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把韓熙接上,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掙脫了郭太太,沈萱徑直往幼兒園走去,走到幼兒園的活動區,正看見韓熙騎在小木馬上,前晃後晃,玩得不亦樂乎。

沈萱人沒到,先喊了聲“熙熙”,和幼兒園老師打招呼的空隙,韓熙跳下小木馬,興沖沖地往沈萱那邊跑,邊跑邊叫:“沈阿姨!”

幼兒園的老師早就接到了韓允執的電話,這會兒聽小朋友這麽叫,老師自然也就放下心來,把韓熙交給了沈萱。

沈萱無心戀戰,拉起韓熙的小手轉身就走,剛一回頭,便看見剛才那陰魂不散的女人。

郭太太緊随其後,到了沈萱面前,指着她劈頭就罵:“你勾引別人老公,破壞別人家庭你還委屈了?啊?”她說着瞥了眼沈萱跟前的小丫頭,冷笑了一聲,“我就奇怪了,你這種女人怎麽就喜歡有孩子的男人?這回又落戶到誰家去當小三了?”

韓熙看着對面的女人兇巴巴的樣子,簡直比當初看見的沈阿姨還要驚悚。她不由往沈萱跟前湊了湊,伸手拉了拉她的裙角。

沈萱聽了“勾引”、“小三”這種龌龊的詞彙,急忙彎腰用兩只手捂住韓熙的耳朵,下意識将小丫頭往自己跟前摟了摟。等擡眼再看郭太太時,她眼中不免聚了些惱怒之氣:“孩子在這兒,你說話能不能……”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郭太太打斷:“這種事兒你做得出來,還怕人說?”她說着,聲音又高亢了幾分,“沈萱,你就裝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纏着勵揚呢!他三天兩頭往你那兒跑,辦的信用卡也是你的名字,天天又為了你到處喝酒、應酬、找客戶拉關系。你有完沒完了?啊?”

例數着沈萱的“罪狀”,郭太太越說越惱怒,說到後邊,忍不住伸手去拉扯沈萱。

因為兩人這麽一鬧,剛剛在幼兒園門口圍觀的家長,這會兒又聚集到了幼兒園裏邊。韓熙的老師見狀,急忙撥開人群,鑽進去時,一眼就看見郭太太在當中拉扯着沈萱,而沈萱不招架、也不反抗,只是用雙手緊緊捂着韓熙的耳朵,又把她互在懷裏。

老師見狀喝了一聲:“你們要吵出去吵,這裏是學校!”四周圍有家長讪讪離開,老師便又動員大家,“都散了!都散了!”不一會兒,圍觀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無人助威,郭太太難免覺得掃興。她斜眼瞪了老師一眼,又垂眼輕蔑瞧了眼沈萱,微微彎下腰威脅道:“我警告你,我能把你擠出mo,也能把你擠出這個圈子。你趁早離開郭勵揚,否則別後悔!”說罷,她冷哼一聲,繞過幾人,進到幼兒園內去接孩子了。

老師看了眼沈萱,也沒敢多說便走開了。

韓熙窩在沈萱懷裏,還是将眼前的一切八|九不離十地看了個全。看着那個“兇女人”走遠,韓熙伸手扯了扯沈萱的發梢,開口問:“沈阿姨,那個阿姨是誰啊?這麽兇?為什麽要打你?”

等郭太太走遠,沈萱才敢擡起頭。五點接近六點的光景,天色暗淡下來,沈萱擡頭時卻覺得暮光刺眼,酸得發脹,只想流眼淚。她在心裏嘆了口氣,又睜眼望了望天,抱起韓熙,反問她:“熙熙餓了吧?”

