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節課,裴大少爺那嬌嫩的胃就戰敗投降,隐隐痛起來
短的影子。
“爸。”
“嗯。”
裴敬堂嘆了一口氣,說:“我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到底對不對。”
“對錯是需要時間去驗證的,你我都不是可以下定論的人。我試圖糾正你的決定,只是希望到了多年後,你可以不用守着過去的剪影後悔。抱有遺憾是生命的常态,但人一旦開始後悔,就會囿于眼前的小格局,再也走不出去。你明白麽?”
四周靜谧,書房裏除了呼吸聲再無其他聲響。話說到這裏再清楚不過,良久的沉默過後,裴敬堂回答道:“明白了。”
送走兩位稀客之後,裴遲宴從冰箱裏拿出另一個大西瓜,剖了一半用勺子挖着吃,坐進裴敬堂懷裏,把西瓜心最紅的那一塊都喂給他。
“你們在書房都說了什麽呀?”
裴敬堂抱着他的肚子,聞頭頂的發香,說:“沒什麽,公司的事。主要還是你奶奶想你了,過來看看。”
“她剛剛看了我好久沒說話……她怎麽了?”
裴敬堂蹭着親了親他的發漩,答道:“聽說你高三開學一個月瘦了四斤,心疼的。”
“我瘦了四斤還不是你的錯……”裴遲宴半真半假地抱怨,挖出一大勺西瓜塞嘴裏,邊嚼邊說:“我在學校吃好喝好,養出來的小膘晚上陪你一運動就沒了……”
“嗯。”裴敬堂笑了,“那今天還運動麽?”
“不要,我要養精蓄銳,生日那天晚上把你折騰死。”
說完,裴遲宴自己先被恥到了,小臉皺成一團,吐出半截紅豔豔的舌頭。
裴敬堂捏捏他的臉,低聲說:“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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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七天。”裴遲宴用勺子另一端在西瓜皮上刮了一個7,特別開心,“還有七天你的宴宴寶貝就要成年啦!”
“我的宴宴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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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前的兩天裴遲宴就開始收禮物,同學的占了一半,趁機會巴結裴敬堂的又占了一半。裴遲宴都抱回來一股腦地堆在房間角落,也沒仔細看。
裴敬堂晚上去應酬了,得十點以後才能回來。他洗完澡跑去書房拿作業,書都被整齊地疊放在桌子中間,他收拾的時候無意間看到旁邊的一個抽屜沒關好,透明文件袋露出一個角。
裴遲宴好奇地把文件袋抽出來,第一眼,在袋子裏看見了自己的身份證。
他把裏面放着的證件全倒出來,戶口本身份證收養書堆在一起,忽然覺得有點頭暈。他手指微顫着翻開那本從沒見過的護照,持有者分明是他自己。
裴敬堂回來時已經十一點多了。一樓客廳的燈還為他留着,柔柔地發着暖光。房間門緊閉着,裴遲宴估計是睡了。
他走上樓,輕輕打開裴遲宴的房門。床上的人面朝裏,窩成一團睡着,地上還四散着禮物盒。
裴敬堂走進去幫他把空調溫度調高了點,然後放下遙控器,坐在了床邊。
軟蓬蓬的床墊因重力稍稍下陷了一些,床中央的裴遲宴腳趾微動,都被裴敬堂看在眼裏。
手握上腳腕,太瘦的緣故,一只手就能完整圈住。他的裴遲宴到了十八歲還是這麽小一只,好像折一折卷一卷就能變成幼貓般大小,抱在手裏帶來帶去。
裴敬堂彎下腰,在裴遲宴的腳背上落下一個輕吻,起身離開。
