,又覺得尴尬,眼瞅着韓允執那帶着些戲谑意味的目光投射過來,她不由往後退了幾步靠在牆壁上。可這個動作反倒是有些不打自招、欲蓋彌彰,就連沈萱自己都險些覺得真的是大姨媽弄到裙子上了,臉上不由跟着泛起了紅暈。
沈萱狠狠瞪了眼幸災樂禍的小曹,又瞪了一眼“罪魁禍首”的韓允執,卻沒料韓允執盯着她的裙子,看着她手足無措的動作,黢黑的雙眼微微下彎,兩片薄唇微微上彎,鮮少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第三步(1)
沈萱挪步到衛生間,站在水池前,身形扭曲地對着鏡子處理着裙子上沾到的冰激淩,心裏一刻也沒閑着,搜腸刮肚地罵着韓允執。
她用紙巾沾了水去擦身後的污漬,簡單的處理後,那灘紅紅的污漬雖然變得淺了,但襯着暈開的水跡,更讓人浮想聯翩。沈萱悶悶嘆了口氣,憤憤地将手裏的衛生紙扔進垃圾桶。
這個混蛋剛才居然還敢笑!
沈萱想都沒想過,她竟會在這種情況下,第一次見到她這個難伺候的合夥人露出微笑。
想到韓允執剛才的那個微笑,沈萱低頭洗手的動作突然停頓了一下。早些年,當她還是在校的文藝女青年時,她就在書中看見過這樣一句話,“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微笑,也許你一輩子只可能碰上四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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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罕見被意識到時,多半是因為它的珍貴和美好。客觀地說,沈萱也覺得,韓允執的這個微笑化解了他神情中一切的冷漠、克制和隐忍,如同紛飛大雪後的一抹暖陽,不那麽激烈,卻能融化天地間的嚴寒。即便此刻,當她恨他恨得牙癢癢的時候,回想那個微笑,卻也覺得餘味十足。
只可惜,撇開書裏那句話情深意切的語境,字面意思倒是極為貼合今日的現實。韓允執這樣的人,對她微笑的次數真的可能是屈指可數的。
沈萱烘幹了手,探頭到了洗手間門外,瞧瞧樓層裏有沒有隔壁公司相熟的人,免得撞上尴尬。豈料門一打開,她就看見韓允執站在門外。
韓允執一手牽着韓熙,另一手手臂上搭了件他早上穿來公司的淺色風衣外套,顯然是在門外等着沈萱。從兩人的裝束來看,多半打個招呼就要下班走人了。
即便沈萱目睹了今生罕見的一個微笑,卻仍然難有什麽好臉色。她白了一眼韓允執,還沒來得及說話,韓允執牽着韓熙的那只手輕輕一拽,小丫頭甕聲甕氣地開口了:“沈阿姨,對不起。”
小丫頭哭腔還沒有退,眼睛還是紅紅的,小嘴嘟起來,看着挺讓人憐愛。
沈萱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被小丫頭這麽一道歉,心立馬軟了下來,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好故作大方:“算了算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韓允執站在韓熙身邊,低頭看着女兒,繼續溫言引導:“熙熙,阿姨原諒你了,你該說什麽?”
小丫頭撅了撅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了聲:“謝謝阿姨。”
沈萱沒去看孩子,倒是擡眼看着大人。這男人說話時,從始至終眼角都泛着淺笑。這淺笑即便真的是為人父的慈愛,此時在沈萱看來,卻更多地透着股幸災樂禍的味道。這人拉着小丫頭來道歉不過是走個過場,這種表面功夫沈萱一眼就能看穿,其實他心底裏指不定怎麽偷着樂呢!
韓允執摸了摸韓熙的小腦袋,擡頭時,目光正好迎着沈萱不滿的眼神。他微微一滞,眼中光芒變得柔和了幾分,如同和煦暖陽普照大地,輕易把沈萱眼中的鋒芒化于無形。韓允執伸手将手臂上的風衣遞給沈萱,開口時,嘴角微微上揚:“如果你需要的話。”
沈萱眨了一下眼,像是要切斷和他目光的對接。她沉了口氣,單手接過韓允執的風衣,毫不客氣地回道:“當然需要!”