Advertisement

小丫頭聽到“餓”這個字,肚子跟着咕咕叫了兩聲,笑着點了點頭,瞬間就把剛剛的事情抛到九霄雲外了。

沈萱強打起精神,拼命擠出一個微笑,抱起韓熙往停車位那邊走去:“阿姨帶你回家,想吃什麽和阿姨說。”

小丫頭偎在沈萱懷裏,掰着手指一個個數來:“我想吃爸爸做的漢堡包!想吃爸爸做的雞蛋羹!還想吃爸爸做的……”

走出幼兒園,空氣舒暢很多,沈萱回過神來聽小丫頭點菜,聽了半天,不由笑了笑:“爸爸今天晚上要加班,回來會很晚,阿姨給你做好嗎?”

韓熙撅了撅小嘴,伸手摟住沈萱脖子,問她:“爸爸為什麽很晚才能回來?他白天不聽話了嗎?被老師留下了?”

沈萱笑而不語,只是把懷裏的小丫頭抱得緊了些。

韓熙頭發上散發出草莓味的果香,軟軟的發絲蹭在沈萱脖頸間,弄得她有些癢,也讓她的心情舒暢了幾分,一掃剛才的陰霾。

當下,她突然很感激懷裏這個軟綿綿的小家夥,在她如此無奈難堪的時候,願意摟着她的脖子,陪她說話,而又不會像大人那樣拉着她刨根問底,讓她反複溫習那段曠日持久的噩夢。

沈萱想着,颠了颠懷裏的小丫頭,又把她往懷裏抱了抱。她抱着韓熙過馬路,剛剛邁出腳,餘光突然瞥見左側急速駛來的一輛黑色切諾基。切諾基雖然身形魁梧,但性能極佳,方向盤一抖,在沈萱這裏打了一個小小的彎,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揚長而去。

沈萱懷裏抱着韓熙來不及躲閃,慌忙中下意識後退,但踩着高跟鞋行動不便,腳被崴了一下,跟着就失去了重心……

☆、第四步(4)

郭太太駕駛着切諾基在沈萱面前甩出一道弧線後,便揚長而去。

沈萱避之不及,只好下意識側過身,雙手緊緊把韓熙護在懷裏,着地時沒有支撐點,慌亂之中,手肘直接磕在了地面上,觸碰到粗粝的石頭路,疼得她直皺眉。

摔倒時,小丫頭趴在沈萱身上,直接把她做了肉墊。

雖然沒受傷,但韓熙吓得不輕,定了定神,便“哇哇”地哭了起來。

聽見韓熙哭聲,沈萱急忙坐起身,把她前前後後擺弄了兩圈,問道:“熙熙沒事吧?摔到沒有?”

沈萱心知,要是韓允執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因為她曾經的“風光事跡”摔了一跤,還受了傷,估計兩人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任和理解瞬間就能土崩瓦解。

小丫頭哭了幾聲,漸漸發現這一跤摔得也不是很疼,或者跟本就不疼,便止住了哭聲,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淚,看見沈萱手肘上紅紅一片,伸着小手指了指,小聲叫道:“沈阿姨……”說着還拿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傷處。

沈萱手臂被蹭傷,雖然沒有流血,但手肘上已經泛紅,細小的傷口隐約可見。沈萱疼得還沒緩過勁兒來,猝不及防被韓熙碰了一下,不由“嘶”地倒抽一口氣,眉頭也跟着皺了起來。

韓熙見狀,伸出髒髒的小手,在沈萱的臉上有模有樣地擦了擦,安慰道:“阿姨不哭。”

沈萱聽了,心裏一暖,笑了笑,說:“阿姨不疼,你沒事吧?”