房門咔噠一聲關上後,一直背對他的裴遲宴終于忍不住哭出聲,眼淚把枕頭沾濕一大片,越哭越難克制。
昨天晚上幫裴遲宴收拾作業的時候,裴敬堂有想過,這麽做是不是太不尊重裴遲宴自己的意願。
可其實這不用問也清晰。裴遲宴斷不會答應,他會哭到你心軟,把血淋淋的真心挖出來捧到你面前,用這個年紀最慘烈無知的方式證明他對你的愛意。
如果可以,如果真的還有來日方長,裴敬堂也想一點一點教會他如何在愛裏成長。但好像确實沒這個機會了。
要是裴遲宴在鴻州出任何一點意外,他第一個放不過的人,肯定是他自己。
放走就是最好的保護。裴敬堂清楚這個道理,可又壓抑不住內心極端的自私,裴遲宴既然喜歡着他,就得牢牢記着,就算以後認清了離開了,這段感情也要嵌進心裏無法遺忘。
收拾完亂放的作業,裴敬堂打開旁邊的一格抽屜,把裏面的透明文件袋拉出一個腳,再推回去,裝作沒放好的樣子。
第二天晚上,恰是這個時間,裴遲宴拿完作業本,打開了這格抽屜。
早晨六點,裴遲宴頂着烏青的眼圈從樓梯上下來,停在半路,看着裴敬堂喝完咖啡站起來,忽然叫了一聲:“叔叔。”
裴敬堂頓住腳步,擡頭看見了他。
裴遲宴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眼裏不見光,像烏雲蓋住了月亮。
“怎麽了?”裴敬堂問。
“明天就是我生日啦。”裴遲宴說,“今天你會陪我到零點嗎?”
“當然,不是約好了嗎?”
裴遲宴又問:“這麽久了,我……有沒有讓你很苦惱過?”
裴敬堂搖頭,說:“沒有。你別多想。”
得到答案,裴遲宴沒有再往下問,就笑着看他,看了很久、笑了很久,久到裴敬堂都快丢盔棄甲前功盡棄地沖上前抱住他揉進懷裏了,他終于又垂下眼,好似這就已經很滿足。
沒有苦惱過。
“你可別不要我啊,叔叔。”裴遲宴咬着嘴唇笑,“如果連你都不要我了,我只能從哪來回哪去了。”
裴敬堂只覺無從回答。裴遲宴的那副表情太讓人心疼,他越是看,就越狠不下心,胸口泛起酸,只能機械地重複曾經說過的話:“不會丢下你。”
裴遲宴站在陽光裏,輕聲說:“好。”
裴敬堂去公司前囑咐過送裴遲宴的司機,讓他務必看着裴遲宴走進校門。早自習結束時,他也打電話給班主任,确認過裴遲宴确實在校。
他放不下這顆心,總感覺裴遲宴早上說的那番話叫人害怕,好像一不注意,他就會泡沫一般忽然消失。
提心吊膽了一整天,熬過了漫漫白日,原以為可以放下心了,裴遲宴卻在最後的這點關頭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時候跑了。
晚自習最後一節課,老師過來,裴遲宴的座位上已經沒有人了。
這個孩子什麽都沒帶,手機現金銀行卡全在書包裏,一句話也沒留。
19
“孟岑,我大概考不了鴻大了。”
晚自習第一節,老師在講臺上分析試卷,最後一排鬧得起勁,孟岑正刺溜刺溜地吸泡面,忽聽到旁邊拿着筆的裴遲宴說了這麽一句話。
“啊?為什麽?”孟岑問,“你不是挺有信心的嗎?”
“我好像要出國了。”
“出國?”孟岑聞言一愣,“怎麽突然又出國了?”
裴遲宴用力按下筆尖,在試卷上戳出一個大洞,說:“我在裴敬堂的書房發現了一袋子證件,裏面有我的護照。剛做的,蓋了美國簽證。”
“嗯?不不不,那也有可能只是想帶你出國玩呀,今年先做好,明年高考一考完就能飛過去……”
裴遲宴打斷他:“不是,我能感覺得到。”
孟岑放下泡面杯,認真道:“這種事怎麽可以光靠感覺啊,你自己在這胡思亂想有什麽用,應該當面問問他啊。”
“不,我……好像讓他很難辦。”裴遲宴鼻子一酸,尾音微顫起來,“前幾天他爸爸媽媽都過來了,他爸和他單獨聊了很久,應該是知道了吧……”
孟岑倒吸一口涼氣:“我去……難怪了……”
裴遲宴笑了笑,說:“所以我大概猜得到他們說了什麽。”
“那你怎麽辦?”孟岑皺起眉問,“真出國啊?”