韓允執點點頭,收回手,又俯身去抱小丫頭,轉身離開時又叮囑道:“晚上還給我。”
韓允執的這件風衣雖然尺碼偏大,而且一眼就看出是男款,但沈萱還是毫不猶豫地把自己裹進了風衣裏。
站在人擠人的電梯裏,雖然偶有人側目,但沈萱絲毫沒有覺得理虧,昂首挺胸,在人群中站得筆直,用高姿态鄙視了側目人對時尚潮流的把握不佳。
電梯直接通往寫字樓的停車樓層,沈萱開上車回到家,裹着風衣又進了公寓的電梯。走到自家門口時,沈萱遠遠地站住了腳,瞧見家門口站了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聽見不遠處傳來的高跟鞋敲打地面聲音,便扭頭看了一眼,沖着沈萱露了個微笑:“,好久不見。”
許久未聽人喊過自己的英文名字,現在乍一聽到,沈萱反倒有些不适應。久違mo數月,沒想到家門口也能遇到舊日同事,沈萱自然不覺得這是個巧合。
“sara,”沈萱走近幾步,喚了聲對面女人的英文名字,順着這個名字,緊接着她又想到了面前這人曾經的所作所為,以及她的身份,便直接免去了寒暄,開口時毫不留情,“mo最近業務不好嗎?下班這麽早。”
sara沒理會沈萱的挖苦,注意力反倒是先被沈萱的着裝吸引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唇角別有深意地上挑了幾分,抱懷反譏道:“你穿的是什麽?男友風嗎?”
沈萱皺了皺眉頭,她和sara原先的金蘭之誼,如今早已變得不鹹不淡。離開mo後,sara一直沒有主動聯系過她,事隔數月後這樣突然現身,顯然不是來噓寒問暖的。
對sara,沈萱心裏一直覺得膈應。她落魄到今天這個地步,多多少少和她有撇不清的關系。打一巴掌,再扭頭抛個笑臉,這絕對不是sara的處事風格。她作為郭勵揚秘書的身份,今日前來多半是受人差遣。
沈萱心裏揣摩着sara的來意,想通了又接着琢磨怎麽能借由sara擺脫郭勵揚的窮追不舍,也就沒聽見背後電梯門開合的聲音。
沈萱笑笑,直接回道:“男友風?你知道我不喜歡那種style,那都是沒有男人的女人聊以自|慰的。”她說着,故意緊了緊風衣,又伸手将披在肩膀上的卷曲長發輕輕撩了一下,“這衣服是我男朋友的。下午我去他家,他嫌我穿得少,啰啰嗦嗦,非要讓我穿回來。”
沈萱觀察着sara的神情,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撩撥長發的動作故意做得誇張了些。樓道不寬,沒留神碰到了身側的人。
沈萱下意識扭頭說抱歉,可道歉的話還沒說出口,轉頭就看見身側韓允執那張略帶着些疑惑和不解的臉,尤其是一如既往微蹙的眉心,讓她印象尤為深刻。
沈萱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出現的,從他的表情來看,估計是聽見了剛才那句有些厚顏無恥的話語。但是,在sara面前,她即便悔得腸子都青了,也絲毫不敢放松警惕,更不敢多看韓允執一眼。
沈萱心虛地扭開頭,便聽sara冷笑了一聲:“你動作倒是挺快,young那邊還苦苦等着你,你倒好,這麽快就移情別戀了。”sara邊說邊搖頭,“啧啧”幾聲哀嘆,伸手把一封信件塞到了沈萱手裏,“young給你的。”
隔着信封,沈萱捏了捏信件的內容。郭勵揚是個極其務實的人,從來沒有什麽閑情逸致親筆給她寫信,更何況信封觸感偏硬,更像是裝了什麽物件。沈萱捏着信封問:“這是什麽東西?”