韓熙搖搖頭:“熙熙也不疼。”

沈萱站起來,拍了拍兩人身上的灰塵,抱起韓熙,繼續往停車場走。

雖然剛才沈萱嘴上跟韓熙說着,“不疼,不疼。”但實則沈萱疼的要命。這種小傷小痛經過悲傷情緒的放大,變得難耐極了。沈萱開車的時候,覺得手都快擡不起來了,頭也呼應着,腦仁跟着一跳一跳地疼了起來。

回了家,沈萱已無豪言壯志要給小丫頭做這做那,打開冰箱看了看,也只找到了一袋速凍餃子。

燒了水,煮上餃子,沈萱又給韓熙放了她喜歡的動畫片。等半集動畫片放完,餃子正好出鍋。

韓熙在路上就喊着餓了,等熱騰騰的餃子端到面前,便狼吞虎咽吃掉晚餐,吃掉之後,又坐到電視機前看動畫片。

沈萱這會兒歇了口氣,等松懈下來才感到周身乏力,渾身都疼。她坐在餐桌邊看着韓熙,上次在韓允執那裏吃飯時的情景浮現在腦海裏,鬼使神差說了句:“熙熙,離電視遠一點,對眼睛不好。”等說出口,沈萱才發覺這句話怎麽聽怎麽耳熟。

等想起來這句是誰的臺詞時,沈萱自己也覺得好笑,微微搖了搖頭,收了餐桌,才換了身幹淨的居家服,跑到洗手間去清洗自己手臂上的傷。

對着鏡子,沈萱擡手看了看傷處,擡頭時額角一疼,再掀起額邊的碎發一看,才發現額角也有一處傷口。沈萱回想了一下,這傷口多半是剛才崴腳摔跤時蹭到什麽地方留下的。

她放下頭發,不由嘆了口氣。

這些新傷舊痛仿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過去五年曾鑄下的大錯。即便将來傷口愈合了,長出了新的肌膚,那些醜陋的疤痕總還是在的,伴着她一生,一遍遍刷新她痛苦的回憶。

她低頭沖洗了一下手臂上的傷口,拿過洗手臺邊的酒精,打開瓶蓋,直接倒了一些在幹淨的毛巾上,屏了口氣,将毛巾捂在了手臂上,所接觸的地方一陣刺痛,慢慢鑽入骨髓,撕心裂肺。

沈萱咬了咬牙,睜大眼睛擡頭望着天花板的日光燈。

她不是不知道正确的清洗傷口的方法,用棉簽沾着酒精慢慢清理也許會更加溫和,只是她沒有耐心更不敢這樣做。這種肮髒的、邪惡的細菌仿佛只有最激烈的方法才能将其從自己身上清除,而不留餘患。

沈萱拿着毛巾在傷口上敷了一會兒,便聽見洗手間外響起了敲門聲。

韓允執加班回來,還沒回家就直接跑來沈萱這裏接女兒。韓熙開門看見爸爸,直接撲到韓允執懷裏,摟着他的脖子膩歪了好一會兒。

韓允執收拾好韓熙的東西,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還不見沈萱出來,便又往她屋裏走了兩步,喊了聲她的名字。

沈萱在衛生間裏,保持着剛才的動作,一手半舉着,另一手用毛巾捂住手臂。她瞥了眼鏡子裏的自己,面色慘白,額角的傷口雖然血跡已幹,但傷口上還殘留着灰塵,使整個人從內到外透着一股頹廢。

倘若這個樣子被韓允執看見,難免會問及事情緣由,要是說出真相,難保他不會責怪自己沒帶好他的寶貝女兒。

慌亂中,沈萱又聽見韓允執叫了一聲自己的名字,沈萱急忙應道:“我不方便出去,你接了熙熙就回去吧。”

韓允執略有些尴尬地頓了頓,道:“那……我先走了,今天謝謝你。”

過了沒一會兒,洗手間外便響起了關門聲。沈萱聞聲,這才打開衛生間的門往客廳探了探腦袋。韓允執的感謝她受之有愧,只求他不要知道了今天的事,不要責怪她吓到了他的寶貝女兒。

韓允執接韓熙回到自己家,陪着韓熙看完電視裏的動畫片,便抱着女兒去了浴室,給女兒洗澡,又哄着她刷牙。好不容易把小公主伺候到了被窩裏,關了燈,正要走出房間,韓熙突然叫住他:“爸爸,什麽是小三?”