裴遲宴沒回答,過了好久才出聲反問道:“我還能怎麽辦啊?”
晚上八點半的時候臺風登陸,狂風呼嘯着斬斷路邊的樟樹,席卷落葉奔向西北。天陰無光,烏雲滾滾遮蓋星辰,忽然一開口,下起傾盆大雨,雨點密集地砸在車玻璃上,根本看不清路況。
陳慧挂掉電話,轉頭說:“裴總,已經派人去找了,警局那邊還在協商立案,但是這天氣實在太差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哽住了。後座上,裴敬堂的臉埋在一片黑暗裏,臉色雪白沒有一絲活氣,那雙眼斜視過來,滿滿的全是徹骨冷意。
“鬧園、步行街、十裏路這些他平時會去的地方暫時都沒有發現。”陳慧硬着頭皮說下去,“……現在還不能排除半路被綁架。”
裴敬堂重重地呼了一口氣,閉上眼,問:“海港、老倉庫區、東街拆遷地這些地方呢?”
“還在找……”
天幕黑沉,雨勢磅礴,時近九點,路上沒有一個行人,學校的led屏幕在大雨裏忽明忽暗,啪地滅了。
一個身上只有一些零錢的高中生,在這樣的雨裏翻出學校,他能去哪?
裴敬堂毫無察覺地咬破了自己的舌頭,腥甜味襲來的那一瞬才反應過來。
裴遲宴,能去哪?
六年前,那其實是一個秋天。午後閑懶的時間裏罕見地下了暴雨,大雨沖刷過孤兒院新粉刷的淡黃色外牆。門窗緊閉,風透不進來,鐵門外的走廊剛被打掃過,整潔幹淨一塵不染,旁邊的房間裏還有孩子在床上午睡,空氣安靜到極點,時間仿佛靜止了。
鐵門後卻是另一個世界。
被挑選過的孩子打了針就暈暈乎乎,半夢半醒之間地下室的拉門也打開了,裏面光線昏暗,隐約有幾個人影。他們順着指引一起慢慢走下去,轟隆,拉門被關上了,魔鬼在一旁嬉笑,露出白花花的肉體。
小七在牆外,扒開小窗朝裏窺探,恰好看見了地下室裏露出來的幾張臉。
“還是等敲門再打開。”孤兒院的院長站在走廊上吩咐護工,轉過身往鐵門走,“不要吵到外面在睡覺的,等下一次……誰在那?!”
視線猝然對視,小七猛地關上小窗,從牆上跳下來,拔腿就往屋後跑!
他聽不清身後的叫聲,耳畔只有風的哀嗚、雨的嘶鳴。他拼命地跑,一躍跳進舊房那那扇高高的窗戶裏,躲在成堆的雜物廢品中,屏住呼吸。
“什麽……不是……路外來車……警……”
嘈雜雨聲和極度的驚懼讓他根本聽不清外面的人在喊什麽,心髒快要跳出胸膛……
大雨磅礴,雨漏進破舊失修的房子裏,澆在他的頭上,整張臉都被雨打濕弄髒,他也不敢動。
雨聲外,死一般的寂靜。忽響起一陣雷鳴,天公暴喝,向世人宣洩憤怒仇恨。
“我沒有丢下你們……也別丢下我……”
雨越下越大,遠處風暴雷鳴乍起,路面排水不暢,已經積起一層污水。
車內,裴敬堂握着手機正在通話:“警局已經同意立案搜索……我現在過去做筆錄,市中心已經找過了……我讓人從外圍往裏找……”
他的聲音抖得厲害,話幾乎要說不完整,電話那頭的魏女士一聽就捂住嘴哭了。
“會找到的,會的。你爸去走過一趟了,應該不是最糟的情況……宴宴那麽聽話,不會讓你找不到的……”
“媽,我真的……”眼淚滾落,裴敬堂咬住舌頭把哭聲咽回去,“他會在哪啊?他能去哪裏……我後悔了,我是不是一開始就該告訴他?”