東西已經送到,sara整了整挎包準備離開,經過沈萱身邊時,留給她一句極其膈應的話:“照手感來看應該是信用卡,你這招以退為進走得漂亮,young都被你耍得團團轉。”
sara的聲音不大,但依然被站在兩人身邊開門的韓允執聽得一清二楚。他打開門,先推小丫頭進屋,轉身關門時瞥了一眼沈萱的表情。沈萱面部肌肉略有些僵硬,目光有些呆滞。韓允執微一嘆息,“砰”地關上了房門。
沈萱不曾想過,過去五年的感情,自己真真切切地付出,到頭來得到的竟然是郭勵揚金錢上的補償。五年青春,多少并肩作戰,多少肝膽相照,全部融進了一張小小的卡片,捏在手裏顯得脆弱無力,仿佛手指尖稍稍用力便能灰飛煙滅。
等沈萱從不知所措中反應過來時,sara已經走到了電梯口,按開電梯門走了進去。
沈萱急忙追上去,用手擋住電梯門,把信封退還給sara。
sara低頭看了眼沈萱手中的信封,把她的手拍了回去,蔑笑了一下:“這是你和young的事情,我只是他的秘書,你們的事情我可不想摻合。”
沈萱咬了咬牙,數月前的事情對她而言一直是不堪回首的。而如今,她舊事重提:“這件事,你摻合的已經不少了。”
“,我是做行政的,老板的公事要顧,私事多少也要管。不過我可不像你,你們伺候客戶的,一般沒什麽節操。”sara揚了揚頭,“young的事情,我有我的判斷标準,我很清楚什麽該摻合,什麽不該摻合。你和他的事情,我沒有興趣。東西帶到了,怎麽處置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沒有義務為你跑腿。”sara說罷,擡手輕按按鈕,電梯門應聲合上。
沈萱手裏緊緊捏着沒有退還的信封袋,看着緊閉的電梯門,心裏回味着sara的話,不由咬緊了牙關,眼底狠狠發力,擡頭睜大眼睛望着天花板,這才将心裏的酸澀狠心逼了回去。
☆、第三步(2)
韓允執帶着女兒回了家,放好東西就開始下廚做晚飯。
小丫頭在客廳看動畫片,看完一集,摸了摸扁扁的肚子,跳下沙發跑到廚房去纏爸爸,看着爸爸在廚房忙碌的身影,二話不說,咯咯笑着抱住爸爸的大腿。
韓允執低頭看了眼攀在自己腿上的兒女,手上的動作沒停,一邊将切好的洋蔥倒進鍋裏,一邊溫言道:“熙熙去客廳坐着,飯菜一會兒就好了。”
韓熙沒挪窩,拽着爸爸的褲腿,擡頭看着韓允執利落的動作,開口問:“爸爸,男朋友是什麽?”
韓允執翻炒的動作頓了一頓,轉身拿過調料,在鍋裏各加了一點。
韓熙今年三歲多,正是好奇心爆棚的年齡,每天上下學路上、幼兒園裏的所見所聞,件件都能引爆她的好奇心。白天的疑問無人解答,晚上她便攢足了問題纏着爸爸問個不停。
韓允執對待女兒雖然足夠耐心,但在回答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方面,實在不夠擅長。
趁着燒飯的空隙,韓允執在心裏組織了一遍語言,低頭看着女兒,笑了笑:“男朋友……就是男性朋友。”
小丫頭似懂非懂點點頭,心裏琢磨了一遍,開口問:“那爸爸是我的男朋友嗎?”
韓允執看着女兒,伸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頭,笑道:“當然是。”
韓熙又咬起手指,邊想邊問:“那沈阿姨剛才說衣服是男朋友的……可那件衣服明明是爸爸的……那爸爸也是沈阿姨的男朋友嗎?”
韓允執腦仁一跳,皺起眉,抿住嘴不肯承認。
韓熙見韓允執不說話,便伸手拽了拽韓允執的褲子,窮追不舍:“爸爸,我說的對不對?”
韓允執不願承認,更不想女兒繼續糾結這個問題,便無奈地笑着問了句:“熙熙餓了吧?”
韓允執企圖轉移話題,小丫頭卻以為他是默認了,聽了喜笑顏開,并立馬學會了舉一反三:“爸爸是沈阿姨的男朋友,那沈阿姨就是爸爸的女朋友。爸爸,對嗎?”