韓允執愣了一下,旋即又把燈打開,走到韓熙床邊,蹲下來問她:“為什麽問這個?”

韓熙如實回答:“下午沈阿姨來接我,我聽見一個兇兇的阿姨說沈阿姨是小三。”

韓允執面色一沉,而韓熙卻未察覺,仍然在說:“那個阿姨罵沈阿姨,還打了她……沈阿姨摔倒了,還流血了,疼得都快哭了……”

韓允執微嘆了口氣,但在女兒面前又不便表露,只是幫她掖了掖被子,哄到:“睡覺吧,不早了。”

小丫頭沒有得到答複,撅了撅嘴表示不滿,伸手拽住爸爸的襯衣袖子,問道:“爸爸,小三不好嗎?那個阿姨為什麽要打人?”

韓允執不知道如何解釋,摸了摸韓熙的小腦袋,說:“別人的事不要管。”

“可我覺得沈阿姨沒有不好,那個阿姨打她,她都不還手,還不讓她碰熙熙。晚上她還給熙熙做飯吃,還給熙熙放動畫片……”

韓熙掰着手指數着沈萱今天對她的好,韓允執聽得有些心煩,把女兒的手塞進被子裏,道:“有人不喜歡沈阿姨,一定是她犯錯了。熙熙要乖,這樣大家才會喜歡你。”

韓熙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回道:“我很乖。”

韓允執笑笑,在小丫頭額頭上親了一口:“那就趕快睡覺。”

把小丫頭哄睡着後,韓允執回到客廳,坐在沙發裏看了會兒新聞,腦子裏想的卻是剛才韓熙的問題,以及她描述的事情經過。

他撥通了幼兒園老師的電話,聊了兩句。挂斷電話後,韓允執從沙發上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從床頭翻出了一些外用的藥物。他把紗布和酒精拿在手裏,心裏猶豫了一下,最後打開自己的房門,來到了隔壁的門前,伸手輕輕敲了敲。

沈萱這會兒正對着鏡子處理自己額頭上的傷。手臂上的傷被她大刀闊斧般地清理幹淨,此時還在隐隐作痛,疼得手直抖,擡都擡不起來,更不要說捏着棉簽去清洗額角的傷了。

對于面子上的傷口,沈萱不敢随意處理。手臂上的傷就算留了疤,穿了長袖遮住還能自欺欺人,可額頭上的傷稍有不慎就要留下伴随一生的痕跡,像是在昭告天下,她曾經的不堪往事。代價如此巨大,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拿着棉簽一點點的清理,一點點感受這傷痕帶來的痛楚。

沈萱擡眼從鏡子裏去看額角,卻怎麽也看不清楚。就在這時門鈴響了,她放下手裏的東西,披了件披肩,透過貓眼看見韓允執,這才開了門。

韓允執看到她微微一愣,顯然是被她的憔悴和頹廢吓到了。

隔壁男人再次登門,沈萱沒報什麽期望,看着韓允執不說話,她也便不再存有僥幸心理了,低頭裹了裹身上的披肩,率先開口道:“對不起,下午讓你女兒受驚吓了。”

韓允執又是一愣,看着她低順的眉眼,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對面的人仍未開口,沈萱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撇嘴道:“你想罵人就罵吧,這次确實是我的不對。”

韓允執看着沈萱,薄唇抿了抿,開口說:“那件事我聽熙熙的老師說了,謝謝你。”

這回輪到沈萱驚詫了,嘴巴微微張了張,沒吐出半個字。她怎麽也沒想到韓允執非但不怪她牽連了韓熙,反倒還跑來謝謝她。

“她說你一直護着熙熙。”韓允執見她不解,又補充了一句。

“哦……”沈萱尴尬笑笑,摸不清韓允執對這事兒知道多少,只好模糊其詞,“其實也沒什麽。”

兩人之間陷入沉默,韓允執遞過手中的紗布,眼神往沈萱額角瞟了一眼,落在那裏,不再移動,問了句:“疼嗎?需要幫忙嗎?”