“敬堂……”
裴敬堂挂掉電話,彎下腰,手肘撐着膝蓋捂住自己的眼睛,顫聲問:“幾點了?”
陳慧回答:“十點零五……”
後座沒有聲響,裴敬堂放任自己沉浸在記憶的剪影裏,腦海中不斷閃過裴遲宴的臉,他哭、他笑、他說話……
六年光陰如走馬燈般在眼前晃過去,最終定格在裴敬堂最後一次見他。
裴遲宴扶着樓梯扶手,陽光傾瀉,籠滿他的一身。他嘴唇開合,說的是——
“如果連你都不要我,我就只能從哪來回哪去了。”
他要回哪去?
裴敬堂猛地驚醒,嘴唇止不住地顫抖,緊接着就對司機嘶喊道:“變道!掉頭去城北青平路2號!”
跟着裴敬堂快十年的陳慧,一聽到這個地址就呆住了。
那是當年的那間孤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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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與記憶重合,連大雨的聲音都完美對上。雜物室的地板泡在水裏,旁邊堆積的木桌椅發出陳年的腐爛味,天花板濕透滴水,牆面破敗剝落。屋內沒有光,一切被包裹在類似混沌的黑暗中。
但沒有新生。
這裏是老的、舊的、被廢棄的地方。
裴遲宴花了六年也走不出這所孤兒院,走不出這間雜物室。他的潛意識裏仍然認為,自己是應該被抛棄的那個。
小孩子都畏懼黑暗,但有些東西比黑暗更恐怖,它長在心裏,生根發芽,不知不覺間膨脹到可以吞噬宿主的地步。
十二歲的小七和十八歲的裴遲宴縮在同一個人地方,人影交疊,時光穿梭,絕望是同等的,都逼近了極限。
“裴總!您等等!”
陳慧慌忙跑下車,裴敬堂的身影已經在雨中模糊。廢棄孤兒院的大門被鎖上了,他一拳打破旁邊保安室的玻璃翻了進去。
身後的馬路上駛過來幾輛越野車,車上飛快地下來一群人,陳慧站在雨裏朝他們大喊:“把大門打開!裴總已經進去了!”
落鎖了六年的地獄掩在黑夜裏,像一座陰森的古堡,散發着濃濃死氣和血腥氣。
太久沒有再來過,裴敬堂幾乎已經忘了這裏的構造,他只能在心裏祈禱裴遲宴沒有去那間地下室。
如果這裏代表裴遲宴心裏的迷宮,藏在盡頭的地下室就是刑罰終點的象征,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
裴敬堂記得,他是在後面老房子的一間雜物室裏發現小七的……
噔、噔、噔……
皮鞋踩在搖晃的木地板上發出承受不住的響聲,隔着門聽起來像野獸伏地摩擦。裴敬堂喘着氣在黑暗裏搜尋記憶中的那間屋子,心髒已經快要承受不住,揪在心口狠狠作痛。
“裴遲宴……”
雷電閃過,剎那微光照亮整條走廊,裴敬堂一眼便鎖定了那扇唯一完整的木門,沖過去一腳踹開。
雨聲如擂鼓,兇狠且沒有停歇。腎上腺激素飙升,神經中樞不堪重負,眼前的眩暈感越來越明顯,裴敬堂幾乎要跪倒在地,扶着門框才站起來,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沒有絲毫底氣地喊:“宴宴……?”