韓允執關掉爐子上的火,揉了揉女兒的頭發,無奈地苦笑了一下:“馬上吃飯了,快去洗手。”
看着小丫頭蹦蹦跳跳跑去洗手的背影,韓允執嘆了口氣,轉身去盛飯。飯盛了一半,門鈴響了起來。
韓允執盯着爐子無暇顧及,小丫頭主動為爸爸分擔家務,邊喊着“我來”,邊擦幹了手跑去開門。門打開,發現外邊站着爸爸的“女朋友”,小丫頭眼睛亮了亮,想着爸爸以往對待自己的小朋友都是客客氣氣的,當下決定自己也應該友善地對待爸爸的朋友。韓熙想着,甜甜地喊了聲:“沈阿姨。”
沈萱因為sara的突然造訪,仍是一臉落寞神情。剛才回到家裏,心不在焉地換下髒衣服,随意拉了件運動褲和休閑帽衫套在身上,便跑來歸還韓允執的外套。
鄰居家的門開了,未見大人,到是先看見了小丫頭。韓熙一改之前哭哭啼啼的作風,非但不怎麽害怕她了,還開始對她講禮貌了,喊人喊得也勤快起來,這不免讓沈萱微微驚訝。雖然她心裏還裝着郭勵揚的事情,但還是壓抑着不悅的心情,勉強擠出了個微笑,問:“你爸爸在嗎?”
話音剛落,屋裏便傳來了韓允執的聲音:“熙熙,是誰?”
雖然只聞聲,未見人,沈萱還是擡了擡手臂上挂着的風衣,大聲回了句:“我來還衣服。”
一句話說完,裏邊沒了回音。沈萱探了個頭,收回眼神問韓熙:“熙熙,阿姨可以進去嗎?”
韓熙點點頭,學着爸爸待人接客的模樣,側過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嘴上還客客氣氣地說:“阿姨請進。”
沈萱被小丫頭小大人的模樣逗樂了,剛才低落的情緒也恢複了些。她拿着衣服進了屋,經過玄關時,看見衣架上空出一塊,便順手将手中的風衣挂了上去,挂好後還伸手撫平衣料上的皺褶。
按說,她歸還了衣服本該告辭的,但想到剛才在走廊裏的事情,還是硬着頭皮進了屋。兩個人天天見面,這男人本來就對她有成見,再不解釋清楚,以後難免會産生更深的誤會。
韓熙按照平時招待小夥伴的方式招待沈萱,拽着沈萱的手,拉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又放了自己最喜歡的動畫片給她看。動畫片放好後,小丫頭又一本正經地問沈萱:“阿姨想喝什麽?我家有橙汁,還有可樂。”
沈萱定睛看着韓熙,第一次發現這吵吵鬧鬧,弄得她夜不能眠的小丫頭,其實也是挺可愛的。或許,當她腦海中充斥着郭勵揚三個字的時候,一切事物都開始變得美好和令人憧憬了。
就在沈萱腦中因為“郭勵揚”三個字而勞心費神的時候,韓熙那邊也苦思冥想,為沈萱做出了決定:“阿姨喝橙汁吧,爸爸說喝可樂不好,會長蟲牙的。”
沈萱笑了笑,把小丫頭拉回來,道:“阿姨不渴,熙熙不要忙了。”
韓熙“诶”地嘆了口氣,聲音未落,韓允執便端了飯菜從廚房出來。他看見沈萱,先是一愣,繼而問了句:“你怎麽還在這兒?”
沈萱看見他,站起身,想到剛才在走廊裏說的話,臉色不由有些發紅。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麽日子,從中午吃飯開始就諸事不順。她這還是平生第一次說這種不着邊際的話時被人抓個正着。正因為這點羞愧和不安,沈萱這會兒說起話來毫無底氣,手不由插在套頭帽衫的口袋裏,磕磕巴巴地道:“呃……我……剛才在樓道裏的話,你……”
沈萱話還沒說完,就先被韓熙打斷了。
小丫頭看見爸爸從廚房出來,跑過去拉着韓允執的手,把他拽到沈萱跟前,滿臉嚴肅,俨然一副家長的語氣:“爸爸的女朋友來了應該自己來招呼的,怎麽能害羞躲在房間裏不出來呢!”