沈萱看了看他手裏的紗布和酒精,又看了看韓允執。

額角是她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對着鏡子看着費勁,一擡眉就要觸及傷口,更何況當下手臂疼得厲害,她實在力不從心。

她自己無力面對的事情,也許有個人能幫一幫她,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就好像有些時候,有的傷口,也許由別人來處理,才能更加幹脆,更不會拖泥帶水。

“你……行嗎?”

韓允執點點頭,解釋道:“熙熙挺皮的,經常磕着碰着,一直是我幫她處理的。”見沈萱依舊把住門口,一臉疑慮,韓允執又補充道,“沒留過疤。”

聽了後半句話,沈萱頗為心動。如果自己運氣還不錯,碰上個細心又有經驗的人,也許真的不會留下疤痕……

沈萱說了句“謝謝”,側身把韓允執讓了進來。

☆、第四步(5)

兩人在沙發上面對面坐下。

韓允執對處理小傷口這類事情,看起來相當專業。他挽起衣袖,又特意洗淨了手,落座後,小心打開酒精瓶蓋,抽出一支棉簽,不多不少地沾了些酒精,一切就緒,他看着沈萱,提醒了一句:“頭發。”

沈萱看着他的動作有些微微發癡,等他提醒時,才回過神來,“哦”了一聲,伸手把長發撥到一邊,又掀起額角的碎發,把頭往韓允執面前探了探。

她的發際線不高不低,碎發掀起,正好露出光潔的額頭,顯得頗為秀氣。只是額角的傷疤讓這點秀氣多了一分滄桑和衰敗,有些美中不足。

韓允執神思一恍,目光一斂,微微靠了過去,用棉簽小心幫她擦拭着傷處。

沈萱第一次靠着他如此之近,俯仰之間,仿佛聞見了他身上透出的淡淡香氣,那味道有些甜,像是果香,又加了些奶味。這種與男人不相符的味道,卻讓沈萱覺得異常心安。她小心呼吸着,一點點吸入,一點點呼出,深怕一口氣就透支掉這種安全感。

韓允執手上的動作很輕,觸到新鮮的傷口時尤其小心翼翼。

兩人之間,寂靜一片,唯有鼻息聲。

最後,韓允執打破了沉默:“傷口有點深。”

“嗯?”沈萱急忙從走神的狀态中恢複過來,又“哦”了一聲,緊了緊身上的披肩,不知作何回應。

“有剃刀嗎?把頭發剃了,比較好清理。”

沈萱聽了吓了一跳,警惕性的收回了探出去的腦袋,連帶着身子也往後退了退,“你幹什麽!”

韓允執将手中沾了血跡的棉簽扔進沙發邊的垃圾桶,又從袋子裏抽出一支幹淨的,沾了沾酒精,鎮定解釋道:“醫院裏都是這樣處理的。傷口的位置不太好,很容易發炎,到時候感染化膿,留了疤是一輩子的事,頭發剃了總還能長。”

韓允執目光沉靜,神情嚴肅,沈萱不疑有他,低頭沉吟起來。

韓允執所說的正是她擔心的事情,感染化膿,這些不過是一時痛苦,等留了疤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就像有的事,就算她再怎麽努力遺忘,可一旦發生,就會留下了烙印,伴随着一輩子,無法更改。

沈萱心下做着權衡,咬咬牙,剛準備答應,韓允執那邊卻笑了一聲。沈萱擡頭時,看見他面含淺笑,嘴角微微上彎,薄唇間露了幾顆白牙,一如她曾見到過的那般,溫暖和煦。

她一愣,韓允執繼而開口:“你當真了?傷口很淺,不用剃頭發,也不會留疤。”

韓允執平日裏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一下子開起玩笑,沈萱倒真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聽韓允執這樣一說,她抽抽嘴角,問了句:“所以,你騙我的?”