不是小七,是裴遲宴。
房間角落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有什麽東西在攪動地上的水。裴敬堂屏息走過去,撞倒了一片朽爛的雜物,整雙腳浸在積水裏,像渡過冥河一般靠近前方。
此時此刻他的腦子裏已經放不下任何東西,只有裴遲宴。
窗外又閃過一道閃電,一秒後雷聲爆鳴,電光霎時照亮整面牆,描刻出那個縮在木桌後面顫抖的身影。
裴敬堂的瞳孔驟然放大,一把掀開桌子跪在裴遲宴面前,恐懼和喜悅侵占整個心房,他用幹淨的左手捧起裴遲宴的臉,看到的卻是一張失了魂的面容。
裴遲宴好像對周圍的一切都沒有了反應,嘴唇發顫微動,重複着發出極低極低的聲音:
“你別不要我……”
大雨傾灑,砸在傘上打出凹陷,孤兒院外車燈大開,一群人簇着裴敬堂從裏面出來,陳慧沖上前打傘,只見他懷裏的裴遲宴表情呆滞,瞳孔在明光下依然無法聚焦,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定格的狀态,讓人心驚膽戰。
“裴總,警隊的車已經開過來了,您要不要……”
裴敬堂根本沒理她,抱着裴遲宴打開車門坐上去。陳慧只能跟上,打手勢告訴身後的保镖先回去。
上車後陳慧回頭往後座看,看見了裴敬堂嵌滿碎玻璃血肉模糊的右手,但最終沒接着開口。
後座上,裴敬堂緊緊抱着裴遲宴,把臉埋在他的頸窩,全身都在發抖。他不停地輕喊:“宴宴,宴宴……”
裴遲宴沒有反應,就像被夢魇困住時一樣,以醒不過來的狀态不斷重複那句話。
“別不要我……”
裴敬堂只覺得心都要碎成渣爛成泥,他用手抹去裴遲宴臉上的泥水,親吻鼻尖,安慰道:“沒事,宴宴,沒事了……沒有不要你,叔叔在這呢……”
司機用詢問的目光看向陳慧,陳慧猶豫了一下,說:“開回別墅吧。”
司機點點頭,轉頭往城西開。
裴敬堂把裴遲宴身上的那點肉都檢查遍了,沒有外傷,也沒有幾個磕碰出來的淤青。他握着裴遲宴的手,微低下頭輕吻嘴唇,可不管怎麽緊緊攥着,裴遲宴仍舊毫無反應。
陳慧找到醫藥箱,替裴敬堂挑掉碎玻璃簡單包紮了一下。那手又是泡泥水又是持續用力,傷口已經成片裂開,邊緣泛起白。
車開到之後裴敬堂把人裹在外套裏抱上樓,看見家裏的燈光後裴遲宴似乎有點從緊繃的狀态裏軟下來,裴敬堂脖頸一熱,低頭一看是他流的眼淚。
他替裴遲宴洗澡,白皙消瘦的身體泡在浴缸裏,像無暇白瓷,可他無神地哭的樣子又像璧碎,叫人看着就喘不過氣來。
一遍又一遍地呼喚、哀求,“你別丢下我,別不要我。”
不管裴敬堂怎麽重複“不丢下”,他都像被魇住了一樣,神魂還困在黑暗的房間,渴望最後的救贖。
“你究竟要什麽?”裴敬堂痛苦地問他。
聽到這句話,裴遲宴的臉微微轉過來,像是在看,渙散的瞳孔忽然聚焦了一下,又忽然水波一般散開。
裴敬堂扯下浴巾把他從水裏抱出來,濕淋淋地扔上了床,傾身壓下,身下的裴遲宴哭着喊出了不一樣的話:
“裴敬堂……”
他怕什麽?他要什麽?裴敬堂忽然無比清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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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不要我……”
裴遲宴的頭發沒有擦幹,黏在耳側往下滴水。他用比頭發更濕的眼沒有焦距地看向裴敬堂,整張臉慘白到無光。