韓允執聽罷,面色僵了僵。他低頭看了眼女兒,薄唇動了一下,卻沒說出話來,再擡頭時,對面女人的表情也定格住了,看了看韓熙,又看了看他,滿臉疑惑,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韓熙像是也看出了沈萱的不解,又跑過去拉了拉沈萱的衣角,“沈阿姨,你是爸爸的女朋友嗎?”
沈萱看了眼韓允執,對方面色冰冷,嘴角緊繃,拉出了一條平直的線,神情之嚴肅讓她不敢直視,不得不移走眼神,低頭去看小丫頭。沈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心裏隐約覺得小丫頭這麽說,是和剛才門外她和sara的那番對話有關。
她尴尬地笑了笑,實話實說:“不是啊。”
小丫頭撅起小嘴,又把手指頭放在嘴邊咬了咬,不解地扭頭去問韓允執:“爸爸,你剛才不是說沈阿姨是你的女朋友嗎?為什麽沈阿姨說不是呢?沈阿姨不是你的女朋友,那你還是不是沈阿姨的男朋友……”
韓允執悶頭嘆了口氣,打斷韓熙的推理:“熙熙,吃飯了,再去洗個手。”
小丫頭正好也被大人們的反複無常弄得雲裏霧裏,感嘆了一句:“你們大人真麻煩。”轉身丢下兩個人,去衛生間洗手去了。
韓熙鑽進洗手間後,韓允執扭頭再看沈萱。
沈萱覺得氣氛有些尴尬,不得已對着他擠出了一個笑容。當微笑遇上了韓允執嚴肅的目光,那本就不怎麽自然的笑容此時變得更為僵硬,定格在了臉上。為了避免這種尴尬,沈萱抽搐了一下嘴角,挪開眼神,四處游走,言不由衷地贊揚了幾句韓允執家中簡潔的布置,又瞟了眼不遠處的餐桌,東拉西扯,恭維了一句:“真沒看出來,你還會做飯。”
有此感嘆,沈萱也意識到自己胃裏發空,又盯了一眼冒着熱氣的飯菜,聞着香味,喉頭不由跟着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她扭頭看了眼韓允執,心裏撲閃着小火苗,期望他能順着她的話說下去。
豈料韓允執冷眼盯着她,雙唇緊閉,沒打算接茬。
沈萱眼瞅着這男人眉頭又要皺到一起去了,便又試探性地問了句:“衣服給你挂在衣架上了……”
對方擡了擡眼,依舊是沉默不語。
沈萱知難而退,抽了抽嘴角,笑容又僵硬了幾分:“你要是忙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這回,韓允執終于有了些回應,眉心略一舒展,微微點了點頭。
沈萱被這男人的反應噎得無語。她又瞅了眼餐桌上的飯菜,沒忍住,肚子“咕”地叫了一聲。她急忙伸手捂住不争氣的肚子,擡頭偷瞄了韓允執一眼,微微嘆了口氣。
隔壁這家,大人帶着孩子,雖然大人有些不近人情,但日子過得卻還是有滋有味,每天下了班,買菜做飯,再累都能和孩子坐下來吃一頓熱熱乎乎的飯。相襯之下,自己那邊實在是一室冷清,尤其是郭勵揚東窗事發後,每每一人在家,難免都要觸景生情,連帶着越發責備自己識人不清、幼稚無知。再想下去便是追悔莫及,自責和自怨。
沈萱想到這般光景,鼻子酸了酸,心不在焉地說了句:“謝謝你的衣服。”垂下眉眼,扭頭就走。
她低頭垂眉的一瞬間,韓允執難得有些動容。他平時看慣了這女人在辦公室的模樣,踩着小高跟,穿着連衣裙,雖然說不上是飛揚跋扈,但也絕對是神采奕奕,和眼下的落寞寂寥判若兩人。這一刻,他骨子裏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突然被調動了起來,腦子一熱,開口問了句:“還沒吃飯?”