韓允執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語。

沈萱低了低頭,覺得自己挺傻的。對面男人剛才的話顯然只是博她一笑,自己卻當了真。傷口的深淺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

想着,她笑了笑,說了句:“沒想到你也會騙人。”

韓允執舉起棉簽,繼續幫她擦拭着額頭的小傷口。“是你太容易相信人,”他說着,笑着搖了搖頭,“比熙熙都好騙。”

沈萱怔了一怔,沒再說話,鼻子一酸,眼眶中有些濕潤。她暗自咬了咬唇,眼中的淚水一忍再忍,直到忍得發酸、發脹。

沈萱扭開臉,扭頭時,額角不小心蹭到了韓允執手中的棉簽,微一發疼,最終強忍了數月的眼淚還是奪眶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韓允執說得沒錯,她過去五年的遇人不淑,總結成兩個字,就是“好騙”。

沈萱把頭扭開,韓允執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卻還是能從她微微顫動的肩膀分辨出她在流淚。他略一沉吟,開口時卻又不知從何安慰起,薄唇顫了顫,只問了一個字:“疼?”

沈萱背着他抹了抹臉頰上的淚,又輕輕吸了吸鼻子,轉臉對韓允執笑了笑,點頭道:“有點,你輕一些。”

韓允執看着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不可察覺地嘆了口氣,說道:“好,你不要亂動。”說着,他往沈萱身前坐了坐,伸手托住她的後腦,固定住她的姿勢,這才繼續将最後一點清理幹淨。

傷口處理好,再敷上藥,蒙上紗布,用膠布固定住。韓允執又檢查了一遍,這才起身告辭。

沈萱把他送到門口,感謝的話沒有少說。嘴上謝他幫她處理了棘手的傷口,心裏更謝他不多加追問。

韓允執離開時,看了她一眼,尤其注意到她眼底的暗沉,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多休息一天吧,明天別來上班了。”

沈萱笑笑,送走了韓允執,轉身便看見桌上留下的酒精和其他外用的藥物。她遲疑了一下,想着要不要把東西給他送還過去,門外的敲門聲再度響起。

沈萱直接開了門,門打開時,看見的卻是郭勵揚。

如此猛獸來襲,沈萱略一發愣,緊接着第一反應便是關門。而郭勵揚的第一反應則是用腳抵住門,并從門縫中擠了進來。

沈萱阻擋不及,伸手去推郭勵揚,企圖将他推出屋外。

郭勵揚卻不但紋絲不動,反而向前走了一步,反手把門關好,另一只手拉住沈萱手臂,動情地叫了聲:“jo……”

這一抓,正好抓到了沈萱受傷的小臂,疼得她眉頭皺到了一起,一皺眉又牽連到額頭的傷。只是當下,她沒心思喊疼,直接甩開郭勵揚的手,警覺地往後退了兩尺。

郭勵揚見她如見了瘟神一般避開自己,心裏一陣難耐,跟上前兩步,企圖伸手去拉她:“你別這樣,下午的事我聽說了,只是想來看看你。”

“我很好,你可以走了!”沈萱後退着躲開了郭勵揚伸出的手,這一握又落了空,郭勵揚不氣餒,又向前跟了一步,手在半空中轉了方向,清風拂面般撩開了沈萱額角的頭發。

看到她額頭上的那塊紗布,郭勵揚眼裏充滿了感同身受的痛苦,整個臉的表情都扭曲了起來,關切開口問道:“你傷到了?沒事吧?”

沈萱退無可退,被郭勵揚逼得坐在了沙發上。她擡頭看着他臉上流露出的同情和愧疚,心裏覺得格外惡心。

她一掌拍開郭勵揚的手,冷聲道:“我現在和你沒有絲毫關系,你不要動手動腳的!這麽晚了,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不好,何況你還有家室。請你離開!”

郭勵揚充耳未聞,自說自話:“jo,對不起。我沒想到她會找人調查我,我保證下次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發生了!”