裴敬堂與他十指相扣,貼近了唇在上面極輕柔地啄吻,說:“要你……宴宴看着我……”
在裴遲宴顫巍巍地開口将要重複時,裴敬堂掰着他的下巴吻進去,侵略式地舔舐口腔、吮吸舌尖,裴遲宴下意識地嗚咽,熱淚奪眶而出,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反應,伸手環住了裴敬堂的脖子。
感受到回應,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紗布上沁出新血。裴敬堂一路吻下去,像是打标記一樣在他的肩膀上留下吻痕牙印,再一口叼住喉結,用牙齒碾磨。
裴遲宴仰起頭,把脆弱的喉嚨全部暴露出來,嘴微張着,發出無法克制的呻吟。
“你別……”裴遲宴被咬得恍惚,仍哽咽着哀求,“別不……要……”
“要你。”裴敬堂說,“只要你。”
說完,他擡起頭看着裴遲宴,牆上的挂鐘走過十二點,灰姑娘的魔法在鐘聲下失效,南瓜車和藍裙子都不見了,一切回到原點。
原點上,小七踩着微光從黑夜裏跑出來,走入晴朗漫長的白日。
“裴……敬堂……”哭聲全哽在喉口,聲音支離破碎,卻滿含生意。
“你回來了。”裴敬堂笑起來,替他抹去眼淚,吻在額頭,“都過去了,都沒事了。”
裴遲宴主動湊上前咬他的下巴,含糊地嗚着,眼淚越擦越多,與發間的水混在一起沾濕枕頭。明明身體酸澀發軟無力,可心卻甜得快要擠出蜜來。
他回來了。
裴遲宴伸舌舔吻裴敬堂的下唇,唇舌相交纏綿,腦子快化成綿綿的糖水,空氣慢慢升溫,相接的肢體那麽燙,好像一碰就會融化,可他又實在貪戀這感覺……
裴敬堂的手從腰上滑下來,托住滑嫩的臀肉揉捏,浴巾被打開,裏面包裹着的白瓷瓶上釉色滴落,一摸就一手黏膩。裴遲宴自己把腿打開,圈住裴敬堂的腰,沒有章法地扯他的衣服,把紐扣扯落幾粒,彈在地上發出脆響。
“這麽急?”裴敬堂掐了一把他的大腿,伸手把裴遲宴前幾天藏在床頭抽屜裏的潤滑液拿出來。
看見那瓶熟悉的東西,裴遲宴的臉瞬間又紅了一個度。裴敬堂直起身撈住他的腿,把潤滑液倒在手心,不由分說地抹在他的下身,從前面抹到後面。冰涼的觸感讓裴遲宴腿根發顫,忍不住繃直腰挺起胸,卻正好方便了裴敬堂的動作,他一邊用裹着紗布的手掌磨蹭乳尖,把兩顆淡色的乳頭蹭到硬起發紅,一邊将左手手指送入微張的後穴。
異物侵入,穴口本能地縮緊。被手指插入的認知也讓裴遲宴渾身顫栗,嘴裏發出長長的一聲低吟。
“乖,放松一點……”
裴遲宴的手緊緊抓着耳側的枕頭,頸骨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不已。
“不行,我……”
“你行的。”
後穴裏又進來一根手指,并着往裏推進,朝上按壓挖弄內壁,不知道碰到了那個點,裴遲宴驚喘了一聲。
“這裏?”裴敬堂低笑着問,手指又按下去,裴遲宴咬着嘴唇不看他,柔軟溫熱的內壁卻誠實地覆上來,含住手指。
快感來得沒有一絲先兆,強烈的電流直襲頭頂,煙花一般在尾椎炸開。裴敬堂一直碾着那塊軟肉,看他在身下一顫一顫。
等後穴能軟軟乖乖地吞進了三根手指後,裴遲宴已經被弄得有點迷糊了,吐着舌頭濕乎乎地看着裴敬堂。
看着他解開皮帶,拉下拉鏈,把又硬又熱的性器抵在穴口。
“進來了?”裴敬堂吻着他的膝蓋內側,輕聲問。
好像一定要讨個答案一樣,裴遲宴不開口他就不動。灼熱的前端被含進一口,鈴口陷進去,終于,裴遲宴嗚了一聲,忍不住沉下腰去吞。
“進來……你進來……裴敬堂……啊!”