韓允執話音一落,沈萱忽地站定,隔了兩秒,轉過頭來,臉上的失落神情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燦爛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沒那麽絕情,會留我吃飯的。你的廚藝好像挺不錯的,聞着就知道好吃,我就不客氣了。”
她擡眼看韓允執,那人臉上表情突然僵住,接着慢慢沉澱下來,緊接着就出現了蹙眉的征兆。沈萱再次趕在那個表情之前指了指廚房,逃離現場:“你不用客氣,我的飯我自己盛。”
☆、第三步(3)
韓允執做的飯菜雖然讓人食指大動,但沈萱舔着臉留在韓允執家吃飯的目的卻與此大相徑庭。
她腦子裏所有的克制力遇上了“郭勵揚”三個字,全部都消失殆盡,尤其是獨處的時候,守着一室清冷,難免會聯想起她和郭勵揚曾經的點點滴滴,然後這些漸漸彙集成懊悔、痛心,到最後終于千錘百煉成厭惡——對自己現狀的厭惡。
沈萱磨磨蹭蹭地吃晚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小丫頭已經扒拉完碗裏的飯,放下碗筷,迫不及待地跑到電視機前邊支着下巴去看動畫片了。
沈萱伸筷子夾了一箸青菜,耳邊傳來桌子對面韓允執的嘆氣聲。她警惕性地急忙把頭埋下,假裝專心吃飯。低頭時,聽見韓允執喊了聲女兒,溫柔提醒道:“熙熙,坐太近了,這樣對眼睛不好。”
小丫頭不情願地往後挪了挪,韓允執仍不滿意,又說:“再遠一點。”
沈萱松了口氣,偷瞧了對面的男人一眼,撇了撇嘴。對她而言,不好伺候的合夥人難得有嘆氣後不冷言冷語的時候,慈父就是慈父,不管他在外邊是什麽角色,對着女兒總是和顏悅色。
沈萱正想着,韓允執話鋒一轉,一改剛才的溫潤态度,低沉着嗓音對她說了句:“吃完了就走吧。”
提到隔壁那間房,沈萱頭皮發麻,放下筷子,厚起臉皮笑了笑:“白吃白喝多不好意思,我幫你洗碗吧。”也沒等主人同意,她直接起身收拾碗筷。
韓允執家裏的格局和她家的一模一樣,她端着碗筷輕車熟路鑽進了廚房,看着那男人沒跟進來,這才定了定神,打開水龍頭開始洗碗。
韓允執看着沈萱慌忙逃離的背影,想了想,也就沒有跟過去。他起身坐到沙發邊,陪着女兒看了會兒動畫片。動畫片看完一集,廚房裏水流聲依舊嘩嘩直響,除此之外,再沒有勞作的聲音。
韓允執想了想,站起身往廚房走,走到廚房門口就看見沈萱低着頭,盯着手裏的盤子,動作凝滞,一旁水龍頭裏的水卻兀自流淌着。
他走過去,在她一米遠的地方站住,開口道:“事情解決了嗎?”
沈萱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盤子應聲落到地上,摔成幾片。她急忙俯身去撿碎片,卻被韓允執攔了下來:“我來。”
他先是關掉了水龍頭,轉身又從門後拿出笤帚,三兩下便把地上清掃幹淨,不等沈萱道歉,又接茬問了句,“不會再有人找上門了吧?很多事情我沒法和熙熙解釋。”
沈萱腦子有些木然,卻還是明白他說的應該是下午在樓道裏和sara的那番對話,以及稍後小丫頭問的“男朋友”、“女朋友”之類的奇怪問題。沈萱苦笑了一下,想到剛剛收到的郭勵揚贈予的信用卡,心裏雖然沒有把握,卻還是颔首說了句:“快了。”
韓允執把盤子的碎片倒進垃圾桶,動作一滞,扭頭看了眼沈萱,說道:“這是你的私生活,其實我過問不着,不過作為鄰居,又是同事,我勸你一句,這樣的男人不多了。”
“哪樣的?”
韓允執放下笤帚,又去收拾沈萱洗了一半的碗筷。他手上動作不停,不去看她,也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說:“如果你求的是生活富足,他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有求必應,你要房子他一口答應,現在又送來生活費。不要貪心,這世界上很少有兩全的事情。”
韓允執的語氣雖然聽上去不帶感情|色彩,只是直陳自己的所見所聞,沈萱卻覺得心寒,并且越聽越離譜。她盯着面前男人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不知道如何開口。解釋,像是沒有那個必要,不解釋,又不甘心被冤枉,一氣之下終于開了口,表達出來的自然是不滿的情緒:“你偷聽我說話!”