“下次?”沈萱聽了不由發笑,直到笑得額角發疼,眼眶也有些發酸時,這才止住了笑聲,擡眼看郭勵揚,幾近央求,“郭勵揚,我求你……求你趕快從我生活裏消失!”

郭勵揚驚詫于她情緒的變化,更不明白她為何如此要求。他沉默了片刻,固執己見:“我想補償你……”

和這種人,沈萱覺得沒有道理可講。他一心只想着自己心安理得,就像當初只圖自己開心,把她牽扯進來一樣,自私到了極點。

她看着郭勵揚的臉,手死死揪住身上的披肩,如同撼住郭勵揚的咽喉要道,瞪着他,恨恨地道:“你消失就夠了……”

她的表情,說是咬牙切齒也絕不為過。郭勵揚看着她怔怔發呆,完全無法将眼前這個對他恨之入骨的女人與這五年來帶給他極多安慰和快樂的女人聯系起來。

他愣了半晌,喉頭也有些哽咽:“你這麽恨我?”

“恨。”沈萱不假思索,迎着郭勵揚的目光說出答案,“我大學畢業就和你在一起,直到現在才知道你原來早就結了婚,孩子都有三歲了。如果是你是我,你難道不恨?”

沈萱想着過往的荒唐,苦笑一聲,“我這五年就像一場夢,噩夢!我不知不覺間當了小三,破壞了別人的家庭……”沈萱匆忙抹去滑落出的淚珠,深吸一口氣,擡頭望郭勵揚,“是你讓我将這輩子最珍貴的時間不得不與這種字眼聯系在一起,讓我一回想這五年,就覺得反胃、惡心,這些不夠讓我恨你嗎?”

這是沈萱第一次因為這件事,在他面前落淚。即便是以往,她在他面前也是笑容居多,從不流淚。郭勵揚張了張嘴,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沈萱不願多看他一眼,抱起沙發上的靠枕,把頭埋在膝間,整個人抱成一團,如同一只受了驚吓的刺猬。

“求你走吧。我真的不想再見你了!”

倘若這一面變成永別,郭勵揚心中依然有多般不舍。若不是沈萱,他枯燥的工作中不可能有那麽多的慰藉,他的這五年歲月也不會如此耐人回味。

郭勵揚又看了沈萱一眼,她肩膀微微顫抖着,長發從肩上滑落下來,垂在了臉頰邊上。他猶豫着往前挪了一小步,便聽見沈萱悶頭說了句:“你不要再給我介紹業務了。楊林的case結束後,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

郭勵揚手已伸到了半空中,想着還是落在了沈萱的頭發上,像以往一樣,輕輕幫她理順,口中溫言:“jo……”

沈萱卻如同觸電一般,擡起頭,瞪着郭勵揚,連臉上挂着的兩排淚都來不及擦幹,牙縫裏直接擠出一個字,擲地有聲,讓郭勵揚心碎了一地。

“滾!”

五年來,她對他言聽計從、千依百順,不只因為他是上司、是前輩,更因為對他敬愛有加。

如今,五年的感情換來了這樣的一句告別。郭勵揚心裏發冷,卻還是安撫道:“你別生氣,我這就走……”

他最後看了她一眼,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過頭。沈萱卻已埋下頭,連最後的對視也不願給他。

郭勵揚拉開門,斟酌着說了句:“你……好好照顧自己。”

☆、第四步(6)(修)

那晚,郭勵揚走後,沈萱蜷縮在沙發角落裏流淚,一下子把積攢了許久的怨氣和委屈全都發洩了出來。最後眼淚流幹了,身體哭累了,心情倒也沉靜了下來,便窩在沙發裏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天光大變,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經過了那晚眼淚的洗禮,眼睛已經腫成了兩個核桃,這個門她肯定是不敢出的,于是便在家休息了一整天。

眼睛的腫脹冰敷一下很快就消弭了,只是額頭上的傷疤卻不是短時間內就能痊愈的。

沈萱隔天到了公司,進門就低頭往自己工位鑽去,剛剛坐下,小曹便跑來彙報昨日的工作:“萱姐,攝影工作室那邊打電話說,已經把照片傳過來了……”小曹彙報到一半,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一樣,提高聲音“咦”了一聲,探過腦袋湊到沈萱面前,又指了指自己的腦門,問道,“萱姐,你頭怎麽了?”