硬挺的肉棒直接插進去半截,柔嫩的內裏被兇刃劈開,沒頂的疼痛裏裴遲宴竟迅速地體味到一種奇異的快感,好像氧氣被榨幹、臨近窒息時的恍惚感,而他成了幹涸池塘裏瀕死的魚。
可這瀕死的感覺也太舒服。裴敬堂按着他的肚子整根肏進來又拔出去的時候,柱身擦過那個敏感點,帶來全然不同的暢快,他忍不住擡腰迎合,讓體內的肉棒撞着軟肉,發出一聲聲呻吟。
“啊……叔叔……太,太快了……”
裴敬堂把他整個人抱起來放在腿上,肉棒一下子進得更深,他邊肏邊問:“叫我什麽?”
“叔叔……”
裴遲宴的半身重量都壓在他的手臂上,被捧着肏弄時有種下墜的失重感,聲音顫得像浪:“叔叔……好深……”
“叫聲爸爸。”裴敬堂咬着他的耳朵說,“乖,叫爸爸。”
裴遲宴抗拒地搖頭,頓時被肏得軟了吧唧,哭着罵道:“你神經病……啊嗚!”
裴敬堂一邊肏一邊哄着他喊出口,似乎對這個稱呼有種詭異的執着。裴遲宴昏昏沉沉地想起剛被這個老狐貍領養的時候,他喊過爸爸,結果老狐貍偏說不習慣不讓喊。現在終于後悔了?
在他出神的時候,裴敬堂狠狠地頂了一下,把他肏回魂,接着就是狂風暴雨,裴遲宴還沒來得及認個錯,就被肏到話也說不完整,大張着腿顫抖流淚。
等裴敬堂的速度終于稍稍慢一點下來,裴遲宴幾乎是立刻就服了軟,嗚咽着叫:“爸爸……爸爸輕一點好不好……”
剛剛還覺得那麽羞恥的稱呼,此刻說出口反而有種發自內心的快意,好像胸口有什麽空缺被滿滿地填補上了,他的所有創傷就此愈合,在自己都沒察覺的情況下,這幅十八歲的拼圖真正完整了。
裴敬堂俯身與他接吻,唇舌交纏,身下的動作變得同樣溫柔,裴遲宴只覺得全身都被包裹在溫暖的海水裏,一點一點攀上頂峰,眼前忽然白茫茫一片,前面射出幾股精液,內壁痙攣,瘋狂地絞緊裏面的肉棒。
“嗯……”他舒服地嘆。
溫涼的精液一股一股打在肉壁上,填滿緊窒的後穴,溢出體外,溢進心裏。
裴敬堂抽出來後,抱着他把手指伸進去,射進裏面的東西一點點流出來,滴落在裴敬堂的褲子上,留下淫靡的痕跡。
都弄出來後,裴遲宴已經腿軟得跪不住。裴敬堂脫掉身上沾滿體液的衣服,把他卷進幹淨的被子裏,按入懷中。
吻不斷落在眉心、鼻尖、臉頰……裴遲宴已經累得眼皮打架,在耳畔的親吻聲和輕哄中閉上眼,安穩地睡去。
22
裴敬堂一夜未眠,目光全用來描摹裴遲宴的輪廓,心髒在胸膛鼓動,血液泵進又泵出,複雜的愛在身體裏走過幾個來回,又從眼睛溢出。裴遲宴的睡顏不知為何有種百看不厭的魔力,他安靜地躺在那,可你知道這個糟心的孩子是活生生的、熱乎乎的,就忍不住多看幾眼、再幾眼。
他睡得很沉,偶爾夢裏呢喃,應該是個好夢。幾個小時前的一切都在裴遲宴平靜的呼吸聲裏淡去又淡去,但刻骨的痛意卻沒能被抹去,反而越紮越深。
心疼過去後會生氣,氣生到一半又自責。裴敬堂想問問他為什麽,為什麽胡思亂想,為什麽不肯相信,為什麽把自己看得那麽可有可無……可其實也明白,裴遲宴在這場感情裏比誰都要小心翼翼,所有理直氣壯都是為了掩蓋內心的不知所措,明明最有資本,卻最無底氣。
天快亮時,裴敬堂翻身下床,下樓去給他熬湯煮粥,小火炖上,轉身正要回去時,卻看見裴遲宴批着浴巾站在餐桌旁,呆呆看過來。
“怎麽醒這麽早?”裴敬堂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臉,“陪你回去再睡會兒?”