韓允執沖洗完最後一個盤子,扭頭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後的人,回過頭開始放置碗筷。
“不是偷聽,只是無意中聽見的。不想我聽到的話,下次就把人請進屋。”
沈萱從韓允執利落的收拾動作中琢磨出了他的不屑和不滿。她和郭勵揚的這件破事兒,早就成了整個mo,甚至4a廣告圈茶餘飯後的談資。她想都不用想,在她抽身而出後,輿論會導向何方。sara今天宛如勝利者一樣趾高氣昂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例證。
然而,這件事也是如人飲水,旁觀者很難參透個中的滋味,尤其是不能明白沈萱的尴尬處境。如今,就連只聽了只言片語,對此事一無所知的韓允執,都要過來指點一二,于是,一種難容于世的沮喪頹然而生。加之這一日之內經歷了大大小小的磨難,沈萱的耐性已經被磨沒,所有的怨氣最後都轉化成了對面前男人無端教唆的惱怒。
她看着韓允執自顧自地收拾廚房,情緒終于如火山般噴發:“只言片語你就能判斷出是非對錯?你對他了解多少?對我又了解多少?這幾周,我們少說也算是朝夕相處了,你了解我什麽?”
韓允執停下手裏的動作,轉過身看沈萱。她眼角有些微微發紅,再開口時,聲音依舊憤怒:“韓允執,你不要用你揣摩自己身邊女人的那一套先入為主地揣摩我。你身邊的女人喜歡為自己明碼标價,不代表我也是這樣的人。你願意這麽對待你認識的女人,不代表所有人都願意這樣被對待!”
沈萱一口氣說完,情緒已經席卷至高|潮,眼鼻通紅、氣息急促,就連肩膀都在微微顫抖。
韓允執神情凝滞,看着沈萱的反應,心裏不由開始審視着自己剛才的言語。
一直以來,他對人對事竭力保持客觀公允,然而對于有些人或事,一旦牽扯到了自己的切膚之痛,便不能再保持心平氣和了。韓允執長呼一口氣,嘴角微微翕動,心裏還未拿準到底是應該說些安慰的話,還是道歉的話,沈萱那邊卻先開口了。
她微垂着眉眼,看着腳下的地板,沉沉地深呼了一口氣,又使勁眨了眨眼,開口時努力平複着自己的情緒,卻難免夾雜了一些鼻音。
她別無它言,只是淡淡道謝:“謝謝你的晚飯!”話一說完,不等主人相送,沈萱扭頭離開,只留韓允執一人站在廚房裏,眉心微蹙,體味着沈萱舉動,和她剛才的那番話,怔怔發呆。
塵封住往事的封條一旦被開啓,記憶便傾瀉而出,不可阻擋。
這一晚,注定的失眠。
沈萱梳洗完坐在床上醞釀睡意,猶豫了一下,從床頭櫃裏摸出了醫生開的安眠藥。她一手握着藥瓶,一手握着手機,手指尖一滑,通訊錄裏的名字從眼前挨個閃過。離開了mo,又和郭勵揚決裂,如今沈萱可以算是衆叛親離,能夠傾訴的也唯有周密了。
沈萱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吞了片安眠藥下肚,直接将通訊錄滑到最底端,撥通了周密的電話。
周密接起電話時,正坐在秦晉的車裏,兩人行駛在回家的路上。車廂裏回蕩着甜得膩歪的旋律,一個女聲一遍遍重複,“明天我要嫁給你了……”
沈萱還沒開口,周密先沖着電話嚷嚷起來:“真巧,正想打給你的。秦晉向我求婚了!”
沈萱傾訴的話語已到喉嚨口,聽到周密這話,生生吞了回去,臨時換成了賀詞:“七年之癢都過了,你們也算終成正果了。恭喜了。”
周密心細如發,身臨嘈雜的環境,卻還是聽出了沈萱語氣裏的沮喪。她關掉車載音樂,問了句:“你怎麽了?好像不是很高興?”
她話音一落,秦晉開着車嘻嘻哈哈地湊到周密手機跟前,插嘴道:“我就說吧,你那閨蜜打着我的主意呢!那話怎麽說來着……防火防盜防閨蜜。”
周密嗔了句:“你一邊呆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