沈萱撥了撥頭發匆忙遮掩,只是她沒有什麽劉海,額前的碎發不但遮不住那塊蒙了紗布的傷疤,還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

她擡頭看了眼小曹,又扭頭去開電腦,敷衍道:“沒事,不小心磕的。”

小曹将信将疑,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盯着她腦門的傷一直瞧,恨不得揭開紗布來看個清楚。

沈萱心煩,給她派了點活,三言兩語把她打發了,這才能夠專心工作。

處理完擱置了一天的雜事,打開郵箱,收取郵件。看見熟悉的攝影工作室發來的照片,沈萱恍惚了一下,回想起了昨天郭勵揚老婆說的話,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麽楊林在廣告傭金上如此吝啬,卻又能租到這麽昂貴的攝影棚。想必郭勵揚的好處他沒少拿,否則那天送提案時,也不會前後态度判若兩人。調戲完自己的員工,又追着道歉,積極地準備合約。

想到郭勵揚,沈萱不由嘆氣。本以為是自己的方案打動了楊林,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不知不覺受了他的恩惠。

這樣想着,她對楊林的案子便有些抵觸,腦海裏更不合時宜地浮現出郭勵揚老婆咬牙切齒的面孔。

回想着前天下午郭勵揚老婆當衆對她的職責和謾罵,連帶又想起數月前她哭得梨花帶雨跪在她面前祈求她離開郭勵揚,沈萱不由打了個寒戰,挪動鼠标點開文件夾,即便是鐘昕溫柔的笑臉也無法化解她內心的寒涼。

上一次,她假裝服軟求沈萱離開郭勵揚算是成功将她逼離了mo,甚至逼她離開了4a公司,那麽接下來……

沈萱想不出,如今已是茍延殘喘了,還能糟糕到什麽地步?

想着這事兒,她的腦子就越發麻木,手裏跟着機械地翻着照片。

正巧韓允執從辦公室出來休息,沈萱看見他經過,把他叫住:“允執,照片出來了,我發給你。”

韓允執低頭接了杯溫水,端着水杯踱步過來:“我在你這裏看。”說着,他抿了口水,随手将水杯放在沈萱桌上,手插在褲兜裏立在一邊看着電腦屏幕。

沈萱只好再度打開文件夾,将照片一張張展現給他。

韓允執沉着目光看了一會兒,指揮着沈萱比對了幾張照片。思考的空隙,他一只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做支撐,眼睛專注地盯着電腦,身體微微前傾。

沈萱手裏劃着鼠标,背後卻不知不覺泛起一陣酥|癢,連帶着頭頂耳邊,都能感受到旁邊男人溫潤的呼吸。

“這張有點僵硬。”韓允執指了指屏幕,放下手時,自然而然地撐在了桌上,離沈萱握着鼠标的那只手不遠不近。

雖然兩只手還相隔了一些距離,沈萱手邊仍然感受到了若有若無的觸碰,眼神便跟着往那邊飄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把手收了回來,屏住氣吸,靜靜聽着耳邊的呼吸吐納聲,等實在喘不上氣來的時候,才小心聞了聞韓允執的氣味。

他的味道比那天晚上多了幾分清冽,但仔細分辨,還是能嗅出一股草莓的甜香味。

這味道沈萱曾在韓熙身上聞見過。小丫頭喜歡草莓,早前一顆草莓糖果都能逗得她哭鼻子,說不定家裏用的日用品也都是草莓味道的……

“這張還不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