裴遲宴愣愣地點點頭,眼前的世界忽然一轉,就被裴敬堂抱着往樓上走了。
回到床上,裴遲宴已經清醒,枕着裴敬堂的胳膊往他懷裏鑽,貼得不能再緊了,才輕聲說:“我剛剛醒的時候還以為昨天是做夢呢……”
“昨天都被你吓死了。”裴敬堂輕輕拍着他的背,低下頭看他,“你自己說說,你做錯了沒?”
裴遲宴哼哼了兩聲,說:“我以為你要把我送出國……”說到這,他又擡起頭與裴敬堂對視,問:“你是真要,對嗎?”
話裏沒有質問,沒有傷感或控訴,仿佛只是随口的一問,不在乎來路和歸途。裴敬堂沒有立刻回答,他便又問:“非去不可嗎?”
裴敬堂嘆了口氣,回答道:“非去不可。”
于是裴遲宴點點頭,不再問。
真正讓他糾結難安的問題在昨晚便已有了答案。這麽久了,他終于在這份愛裏找到了一點信心,他知道自己是被需要、被珍重的。
那就夠了。裴遲宴忽然笑起來,起伏的呼吸撲在裴敬堂的頸側,他說:“那你要等我回來。”
裴敬堂揉了揉他的腦袋,問:“你不問問為什麽?”
“不問了。”裴遲宴伸手抱住他的手臂靠上去,“我就是這麽懂事。”
裴敬堂失笑:“懂事什麽呀,折騰死人了。”
他說完,手臂上一陣刺痛,低頭看見裴遲宴磨利了牙咬他,像被惹毛了的家養貓科動物,咬完了摸着上面的牙印,好久沒說話。
再開口時語氣又變得更明朗了,心中釋然,眼睛也跟着發亮。
“我知道你總覺得我年紀小,覺得我不夠成熟,覺得我的喜歡撐不過太久。我解釋不來這種喜歡,也不會說那麽多好聽的話,既然這樣,我就用行動證明給你看。這樣你就知道我到底有多愛你。”
“你要等我回來。”
九月底入秋,天晴無雲,登機前,裴遲宴向裴敬堂讨了一個吻,蜻蜓點水的那種,唇瓣輕輕一碰就離開。
他過完安檢,向後揮了揮手,沒有回頭。
因為眼睛已經紅了,怕被裴敬堂看見。
鴻州到洛杉矶一共一萬六千公裏,飛機要飛要15個小時。落地之後轉乘到斯坦福市,自此,時差16小時。
口語全是出發之前半個月惡補的,說得磕磕絆絆,但好歹都能聽懂。裴遲宴在第一天睡了将近二十個小時,第二天背着書包去街上亂逛,拍了很多照片,打包發給裴敬堂。
太平洋另一岸是午夜,而這裏陽光燦爛,一切都是新的。
晚上裴敬堂發來視頻邀請,他喝着熱牛奶坐在沙發裏,随手轉接語音,就不讓看臉。
他跑去隔壁街區的一家咖啡店免費打工,上午和客人交談練口語,下午去學習機構準備托福考試,一天的時間都滿滿的,留給裴敬堂的只有那麽一小會兒。
入冬以後日子就過得更快,天亮得晚又黑得早,裴遲宴在十二月初考完了試,接着就收到了斯坦福的錄取通知書,先讀一學期預科,明年夏天正式入學。
那天心情好,破天荒地主動與裴敬堂視頻,邊說邊抱着枕頭在床上打滾,笑得腰都軟了。
“一月份開學,年我肯定是不能回國過了,你這個孤寡老人就只能苦守寒窯,太慘了……”
裴敬堂不動聲色,喝了口水,問:“聖誕節也不回?”
“啊?聖誕節啊,我想在這裏體驗一下美國過年的風土人情……”
幼貓長大了,進化成了一只小狐貍,越來越懂得怎麽勾這個大尾巴狼。
“行。”裴敬堂說,“那你總得補償一下我。”
那天晚上裴遲宴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光聽聲音也能